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小谷打了个哈欠,踏拉着拖鞋进了卧房,她的丈夫陆小凤正在呼呼大睡。
说道陆小凤与她的故事,那就又是一桩说起来很复杂的故事了。
几百年前,玉兔精小谷,与风流浪子陆小凤相识于京城的悦来客栈,后又私定终身,结为了夫妇,为了守护在金缕梅山之中的嫦娥遗骸月桂树,小谷就留在了人间,只是偶尔返回月宫。
月宫之中的事宜,玉兔北极都可以处理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一些玉兔下来,在金缕梅山石窟的周围守护,过个十几二十年,就轮换下一批玉兔来凡间生活。
不过玉兔们确实都不是很想离开凡间,毕竟凡间的水果蔬菜的确都挺好吃的……
至于陆小凤为什么可以活这么久……
这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也去食用了月桂枝磨成的粉,严格按照用量来服用的话,其实就可以轻易使得人类化作半人半妖,可以活过漫长的岁月。
陆小凤并不愿意与小谷生离死别,所以他就愿意一直这样陪着小谷。
而且他的好朋友花满楼也在机缘巧合之下,与一条蛇妖相爱,并吃下了蛇妖至宝蛇果,恢复了视力的同时,也与蛇妖共享寿命。
陆小凤有可爱的妻子玉兔在身边,又有至交好友花满楼,另外与傅红雪夫妇、一点红夫妇、楚留香夫妇还保持着亲密的交情,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当然再没有什么不满意了。
这些活过几百年的妖怪夫妇,大都在人类社会有一些产业,以融入人类社会之中,比如说,秋星傅红雪夫妇有宠物店,一点红李鱼夫妇有很庞大的商业帝国,而楚留香玉姣夫妇,则拥有一大片的私人海滩,楚留香的义妹苏蓉蓉三人还经营着一家私人游艇公司,日子过的非常不错。
而陆小凤和小谷嘛……
他们定情的悦来客栈,在多年之前经营不善,就要倒闭,陆小凤便花钱把悦来客栈买下,还请了楚留香的义妹李红袖来当职业经理人,生生把这百年老字号给又盘活了。
不过,陆小凤和小谷可不是什么喜欢做生意的人,陆小凤这个人,赚钱不在行,花钱倒是很行,以前在江湖上到处乱窜着给人家免费破案,不仅不赚钱,有的时候还要倒贴。
现在倒是好了,陆小凤真的成了一位名侦探,不过他喜欢倒贴钱的习惯还是没变,要不是有悦来客栈这么大一个场子撑着,那还真的是有点难办。
他本就是非常聪明的男人,只要想学,就没有他学不成的,前几年解决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杀人案,一跃成为最有名的侦探专家,这几年来找他的案子可实在是不少,而他也乐的解决这些问题。
而现在,他正是刚刚解决完一件轰动的大案子回到家里,或许是几天几夜没合眼,所以他回来洗了个澡就直接睡了,都没来得及和小谷多讲几句话。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即使过了几百年,对他的四条眉毛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两撇小胡子修剪的比他的眉毛还要整齐,他懒洋洋地躺着,闭着眼睛,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他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密。
他的确是一个很值得让人心动的男人,可惜这一株名草,已然是有主了。
小谷托着腮观察陆小凤,然后手很欠地去戳了戳陆小凤的脸颊,陆小凤在睡梦之中撇了撇嘴,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往嘴里送,还嘟嘟囔囔地道:“吃兔爪、吃兔腿……”
小谷:“……”
小谷嗷呜一声,扑了上去,抓着陆小凤就打,道:“装睡是不是!装睡是不是!”
陆小凤噗嗤笑了,灵活地躲避兔兔拳,伸手去抓小谷,把她一把捞进自己的怀里,哑声道:“兔子精姐姐,好几天不见,你怎么上来就要打我呢?”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眼,眼睛里也带上了一种小谷所熟悉的、松弛的笑意。
虽然累了好多天,但他的精神头竟还是很好,或许对陆小凤来说,迷题本身就是一种让他很放松、很惬意的好东西。
小谷窝在他怀里,非常不见外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亲吻他下巴上青涩的胡茬。
陆小凤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他勾唇一笑,道:“想不想我呀,兔子精姐姐?”
小兔子咬着唇,故意道:“登徒子,你是谁呀,凭空出现在我的家里,你再不走,我可要叫咯。”
陆小凤:“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挑着她的下巴,凑上去点了点她的嘴唇,哑声道:“你想玩这种游戏?”
