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愣愣半晌,嚎啕大哭,她连鞋子都没穿,飞奔而出,一路追出至外院的府门之外。
夜色已深,宵禁将至,偌大府门外黢黑寂静,行人寥寥,秋风瑟瑟,一阵寒过一阵。
两盏绢灯咕噜噜打转,空荡荡已不见人踪影。
“她去哪呢?”
“这狠心的丫头啊,她真走了!”
“快找啊,快追,还不快去!去啊!!”
孙氏崩溃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会说出口,谁知她竟真走了!
“快追,快去,赶紧啊!!”
一叠声吩咐,身边人冲了去了,孙氏余光瞥见罗平,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才来,你快去,你赶紧带人去啊!”
她晕厥前,恍惚见罗平一闪冲出的,慌忙问:“你去了没,可带她回家了!”
罗平顿了顿:“禀夫人,卑职去过了。”
孙氏没看错,其实罗平当时就急追上去了。
他追上了韩菀。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青石板长街的尽头处,韩菀勒住马,罗平滚落马跪在地上:“主子!!”
韩菀回头,“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她招手让罗平起身,低声把她安排布置都说了一遍,太子丹郇王以及转移产业三方皆已上了轨道,“你多盯着一些,琮儿和阿娘就交给你了。”
“届时一切转移妥当,申王一死,能顺利跟着太子丹撤离最好。倘若不成,就按照我先前与你说的,乔装易容,经陈方戍守的西城门而出。”
这个事情,是罗平经手的,打通关系之后,她还把她叫到跟前,把详细的备用计划都给他细说了一遍。
罗平怔怔,他这才恍然,原来韩菀早就有了离开准备。
“主子?”
韩菀抬手止住,“我离去,对韩氏未必不好。”
她抬头望向郇王宫方向,淡淡道:“郇王必然会更加放心。”
韩菀是反复考虑过的,降低郇王的戒心,让他轻视,视韩氏为掌中之物,在现今这形势下,反而对韩氏更好,更容易暗度陈仓。
“后续但凡有需要,不必吝啬钱财。”
郇王还用得上韩氏,大变开战前不会动韩氏,至于战事拉开帷幕之后,他们已撤到信国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
韩菀长吐了一口气,重新看罗平:“稍候,我会去信张允公羊夷等人,还有韩渠陈孟允冯念诸人。”
“回去吧。”
“务必护住琮儿及阿娘。”
罗平才跪地应是,头顶一声扬鞭,他急忙再抬头,膘马已疾奔而出,驮着黑色深紫身影很快远去。
徒留下嘚嘚马蹄声,渐听不见。
韩府大门前,秋风瑟瑟。
罗平跪地,涩声说完。
孙氏愣愣的,这个狠心的丫头,她真为了个羯奴不要母亲了。
她喃喃:“我不信,你骗我。”
伸手扶住门框,孙氏摇头落泪,良久,蓦抬起头:“去!都去啊,快赶紧找去啊!”
……
韩菀已经出城了。
大黑马驮着她和穆寒,已顺着人流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奔去。
与人流分开,经行渐远,街巷变得空旷寂静,偶尔听见两边民房传来一两声咳嗽倒盆。
深秋的风冷,嘚嘚的马蹄声在秋风中愈发清晰。今夜有皓月当空,月光驱散了秋夜的薄雾,一层银白色洒在黄褐色的街面上,长夜虽冷,却皎洁美丽。
穆寒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如坠梦中,似踩着云雾一般跟着韩菀出来的,到现在他都没敢相信这是真的。
“主子,您……”
他仰脸,捂住眼睛,半晌抹去眼泪,急忙摇头,他拉着她的手,急声要劝她。
不是的,他不是想这样的,怎可累她至此!
话一出口,却被韩菀捂住嘴巴。
她回头看他,皎洁月色映着她的面庞,她一双美丽眼眸比那月光还有更亮几分。
她瞪他:“你是不是打算自个走?”
