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花满楼的视角里,玉池只是一条单纯的蛇女,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野性、实在大胆了些。
但是在蛇女玉池的视角里,花满楼也实在是太单纯了,他不明白的是,蛇女这一种生物,比起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恐怖得多,因为她们一旦认准了自己的猎物,就绝不会松口,就算把心爱的人类男人用毒液毒死,也绝不可能放他自由。
蛇女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脖颈之上,能看到青青紫紫的血管,她昂起头,脆弱的脖颈之上,也浮起了红晕,她痴痴地看着花满楼,忽然又吐了吐信子,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花满楼的喉头。
花满楼步子一僵,似乎摸不准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喉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却又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把玉池抱出了花厅,放进了暖阁之中。
暖阁还不暖,因为秋天是不需要把暖阁烧起来的。
他温声嘱咐了玉池几句,玉池就乖乎乎地点头,也不用尾巴缠他一会儿不许他走了。
玉池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裹成了一条蛇卷,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还有乱糟糟的头发。
花满楼侧了侧头,似乎用心听了听,又抿了抿嘴,嘱咐道:“背上有伤,被子不要裹得太紧。”
玉池点头,非常配合:“好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其实若是旁人的话,花满楼大可以花钱来,找几个小丫头,代为照顾。但只可惜,玉池这样子,若是让小丫头见了,那花满楼可能不只要照顾玉池,还要照顾晕倒的小丫头了。
他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玉池显然也很享受花满楼的按摩。
花满楼是个再温柔、再细致不过的男人了,玉池背上有伤,没法子洗澡,他就用热毛巾替玉池擦一擦。
至于长长的蛇尾倒是可以放进木桶里洗一洗,玉池一见到木桶,就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整个盘进去,被花满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娇娇玉池做作地尖叫一声,又倒在了榻上,滚来滚去地说什么要花满楼亲亲抱抱才能好。
花满楼:“……”
抱抱可以,亲亲还是不要了。
结果玉池就失望得直叹气。
她乌云一样软和的长发,被花满楼细心的用毛巾搓干净,他倒是不常做这样的事情,但手上的力度倒是也放的很轻,知道女孩子家的头发珍贵,若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头皮,那估计又得抱抱才能收场了。
这女孩子怎么那么爱撒娇呢?
花满楼的唇边也忍不住荡开了一点笑意。
玉池就问:“花满楼,你在笑什么呢?”
花满楼道:“没什么……对了,我欲托几位相熟的捕头,去探一探你说的那别苑,不知道玉池还记不记得那别苑所在何处?”
他的话题转移得倒是面不改色的,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唇边的笑意也十分得体。
玉池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金色的竖瞳盯着花满楼,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芒,好似是冷血动物在评估、在观察自己的猎物一样,玉池吐了吐信子,猩红与苍白的颜色对比起来,实在显得有些诡秘。
他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很像一只……小绵羊。
玉池实在是很好奇,像花满楼这样的人,若是陷入了那种不可自拔的情绪之中、若是……若是露出一种脆弱的令人想叼住他咽喉的神色,那又会是怎么样一副美景呢?
玉池才刚刚化形一年,又没怎么在人间呆过,妖性实在是大得很,又有点蛇妖所特有的那种黏糊糊的病态,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足为奇。
她这样想着,心里就立刻定下了坏主意。
不过她的语气倒是很正经,只听她道:“那个地方……我记得是在京郊银环山的山脚之下,从外头看,还很是气派呢……花满楼,你要去调查这件事么?”
花满楼微微地垂下了眸,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地颤动着。
他只道:“我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他不是捕快,也不吃皇粮,这江湖上年年月月都有可怖诡秘的事情在发生,这本同他是没有关系的。
但花满楼是谁呢?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好心的公子,仅仅只是听一听玉池的描述,他就已对那没有见过面的、可怜的王笑姐产生了深切的悲悯与同情,还有那些同王笑姐一样可怜的女孩子们。
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或许喜欢去草地上坐一坐、或许喜欢用野花去编一个花环带在头上、喜欢去森林的深处摘野猕猴桃吃,喜欢小猫或者小狗。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自以为高贵,看不起平民、看不起女人、看不起穷人……他们似乎认为,他人的命是算不得命的,只有自己的命才是高贵的,但是他们一旦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却又跳得比谁都高。
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皆是贱民。
这种人就是让这世界变得糟糕的元凶之一。
好在花满楼不是这样的人,玉池也不是这样的人。
花满楼已决心要管这件事。
玉池却有些忧心,只道:“可是,那只骨手十分厉害,你……你们不要贸然进去。”
花满楼温声道:“不会,捕头的命亦是命,我不会叫他们冒险的,只是先去楼店务里,查一查那别苑究竟在何人的名下。你曾说过,这些女孩子都是从岭南被带来京城的,从岭南到京城,路途遥远,若只想要炼成那骨手,大可在岭南当地,为什么要来京城呢?”