小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宁死不屈。
陆小凤清了清嗓子,非常上道地开始角色扮演,轻佻地道:“我看夫人国色天香,丈夫常年不在,夫人形单影只,难道就不觉得冷,不觉得寂寞?”
……好一个放浪形骸的登徒浪子!
他一点儿也没有怪腔怪调,反倒是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又带着一股子刚睡醒之后留下的慵懒劲儿和沙哑劲儿,显得他整个人又危险、又诱人。
兔子夫人的身体就轻轻地发起抖来。
兔子夫人的身材是这样的娇小,身形是这样的单薄,这个男人只需要伸手一揽,就能把小巧的兔子夫人完全拢入他的怀抱之中,空调屋里的温度降得很低,兔子夫人浑身都有点冷,但这个登徒浪子身上却有着炙热的血气。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兔子夫人,嘴角勾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兔子夫人道:“我丈夫,可是个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登徒子道:“哦?是个怎么样的王八蛋?”
兔子夫人咬着牙、瞪着着登徒子,道:“他是天底下最棒的王八蛋,你才比不上他呢。”
登徒子忽然笑了笑,好似并不在意这种挑衅。
他的确无需在意,因为此时此刻,这只兔子夫人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本就可以很游刃有余。
他看着眼角红红的小兔子夫人,慢慢地道:“那你要试过才知道,到底我是王八蛋,还是他是王八蛋。”
说着,他忽然一使劲儿,将兔子夫人死死地束缚在了他的怀抱之中。兔子夫人小小的尖叫起来,然后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边笑边在陆小凤怀里蛄蛹蛄蛹,还伸出兔兔拳去打他。
陆小凤板着脸道:“等一等!你怎么可以笑?你要哭,哭得好可怜好可怜才行。”
小谷狂笑,骂陆小凤:“变态!陆小凤是大变态!”
小凤凰伸手就去捏小谷的脸蛋,不满地道:“哇,我的小谷夫人,倒打一耙的功力真的是越来越强了,是谁先要和我这么玩的?是不是你,坏兔子。”
小谷嘤咛一声,啪叽抱住了陆小凤。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道:“那再排练一次。”
陆小凤仍板着脸,道:“不来,你又笑场。”
小谷呜呜嘤嘤地恳求他:“这次一定不会笑场了嘛,求你。”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真的?”
小谷点点头,脸上红扑扑的:“真的真的。”
陆小凤矜持地道:“那就再排练一次?”
小谷嗷呜一声,软乎乎地倒下了,好像一滩被太阳晒化了的兔子饼一样。
第115章
京城,百花楼。
百花楼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临街,临的是潘楼东街,最是热闹。
在天空才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这里就会从夜晚的寂静中醒来,脚步声、叫卖声、马匹走过的“哒哒”声,还有街上的小孩子们奔跑而过的欢笑声和大人们的叫骂声。
这里的小店多而杂,稍早一点的时间里,是东街的张记梅花包子卖的最好;日头稍大一些,茶铺里的茶博士们开始活跃起来,为食客们分茶、沏茶;到了太阳落下去,温度降下来的时候,顺着河流的夜市便开始热热闹闹,这个时候,最受欢迎的却是夏月麻腐鸡皮、姜辣萝卜一类的小食了。
这些都是花满楼可以清晰说出的风土人情。
花满楼,就是百花楼的主人。
他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人如其名,正是最如沐春风、最温柔、最体贴的谦谦君子。
而他的百花楼,也如命名字一样,开满了鲜花。
春天有春天的花,夏天有夏天的花,一年四季,这百花楼里,都有盎然的生机、充满了芬芳与愉悦的气息。
花满楼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小楼三楼的阳台,去照看照看他那些花儿,百花楼的阳台,正对这对面民居的瓦屋顶,江湖人们飞檐走壁的时候,瓦片就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
每个人落地的习惯与轻重都不相同。
花满楼是个神人,他的耳朵只要动上一动,就能知道是不是陆小凤又落在了对面的民居之上,企图翻进花满楼的阳台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嘴角就会噙起微笑,用手中的折扇,去敲一敲这损友的肩膀,嘴中道:“不请自来,果然是你陆小凤。”
话虽如此,他亲手酿制的百花酿,却也没少进了陆小凤这酒鬼的肚子里。
只可惜,陆小凤近来却是来不了了,因为他去见小谷的“娘家人”了。
小谷,谷星陆,江南谷家的大小姐,陆小凤新鲜上任的亲亲老婆,人称江湖第一美人——这是她自己觉得好玩所以传出去的。
但陆小凤去的却不是江南谷家,而是月宫。
没错,这位小谷,谷大小姐,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一位自月宫中下凡的,雪白雪白的玉兔精。陆小凤这一次去月宫,就是为了见一见小谷的那些玉兔伙伴的。
