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亦是与旸王等约定的磋商之日。”
他扬眉,话罢转身,率先带路。
……
这个事情,燕长庭和沈箐来之前已经知道了。
小鄱阳王在邀请函上说过,并且他本人远赴瑒州,就是为了这次的九方密盟。
这九方,即小鄱阳王、岑岭,还有旸王、稷王、离王、鄣王、蕖王、惠阳王、城阴王。
后者,即是继魏氏之后,在南北大战之前投于太.祖麾下的七名大小军阀,开国后封王。
这些藩王,当年大部分基本都是因形势而选择归附的,开国至今不过短短二十余载,太.祖在尤自可,太.祖不在,心思立马就活跃起来了。
再加上前有小鄱阳王,后有魏氏燕长庭,可以说时在势在,于是,在旸王稷王大力煽动之下,其余六王先后同意举兵,旸王和小鄱阳往接洽之后,最后将秘密结盟的地点定于淮水之侧。
“前面就到了。”
凌英瞥了前方两眼,“那老旸王的儿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第一任旸王已经去世了,继位的是他的长子。
七封国之中,旸王最为强大,而这继位的旸王显然极有能耐,不但顺利继承了王位,并且瑒地强盛一点都不减,甚至他力压了几位叔父辈的人物,当仁不让成为这次九方密盟的七王发起者、领头人。
这七王,从开国之前一起走过来,不管内里如何,反正关系是要远比小鄱阳王及燕长庭这陌生的两边来得近一些的。
所以,别看小鄱阳王和燕长庭对上锋芒毕露,他却特地等燕长庭再一起过来。
这人傲归傲,却一点都不蠢。
他和燕长庭,既独立,又站在一起,同赴这九方密盟之约。
沈箐也抬头看了眼,这是淮水之侧的一个远郊庄子,打马不疾不徐走了半天,此时日近黄昏,漫天的金光渲染半壁天空,滚滚的流水,青山绿树,眼前一座远郊野庄座落在山麓之下,宏阔而恢宏。
有十数乘快马正自山庄而下,底下的大门一扇接一扇打开,凌英和燕长庭沈箐策马而上,双方在主庄的第二道大门前汇合。
“吁——”
双方勒停马,翻身而下,对面领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方面阔口,眉目凛凛,行动顾盼之间,极具威势,这人正是此次九方密盟的另一个发起者,旸王。
旸王哈哈大笑:“小鄱阳王,小虔王,二位贵客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离王,这位是……”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在旸王的豪爽笑声之下,气氛非常热络。
介绍完毕,客套几句,主庄正厅,却踱出一个身穿朱红紧身衣身披玄黑披风的女人。
这女人已上了年纪,鬓发银中掺黑,面庞也有不少皱纹,却面色红润,腰板挺直,身侧还斜配一柄宝剑,行动猎猎如风,英姿飒爽。
这女人,正是高阳侯、旸王太后。
没错,她正是和魏太妃当年并称大殷双姝的另一名女将军。
叱咤风云,开国大战,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她却选择了另一条和魏太妃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本人受封高阳侯,嫁的是她的亲表哥老旸王,一生都没有生养,在旸军威望却一直至今,她拒绝生儿育女,高阳侯的爵位已定给母族的一个侄儿,自己本人还是旸王太后,如今的旸王不但没有对高阳侯承爵方面有任何意见,还极尊敬和尊重这位嫡母兼姑母,因为对方在旸地军政双方的影响力都不亚于他。
冯瑛嫁表哥只是一个形式,她的选择和昔年的魏枬背道而驰,两人今日的结果亦截然不同,不可谓不造化弄人。
“诸位,此次会盟九方齐聚,他日当马到成功!”
冯太后声音虽苍老,却依然铿锵有力,她的辈分高,一出现,众人纷纷见礼,包括小鄱阳王和燕长庭,也微微俯身,见了个晚辈礼。
什么也甭说了,七王这边起兵已是必然之事,三方联盟,扭成一股,共反大殷,将是利益最大化。
小鄱阳王和燕长庭这边就不多说了,已经摆明车马了,离王长吐一口气:“是啊,此时不举兵,他日必成鱼肉啊!”