穆寒哑口无言。
韩菀轻哼一声,她就知道。
她表情一下子难过了起来,“你要离开我,剩我一个人么?”
她眼睛一下子溢出泪,抿唇:“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如他真这么做,那她的心怕是要碎开的,韩菀是真难过,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穆寒慌忙抱紧她,“不是,不是的,我不走!真的!”
他一叠声保证,韩菀却不信,急得他要发誓,韩菀却抬头看他,却要他以她的名义起誓。
但凡他偷偷离开她,那就她不好。
逼得穆寒无法,只得指天:“我断不会私下离开你,若违此誓,教,教主子夜不安寝!”
这已是极限了,他红着眼睛说完,韩菀才算勉强满意。
她伏在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低声说:“你放心罢,我不是冲动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
想了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
强留下来,穆寒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是可以强硬和他在一起,可所有人都会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冷眼,愤怒,审视,排斥,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让人窒息。
甚至乎,万一孙氏愤怒之下冲动做出了些什么,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是亲娘,那届时她要怎么办?
百密亦有一疏,韩菀不想赌。
月色幽静,如银光倾泻,韩菀仰头,轻轻抚摸眼前这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庞。
穆寒双目通红,除了眼眶,连眼白也泛起血丝,近些时日压力实在太大了,他整个人憔悴了下来。
她仰脸,轻轻吻在他的眼睛上。
即便没有百密一疏,她也不愿意穆寒过这种饱受冷眼和指谪的生活。
命运亏待了他,韩菀不愿意亏待他。
这个两辈子都用生命在爱她的男人。
她舍不得啊。
韩菀眨眨眼睛,隐下泪光,轻声说:“你知道的,我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如今韩氏险中已稳,她可离去。
“我说过的,将来不管如何,我们一同面对就是了。”
韩菀低头,把挂在马鞍一侧的大匣子解下来。
她这趟出来,只带了穆寒送给她的那个木雕摆件,轻轻打开匣盖,里面一个半尺见方的浅褐色小小庭院。
她已经重新拼好了,摔碎和摔断栏杆也都一一细心黏合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这方小小的庭院之上,她珍爱低头,细细看过,抬头看他。
她笑了,笑中有泪:“我想和你建一个家,你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都会成长的,但穆寒旧观念根深蒂固打破真需要时机啊啊,宝宝们别急哈
阿菀这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有分寸,她里外都分析清楚了,放心哈,别急,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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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穆寒怔怔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想说话,却哽着一句都吐不出来。
即便深冬寒夜,他也甚少觉冷,可今日,在这个未曾入冬的秋夜,他却连心脏骨髓都战栗了起来。
却不是冷的。
水雾渐渐模糊眼睛,那个捧着匣子微笑看他的少女看不清了,他眨眼,努力要看清她,泪水刷刷而下。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啊。
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和她在一起。
可他的心上人,却为他舍弃一切,携着他的手冲出家门,只告诉他,想和他共建一个家。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只带了那个偷藏了他妄想的庭舍木雕。
原来她都懂。
穆寒泪水滚滚而下,哽咽片刻,他蓦展臂抱住眼前含笑看他的少女。
“好。”
他浑身战栗,声音嘶哑,语不成调,哑声道:“好!”
他真把她拥抱入怀了。
穆寒太过激动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韩菀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这魁伟如山岳的身躯的战栗,她心很宁静,一种风高浪急过后的恬甜。
她静静伏在他的怀里,听着那一下一下极急促的心跳声,感觉很甜蜜,余生能他在一起,她想自己会很幸福的。
轻轻拍着他,一下接着一下,直到怀里身躯稍稍平复了一些,韩菀轻笑:“等写几封信,我们就离开郇都好不好?”