为了这个,他不知买了多少新鲜的蔬菜与水果,只为了让那些兔兔兔兔兔满意。
所以他短时间内,是不能来祸害花满楼的百花酿了。
所以只剩花满楼一个人,在这里听雨。
今夜有雨。
是秋雨。
秋天的雨,是绵长而带着愁绪的,淅淅沥沥的落,落在对面民居的瓦片之上,发出了一种并不清脆,却难以形容的声音,而落在花叶之上时,就会发出细微的飒飒声。
花满楼坐在屋子里,正对着阳台,他的阳台仍是大开着,有雨滴偶尔被微凉的风吹进屋子里,落在了他身上,他却并不在意,他的唇边仍是噙着一抹微笑,轻摇纸扇。
屋子里是黑的,漆黑色。
屋子里有烛台,烛台上有蜡烛,但任谁也能看的出,这蜡烛是全新的,还没有点过。
花满楼在小酌。
酌的是百花酿。
百花酿不是烈酒,酒劲儿十分温和,入喉很顺滑,有淡淡的花香。花满楼在这漆黑一片的小楼之中,与这秋雨共饮,他浅浅的喝完一杯,又复而为自己倒酒,用耳朵去听,当酒入杯九分满的时候,他的手就停下,复而将那酒壶轻轻地搁在桌子上。
这些动作,他做得十分的流畅、十分的自然,好似丝毫没有受到这黑暗的影响似得。
因为他已习惯了这黑暗,因为他已在这黑暗里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对他来说,黑暗像是朋友,像是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
没错,花满楼是一个瞎子。
江南花家的七公子,武功在全天下都排得上号,竟是个瞎子。
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瞎子,能像花满楼这样快乐了。
他离开江南,在京城买下这样一座小楼,把这楼装点成如今这幅具有盎然生机的模样,百花楼的大门从来不关,因为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做朋友,也愿意为任何一个人提供帮助。
所以这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认为,花满楼已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他简直就像一个神一样的无私、神一样的伟大。
但花满楼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不是人呢?他只是一个很能想得开的人罢了。
在他小的时候,他因为一次意外而瞎,从此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刚瞎的那段日子,他也曾彷徨、悲伤,放声的大哭。
但他现在却已看开了,人有五感,一个视觉正常的人,却绝不会拥有如他一般灵敏的嗅觉与听觉。
于是那些花朵开放的声音,那些雨滴落下的声音,弥漫在街上的,葱花与鸡蛋爆炒所散发出的锅气,那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所散发出的充满面粉香的味道……这些都是美好的。
这些都让他觉得生命、生活是美好的。
他已有些微醺了。
百花酿虽不是烈酒,可花满楼却也不是一个充满烈性的酒鬼。一点点带着花香的酒精,已足够让他感觉到愉悦和满足。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会吃一些新鲜的食物、会侍弄自己的花草,或许也会遇到一些新鲜的人、新鲜的事。
花满楼的内心充满了宁静,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卧房里头,修整完毕之后,就躺到了榻上,闭上双眼,准备睡觉了。
就这这个时候,他忽然霍地睁开了双眸。
那双无神的双眼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他侧了侧头,耳朵稍微动了动,已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
好像是脚步声的,轻得要命,却又踉跄的要命,自街边的另一侧奔了过来,随即被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
然后,这个人进了百花楼。
这很容易理解,因为百花楼是这条街上唯一不会关门的地方。
花满楼自床榻之上翻起。
他的鼻子稍微动了动。
花满楼不仅听觉很好,嗅觉也很好,所以,此时此刻,他已闻见了一丝血腥气。
这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受了伤的女人,因为男人的身量绝不会这样轻,男人因为受伤而喘的、带着痛苦与彷徨的气音,也绝不可能这样的动听。
花满楼一伸手,就抓住了自己的外衫,反手穿上系好,他的动作很快,因为他要去拿药箱。
这个女人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所以隔着两层楼的距离,花满楼也依然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那是一种冰冷的血腥气,好似她整个人的血就是冷的一样,带着雨水所特有的味道,潮湿、冰冷而凄惨。
花满楼记得自己每一个朋友的脚步声,他已可以确定,来者绝对是一个陌生人,在此之前,他绝对没有与这个女人打过照面。
但他却依然当机立断,要去找藏在楼里的,最好的金疮药、最干净的绷带来替她包扎,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好心的人。
