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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车子到了附近的村庄,赶车的老农住在田间的茅草屋里,那茅草屋只够一个人住的,于是车上的两人就在茅屋旁的牛棚里过了一晚。
夜里封鸣躺在干草垛上,身下是白天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草料,牛棚里的气味不太好闻,但是尚能忍受,耳朵里能听见吹过四野的风声。
草垛下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草料窸窣声,这声音持续了很久,直到躺在上面的男子开口问道:“你干什么?”
下面倏忽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听一道微弱的女声回答道:“……我上不去。”
纪瑛站在门后手足无措地看着一人高的草料堆,考虑今晚不如就睡在地上,反正地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就是味道实在熏人了些。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草垛上的人忽然跳了下来。女子吓得退了半步,她看上去胆子太小,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一跳。夜色中,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想象中他大约又是拧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朝她走近两步,忽然伸手将她拦腰扔到了草垛上。
纪瑛怔怔地坐在干草上,瞧着手里方才慌慌张张抓住的几根稻草,一抬头不远处将她扔上来的男人也已经跳上草垛,又重新躺了下来。
干草垛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纪瑛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轻手轻脚地蜷成一团,静悄悄地躺了下来。
这是纪瑛离开错金山庄的第五年,也是封鸣离开兰泽的第八年。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得安宁的魔头和一个差点嫁入江南名门世家的侍剑弟子,有一天会共同漂泊在某一处不知名的乡间田舍,躺在一个牛棚的干草垛上相对无言地度过了一晚。
封鸣这辈子没怎么发过善心,杀人的事情干了不少,救人可能还是头一回。这八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独自一人在野外入睡,却是头一回在一个干燥温暖的牛棚里有了一种与人相伴同行的错觉。
不过好在这个同伴十分安静。
第二天天亮以后,男子从草垛上睁开眼发现牛棚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伤口引发的高热还没彻底退去,使他的警觉性比以往低了不少,否则不至于连纪瑛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
他推开门从牛棚里走出来,外面空无一人。他独自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附近的溪水里洗了把脸。等再回到茅屋外时,就瞧见田埂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女子抬头看见他像是微微松了口气。
纪瑛手里拿着一个撕成两半的面饼,自己口中咬着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了他。等他接了面饼,她便又转身沿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又停下来等着他。封鸣一边觉得这小哑巴实在莫名其妙,一边还是跟了上去。
细细窄窄的田埂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不过与先前换了过来,这一回女子走在前头,男子跟在后面。封鸣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的剑呢?”
纪瑛的步伐一顿,摇摇头没有做声。
二人走到了村子口,只瞧见路边歇着一伙人,推着好几辆车,车上放着几个大箱子,看样子像是哪家的戏班子正准备进城。纪瑛走上前与班主不知说了句什么,班主抬起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点点头招呼坐在路边的其他人起身准备赶路。
封鸣见她又慢慢吞吞地走回来,朝着那运箱子的马车一指,示意他上去。男人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瑛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两个字:“送你。”
封鸣眉头一挑,这两个字虽是没头没尾,他却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送他去唯州城。
封鸣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叫一个小姑娘许诺要护送他去某个地方。这姑娘还是他前天刚从别人手里随手救下来的,生得一截细瘦的脖子,他一使劲就能捏断了。
“管好你自己。”
男人冷淡地回绝道,转过头就要离开。可谁知他刚一转身,就叫人拉住了衣角。
“你病了,”纪瑛难得有些严肃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急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想了半天,才保证似的对他说,“就送进城。”
不远处已经收拾停当的戏班子等在原地,几个年纪小的皮猴探头探脑地朝路边这对男女看了过来,显然是好奇他们的关系。封鸣一个眼刀扫过,将人吓得又将头缩了回去。
他垂下眼看了看捏着他衣角的手,不知怎的想起昨天这双手坚持将水壶递给他的情形,直到跟着上了马车,也没想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改变的心意。
红袖班的班主在戏园里给他们腾出了一间偏房落脚。封鸣肩上的伤还没好,也不急着进山,既然到了唯州城便打算先在戏园里养伤。
纪瑛也没有走,她在城里的铁匠铺寻了一份差事,整日早出晚归,一天也难见到她一面。封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大约是没有地方去。但他没有兴趣过问她离开错金山庄的原因,就像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来唯州城。
二人在红袖班相安无事地住了一段时间,等封鸣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白天躲在戏园后头看了眼前头戏台上唱的戏,见台上一个武生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忽然从一旁抽出一把剑,在戏台上舞了一段,引来底下满堂喝彩。
封鸣在台下盯着那把剑半天,终于认出了那是纪瑛原本带在身上的那柄。
她将自己的剑当给了戏班,换了这一路进城的路费。他忽然想起了落霞峰那天,那个抱着剑匣不肯松手的小姑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晚上纪瑛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摆着那把叫她当给戏班的剑,怔忪片刻,一回头就瞧见黑衣的男人倚门站在外头,语气讥诮地问道:“你的剑是只配在戏班里叫人当个装腔作势的道具?”
纪瑛垂下眼,抱着剑没做声。
封鸣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便转身回到屋里。刚走出两步,才听见身后屋里的女子轻声道:“要先活下去。”她慢吞吞地说,“我能再打出更好的。”
这是二人相遇以来,封鸣听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你倒是好心,”男子瞧着她,凉凉道,“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费心管我的死活?”