穆寒低头只看着她,哑声:“好。”
他除了好,已不会说其他话了。
韩菀轻笑一声,转过身去,放开缰绳,让大黑马撒开四蹄。
衣摆迎着风猎猎而飞,他紧紧在背后抱着她。
她畅快轻笑,笑声迎着风,洒落在大街小巷,随着嘚嘚马蹄声,渐渐远去。
……
当夜,二人并没有投宿驿舍,就由得大黑马撒开四蹄随意奔跑。
大黑马时快时慢,有时累了会停下来啃草根,韩菀和穆寒就跳下来,两人席天幕地,抬头看星月,看无边旷原,头挨着头坐在一起。
一直到了快天亮,韩菀才提起马缰,驱马往南而去。
抵达郇都南郊三十里一个叫骆庄的镇甸。
骆庄南北往来,甚是兴旺,韩菀找了地方,连写了数十封信,最后加盖了她的私印,封进竹筒中,交给镇头一间货行,吩咐掌柜立即亲自送往郇都。
这是韩氏的货行,这掌柜是她先前安下的心腹耳目之一,他会安排好,并不会暴露韩菀所在。
第一封信,是写给太子丹的。长长的一封信,言道她因私事离开,但韩氏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自可无间隙配合各项事务,请太子丹放心。
仔细写清具体负责的人员之后,她再三致歉,最后请太子丹多照应韩氏和她母弟,他日若再见,她亲自请罪,言辞恳切,极之诚挚,足足写了三尺长一卷绢帛。
除了太子丹的,还有张青燕北等等己方熟悉的人。
以及公羊夷,和以他为首郇王一方的僚属及官员。
另还有一些明线暗线,她旧日交往的人脉等等。最后就是韩渠陈孟允等等她的心腹们。
不少是需要仔细斟酌语气措辞的,韩菀足足写了一整个上午,才算全部写完。
之后,她滞留郇郊数日,观察过各方反应如自己先前预料相差无几。
终于妥当了。
该离开了。
韩菀遂不再犹豫,与穆寒驱马直接往南而去。
深秋的一夜雨,晨早空气清冷沁人心肺,一路过了骆庄,平县,高县云县,最终抵达了郇都地界的边缘。
再往前去,绕过一道山梁,就彻底离开郇畿了。
韩菀勒停马,回望过去。
蔚蓝的天,茫茫的原野,一条宽敞的黄土驿道自地平线尽头延伸至脚下,人流车流,熙熙攘攘。
韩菀很不舍,但最后还是毅然转头。
“走吧。”
策马扬鞭,疾奔而去,马蹄踏翻泥土,带起一路黄尘,渐远,渐看不见。
……
恰巧与追来的人擦肩而过。
这条宽敞的主驿道四通八达,大黑马汇入人流车流,一旦错开,就再寻不见了。
追来的人并不止一拨,茶寮伙计先后给指了足足五六次的路,其中也有郇王那边的。
一行十数骑快马赶至十字路口,人潮车潮,烟尘滚滚,一出郇畿,水路陆路本国的各国的畅通东西南北各方,追下去已没有意义了。
李翳勒停马,挑了挑眉。
他姿态闲适,因为他只是来确定而不是来找人的,瞥一眼远处正焦灼拉着小贩行人询问的韩氏府卫们,他哼笑一声,一挥手,调转马头。
郇王很快得了回禀,把手中正看着的简牍往案上一扔,心情大畅,“果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走得好啊!