他顿了顿,又道:“那自然是因为,那幕后之人,在京城有所图谋,我们可以先查那人的图谋,至于骨手如何除去,道士如何伏法,可慢慢再找办法。”
玉池点了点头,杀气腾腾地道:“我必杀他。”
她讨厌那个老道士,她觉得那老道士该死。
花满楼本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喜欢手上沾染人命,但他是个很明白的人,他很明白,这世上本就有一些人,假如你放过了他们,他们反倒是会害死更多的人。
这样的人,放过他们就等于作恶。
花满楼也不喜欢作恶。
他没对蛇女充满杀气的发言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道:“先养好伤。”
玉池点了点头。
这一天,玉池很听话。
花满楼果然去托人买了银炭来,夏天刚过,炭还不是必备的物品,想买还得绕远一点的路,花满楼多给了那闲汉一两银子,那闲汉就乐呵呵地跑走了。
花满楼在暖阁里烧起了炭,又把暖阁收拾的舒舒服服、干干净净,请玉池暂时住在这里头。
玉池好像是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住进去了。
而花满楼当然也可以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榻上睡觉了。
但,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么?
是夜。
夜凉如水。
花满楼的屋子里,窗户仍然洞开着,皎白的月光撒了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淡淡的光辉来。蝉还在叫着,却不似夏夜时那般有神气和吵闹了,反而透出一点有气无力来。
蝉的生命已快要到了尽头,这也让初秋多了一些萧瑟之意。
花满楼身着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熟了。
他身上盖着一块薄薄的锦被,仰面躺着,呼吸匀长而安宁,他的帐子还没换掉,仍是纱制的帐子,薄薄落下来,从外面看来,就只能看到里面美人入睡似有似无的身影。
会有人想要吵醒花满楼么?
会有人忍心吵醒花满楼么?
有,这个人就是邪恶的蛇女枝玉池。
静谧的夜晚之中,蛇尾在地上拖过的声音也是及其的细微的,若不是听力及其出众的人,绝不会察觉到有异。
但花满楼并非常人,转瞬之间,他已经醒了,他的眉头皱了皱,仰面躺在榻上。
这声音他已很熟悉了,这正是玉池发出的声音。
他立刻就要翻身起来,想要问一问玉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玉池的动作却更快。
她忽然一下子就窜了进来,几乎是瞬间,就已扑到了花满楼的身上,长长的、漆黑的蛇尾从锦被里探进去,碰到了花满楼的脚,而她的双臂也已环上了花满楼的脖颈。
她身上实在冷得很。
虽然她睡在了烧起了炭的暖阁里,她身上还是很冷,甚至像一块冰一样,比昨夜的她还要更冷、抖得更厉害。
花满楼立刻伸手,扶住了玉池冷得发抖的身子,低声问道:“玉池?你怎么样?”
玉池呜嘤一声就哭了,她发着抖,要往花满楼的被子里钻,她哭的这么厉害,一时之间,花满楼甚至搞不明白她是不是除了背上的那一道伤之外另有伤势,他没有阻止玉池,玉池就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紧紧地抱着花满楼。
她哭着说:“花满楼,我好冷,冷得快要死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嘛……”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动听,如银铃、如碰撞的玻璃珠子,可是她哭得却是这样的惨,惨得好似在忍受什么不得了的痛苦一样,哭得是如此的我见犹怜。
花满楼心中一痛,已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知道玉池怕冷,缩在他怀里是为了取暖,于是立刻侧过身去,把纤细的玉池整个都收入了他的怀抱之中,嘴中道:“怎么了?玉池?你身上冷得很么?”
