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自然还是一碗稀薄的粥的。
定娘身体本就不好,这么饿几天,还不得奄奄一息?不过,令杜家人没想到的是,琥珀会偷偷的带东西给她吃,所以,三四天过去之后,定娘还没有屈服。
不仅如此,她还和琥珀商量,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琥珀就问:“那我带你出去?”
定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琥珀是山野精怪,其实就是住在山里的,随便挖个洞就睡了,她生命力旺盛,可是定娘却不然,她久不见阳光,又几乎从不运动,身体差得要命,要是让琥珀带去山里,怕不是几天就已要死了。
而且,世道艰难,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找什么活计呢?她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做不成。
……只会连累琥珀。
琥珀也沉默了。
她有些难过。
琥珀化作雪团子一样的狐狸,缩在了定娘的身边,定娘伸出手来,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脸。
然后,定娘的眼神突然亮了。
她忽然雀跃地道:“我有办法了!琥珀!”
琥珀“嘤!”了一声,抬头看她。
定娘道:“我们可以报官!让青天大老爷来帮我做主,我爹我娘一定会放我出去,让我在正常的地方生活的!!!”
她十分高兴,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提议的背后,有幽暗的死亡陷阱。
琥珀带着定娘出去的那一天,她们曾在茶楼里听人说书,说的正是一出青天大老爷为民申冤的故事,她们听了一半就走了,因为定娘第一次做出忤逆父母的举动,心中实在是惊慌得不行,就央求琥珀早点带着她回去。
但那个故事的确很精彩,让人心绪激荡,以至于此时此刻,定娘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故事里的青天大老爷。
县城里也有县衙,也有青天大老爷的!!
所以,只要让琥珀去敲响那鸣冤鼓,将定娘的事情悉数道来,青天大老爷一定会替她做主的!!
琥珀一听,双眼也亮了起来,十分雀跃地“嘤嘤”了几声。
她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因为她们都是笨蛋。
她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故事,之所以能受到广泛的欢迎,其实是因为……现实生活里并没有这种美好的事情出现。
受多了冤屈,才会喜欢听青天大老爷的故事,没有美人在侧,才会沉迷于酸秀才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里。
青天大老爷?哪来那么多青天大老爷,更多的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庸官罢了。
可是她们都不知道的!
定娘与琥珀,一个是十几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绣楼里的大小姐,一个是生活在乡野之间,对人间世完全没有什么了解的狐狸精,她们能有什么经验?她们听到一个故事,听到满堂人都在喝彩,就轻易的信以为真,当真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青天大老爷。
所以,琥珀就答应了定娘,替她去鸣冤。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很老实,当县令问到她是如何接触到杜家小姐的时候,琥珀就当场现出了原型,漂亮的雪狐狸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口吐人言道:“现在,你们相信了么?青天大老爷!”
当时的县令擦了擦汗,只道:“本官知道了,此事还需调查一番,还请狐姑娘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琥珀就点了点头,轻易地相信了。
这县令当然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琥珀是只妖怪,他畏惧妖怪。
他先假意答应下来,然后再火速与杜老爷通气,商量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县令与县城里的大户的关系,那可不是官与民,杜家家大业大,杜举人在县里势力不小,县令若是为了一个小小女子与杜举人翻……那怎么可能呢,这么做又没有任何好处。
杜老爷听闻这件事之后,简直都要气得脸色发白;而杜家的老太太知道之后,直接晖了过去,惹得杜夫人跪在老母亲床前,一句话不敢说,脸色发白的听着老太太恶毒的咒骂声。
原来是妖怪!是妖怪!害了我们家的姑娘得了失心疯!!
杜老爷与县令立刻派人,去找那种懂得驱妖的道士、和尚,县令又派人稳住琥珀,成日里让那李师爷去找琥珀问东问西,把所有的细节翻来覆去的问上八十回,琥珀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待在县衙里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去重复。
再然后,道士来了。
道士要杀妖。
琥珀这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缓兵之计罢了,其实……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定娘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他们也不在意定娘痛苦不痛苦,因为定娘的父母就是她的天,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否则就是不孝。
定娘已是个不孝女了,她是个被妖狐所迷惑的、十恶不赦的不孝女!