最好不过。
要说信任,郇王多疑,他对初来乍到的韩菀及韩氏并没太多真信任,目前去用,更多的是基于实际情况评估后得出的结论。
如今正好,韩菀拘泥于小情小爱,没了她在,韩氏他用得放心许多。
眼下各国暗流涌动,他不断往各国安钉子,各国则愈发警惕不断在拔钉子,大家都这样,现在眼线人手难以安插不说,连许多旧钉都被撬了出来。
郇王这才会想着走韩氏,否则,韩氏距离这些事情还远着呢。
韩菀一走,他心情大好,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郇王当即吩咐加大走韩氏安插细作的力道,“杨膺,你……算了,还是公羊夷吧。”
杨膺一贯负责与各国明交暗谍的工作,不过郇王瞥他一眼,摆摆手,还是算了,将和韩氏打交道的事继续交给公羊夷。
又被老对家横插了一杆子,但杨膺心情居然还不错,回到府中,撞上爱妾使人送汤,非但很赏脸喝了,还命赏了十匹锦缎。
僚属察言观色,笑道:“诶,如今那韩元娘不在,我们不妨……”
他是知杨膺极恨韩氏的,因数年筹谋毁于一旦还被公羊夷夺功,这是其一,其二还致使父子俩数度大争执。
虽事后和好了,但杨于淳心里还是搁下了此事,父子之间相处比起从前到底是差了点。
杨膺睨了他一眼,捋须:“诶,不可不可。”
暂时不可,现在不是收拾韩氏的时候,郇王正用着,他可不能私下动手脚。
现在天下是暗潮涌动,牵一发万一动了全身,误了郇王大事,那麻烦就大了。
“等韩氏用完了,再慢慢收拾不迟,哼!”
但这句话一出口,杨膺的好心情就没了,因为他想起了杨于淳。
“大公子呢?”
他若出手,只怕杨于淳必会全力维护,杨膺脸黑了下来。
他一问,果然,贴身近卫低声回禀:“大公子未回,……据杨福说,呃是去了韩府。”
韩菀一离开,除了公羊夷,杨于淳也立即赶去了韩府,前者为稳定人心局势是必会去的,而后者则单纯为了给韩家压阵了。
并且杨于淳近日还频频过去。
杨膺一阵憋气,偏还不能说说什么,阴着脸一阵:“去,去请大公子回家,就说夫人风寒有反复。”
杨于淳现正在韩府。
对上孙氏希冀的一双眼睛,杨于淳摇了摇头,“还没有好消息。”
没找到人。
他扶孙氏坐下:“姨母且保重,否则表妹知晓了,只怕会忧急难安的。”
孙氏老毛病犯了,但却没躺下养病,一来急着找女儿,二来韩菀骤离,总号得人盯着。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哪里还会忧急难安,她心里就只有那羯奴了,哪里还会记得她母亲?……”
嘴上是这么说,只孙氏的眼泪却下来了,杨于淳长吐了一口气,温声安慰。
从韩府离开,已暮色四合。
西边夕阳只剩小小一小昏暗残红,黢黑的暮色笼罩大地,冷风从瓦顶檐角呼呼而过,几片黄叶零落打转,秋冬寂寥的街景。
杨于淳看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台阶。
翻身上马,他却并未扬鞭,侧头看亲卫首领冯勇,冯勇上前禀:“……还未找到。主子,要加派人手找吗?”