玉池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咬着牙道:“我……我……那别苑之中,有阴气渗入了我的身体,寻常的炭火也好、暖阁也好,好似根本暖不了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全是眼泪,一行一行地留下来,甚至已洇湿了花满楼脖颈处的衣料。
可是她的表情却很诡异。
金色的竖瞳因为兴奋而收缩,她紧紧地盯着花满楼的表情,不肯放过他丝毫的情绪破绽。


第120章
黑压压的一片。
月光原本皎白,落下一片并不刺眼的光辉来,但此时此刻,月光却已被遮蔽了。
一阵风吹过,将花满楼身上的薄汗都已吹干,他只觉得浑身的毛孔似乎也在此时此刻收缩起来,皮肤上泛起一阵令人难以去形容的冷意。
人的感官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雪山上快要被冻死的人,却会在濒死的时刻,觉得自己浑身都滚烫,所以他们会忍不住一件一件的脱衣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雪山上发现的遇难者冻僵的尸首,穿得总是不多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若是热到了极点,反而会觉得皮肤上有一种骤冷的痛感。
冷与热,看起来是界限分明的两种感觉,但实则却不是,而一个道理,欢乐与痛苦也是一样的,一个人的神经若是欢乐到了一种极端的程度,那他反而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痛苦。
此时此刻的花满楼,正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眼前总是一片漆黑的,黑得好似今天的夜,月光已被乌云遮住,这乌云不似乌云,反倒是像一条虎视眈眈的恶蛇,将皎白的月亮整个吞了下去,连尸骨都不曾吐出来一样。
而谁若是看到此时此刻的花满楼,一定也会产生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若是花满楼的父亲看到自己最疼爱的七童此时此刻的恐怖困境,一定会肝胆俱裂,冲上来就要一剑挑了胆敢伤害自己儿子的妖物的。
一条蛇正缠在他的身上。
不,不是蛇,是蛇女,一条漂亮得能让人忘记呼吸的蛇女。
蛇女嘶嘶得吐着信子,漆黑而闪着碎光的蛇尾像是残酷的绳索、铁链一样,缠绕着花满楼。他的里衣是一种非常柔软、非常舒适的面料,只可惜已完全破掉了。
因为蛇女实在是太委屈,太冷,忍不住往花满楼的怀里钻,结果一个没注意,就把布料弄坏了。
……这真是一个武侠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的声音好似也吓了一跳,有点战战兢兢地哭道:“花满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么?这件事情花满楼是搞不清楚的,因为他看不见。
玉池真的是在欺负他看不见。
她不仅要欺负他看不见,还要欺负他心软。
他心软得简直就好像是一只小绵羊。
这江湖上其实不乏有想要利用花满楼好心的人,譬如前段时间出现的那个叫上官飞燕的女孩子,但是上官飞燕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玉兔谷星陆命运般的一抓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没能成功的勾引花满楼。
但这已足够说明,花满楼这个人简直就像一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肉食动物在他身边徘徊、虎视眈眈,企图去吃上一吃、咬上一咬。
而他自己却对自己的魅力毫无知觉。
美而不自知,本就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而花满楼,正是美而不自知的极致。
玉池欺负他看不见,故意要用这样可怜兮兮的语气,去掩饰自己的志在必得,而花满楼一把伸手抓过了锦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骨之上都泛着红,足见他此刻的心绪究竟有多么的激荡。
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法子看见任何东西。
蛇女就将头俯下来,吻了吻他的眼角,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倒是显得有些湿漉漉的、一缕一缕的沾在一起,好似一只脆弱的蝴蝶正在扇动翅膀一样,洒下让人沉醉的磷粉。
他的声音仿佛也是卡在喉咙里的,只道:“玉池……你……!”
玉池就委委屈屈地抱住了他。
她的侧脸贴着花满楼的心口,小小地抽了一口气,道:“那别苑的冤魂,实在太多,我本就怕冷,又被那阴气侵袭,花满楼,你若是不救我……我、我马上就要死啦。”
她紧紧地抱住了花满楼,就好似濒死的人正在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她柔软的长发像是乌云、又像是杀人蛛的蛛网一样,随意地摊开,却又并不随意,随时随地等待着抓住胆敢闯进来的、不长眼的男人。
她利用着花满楼的善心,随意地胡诌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而花满楼除了陆小凤的妻子谷星陆外,从没接触过任何与妖怪有关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知道玉池是在胡说呢?
他的一只手还搂着玉池的腰肢,蛇类的身体冰冷如寒石,她打着颤,牙齿都在发抖,她恳求着花满楼的帮助,就好似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她的人似得。
花满楼哑声道:“怎么才能帮你……怎么才能帮你?”