琥珀发了狂。
那道士根本就是个假把式,自以为会些术法,就能降妖除魔,却不想琥珀凶性极强,一爪子下来,将他开膛破肚,竟叫那道士连术法都没来得及使出就归了西。
还有些不长眼的衙役上来阻挡琥珀,琥珀一抓一个,杀了三四人之后,再无人敢拦,她急急忙忙地奔走,奔去了县城郊外的杜宅,她要看看定娘,她要看看定娘到底怎么样了——
……定娘死了。
自裁。
在琥珀被拖到县衙的这些天,定娘已不知道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杜家根本不爱女儿,他们爱的是一个贞洁、温顺的大小姐形象,当定娘已不再符合杜老爷心中的女儿形象时,她就已不是杜老爷的女儿、而是杜老爷的仇人。
但她起码要死的像杜老爷的女儿。
定娘或许被关在绣楼之上快要饿死,或许是她爱的父亲、母亲、祖母,轮番诅咒她、对她恶语相向,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惊恐与痛苦之中,始终也没等来琥珀,她或许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孝、真的是被妖狐所迷惑。
然后,她上吊了。
杜老爷松了一口气,杜夫人以泪洗面,但是想到自己的儿子不会受到这个不孝女的影响,心中应该也有一个地方是轻松的吧。
他们对外宣称杜小姐被妖狐附身,做出了这样离经叛道、不孝至极的事情,如今,杜小姐已醒了,愧疚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选择用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错不是杜小姐,是妖狐,但是纯洁坚贞的杜小姐,却还是选择了去死!
很好,这样杜定娘的死,也是一件为人称道的好事了。
琥珀冲到定娘家中的时候,定娘的棺材也已停在了家中,她终于可以从绣楼里出来了,可是代价却是她的生命。
琥珀一爪子就把定娘的棺材抓烂了,杜家人惊恐非常,面对发狂的琥珀,那满口之乎者也,道貌岸然的杜老爷,居然还能大言不惭的说是她害死了定娘,她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琥珀气得要死,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杀了所有人,杜老爷、杜夫人、定娘的四个兄弟、还有那个病榻之上满口的杜老太太。
杜老太太看到自己惨死的儿子,尖叫着从病榻之上滚了下来,她的声音沙哑得要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悲恸,诅咒定娘永世不得超生,她恶狠狠地诅咒,说这贱人生下来就应该在尿盆里溺死,当初让她活下来,如今却因为她让整个杜家覆灭!
琥珀冷冷地看着她,道:“你会把刚生下来的男孩子溺死么?”
杜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他,张开血盆大口,道:“老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琥珀道:“那你就去做鬼吧。”
她伸出了自己沾满杜家人的血,在杜老太太的眼前晃了一晃,杜老太太已惊恐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让她叫唤“来人、来人!!”,可她的家中已没有人了,人已都死了。
然后,杜老太太也去见她的好儿子杜举人了。
琥珀杀完了杜家人,又要冲回去杀县衙里的人,那个姓李的师爷、她绝不会放过那个姓李的师爷……
然后,天雷就来了。
她杀了太多人了,老天也容不下她了。
在县衙里,她找到了李师爷,疯疯癫癫地大笑着伸出寒森森的利爪之时,天雷劈下,正正好劈在了琥珀的身上。
她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她在杜宅,她不是人形,而是现出了原型,正窝在那绣楼里睡觉呢,她醒过来,有一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嘤嘤嘤地叫了几声,又去舔一舔自己的爪子。
她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冷,却不明白为什么,外面是白天,琥珀觉得她应该出去晒晒太阳,再打个滚儿,她快活地叫了一声,从绣楼里冲了出去,然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狐狸叫声,连滚带爬地又跑回了绣楼之中。
她身上的皮毛,已有一种被烧焦的感觉,她一冲到太阳底下,就只觉得钻心似得疼痛,再不离开太阳光,她怕是就要直接灰飞烟灭了。
琥珀不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晚上,她慢慢地出门,慢慢地走到了街上,她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脑袋有点懵懵的。
——直到走到县衙的后门,她看到了几个衙役刚刚剥下一条完整的狐狸皮。
而地上的狐狸尸体血淋淋的,琥珀忽然感受到一种钻心的疼痛,她哀哀地嚎叫着,可是那些衙役们没有一个人看的到她,他们在把地上的狐狸尸体剁开,好像和这只狐狸有着什么深刻的仇恨一样。
琥珀哀嚎起来,她冲过去,用头去撞那些衙役,用爪子去抓那些衙役,但是她的身体虚弱得要命,没有人看得到她,她也看不见任何人。
……她忽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也想起了那一道天雷。
她已经死了,因为怨气太深,变成了一只狐鬼,只是因为现在太虚弱,所以甚至没法子把自己的皮从那些人手里夺走。
但是即使能夺走,又能怎么样呢?她已死了,要一身狐狸毛又有什么用?也不保暖的。
她夹着尾巴,一边哀嚎流泪,一边回到了杜宅,这里死了好多人,已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再也没有其他人会来打扰她了。
她冷得要死,牙齿都在不停地打着颤,杜宅冷冰冰的,她恨这个地方,却无处可去,只能一直缩在阴影之中,浑浑噩噩地活着。
直到那件鬼衣落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鬼衣包裹住了她,好似要给她一点温暖。