稷王也点点头。
最强大的三王已经表态,其余四王纷纷附和。
冯瑛那双眼睛虽然上了年纪,却一点都不老迈,眼神依然犀利得很,她三言两语,给这次会盟迅速定下基调,紧接着,视线就落在了燕长庭身上。
她和魏太妃,当年大殷唯二的两位女将军,熟悉必然是极为熟悉的,多少还有些你追我赶的争胜心,只是这么些年的变故大得,她问:“你祖母,可还好?”
燕长庭淡淡道:“尚可。”
他向来都不热情,能言简意赅回上几句就很不错了。
冯瑛有点感慨:“一眨眼就快十八年没见了,那个老不死的,也总算是死了。”
她面带鄙夷,不屑一顾,还呸了一声,“好个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狗东西!”
啧啧。
沈箐听第一句,就猜那个“老不死的”大概就是太.祖了,后续果然是,这冯太后比她上辈子所知的还要泼辣大胆啊。
——不过上辈子,她和冯瑛接触没这么深入。
冯瑛骂完,目光一转,落在沈箐脸上,却很惊奇地“咦”了一声,“你这小姑娘有点像沈敖啊!”
沈敖,就是沈祖父,沈箐来时他都五十多了,可当年他却是极其丰神俊朗的,远不是寇太师那个小糟老头子可比的。
谈笑风生,腹有丘壑,草蛇灰线,伏笔千里,非常耀眼的一个风流人物。
冯瑛当然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
沈箐:“……”
她眨眨眼睛:“沈敖是谁?”
冯瑛啧啧两声:“是已经去世的卫国公,你不认识,好了别说了,进去吧。”
她大概想起连卫国公府也被燕殷给抄了,沈家后人都不知还活不活,一时索然无味,掉头先进去了。
旸王一抬手:“诸位请,我等,今日将共襄大事!”
……
结盟很顺利,大家都有着相同的利益,很快就定下统一战线,共反大殷。
七王这边的工作,旸王已经搞定了,说来也是削藩之故,削藩在太.祖驾崩之前已有苗头,而燕殷登基之后,朝廷加速了风向趋势,这才原来一直摇摆不定的那蕖王等四人最重下定决心举起反旗的关键原因。
结盟细节商谈了几天,三方都有心,很快就敲定下来了,七王将于三月初六率先歃血举起反旗,兴兵直取昂州大兴一线,而小鄱阳王及岑岭紧随其后,三方合一,以最快速度取下淮水以东以南为盟军的根据地。
——这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岑岭和荆地那边绵绵细雨方歇,待地面干透才能行军,这也是朝廷燕殷那边一直没进攻岑岭和鄱阳军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具体细节都商量好了,邓洪升已带着燕长庭手书先一步折返岑岭去了。
当天地主旸王还设了一场歃血宴,但一杯血酒喝完,他笑道:“联盟联盟,终归得有个盟主啊!”
是这个理儿。
凌英挑眉:“那依旸王所言,谁当盟主的好啊?”
燕长庭少有废话,但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而这凌英一说起这个话题就放慢语速腰背更直,旁边的离王稷王也蠢蠢欲动。
旸王自然就不必说了。
大家扫了眼对方,对盟主之位志在必得的不止一个。
“这样吧。”
旸王沉思片刻:“旸地离地等七处,不日将歃血举旗,朝廷放的那些人,我们当日必须屠尽。”
“不如,咱们就做个比赛,谁能以最快速度把手头名单上的人清理干净,谁就暂领盟主一职,如何?”
冯瑛听了十分感兴趣:“我给你们做裁判!”