玉池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呜呜嘤嘤的哭着,凑上去吻花花满楼,花满楼心如乱麻,又哪里拒绝得了玉池,他只好紧紧地抱住玉池,徒劳地睁着自己的双眸,但他所能看见的,却仍然只是那种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
百年之前,江湖上也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瞎子,此人的名字叫做原随云。
这原随云乃是无争山庄的少主,自小就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但他三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大病而瞎。
后来,这原随云建立了一个名叫蝙蝠岛的地方,以蝙蝠岛为基点,做下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他三岁时候的那一场大病,让他瞎了眼睛。
这就是无尽的黑暗所带来的,人性的黑暗。
但花满楼与原随云不同。
在今天之前,花满楼已很久都没有痛恨过黑暗了,因为这黑暗已成了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一部分。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黑暗忽然有一点陌生了。
他看不见。
他看不见玉池的表情,也看不见玉池的眼泪,他被春柳一般的藤蔓所缠绕,被冰冷的铁链和绳索将手脚束缚起来,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花满楼徒劳地睁大自己的双眼,他感到一阵风吹过,吹过了他的皮肤,让他浑身的寒毛在瞬间立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玉池的声音也有些陌生了。
她竟有些羞愧,咬着嘴唇轻声地哭泣,却不肯说话,一直不停的摇头,只道:“你一定会讨厌我的,你连我抱抱你都不喜欢的,你一定会讨厌我的……”
花满楼的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若是真的对玉池一点感情都没有,又怎么会真的放任她去抱一抱、亲一亲。
其实有些事情,感情来的是非常奇妙且奇怪的,他救了玉池,玉池依赖他,他耐心温柔的对待玉池,玉池又黏人又爱撒娇……而他在付出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的时候,同时给予了玉池一种充满怜惜与同情的感情。
怜惜,本不等于爱。
但感情与感情之间,本就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非常奇妙的事情,无人去言说,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其中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实是——
——男人是极其容易因为怜惜而爱上一个女人的。
花满楼只问:“……你说出来,我绝不会讨厌你。”
玉池就道:“真的么?真的么?”
她的语气很急切的,她的身子还在因为那种由内而外的寒意,而在瑟瑟发抖。
花满楼点了点头,只道:“我绝不会看着你死去,玉池。”
玉池欣喜地笑了。
她紧紧地搂住了花满楼,在他耳边道:“我……我得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你放心,不是心肝脾肺的。我中了鬼的阴气,只需一点点阳气,就可……嗯,暂时缓解。”
她想了想,没把话说绝,以防止以后没办法再用这借口。
花满楼道:“是……什么?”
玉池就说:“你放心,交给我来办……你、你不用受累的。”
蛇女玉池遮遮掩掩,实在叫人的心下有些不安,花满楼皱了皱眉,还欲再问,那蛇女玉池的尾巴尖尖却已晃了晃。月亮又出来了,月光又撒在了这间屋子里,投下了一片小小的光辉,能够映照出这屋子里的情景。
蛇女的尾巴尖尖也覆盖着鳞片,比起蛇尾主体部分的鳞片,这里的鳞片便显得有些小,黑色之中还泛着一点点的白色。
除了捕蛇人,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观察过蛇类……不,是观察过蛇妖,开了妖智的蛇妖灵活得要命,她们的尾巴尖尖,简直比人的手还要更灵活,能够缠卷起一些需要温柔对待的东西,比如说容易摔碎的薄瓷杯,再比如说……
花满楼的双眸猛得睁大,他忽然就理解了玉池所说的那些遮遮掩掩的话。
他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一条一条的凸起,花满楼虽然看上去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可是却莫要忘了,他除了世家公子之外,还是这江湖之上有名的高手。
他的身材算不得非常强壮,线条却十分流畅,肩线利落,漂亮的肌肉均匀的覆盖在他的手臂之上,手腕和脚腕却又细得惊人,充满骨感,看上去好似很脆弱,只令人产生一种想要上去折断的冲动。
他的手指修长,指骨节的形状也能轻易的窥见,指甲修建的很好、圆钝而清洁,只是此时此刻,却很难看到他的手指甲,因为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住,指甲收入了掌心。
他的拳头攥得这样的紧,以至于小臂之上,都已暴起了可怕的青筋,他的手指甲虽然修剪的很圆钝,但指甲毕竟是指甲,是能够在手掌心里留下伤痕的。
玉池的尾巴尖尖温柔地晃了晃,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与体贴。
蛇女天生就是这样的,即使她们第一次来人间,也会无师自通的学会如何把人类男子缠得紧紧的,将他们缠到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蛇女这一种多情的妖怪。
她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抚似得摸了摸花满楼的小臂,他小臂之上的青筋似乎都已在颤抖,玉池痴痴地道:“花满楼,不要用你的指甲去抠你的掌心,放松、放松一些,不要紧张。”
花满楼的额头都已浮起了一层薄汗。
蛇女充满关切地凑上来,用一块手帕,帮他将额头的薄汗擦干净。
夜空好似是黛色的,月亮的光打在花满楼的身上,亮亮的,暖暖的。
他忽然摸黑爬了起来,他的太阳穴好似还有些突突得疼,并不尖锐,只是因为他过于紧张。
现在,他已全然恢复。
一般来说,像花满楼这样的武林中人,即使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但身体素质一定是很不错的,体力和精力都很够用,花满楼曾为了解决一件事情,与陆小凤一起快马加鞭的赶了八百里,都不曾精疲力竭,又何况是现在呢?