这件衣裳,是定娘的衣裳,本是淡淡的颜色,如今已被染红了,是被怨气所染红。
上面有定娘的味道。
琥珀哀嚎了一声,把自己缩在了这件衣裳里头。
琥珀已哭了起来。
这些事情,都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很少提起……不,她根本就无人可以倾诉,这二十多年,她一直都待在杜宅,逐渐可以化成人形,逐渐也可以在太阳底下稍微走一走,可是她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再不敢去人间了。
人世间,实在是一些太可怕太可怕的人,道貌岸然,面善心恶。
她说着说着,已流下了眼泪,眼泪越流越多,她看着展昭,哀哀地哭,像是野兽一样的哀嚎起来,质问他:“……你也骗我是不是?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偷着乐?我……我这样的妖物,死了才好,死了就再也不会作乱了……”
她化出了人形,却还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人脸上全是眼泪,乱七八糟的。她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展昭,好像在凶他,却又好像……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翻了出来,想叫他摸一摸、揉一揉,好好的安慰安慰她一样。
而展昭……
展昭早已惊呆。
他的心刺痛得要命,又愤怒得要命,他看着面前的狐狸美人,她伤痕累累、满是血泪,哀嚎不止……她经历了多么可怕的过去啊,当她看着自己的皮被人剥下来的时候,她会不会已害怕到了极点,又悲伤到了极点?
她的哭声无人听见,她的冤屈也无人听见。
展昭只觉得呼吸困难,一种强烈的怜惜与愤慨已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展昭颤抖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琥珀,琥珀哭得浑身发软,冷冰冰的身子进了他的怀抱之中,都被他烫得发抖。
琥珀哭着道:“展昭,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
展昭紧紧地抱着她,涩声道:“……琥珀,展某从不骗人。”
琥珀哭得就更大声了。
展昭心中刺痛,眼眶也慢慢的红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心痛得几乎不能自己,琥珀哭了半晌,几乎已没了力气,展昭一直手抚着她的长发,忽然道:“展某若对你说一句谎话,就让我遭天打雷劈!”
琥珀抽泣着说:“天打雷劈很痛的……”
展昭眼眶通红。
他只道:“不痛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痛了……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展某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琥珀,跟我走吧……”
琥珀瞪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展昭,展昭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琥珀的脸庞娇美极了,即使是哭成这个样子,也有一种动人的美丽,她瞪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格外的令人怜惜。
展昭紧紧地拥着她,哑声道:“展某不骗人,琥珀、琥珀,你愿意么?离开这里,跟我回京城,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的。”
琥珀一眨眼,又有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
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只是紧紧地拥住了展昭,又软绵绵地倒下去,她的眼眶通红,紧紧地抓着展昭的衣服,像是恳求一样的看着他。
第136章
琥珀哭得稀里哗啦,哀哀叫着抱住展昭,从喉咙里发出那种小狐狸的叫声,狐狸的叫声本事很娇娇的,有点天真无邪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这声音却是如此凄苦。
她哭得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展昭紧紧地抱住她,安抚着她,他的心里也是一样的难过,双眼通红,不仅难过,而且愤怒。
然后,琥珀就凑上来吻住了他,她有点焦急、有点毫无章法,她哭了这么久,实在已有些冷了,展昭是阳气充沛的英武男子,她喜欢、她实在喜欢得很……
展昭也抱住了她。
他无法不抱住她,他也无法去拒绝琥珀。
琥珀的耳朵露出来了。
狐狸是犬科动物,两只尖尖的耳朵并算不得太小,立在头顶一抖一抖的,她的耳朵软乎乎、毛茸茸,又能看到耳朵尖尖的一点粉红,展昭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耳朵的时候,琥珀没有躲开,她眼神有些迷离,小嘴微张,有热气呼出,似乎不太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展昭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尖尖,琥珀忽然字喉咙里发出一声“嘤!!”的尖叫声,整个人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
展昭手背之上的青筋暴起,就连额角,也有青筋凸起,他本是个很温和的人,可此时此刻,却显现出一种男人的侵略性来,叫人见了,免不得心惊。
琥珀眼泪汪汪、声音发抖地控诉:“怎么可以碰我的耳朵!!呜呜呜……”
展昭伸手搂住了仿佛一滩水的琥珀,哑声道:“抱歉……只是琥珀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就要去捏一捏琥珀的狐狸耳朵……”
琥珀道:“下次不许捏了!”