她伸手,旸王便将名单给她,她沉吟半晌,把上面的人名分成了九份,一一给大家看过,对于分量没异议之后,她裁开纸,捏成团,撕块布结成包袱皮,纸团都扔进去晃了晃,倒回桌面,又对旸王道:“你最后抽。”
“若未能赶在起事当日前夜将人解决,子可待其劳,但,这不是超时的理由。”
这位冯太后,只是旸王的嫡母,对旸王不可以说没有栽培,但比起亲子,明显是有区别的。
她当裁判,却不会偏向旸王。
这点,离王稷王是能肯定的。
因此也没有异议。
凌英似笑非笑:“这法子便宜,我和燕兄倒是给你们添助力去了。”
“哎哎,我们已成一盟,襄助些又何妨!”
凌英说是这么说,但人已经站起,率先抽签去了,旁边离王笑道。
凌英离王稷王都盯着凌英伸过去的那只手,有心盟主之位的,不约而同都已经站起来。
燕长庭倒在太师椅上稳坐不动,他身后站的都是岑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燕长庭一直以来强势抓权,而随着祖孙俩的悄然和解,魏太妃也默认了这一点,如今跟在他身边的,除了必须的邓红升几人,基本都是年轻一辈。
岑岭即将大放光芒的一辈人。
提前跟在燕长庭身边,也更容易熟悉更容易产生服从感的一批人。
邓洪升的长孙,邓延俯身:“小主子,咱们不上去?”
“不急。”
燕长庭慢慢站起身,左手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剑柄,这是一个他思索心事是惯常一个小动作。
——他不知在想什么呢?
燕长庭发现沈箐在看他,他侧头也看过来,她冲他展颜一笑。
笑过之后,沈箐目送燕长庭起身缓步上前,半年时间,他肩背阔了不少,宽肩窄腰,已经有了前世那个挺拔俊美青年的七八分轮廓了。
沈箐看着他,一步一步往灯光的中心行去,而那里,冯瑛饶有兴趣看着,旸王离王稷王等人则面色沉凝,先后伸手抓阄。
——这些,其实都是故人啊!
上辈子,沈箐就认识的。
她上辈子中前期,就先后资助过各路反军,和这些人都打过交道。
沈箐向来都喜欢做两手准备的。
不过和上辈子不同的是,因为燕长庭的强势出现,这辈子九方结盟要提早了很多很多,这杀朝廷眼哨的行动也提早得多。
她盯着燕长庭的背影,此刻却想着一个其实存在心里已经很久、但她都没有去刻意深思的问题。
——燕长庭,上辈子为什么会愿意做贤王呢?
他明明是魏太妃之孙,和燕殷有大仇啊。
上辈子,她两边都有下注,而让她最终下决定是因为侄子出生二姐复位,剧情走向一切正常,她偏向剧情,也最终选择了剧情。
可燕长庭呢?
她这个疑问已经存在很久了,自从知道燕长庭的真实身份之后。
可是也没法问。
燕长庭为什么愿意跟着她的安排走?去当贤王,要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更不可能为了什么高官侯爵去屈居燕殷之下。
魏太妃再不好,也不是燕殷这个仇人可以比拟的。
可他竟从来都没有说过,也没表现过。
甚至沈箐如果不死,她几乎可以确定,燕长庭会按着她给他规划的路线一路走下去。
这背后发生过什么吗?
他又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可见燕崽的策略还是可以的哈哈哈
中午好呀宝宝们!阿秀来啦~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超爱你们!!明天见了~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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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燕长庭垂眸瞥了眼手中那张纸, 微蹙了蹙眉,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身边站的是凌英, 凌英也揭开了折叠的纸笺, 燕长庭第一眼就看见中间的其中一个人名,“高作义”。
大家陆续抽完,旸王笑道:“那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话罢就散, 大家举杯碰了一下, 把杯中烈酒一仰干尽, 随即散去。
燕长庭快步而出, 他抢先了沈箐一步出门, 和凌英一并下了台阶,他弹了弹手上那张纸笺,对凌英道:“换一个?”
