蒋龙是个很周正的年轻人,对谁都是一副笑面,品行也不错,他似乎是忙着什么其他的案子,只是顺便路过百花楼,便过来把花满楼所托的事情告诉他。
京城、京郊的宅子,户主都是非富即贵的,而花满楼要问的那一座宅院也不例外。
那座宅子的主人是南王世子。
南王的封地很偏僻,正是在那岭南之地,本朝的藩王就藩之后,无故不得离开藩地,所以南王当然不会在京城。
当然了,南王不能离开藩地,但是他的孩子倒没有这种限制。南王世子这个人,很喜欢在江湖上走动,在江湖上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偶尔也会来京城住一住,他在京城有别苑,再正常不过。
蒋龙说完了事情,很快就离去了,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仍坐在这里。
南王世子,他想做什么呢?
二人正要继续说话,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忽然横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原来是黑蛇娘子玉池醒过来了。
玉池没有变回人形,在花满楼手上晃了晃,花满楼倒是怪听话的,玉池把自己缠成了一个平躺着的8,把他的手紧紧地束缚在一起,而他也不挣脱,就一直保持这种姿态,还会注意扶一下玉池,以防睡迷糊了的黑蛇娘子掉下来。
现在她醒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玉池,你醒了?”
玉池嘶嘶地吐信子,道:“好像是的。”
花满楼道:“那你是不是该行行好,把我放出来了?”
玉池小小的黑色蛇头没有任何的表情+那当然是废话的,蛇本身就不会有什么表情。
但善于观察的陆小凤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尴尬的表情。
蛇蛇张张嘴,不是很想说话。
花满楼却着实不太明白,“嗯?”了一声。
蛇蛇只好眼泪汪汪地道:“花满楼!我把自己缠成死结了……”
花满楼:“……”
陆小凤:“……”
原来蛇妖还能把自己缠成死结的么?
又是一个夜晚。
今夜又是满月。
满月是一个很美好的意象,象征这团圆与美满,每年的正月十五,满月,是合家欢吃元宵的团圆时刻;每年的八月十五,满月,是中秋节,更是团圆的好时候。
对于陆小凤来说,在一个满月,他与自己心爱的兔兔妻子小谷相遇了,在另一个满月,他们互相定下了终生。
但满月同时也具有十分妖异的一面。
譬如今晚。
今晚虽然是满月,但是月亮却已被乌云遮住了,整个大街上显得静悄悄、阴森森的。一阵风吹过,带来了秋蝉似有似无、有气无力的鸣叫。
风是冷的,人是热的。
蒋龙正走在大街之上。
他是个捕头,供职于六扇门,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这一段日子,他在调查的是一件很大、也很恶性的案件。
上个月的满月,有四个年轻人,在酒肆里喝酒喝到了深夜,他们对酒当歌、意气风发。直到月上树梢,这才酒足饭饱,离开了酒肆。
正巧这时,街上竟推来了一辆嘎吱嘎吱的小推车,小推车里放的是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推车的人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看到这四个年轻人之后,就央求这些年轻人来买一些糖炒栗子,很香甜、很好吃的。
而这四个年轻人,也是心善之人,见一个这样的老婆婆在深夜依然回不了家,在街头买东西,便觉得她也是有故事的人,于是便花了些钱,买了一袋子,还给了这老婆婆一些多余的银子,叫她不用找了。
老婆婆十分感激,连连道谢,推着车走远了。
四个年轻人就将那一袋糖炒栗子分而食之了。
然后,他们就死了,死状凄惨无比。
那糖炒栗子有剧毒,下毒之人极其心狠,那一颗糖炒栗子,竟已足够让三十个成年人死于非命。
那四个年轻人吃得很是高兴,每个人都吃了不少,他们死的时候,痛苦的嚎叫打滚,不停的呕血,仿佛连内脏都要被呕吐出来了。
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的尸体都瘪了下去,好似一张人皮,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好似已化作了一滩血水,他们面目难辨,只有身上挂的玉佩能够证实他们的身份。
这个用糖炒栗子杀人的人,叫做熊姥姥。
熊姥姥一到月圆之夜就要杀人,无差别杀人,谁碰上她谁倒霉的那一种。
熊姥姥这一号人,很是神秘。但她的作风,在江湖上却已传开了,混江湖的人本就警惕,一个陌生的老婆婆大半夜的在无人的街头卖糖炒栗子……谁会吃啊?更不要说现在可是夏天,夏天栗子还没成熟呢!正常的穷苦老婆婆去哪里捡栗子啊!也得亏了熊姥姥有这种必须卖栗子的强迫症,才让许多江湖人免于一死。
但可惜就可惜在,这四个年轻人不是江湖人,他们的年纪还很轻,警惕心也不够强。
当然了,京城很大,鱼龙混杂,每天都有很多案子,每天都死很多人,即使死相再凄惨,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的。
但这四个年轻人的身份却是不一般,他们都是京城勋贵的子女。
他们死得如此凄惨,皇帝自然震怒,令六扇门全力击破此案,捉拿熊姥姥归案。
可是熊姥姥神出鬼没,又得去何处抓她呢?