展昭忍不住笑了笑,沙哑地道:“真的不许再捏耳朵了么?”
琥珀的耳朵就动了动。
她的尾巴缠在展昭的窄腰之上,也忍不住晃了晃。
琥珀道:“那……那偶尔还是可以的……”
展昭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道:“都听琥珀的。”
琥珀嘤咛一声,抱住了展昭,痴缠着他不肯放开。
展昭也抱住了琥珀。
他心疼琥珀,却也实在喜欢琥珀的这一种依赖。
琥珀需要他……他也不希望琥珀去找别的人。
他们在马家客栈一直待在了第二天早上。
因为琥珀,展昭已经两天没去县衙了,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办案,又何须一直要待在县衙?又有什么人敢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宿在县衙么?
——所以,展昭也不急着回去。
第二天一早,他在屋子里叫了吃食,店小二直接拿到了他们的屋子里,琥珀不想见生人,还往帐子里缩,一脸警惕地盯着那店小二。
展昭哭笑不得,店小二走了之后,才把帐子拉开,把琥珀搂进怀中,温声道:“没事的,琥珀。”
琥珀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怕他?”
展昭噗嗤一声笑了,道:“自然不是。”
琥珀道:“……那还差不多。”
展昭又想上去揉她的狐狸耳朵,被琥珀“嘤”的一声躲开了。
……果然,狐狸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捏的。
店小二送上了花糕、清粥、包子还有各色小菜,琥珀眯着眼,窝在塌上,指挥着展昭一样一样的拿给她试,展昭实在听话得很,琥珀说哪一样,就把哪一样递到她嘴边。
琥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
浑身暖洋洋的、身边有个俊朗且善解人意的男人,还有各色吃食。
她吃完之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又伸出狐狸爪子去摸一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她已惬意的化出了原型,一声一声地嘤嘤嘤尖叫,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摆动,快活极了。
琥珀本来就是很可爱的狐狸小美人。
她虽然长着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美貌,实际上却单纯得很,一出人间就遇到了杜家这种烂事……这种事,一个圆滑的老油条尚且办不好,又何况只是一只野狐狸小美人呢?
……这实在是一场悲剧。
按照琥珀所说,那一件血红的鬼衣,上头沾着杜定娘的怨气,所以才能够一直以鬼身存在,可是那时候残害杜定娘的杜家人,已经悉数被琥珀杀了个干净,她又为什么在时隔二十多年后,又要开始杀人呢?
展昭沉吟不语。
琥珀伸手点了点他,道:“你在想什么呢?都不同我说……”
说着说着,琥珀又委屈起来,有点紧张、有点谴责似的看着展昭。
展昭心中五味陈杂。
展昭道:“我在想……近来庆平发生的这些案子。”
琥珀一怔。
是了,是了,展昭出现在此地,本就是为了调查这些案子的,和展昭相处了几日,琥珀已知道了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正人君子……他说过要查得水落石出,那就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才算完的。
他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查案的。
琥珀垂下了头,道:“是鬼衣杀的。”
展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道:“……为什么?杜小姐她为什么……?”
琥珀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它已经不是定娘,它只是一件鬼衣。”
展昭一愣,有些不解。
琥珀有些沉默。
半晌,她才继续说话。
那件鬼衣本是淡色的,定娘温柔贤淑,又怎么会穿大红大紫的衣裳?