韩菀离家第二天,杨于淳一早得孙氏讯后,立即遣了人去寻。
冯勇略略迟疑:“只韩家主已出了郇畿,怕是难寻得到了。”
主子半晌没发话,冯勇等了好一会,便抬眼去看,却见杨于淳一手勒住马缰,正抬头看着长街的尽头,有些怔忪。
长街过尽就是朱雀大街,远远的尽头,灯火点点人声隐喧,那天夜里,她便是从这里打马而去。
看了好半晌,杨于淳才收回视线,“不用了,把人撤回来罢。”
找不到就算了,是她喜欢,她自己选的。
那人应是能保护好她的。
杨于淳回忆起那个异常魁伟面容带几分异域的护卫,他居然有些印象,因为那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在她的身后。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她既喜欢了,那自是一往无前的,因为她是韩菀。
回忆那抹茜红明艳,明明纤细却脊梁挺直,异常坚决果敢的身影。
杨于淳几分恍惚,在夜色驻足很久,直到一阵寒风刮过,方回过神来,“走吧。”
须臾,他一扬鞭,策马离去。
……
这时候的韩菀,已经拉着大黑马上了船,顺水而下了。
她就随意找了一条客船,走了水路一段,傍晚船家靠岸,她就拉着穆寒跟着人流下了去。
这是一个临水小镇。
小小的码头,暮色四合,渔火点点,有孩童嬉闹被吆喝的声音,也有渔家挑着收获正赤足走在青石板上,三五成群,边走边说。
小小的水镇,客舍不多,今日停泊的船倒是有点不少,掌柜紧着吆喝指挥,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客官请进,房舍?有!还有最后几间,不过天字号房。”
把骂骂咧咧嫌贵的客人引到掌柜跟前去,再穿过熙熙攘攘的坐满的大堂,回到门口,伙计把麻布长巾甩了甩,心里才想着今天的客人应该差不多了时,他忽听见一阵清脆的马铃声。
“叮叮叮叮”清脆的银铃脆响,马蹄声嘚嘚极轻快,伙计往外迎了几步,一抬头,却愣了愣。
他也算有些见识了,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不少,可这回见的还是头一遭。
只见一匹非常膘健神骏的大黑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挑不出一点儿杂色,伙计金睛火眼,哟,这马可是有钱都难买的好物啊,只怕是军马都比不上!
而他竟没多看这难得一见好马半眼,全因马上正驮着的两个人,当前一个是个年轻女子,一身深紫色的束袖骑服,脚踏鹿皮靴,她用巾帕蒙了面,看不清脸,只露出的眼额眉目却已美到极致。
肤白如初雪,双目似明星,伙计不晓得怎么形容这双眼睛,灼灼如华,这双晶莹的美眸顾盼流转随意一扫,竟把满室的灯火都比下去了。
微乱云鬓鸦青,有些风尘仆仆,却半点都不见狼狈,一抬眸一侧头明丽优雅,浑然天成的高贵夺目。
她跳下马,一出现在大门前,整个吵杂的大厅陡然一静。
有些糙汉已睁大眼睛望过来的,但几乎是马上,后脊一凉。
与那美丽的年轻女子身共骑的,是一个异常魁伟的高大青年,双目如电,他冷冷一扫,几乎下意识所有人都避了避。
这是个高手,常年在外行走的人,几乎马上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并且见过不少血。
内敛无声,却极其摄人。
那魁伟青年立即解下斗篷,披在那女子身上,拉起兜帽,把她那小半张脸也盖在宽大的兜帽下。
那女子伸出一截柔白如玉的纤手,青年立即握住,并侧身护住她,挡住了所有视线。
“上房一间。”
“呃,是是,客官们请。”
年轻男女,女的不似江湖女子,却只要了一间房,不过掌柜只心里嘀咕一句,就没理了,记一笔吩咐伙计带路。
韩菀看过剩下的几间上房,挑了最里面的一间,还成,这客舍小归小,但还算干净。
她知道自己招人眼,也不去大堂,只吩咐掌柜把饭菜送来,另再准备新的衾枕浴桶。
伙计响亮应一声,很快去了,并利索把东西都送了进来。
韩菀摘下面巾,踮脚亲了穆寒一下:“好啦,我们用膳吧!”
穆寒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水镇,晚膳是鲜鱼,虽烹饪手法不算高明,但胜在足够新鲜,也算有滋有味。
他把鱼肚子鱼腮的的嫩肉都挑给她,等她吃饱了,他才快速把剩下的解决,并把碗筷收拾好餐盘搁在门外。
一回头,却见韩菀正笨手笨脚在铺床。
“主子!”
他赶紧过去,他来就行。
韩菀也不跟他争,托腮含笑瞅着他,诶,这床有点小啊。
带笑的目光看完床,又看他,灯光下,穆寒宽肩窄腰,身躯矫健爆发力十足十。
走了一天,她都有些累了,他还一点不觉,两人这体力差得还真远啊。
穆寒很清晰感觉到她的目光,但有些不敢回头看她,脉管的血液流动却加快,心脏一阵发胀又梗。
他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比起以前,反显得有些无措拘谨了。
只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拘谨了。
“菀儿,你要洗浴了吗?”