这也就是蒋龙最近这么忙的原因了。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距离案子发生已整整一个月了,但熊姥姥的反侦查意识真的很强,一个月都叫他们毫无进展。
蒋龙身边的那捕头看了一眼天空,开玩笑似的叹道:“真希望那熊姥姥现在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卖一卖她那糖炒栗子。”
蒋龙微微一笑,只道:“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们忽然就听到了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老旧的小推车被推动的声音。
随后,一个老太婆的声音苍凉的响起:“糖炒栗子——热乎乎、香喷喷的糖炒栗子——”
蒋龙与身边的伙伴对视一眼,提着刀冲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街之上,果然有一辆小推车,果然又一个佝偻的老太婆,那老太婆看起来已八十多岁了,脊背弯的好似一只煮熟的虾,她听到了脚步声,就朝蒋龙冲出来的方向望过来,那双浑浊的眼睛之中便射出了一点欣喜之意,好似一个颗粒无收的老人,正在看着她唯一的希望一样。
若不是她的糖炒栗子一颗能毒死三十个大汉,她这眼神看起来就很有说服力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着,颤颤巍巍地说话,道:“官爷,要不要吃糖炒栗子,满满一袋子,只要三十文,很划算的,老婆子从来都不挣亏心钱。”
蒋龙那种如沐春风的笑容也已消失了,他盯着这老婆子,忽然道:“你的确不挣亏心钱,一颗可以杀三十个人的毒,的确不便宜,要三十文,已很良心了。”
老婆子面不改色,笑道:“官爷在说什么,老婆子愚钝,实在是听不懂。”
蒋龙身边的那个伙伴,是个急性子,闻言,已大怒,喝道:“熊姥姥,你毒杀无辜之人,难道你的良心竟是不会痛的么?看爷爷的刀!”
噌的一声,他已拔出了锃亮的钢刀,劈头就向熊姥姥的头顶砍去,这老婆子却面不改色,仍是带着微笑,只是步伐却是灵巧复杂,那捕头的刀没没砍中她,她倒是已闪身到了他的身前,手上一晃,一粒可怕的糖炒栗子,便已进了那捕头的嘴。
捕头登时色变,一口就唾出了栗子,熊姥姥已退出了三米远,抚掌大笑道:“这栗子,老婆子既想要卖给你,那你就不能不吃,放心、放心,这栗子虽然能让你死,不过我这糖也没少加,想必也不难吃,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也已变了,从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妙龄女郎的声音,动听的几乎令人不能自己。
不过,如此情景之下,再动听的女声,也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蒋龙又惊又俱,一把抽出刀来,断喝道:“熊姥姥,你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在月圆之夜杀人?!”
熊姥姥的眼里就闪过了诡异的光。
她桀桀怪笑,愉悦地道:“我杀旁人,是因为我一到月圆之夜就很手痒,若是不做一点糖炒栗子,不杀几个人,就只觉得浑身都不服输。”
蒋龙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同寻常。
他道:“看来你要杀我们,却是提前计划好的。”
熊姥姥道:“不错。”
蒋龙冷笑道:“你上个月杀的那四个人之中,有护国公的儿子,即使我们两个死了,也会有别人继续查你,不死不休!”
熊姥姥似笑非笑:“哦?难道你认为,我是因为你们在查我,才要杀死你们的?”
蒋龙道:“难道不是?”
熊姥姥断然道:“不是。”
蒋龙道:“那是为什么?”
熊姥姥冷笑道:“因为你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朋友!”