这是被定娘的一缕怨气所染红的鬼衣。
那一缕怨气之中,还留着定娘生前最后的情感,所以,才会把因为死去而发抖的小狐狸裹起来,想叫她不要这么冷。
可是那一点点的情感,也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了一股无法消散的怨气,鬼衣夜夜在杜宅里飘荡,在庆平县的街道上飘荡,像是在哀嚎,在哀嚎自己那悲惨的命运。
鬼衣早已不是定娘了。
怨气就是怨气,只是一种因为怨恨而产生的东西,听说怨气冲天的地方,会诞生一种叫做妖魔的东西。
怨气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会在天地之间飘荡与消散,定娘的怨气本应该消散,却因为附着在了鬼衣之上,得以保留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琥珀不知道对着那件鬼衣喊出过多少次定娘,但它毫无回应,它日复一日的在杜宅里寻找活人,要杀掉每一个在杜宅中出现的活人!
因为这股怨气痛恨在杜宅中生活的人!它或许认为出现在杜宅之中的人,就是曾经残害她的人。
展昭皱着眉听完,叹道:“杜小姐实在是个……可怜的人。”
琥珀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道:“她已死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不要再提了。”
展昭道:“……抱歉。”
二人又沉默了许久,展昭道:“既然如此,鬼衣只会攻击进入杜宅的活人,那近几个月来,这几户死去的人家,又是为何,难道这庆平县城之内,还有别的鬼物不成。”
琥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不是,几个月前,我发现鬼衣的气息已不同了。”
展昭道:“气息……?”
琥珀道:“对。”
时间是三个月前。
琥珀自从变成狐鬼之后,万念俱灰,整日躲在杜宅之中,没事就睡觉,不关心庆平县发生的事情,所以这地方发生的龌龊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三个月前的那件事,动静却大到惊动了琥珀。
一团怨气忽然自王家村里飞出,这是一团没有实体的怨气,漆黑的团在一起,大小与人类胎儿的大小无异,也许是因为杜宅鬼气森森,那团怨气就径直飞进了杜宅。
而后,一头撞进了鬼衣,附着在了鬼衣之上。
鬼衣就变得更红了,红得像是血一样!
然后,庆平县就开始不停的死人了。
死人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还有猎户死在山上,鬼衣飘飘,任何欠它债的人都绝不可能活着,琥珀冷眼旁观,直到展昭闯进了杜宅之中。
或许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琥珀就对他心生亲近,所以她才会救他。
琥珀说完,又嘤了一声,指着桌子上的花糕说:“要吃!”
展昭微微一笑,顺手拿过花糕,小狐狸就垂下头去叼那一块花糕吃,还在展昭的手心里拱了拱,弄得自己嘴角边上全是花糕的碎屑,还弄到了榻上,展昭十分耐心,用手帕帮她擦拭嘴角。
展昭道:“你是说,三个月前,鬼衣上覆盖上了新的怨气,是这怨气使得鬼衣杀人?”
琥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展昭又道:“……冤有头债有主,难道这怨气杀人,不去找使它枉死之人,却要随便杀人?”
琥珀道:“……那当然不是,定娘的怨气杀人,只会杀出现在杜宅的人,那一种怨气杀人,自然也只会杀它认为的,生前残害它的人。”
展昭皱眉,道:“王家夫妇、燕家公子、那猎户……还有那刘三,难道都是在它生前残害它的人?”
琥珀缩成一团,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展昭伸手,将小狐狸收入他怀中,一下一下的抚摸狐狸美人,琥珀的性格其实很黏人,他一看到琥珀,下意识就想把她收入怀中的。
琥珀伸出一双狐狸爪爪,抱住了展昭的腰。
展昭就一边抱着她,一边皱着眉头思索。
这几个人都曾残害过人……
残害的是谁?他们本应该完全不认识的。
忽然之间,展昭的神情一顿,好似已想到了什么。
第137章
庆平县从三个月之前开始,有离奇的死亡案件出现。
王家村的王姓夫妇、燕姓富户家中的少爷、山中的猎户、还有展昭来到庆平的那一天晚上,住在城中的刘三。
这五个人之间的关系,早被县令陈玉山翻来覆去的研究。他们之间绝没有一点点的联系,要说是他们合谋杀死了某个人,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这五个人之间,的确是有共通之处的——假如展昭猜的没错的话。
展昭翻身下榻,就要去这几人家中查探,琥珀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在他胳膊上又留下了几道血痕。
都不用琥珀说话,展昭都能猜得到这小美人会说的话,他微微一笑,只道:“琥珀要和我一起去查案么?阳气……应当还充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