玉池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
她好似是没有说谎的,她真的暖和了一些,像是一块温暖的海绵,柔软得要命、温暖得要命。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忽然翻身下了榻,蛇女的牙齿咬着下唇,抬起了无限风情的金色异瞳。
她的眼睛也在这黑夜里璨璨的发光,但这种光却已不是尖锐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愉悦的光芒。
她痴痴地看着花满楼,花满楼这眼睛看不见的人,却也能精准地一伸手,就提起了八仙桌上的茶壶,从里头倒了一杯茶出来。
茶是冷茶。
喝冷茶其实对身体不太好,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之际,花满楼都绝不会喝冷茶,更何况是这渐凉的秋日呢?
但……此时此刻,喝不喝冷茶好似都已无所谓了。
他的动作似乎也有几分焦躁,咕嘟咕嘟地自己咽下一整杯茶,又倒了一杯,转身回到了玉池身边,他坐在了塌边上,温声道:“玉池,你过来。”
玉池嘤咛一声,已依偎进了花满楼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是炙热的,这其实很不像他的人。
花满楼将那茶杯递到了她的嘴边,涩声道:“玉池……你、你漱漱口,漱完口,把水吐到这杯子里就好。”
玉池就抬头看他。
似乎是感觉到了玉池的目光,花满楼忽然下意识的别了一下脸,他的脸有一半都没入到了阴影之中,显得鼻子更加的挺拔,棱角更加的分明。
他实在是一个英俊得过分的男人。
花满楼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玉池,对不住,我……”
他说到这里,竟是自己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这个时候一定会很善解人意,或许她们会用一根手指轻轻地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或许她们会十分自然而温柔的转移话题。
但玉池却不一样,玉池从来都不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她娇娇地道:“你对不住我?你哪里对不住我?我怎么不知道呢?”
花满楼的耳根子,似乎也已红透了。
他哑声道:“是我脏了你的……”
玉池不说话,玉池低下头,咕嘟咕嘟地喝水,花满楼给她倒茶,是要她漱漱口,把嘴里的那些冷茶吐出来的,这或许是因为,冷茶冷茶,总是伤身体的。
可是玉池却偏偏不要,她咕嘟咕嘟的把杯子里的冷茶都咽下去了。
花满楼的手都僵硬了。
他有些无所适从,又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倒是玉池,喝完了茶水,还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弱柳扶风地就倒在了花满楼的怀中,花满楼的双臂顺从地拢住了她,带着她又上了榻,准备休息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玉池的长发,温柔地就像是在摸一只小猫的皮毛。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
这倒并不是什么嫌弃玉池或者不喜欢玉池的表现,这不过是一种歉疚,只有花满楼这样温柔的男人才会对女人产生的歉疚。
如果是陆小凤的话,他一定不会歉疚,他只会勾起嘴角去笑。
这就是这对好友的不同,他们实在是太不一样的人了。
玉池中了那别苑之中恶鬼的森森怨气,好似已很累很累了,她没有缠着花满楼说一说话,嘴上也不耍无赖似得说什么要花满楼抱抱之类的话。
但花满楼却是抱着她的,他已学会了抱着她。
玉池呼呼大睡,没心没肺,只留下花满楼一个人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翌日
百花楼的每一天,都是被同一种烟火气所唤醒的。
那就是这一条街上热闹的声音。
但其实,偶尔也会有另外一种声音唤醒百花楼,这种声音就是人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百花楼虽然比不上冠绝京城的樊楼,但是比一般的民居还是要高上一些的,三楼的阳台在夏秋之际,几乎都是不会关上的,而阳台的对面,正对着的就是层层叠叠的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