可他只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住了。
花满楼侧了侧头,似乎在注意听那个女人的动静。
那个女人没有动静。
她没有倒地,却也没有在行走,她好像就站在原地一样……但不对,她的呼吸声在靠近。
那种冰冷的、颤抖的呼吸声。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妙的沙沙声,好似是蛇的鳞片在与地面摩擦,好像是一条毒蛇,正在慢慢地朝他靠近一样,天地之间的雨声,好似也已消失了,只剩下那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沙声,从花满楼的耳边掠过。
她的呼吸声忽然已很近很近,她竟是已闯进了花满楼的卧房,还已凑到了离花满楼很近的地方。
花满楼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身上似乎是没有温度的,她的呼吸都是冰冷的,她身上的血滴在了地上,砸起的血花里面似乎都带着冰碴子。
花满楼好看的眉眼忽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有些迟疑地道:“姑娘,你……”
一道惊雷忽然劈过,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这女人的面容。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漆黑而略有些卷曲的头发,因为这场秋雨而湿透,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身上,她的皮肤比雪还要更白,在这漆黑的头发的映衬之下,显出了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苍白与单薄。她的五官美得要命,艳丽的要命。或许是因为在这冰冷的秋夜之中逃命,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酡红色的红晕,显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神经质来。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她的双眼是金色的,在漆黑的百花楼里,散发出一种诡异而璨璨的光,她的瞳孔也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爬行动物所特有的那一种竖瞳,不停的收缩着,她打量着花满楼,好似一只冷血动物,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样。
还有,她有一条蛇尾巴。
一条黑色的,在夜里泛出五彩斑斓的碎光的黑色蛇尾巴。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条蛇,一条美女蛇。
若花满楼可以看得见这恐怖而美丽的美女蛇,或许他的神情早就变了。
但他看不见。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他唯一接触过的妖怪,就是陆小凤的妻子小谷,但小谷那种软乎乎的小白兔,与这种半人半蛇的怪物却显然是不能等同起来的。
所以,花满楼竟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迟疑地问:“姑娘,你是不是受了重伤?”
美女蛇扑了上来——
她那条漆黑的、却闪烁着碎光的美丽蛇尾,慢慢地缠住了花满楼的身体,她睁大自己金色的竖瞳,嘴中喃喃道:“我好冷、我好冷……”
第116章
惊雷乍起。
很奇怪,绵长的秋雨夜之中,竟会有惊雷。
但秋雨似乎也变得急促了许多,带着一股不属于早秋的冷意,疾风骤雨般的袭来。
花满楼的卧房里,窗户没有关,一阵冷风忽然吹来,将雨滴扫到他的身上,雨点在他身上砸下的时候,他的寒毛忽然全都竖起来了。
他的腿——
他的腿上有东西。
他的怀里也有东西。
闯进他家里的那个女人,忽然凑了过来,如此无助、如此可怜的抱住了他,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冷、又是那样的柔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她喃喃地道:“我好冷、我好冷……”
她的牙齿都在发颤。
她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攀上了花满楼的脊背,可她这个濒死的人却没有什么濒死的爆发力,整个人软弱的要命,那两只手攀上来,好似在恳求一般。
而她的尾巴——
那是蛇的尾巴。冰冷而光滑,十分灵活,缠眷得要命,勾了一点点,在花满楼的右腿上,一抖一抖的,那种冰冷而潮湿的气息,就顺着花满楼的神经慢慢地探上来,让他的手指忍不住蜷了一下。
他的脊背都已僵直,他浑身上下的毛孔好似都已一个一个的张开,带起了一种可怕的颤栗,这些浑身上下张开的毛孔,好似带走了他浑身的热气一样,叫他有一种奇异的错觉,好像他手指尖的痉挛是因为冷一样。
一阵冷风又吹了过去,击打在花满楼和那蛇女的身上。
蛇女颤抖了起来,牙齿都忍不住的发颤,她可怜兮兮地攀着花满楼的脊背,却得不到一点点的回应。
花家的七公子,江湖上心最好的公子花满楼,他对任何人都是温柔的、他也愿意为任何人提供帮助,可为什么唯独在面对这蛇女的时候,他却如此的残忍、像一块石头一样,全然都没有反应呢?