凌英挑了挑眉, 他手上抽的那张,也不是十分如意, 他瞥了眼燕长庭手上那张,反而比他手上那张要更好操作。当然,这是对他本人来说的, 不等于对燕长庭来说也更好操作,燕长庭想换, 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吗?
“你想要?”
凌英玩味一笑, “难道岑岭的人脉更适合这张不成?”
燕长庭淡淡道:“相差无几。”
“哦?”
那凌英还真是有些诧异了,那你还换什么?
那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燕长庭淡淡一笑,所谓盟军首领, 难道现阶段真能号令一出, 莫敢不从?
他瞥凌英:“若谁胜出, 你即承认他是盟主?”
“当然不会!”
凌英不禁长笑出声。
“想让我归其麾下受其所令,须让我心服口服!”
宁愿沙场百战不屈死,也断不肯隐姓埋名独偷生,当年他父亲老鄱阳王战死,那么艰难危险他也坚持走过来,就是不肯顶着通缉犯的名义改名换姓躲躲藏藏一辈子。
男儿有傲骨,要让他甘于人下,得让他心服口服!
否则,都是废话。
说透这一点,这抢夺头名也没什么意思,凌英二话不说直接和燕长庭换了。
燕长庭问他:“那你还杀吗?”
指的是名单上的人。
凌英毫不犹豫道:“那当然!”
话罢和燕长庭对视了一眼,两人俱一笑,凌英是扬唇凌然,而燕长庭则是淡淡,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不远千里亲赴瑒地,终极目的,就是促成七王造反的,哪怕没有这个斩杀朝廷安插人马的比赛,他们都会私下策划了,反正主旨只有一个,就是给七王下定兴兵的决心!
这才是燕长庭和凌英北上的隐藏目的。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凌英长笑一声,如此说道,说完也不废话,一挥手,心腹牵了马来,他直接翻身上马离去。
有点意思吗?
燕长庭垂眸瞥了手上那张纸笺,却忽然想起前世多少次,沈箐戳着他说:“你这个人啊,没意思透了。”
她抱怨,她吐槽,她轻嗔又无奈。
燕长庭怀抱着不敢示人的情感,越发克制内敛,尤其前世后期,年岁越长愈发沉默寡言,就怕一个不慎,暴露了深深敛藏在心里的情愫。
现在他突然醒悟了,他确实不应该把情感藏在心里的!
事实证明,左压右藏并没有得到好结果。
他闭了闭眼睛。
幸好,现在明白还不晚!
上苍给了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她还在,她还好好的。
……
出了山庄的大门,两人不疾不徐策马而行,沈箐接过燕长庭手上的那张长纸,密密麻麻二十来个人名,都是旸王封地上的官员。
她吐槽:“朝廷都快把封国放成筛子了。”
在太.祖晚年,解决了魏氏之后,就已经有削藩的迹象了,具体表现在调整了诸藩王封国的官员配置,加派朝廷官佐,如果不是因为他病重死得早,估计下就该进一步削兵了。
不过很可惜,太.祖死得早了一点。
或许说,他死得太及时了。
如今的燕殷,和太.祖相比,不管是威势还是资历,都差老远了。
所以七王憋不住就反了。
“这冯太后日子过得真不赖嘛。”沈箐看完纸笺,啧啧两声,如此评价道。
她手上这张纸笺上的人名,都是旸王封国上的,他们在三月初二晚前赶到旸地首府旸州即可。
另外很值得一说的,那九张纸笺,其中有三张是加了墨点的,内容给大家看过,和其他六张截然不同的是人名并非都在一个封国,而是七个封国都占一些,各种古怪棘手的人物基本都聚集在那上头了。
这是冯瑛给旸王离王稷王特地准备的高难度版本,否则,他们主场上实力最强,对其他人不公平。
啧啧,就很铁面无私。
一点后门都不给开,偏偏旸王没有一点意见。
或许心里有意见的,但表面却半点都不能表露出来,反而得对嫡母俯首帖耳。