话音落地,两个人已连过了十几招,熊姥姥的身形灵巧如上下翻飞的蝴蝶,蒋龙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是面对这女魔头,他那几招,却实在幼稚如孩童,熊姥姥双手空空,只用双指夹着一粒糖炒栗子,忽地弹出——
糖炒栗子竟已击破了他的咽喉。
蒋龙的双眼瞪大,钢刀“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护住了自己的脖颈,这是脖子上受了致命伤的人在绝望与惊恐之中下意识会做出的举动,那栗子已让他脖颈周围的皮肤都已经变成了可怕诡异的黑色……
他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好似要对熊姥姥说出什么诅咒之语,却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绝望的呼吸着,很快就会死去。
熊姥姥怪笑一声,步履蹒跚,推着她的小推车离去了。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京城的人就会发现,连六扇门的捕快,都已变成了两张绝望的人皮。
同样还是这一夜。
百花楼在晚上,通常都不会亮起灯。
但是这一晚,百花楼的一个窗口处,竟然亮起了灯火,这窗口所对应的,正是花满楼的卧房。
陆小凤早早就睡了,非常贴心的睡在了与花满楼卧房对角线的位置,还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
……花满楼总觉得这场景好像之前出现过,只不过立场互换了一下。
但其实陆小凤的贴心也的确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玉池正在他的榻上等他。
玉池实在是一个非常有风情的女孩子,她虽然不是真正的女人,但她的手段,却绝对超越了任何一个女人,她若是想让哪一个男人离不开她,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她的陷阱,实在是甜蜜的令人食髓知味。
花满楼也是个男人,一个……非常正常的男人。
她实在是太大胆,大胆到花满楼甚至想要挣扎,可是玉池却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语气问他:“花满楼,你不要救我了么?”
他就只能无措而满心愧疚地不再挣扎,而他愧疚的最为厉害的一件事情是……他很快乐。
所有的男人,或许都会在某种时刻变成坏男人,花满楼也不例外。
他满心愧疚,要玉池去漱漱口,可是玉池却盯着他,咕嘟咕嘟地把那杯冷茶喝了下去,这让他又想到了什么东西,只让他觉得浑身都无法控制地又紧张了起来。
最后,他将玉池收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想了很多很多。
玉池是妖怪,但他不介意。
玉池行事妖异,虽然不符合大多数人对好女孩的定义,但在花满楼这里,她有情有义、至情至性,实在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女孩子。
他并不是一个荒唐的男人,也不会自我安慰说什么,我这是为了救她,根本没有必要负责任。
他绝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既然做了,就一定会对玉池负责。
他与陆小凤说完话之后,就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陆小凤这一次从月宫之中回来,也带了一些玉兔们送给他的礼物,其中就包括一种仙丹,据说对外伤有治愈的奇效,他见玉池背上受了重伤,不能化成人形,便把这颗仙丹赠予了她。
玉池啊呜一口吞下,还咂咂嘴,好似在品味仙丹的味道一样。
吃过仙丹之后,她有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就自己拖着蛇尾游荡回花满楼的卧房去了。
——她理直气壮,一定要和花满楼睡在一起,谁说不行都没用的!
花满楼也没有反对,倒像是默认了这件事。
花满楼推门进去,听见玉池在榻上翻滚了两圈,便微笑道:“玉池还没有休息?”
玉池甜丝丝地道:“你还没有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说着,她就从榻上起来,跑过来迎接花满楼,拉着他的手,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花满楼挑了挑眉,道:“玉池,你已可以化成人形了么?”
月宫里的仙药果然是很管用的!
玉池就晃了晃自己的腿。
她的腿苍白、笔直、修长。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只松垮垮地裹着一点布料——花满楼是个贴心的人,他家里没有女孩子穿的衣裳,便早托人去买了些,款式是时兴的、布料也是上好的,只可惜蛇女的行事作风实在是妖异,她不喜欢长长的裙子遮住她漂亮的腿……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呢,遮起来多可惜。
玉池高挑纤长,皮肤苍白,因为仙药已让她恢复了泰半,之前因为无法收敛妖气而现出的金色竖瞳,也已变成了正常的人类瞳孔,只是还隐隐能看见一点暗金色。
绝世的纤细美人,穿衣服又是这样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格,任谁见了,也要沦陷的。
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玉池跑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欣喜,心中却是连一点点杂念都无的。
玉池适时地提醒他:“花满楼,今天、今天我们就可以……”
她的声音低低地压下去,又立刻道:“不过,我们蛇女本身就有缠绕的本能,我若是抱着你不松手,花满楼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她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花满楼乖乖地被她拉着手,听她絮絮叨叨。
他刚认识玉池的那天夜里,氛围实在是诡异得很,她神志不清,只会喃喃地喊着冷,还让花满楼觉得她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谁成想,接触的久了却发现,她真的是一条很话痨的蛇。
花满楼失笑,忽然主动去抱住了玉池。
对于花满楼来说,亲吻都是新鲜的事情。从前他觉得,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一定要发乎情止乎礼,这样才是对她的尊重。
可是对玉池,却是不能这个样子的。
他搂着玉池的腰肢,主动低下头去吻她……他其实不会亲吻女孩子的,这些技巧还是刚刚与陆小凤去说悄悄话,向他学习来的,此时此刻现学现卖,实在是显得生涩而笨拙。
花满楼居然会主动勾引一个女孩子,这实在是很让人出乎意料。
一向负责热情大方的玉池,好似也有点疑惑,她歪了歪头,吃吃笑道:“花满楼,你今天怎么啦?”