蛇女发着抖,缩进了花满楼的怀抱里,她的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但她却仍然尽力的去抱紧花满楼,嘴中喃喃道:“你身上好暖和……”
花满楼终于如梦初醒。
不知为何,他并不害怕。
他只是心跳有一点加速,手心有一点出汗,这种反应对他来说很难得,但是这样的事情本身也是很罕见的……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人身蛇尾的女孩子闯进了你的家,可怜兮兮地求你抱抱她。
花满楼:“……”
不对,这剧情的发展,怎么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被蛇女妖怪给吞了吃了似得?很像是志怪话本子里的炮灰角色呢……
花满楼终于动了起来。
他有些迟疑似得伸出了自己的手,也慢慢、轻轻地触碰到了蛇女的脊背。
这件事若是陆小凤来做,那自然没什么值得稀奇的,毕竟他本身就是会做这种事的风流浪子,可换了花满楼来,却实在是要惊掉人的眼睛了。
翩翩公子花满楼,一向是最温和、最得体的人,即使一个姑娘主动投怀送抱,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趁人之危的事情的。
令他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的确是必要的。
蛇女的身子猛地一颤,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嘴里发出了嘶嘶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带着哭腔的声音,痛苦得好似已快要晖过去,她紧紧地抱着花满楼,好似在讨好他一样,祈求他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她。
……这是一只蛇女。
可为何这只蛇女可怜的好似一只淋透的流浪狗呢?
花满楼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背上的伤很重。”
是的,伤。
他从刚刚开始,鼻尖上就一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花满楼的听觉是极好的,他能听到蛇女痛苦、惊慌失措的呼吸声,她的动作很奇异、也很小心,那是因为她光洁的脊背之上,横着一个很狰狞、很可怕的伤口。
她的腰很纤细,她整个人也很单薄,但这一道伤口,却好似从上到下,整个横在了她的脊背之上,血肉模糊,鲜血已爬满了她苍白的脊背,那种殷红与苍白交错的画面,花满楼是看不见的,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到……这是怎么样一副残忍而可怖的画面。
他的手只是稍微上去、轻轻地触碰了碰,就已摸到了一手黏腻的鲜血,她背上的伤又该有多么的严重呢?
花满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住了。
这蛇女是谁?她为什么受了这样重的伤?在逃到百花楼之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要想一想这些问题,他的心底就忽然涌起了那种柔软而深切的同情,甚至连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事情,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就要抽身离去。
蛇女的蛇尾巴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紧紧地缠在花满楼的身上,她把头搁在花满楼的肩膀上,语无伦次地道:“别走——”
她的手、她的尾巴,她的脖颈、还有她的脸,全都是冰凉的,她浑身上下都是冷的,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她才那么怕冷,怕到只要身边有一个热源,她就根本不愿意放开。
花满楼忽然伸出手来,安抚似得摸了摸她湿淋淋的头发,道:“姑娘不必害怕,你背上的伤太严重,我去取金疮药来给你。”
蛇女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是沉稳的、也是温柔的,带着一种男性所特有的一点点沙哑……不,这或许并不是男性所特有的沙哑,而是一个男人忽然被一个美人投怀送抱所带来的干渴。
但无论如何,这声音是很能安抚人心的。
蛇女闻言,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他,她金色的竖瞳在漆黑一片的百花楼里璨璨的发着光,妖异美丽到令人心生恐惧。
但花满楼的面容却仍是平静的。
又是一道惊雷,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蛇女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他身材修长,长身玉立,脊背笔直,身上却没有那种江湖人嗜血冷硬的气息,反倒是像一块羊脂玉一样,散发着温润的气质。他很俊美……不,或者说,他的确已俊美到了一种令人心动的程度。他的下颌棱角分明,鼻子挺而直,嘴唇却并算不得太薄,他的唇角总是挂着那种温和的笑意,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而俊朗。
俊朗的好似皎洁的月光。
但他的双眼却全然没有焦距。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眨了一下眼,那双眼睛的确是明亮的,却没有神,他直视前方,即使是惊雷打下,那双眼睛也没有一点点的反应,好似他永永远远都在直视着一种全然的黑暗。
蛇女忽然明白了,原来他是个瞎子。
她又一次低下了头,缩进了这位公子的怀抱里。
她很冷,她真的很冷,她的血本就是冷的,她本就是怕冷的生物,如今背上被人开了这么一道口子,又淋了这么一场可怕的秋雨,那种冷意就顺着她的脊骨缠上来,叫她痛苦得恨不得尖叫。
蛇女苍白小巧的鼻尖忍不住动了动,男人身上那种温暖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这是一种带着淡淡花香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温暖与干燥,幸福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