孑然一身,不牵不挂,没有软肋,该抓的抓,该放的放,百年之后,旸王还得好生送她入陵才算功德完满,冯瑛这一辈子在旁人眼里算另类,却别样的恣意洒脱,她由生到死都没吃上一点亏。
“好了,咱们快走吧!”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别人家的事了,他们还是赶紧去旸州去吧!哪怕燕长庭说过,这盟主就算得到了,那也只是名义上的事。
名义上的事也好嘛,好过没有,燕长庭上辈子可就是盟军首领啊,真正意义上的首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回头瞄了他一眼。
燕长庭长身跨于大黑马背上,一身玄色劲装,深邃的轮廓在暮色中隐隐模糊又清晰,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沉静。
她有很多疑问,只是可惜,面对没经历过前世一切的燕长庭,她也没法问。
算了,先不想了,先把这纸笺上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
燕长庭不怎么在意这个名义上的盟主,但对格杀朝廷放在旸州的人马,却是郑重得多。
旸王应有兜底准备,但那是对方的事,他们只知道,这些人一死,旸王就绝对没有退路了。
岑岭所谋求的反军局势,也最终形成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步,说笑归说笑,但岑岭一行却一点都没有怠慢。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距离三月初六还有八天,而旸王一旦准备举事,兵马是必然要提前动起来。
朝廷把这些官佐明钉放进诸王封国,为了正是这一点,这样无法遮掩的大动作,长期在封国任职的派遣官员,肯定会得到消息的。
毕竟,他们最大的职责,肯定就是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了。
赶在他们的密信传出去并撤离之际,及时拦截并格杀。
旸王以防闪失,是有派心腹来协助的,抵达旸州是三月初一的夜晚,燕长庭将这几个心腹找个借口支走,对沈箐说:“我们的人来了。”
魏氏在七王封国都有放人,这个沈箐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对朝廷放在瑒国的官佐其实了然于心,小鄱阳王也是,所以才会有私下更不更好操作之分。
传回岑岭的瑒国情报详尽又仔细,不但官员架构赋税情况,朝廷官佐和旸王之间的明暗争锋,甚至连旸王后宫里的一二撕逼都偶有所叙,可见这个旸国暗线领头者有多厉害。
沈箐闻言,一时也是十分期待。
燕长庭话音才落下,便有一阵嘚嘚的急促马蹄声,夜色之中,一名黑衣斗篷的青年男子快马而来。
马蹄声又疾又急,那匹有些暴躁的健马连嘶长鸣,马上人翻身而下,皂色长靴落地步履如风,像一阵风似地卷进来,头上兜帽掀下来,“小主子!”
这是个夜晚,院门和房廊有灯,风吹黄纸灯笼骨碌碌打转,这人一步跨入庭院没入黑暗,转瞬又快步出来,在廊灯的映照下,来人面庞身形越来越来越清晰。
沈箐定睛一看,心里不禁卧槽一声!
……这,这不是高作义!!
她赶紧拎起那张纸笺一看,没错,第六行第三个,明明白白写着“高作义”!
旁边邓延见了她动作,笑着解释:“渠哥是我们的人,正好这次卸了身份一起回去了。”
沈箐:“……”
什么?!
高作义是魏氏的人?!
不是吧!不可能吧,前世,前世燕长庭可是亲手杀死了高作义的啊!
——这个高作义,因为两世七王举反旗和结盟的时间都不一样,上辈子这个高作义作为朝廷官佐可是顺利返回皋京,并凭功一路青云直上的。
是个人物。
沈箐当然认识他。
可前世她亲眼见到的,看得明明白白,燕长庭亲手杀死高作义。
他怎么可能是魏氏的人呢?
那燕长庭为什么要杀死他?