花满楼就轻轻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早些时候实在是很像一段木头,你……你受累了。”
玉池眨了眨眼。
花满楼又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这的确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美好的事情,却不能只有一个人去享受这种美好,玉池,我……”
玉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抵住了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花满楼一怔,道:“怎么了?”
玉池道:“你看你,说一点话,脸怎么会红成这个样子呢?好似我欺负你似得。”
花满楼失笑。
他又生涩地吻了吻玉池,却是温柔而充满诚意的。
第122章
无论是什么事情,花满楼都是一个温柔而隐忍的男人,在这种事上也不例外。
他身姿姣好,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是有力而稳定的,他的皮肤一点儿也不黑,反倒是挺白的,但却也不像玉池一般,白得病恹恹的,他白的很健康,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他同时也是一个“有恩必报”的男人,所以他也学着玉池的做派,在黑暗之中去亲吻她的……
在同时同刻,蒋龙已被那穷凶极恶的熊姥姥,用糖炒栗子杀死。
可惜的是,他们虽然同在京城,但是百花楼距离蒋龙被杀的那条街之间,足足隔了有十三条街,就算耳聪如花满楼,敏锐如陆小凤,也绝不可能发现。
一边是亮亮暖暖的夜,而另一边却是冰冷诡异的死亡之夜。
这熊姥姥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熊姥姥究竟与陆小凤、花满楼之间有什么过节?
她杀蒋龙,乃是为了报复陆花二人,好似于蛇女玉池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出了这种事,难道真的与南王世子的别苑没有丝毫关系吗?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而且,熊姥姥的报复,是否就此结束了呢?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第二天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百花楼的屋脊之上时,百花楼的门口忽然多了一辆老旧的木质手推车,这手推车里头放着一个筐子,筐子里竟是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一堆乞丐小孩子兴奋地奔了过来,围着这小推车,渴望地看着里面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
现在还没有到栗子成熟的季节,这样一箩筐糖炒栗子是多么的难得啊!
这些在街头游荡的乞丐孩子,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虽然也能勉强度日,但是嘴里想要有点甜味,却是很难了。这样一筐香香甜甜、沙沙糯糯的糖炒栗子放在他们跟前,他们简直就和野狗见了肉一样,围着这竹筐。
他们伸手就去筐子里的糖炒栗子,栗子还是滚烫的,放在手心里,还把他们烫了一下,于是就急急忙忙用嘴巴去吹,又觉得手剥栗子皮很麻烦,有急躁的小孩子,干脆直接要送到嘴里去,上牙去咬。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这是花七公子请的!”
眼看那急躁的小孩,就要把糖炒栗子放到嘴里——
一只袖子忽然那么一卷,就将那孩子即将送入嘴中的糖炒栗子卷落在地,那孩子一惊,抬起头来,便看见花满楼一席白衣,正端立于那糖炒栗子车的旁边。
他的袖子随即又是一卷,说也奇怪,明明就只是一双很普通的袖子,可是却被他卷出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来,他眼睛虽看不见,动作倒是很精准,只一扫,所有的孩子们手中的糖炒栗子,就都落在了地上,一个人也没吃着。
——流云飞袖,这就是流云飞袖。
花满楼立在这糖炒栗子小推车的旁边,忽然笑道:“这栗子没有炒熟,吃了难免要不舒服的,还是去买些糖吃吧。”
说着,他已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交给了那个最大的小孩子。
没有栗子吃,本让这些小孩有些失望,此刻忽然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小孩子们顿时又喜笑颜开了起来,围着花满楼谢了又谢,开开心心地走了。
花满楼一手背后,侧了侧头,听见那些小孩子们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才又使出了一次流云飞袖,让这一筐栗子都被送入了百花楼之内,而掉落在地上的例子,也被陆小凤捡拾了起来。
陆小凤的手指修长,夹起一粒糖炒栗子,轻轻一用力,栗子皮就脱掉了,露出香甜的果实来。
他放在鼻尖饶了绕,对花满楼道:“这世上喜欢在月圆之夜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好似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坐在桌前,平静地道:“熊姥姥。”
陆小凤又道:“可现在不是月圆之夜。”
花满楼道:“昨夜是。”
陆小凤叹道:“昨夜又死人了。”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忽然低下了头,好像在看那一个装满糖炒栗子的竹筐。
花满楼的声音好似在叹息:“是蒋龙。”
被栗子堆满的竹筐之中,隐隐能看见什么东西,那是一把刀鞘。
刀,是六扇门的捕快所惯用的那一种刀,蒋龙与花满楼接触颇多,他的刀鞘之上整齐的缠着一段锦线,锦线与竹筐摩擦,会发出一种很独特的声音。
花满楼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厌恶这一种独特的声音了。
陆小凤道:“熊姥姥这是在针对我们。”
花满楼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又道:“可是,我们与她又有什么过节?”