“嗯。”
她爱干净,肯定要洗的,听得应允,穆寒便绕过屏风,给她兑水,而后又仔细察看过门窗。
屏风内,却传来衣料摩擦落地的声音,入水,撩水,足小半时辰,微湿的足轻轻趿着靴子,她脸红扑扑的,瞅了他一眼。
穆寒洗时,屋里的灯吹熄了,就剩屏风后桶边那朦胧一盏。
穆寒很快洗好,他提着灯,绕过屏风。
昏黄的油灯,火光微暗,微微闪烁,他将灯轻轻放在床头小几时,那窄小的床上却有一具柔软的身躯钻进他怀里。
“我冷。”
穆寒抱着了她。
她搂着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你高兴不高兴呀?”
高兴的。
连心脏都涨得发疼了。
“菀儿,菀儿……”
她吻他,穆寒喃喃,用力吻了回去。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这个窄小的斗室温度却渐渐攀升了上来,两人都是很深入地亲近过的,都曾仔细抚慰过对方,如今情动,意乱情迷之际差点就突破最后一步了。
不过这回,却是韩菀先按住了他。
银色滤过窗棂,照在她半身上,她一双美丽的眼眸映着星光,似将他的心魄也一并摄进。
“别急,等成亲再说嘛。”
是他说的成亲,如今近在咫尺,她也不禁赋予无限遐想期待。
穆寒怔怔的,他是听明白了,却有些不敢相信。
韩菀有些俏皮轻笑,咬住他耳垂磨了一阵,轻轻笑:“等找到个喜欢的地方,我们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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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次日离开小镇,顺水而下,至中午时,便抵达附近最大的一座城池叫蓝安。
然后进城,在韩氏旗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货行取了一封密报。
韩菀看过后,郇都一切俱好,那郇王的反应如她预料中一样,公羊夷特地过韩府一趟给韩氏撑腰后,局势平稳过渡,现已一如往日。
很好。
另外,密信上还提及了一下杨于淳。
事情一出,杨于淳当即就过来给韩家镇场子,比公羊夷都还要早到一步。之后日日过韩府探望孙氏韩琮,有时甚至早晚都来,以防力道不够。
真难为他了,这么忙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杨于淳还遣了大量的人手帮着寻她。
不用怀疑杨膺肯定不会高兴的,但杨于淳还是这么做了。
韩菀不禁就轻叹了声,可惜了,杨于淳真是个不欺暗室又勤公正义的君子,只可惜生在了郇国,倘若他是信国人,和君主朝廷理念契合,想必会是舒畅许多。
“真可惜了。”
这郇国和郇王成就了他,也桎梏了他。
韩菀在惋惜杨于淳,穆寒就默默看着,见她感慨过后掩下密信,他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韩菀接过温水,啜了两口,又瞟他一眼,见穆寒低头麻利收拾密报,看着和平时一样,她就不乐意了,把陶盏一搁搂着他的脖子,穆寒忙接住她,柔声说:“怎么了?”
她睨着人,问他:“你吃醋了没?”
她这般真情实感在惋惜杨于淳唉,杨于淳可是她前未婚夫,两人定亲十好几年,要不是变故,现在该早就成婚,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
穆寒轻轻给她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摇摇头轻声:“没有。”
他没嫉妒过。
亦从没有过吃醋之类的念头。
没有,亦不敢。
能和她在一起,能得她的垂青,已是叨天之幸,他岂敢不知足再得陇望蜀?
他小心翼翼护着,就唯恐一不小心就折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福气。
他对她微笑,轻轻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他素来内敛,只这一刻还是很清晰看见了他眼底浸满的喜悦和浓浓爱意。
看得韩菀心都软了,只这柔软中却还夹杂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