难道,是高作义两面三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箐震惊之下,急忙回头望燕长庭。
燕长庭立在门廊之下,腰粗的廊柱刚到挡住的灯笼的黄光,他半身没入黑暗,却也正好看着她。
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直直与她对视,这一刻,眸底深处旋涡骤涌,难以言喻。
……
燕长庭杀高作义的时候,也是个初春的夜晚,不过当时下着雨。
那年雨水特别多,隆隆不绝,电光闪烁照得大地白惨惨的一片。
那个眉目始终带着几分暴戾的青年,冷冷地对他说:“三弟,倘若你真如此决断,那我只好去信一封,将你身份告知那暴君了!!”
从救出魏太妃起,多年来,燕长庭一直挣扎在明暗两重的身份之间。
一开始还是好的,他勉强能兼顾,可是随着沈箐二姐独子正位东宫,而反军结成同盟渐渐有摒弃先嫌拧为一股的趋势,双方碰撞越来越激烈,魏氏已经决定转移战场,将所有精力集中在青山军之上。
燕长庭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他选哪一边?
沈箐,还是魏太妃。
很痛苦的抉择,在沈箐欢喜庆贺二姐和外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际,他几宿几宿未能成眠。
抉择的结果,并没有太多疑虑,他毅然选择长留在沈箐身边。
当他的常山王,守护她,守护她仅存于世的唯二亲人。
殚精竭虑。
为此甚至不惜下了与魏氏魏太妃一刀两断的决定!
燕长庭是个非常果断的人,他这两辈子,唯一只在沈箐的事情上犹豫徘徊患得患失过,一旦想清楚,他立即去信一封魏太妃,并开始着手处理暗中的事务。
该切断的切断,该摒弃的摒弃,清除扫尾,雷厉风行。
那时燕长庭在朝廷身居高位,他牵一发动全身,甚至涉及沈箐的生命安危,所以每每处理暗中之事他一向都极其谨慎,整个皋京,乃至整个魏氏,如今知晓他两重身份的仅寥寥数人。
除去魏太妃和邓洪升陈婴阳几人,皋京仅仅就一个,负责两边联络并具体执行他的命令的人。
那人就是高作义!
这个耳廓有一道疤痕、眉目始终带着几分暴戾的青年,在那个隆隆雨夜闯进他的府邸,不可置信:“三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没有燃起灯火的大厅,燕长庭修长的身影没入黑暗,他静静说:“我知道。”
“我已去信祖母。”
高作义“哈”了一声,“你为了个女人,竟然要与我们斩断瓜葛!!!”
“魏氏一族一百三十余口,伯祖父他们的大仇你都忘了吗?!”
“魏氏麾下三百六十余名大小文臣武将及他们一族!你都忘了吗?!”
他没忘,可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燕长庭挺直脊梁:“我无负魏氏。”
“好,好一个无负魏氏!!”
高作义此人,为魏氏复仇的狂热分子,他脾性骄烈暴躁,根本无法接受,两人爆发了一场剧烈争执到最后,他冷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待在这皋京!”
高作义拂袖而去。
他方法也非常简单粗暴,直接揭开燕长庭的身份!
他不是说说威胁的,而是真的这么做了。
回去以后,立即修书一封,命心腹传出,干脆利落,断不拖泥带水。
燕长庭本来不打算伤害魏氏任何人,只想自己分割出来,他有承受指责、唾骂乃至谈判的心理准备,唯独不可能接受这种胁迫!
对方要毁掉他的一切。
甚至置沈箐于死地!
逼得燕长庭不得不杀了他!!
——他甚至明白,不表现得孤注一掷,这样断他后路的胁迫和行为后续还可能再度发生。
他身份立马曝光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沈箐还将立即被拖进旋涡。
燕长庭怎么可能允许!
在那个隆隆的雨夜,高作义差一点就成功了,燕长庭险之又险截回了五封密函,他勃然大怒,返回别庄,最终杀死了高作义!
哗啦啦的暴雨,流淌了一地的鲜血,高作义睁得大大的眼睛尤自瞪着他。
燕长庭长剑斜指向地,鲜血滴答滴答滴露在地面上,在那个滂沱雨夜,他决然掉头,奔沈箐而去。
不顾一切,斩断所有,奔赴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