花满楼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她还会出现的。”
不错,熊姥姥这般有凶性的人,要是报复起来,自然一定要杀人,像这个样子在百花楼门口,放上一筐有毒的糖炒栗子,不过只是示威、开胃菜而已。
而此时此刻,玉池刚醒。
她是一条懒蛇,也不怎么喜欢动的,她痴缠了花满楼足足一两个时辰,如今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一节一节的酥掉了,花满楼不在她旁边,她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花满楼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微微一怔,笑道:“玉池,你竟醒得这般早。”
玉池道:“你也醒得很早呀,花满楼。”
她撑着身子,就要从床榻之上坐起来,花满楼过来扶住了她,玉池本就柔软纤细,如今身边有一个这样体贴、这样温柔的男人,就很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花满楼神色如常,轻轻地吻了吻她的侧脸,道:“你怎么样?可有不适?”
玉池娇娇道:“你那样温柔,我怎么会不适呢?”
说着,她又拉过了花满楼的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小肚子。
蛇类本就是纤细的动物,蛇化作的美人也纤细如柳枝,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似得,她吃一只烤鸡,能把自己的肚皮都吃得鼓起来,如今小肚子自然也有点微鼓。
花满楼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玉池这举动之下的深意,他似乎有几分羞涩,呼吸也有些沉重了。
花满楼稳了稳心神,道:“玉池,委屈你了。”
玉池却道:“花满楼,你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蛇女直起身来,伸手环住了花满楼的脖颈,盯着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还是很平和、很温柔的,只是眉宇之间却有几分忧郁之色,蛇女玉池是一个相当敏锐的女孩子,自己的情人心情不佳,自然还是能看出来的。
花满楼道:“有人……寻仇,杀了无辜之人。”
玉池道:“是什么人?”
花满楼道:“熊姥姥,或许你没有听说过。”
玉池点点头,道:“我的确没有听说过。”
花满楼伸手从榻上捞起外衫,给玉池披上,道:“所以,看来我要忙起来了。”
玉池嘶嘶地道:“难道你不打算带我?”
花满楼便轻轻地笑了笑,道:“玉池想跟着我们一起出去?”
玉池像摆尾巴一样,晃了晃自己的腰肢,咬着牙道:“那是自然,你要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你,我会想死你的,我若真想死了你,你回来就只能抱着我的蛇皮哭啦。”
花满楼:“……”
等一下,为什么是蛇皮?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玉池姑娘好好穿上衣裙,等一下与我们一同出门,可好?”
玉池道:“可是我不喜欢这一套衣裙。”
她的事儿倒是挺多!
但好在花满楼正是个菩萨,听了她的抱怨,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错,我看不见,对女孩子衣服的颜色没有什么研究,既然要出门,可顺便去一趟布庄,玉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玉池开开心心地道:“好呀!”
半晌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坐在布庄里,等着玉池挑布料、定做衣裳。
时间已不算太早了,其实他们应该要吃了饭再出来的,但是他们却连一粒米都没能吃到。
玉池不是人类,饭量小得惊人,一个月只需要吃一只烤鸡或者几只老鼠就可以了,所以她今天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花满楼本是按照惯例,请附近的闲汉为他和陆小凤购买一些饭食,闲汉们一如既往,很快送来了花满楼想要的东西,有荤有素、有冷盘有热炒,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子,与陆小凤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