纪瑛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错金山庄赶出来的事情。一抬头对上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才不自在地转开眼回答道:“不是你。”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你救了我。”
依旧是没头没尾的两句话,牙牙学语的三岁孩童都比她说得明白些,但封鸣仍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他。
他是将她从那群追杀她的人手里救出来的人。
纪瑛低着头许久没有听见门外传来动静,等她不安地抬起头时,原本站在门外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就如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之后某一天,纪瑛夜里回到戏园时发现封鸣破天荒地等在院子里——他是来找她辞行的。当初在城外纪瑛就说只送他到唯州城,如今他伤势已经好了,她果真也没有再继续跟着他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女子站在院子里,有些局促地礼貌问了一句。
封鸣看出她的没话找话,眯着眼轻轻笑了一声:“我要回家去了。”
听见这个答案,纪瑛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发觉这样实在不礼貌,又忙低下头遮掩了一下。不过在她低下头的瞬间,封鸣忽然抬手点了她的睡穴。
在她昏睡过去之后,男人又将她送回屋子里。
前几日,他已经托人送信去了错金山庄,想必这两天姑苏那边就会有人来接她回去。白天他也已经和戏园班主打过招呼,等那边的人找过来,就将纪瑛交给他们。
临走前,他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女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这一次没有再说后会有期。
“你也该回家了,小哑巴。”
第102章 小试牛刀
卫嘉玉离开湖心岛时, 封鸣站在篱笆墙外送他登船。临走前,黑衣男子对他说道:“每一个来这岛上找我的人,心中都有所求, 卫公子求的又是什么?”
卫嘉玉沉思片刻:“求我心中之人心愿得偿,余生和乐安康。”
封鸣听后微微笑了一笑:“那就祝卫公子如愿以偿。”
木船靠岸后, 卫嘉玉从船上下来, 回头朝湖心岛上看去, 只见黑衣男子转身走进了篱笆小院, 身影消失在门后。
试剑大会第八天,闻玉赢下了她的第十场比试, 至此, 还留在榜上的江湖高手, 所剩已是寥寥无几。
下一场比试中她的对手是归心宗的凌云腿卢伟, 此人轻功甚是了得,方寸大的试台上, 只见他身影翻飞,如有数十个分身一般, 若是一时不察,便会叫他抓住机会欺身近前, 就此输了比试。
闻玉先前见过他与都缙交手, 知道他惯用短剑,与人比武时还有一个习惯便是话格外的多。都缙没什么江湖经验, 叫他一整场下来喋喋不休的废话弄得方寸大乱, 最后输了比试。听说闻玉下一场要和他比, 特意叮嘱她不要听他那些胡说八道。
试剑大会已近尾声, 越到后面几场, 前来观看比试的人越多。
闻玉到场时, 卢伟已经等在了台上。她方一上台,对方就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小秋水剑?你和血鬼泣是什么关系?”
闻玉并不与他废话,只等一旁比试开始的锣鼓一敲,便拔剑上前。这次试剑大会以来,她所用的招数多是万川归,那卢伟显然早已留意过她,对她的招数十分熟悉,她方一剑刺来,便一个后空翻轻巧躲过,又笑嘻嘻道:“你这姑娘好没有耐心,莫不是叫我说对了,你与那血鬼泣果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他轻功了得,一招一式总能比她快上一步,闻玉这几日来遇见过各种各样的对手,也得说他能留到现在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卢伟一边同她交手,口中犹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一个九宗弟子为何会与封鸣扯上关系?怪不得当年八大门派围剿血鬼泣你们九宗不曾参与,原来早与那魔头有了攀扯。”
他这般信口胡说,台下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几个坐在下面的剑宗弟子忿然作色,虽知道此人一向喜欢在比试时胡说八道,还是恨不得能冲上前去与他辩驳一番,毕竟试台下这么多人听着,要是之后传出些什么话来,九宗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偏偏台上闻玉一声不吭,注意力全在手头的一招一式上,浑似没有听见一般,并不搭理他半句。
卢伟见她年纪轻轻这般沉得住气也有些意外,于是又开口调笑道:“不过我倒是忘了,你应当是今年才入了九宗,听说还是个文渊弟子。这倒是稀奇,你一个文渊弟子如何第一年就能来参加此等盛会,莫不是私下里与什么人不清不楚,受了举荐才得来的这个机会?”
“无耻!”台下都缙恨恨骂了一声。
此前传闻卫嘉玉从不下山,而这回九宗却派他前来,本就惹来不少猜测,如今卢伟专挑这些惹人遐想的话说,果真这附近有不少人看热闹似的朝这边暗暗瞧了过来。
卫嘉玉坐在人群中,目不斜视,仿佛对这周遭的一切置若未闻。
闻玉虽未应声,但是出手却更为凌厉,再无试探的意思,一招一式步步紧逼,将对手逼得只能专心应付起她的招数,几乎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如此一来,台上终于得了片刻的清净。
底下几个九宗弟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却不想没过多久,那卢伟抓住机会又换了口风,这回是柔声道:“我说姑娘你一手的好剑法,这次试剑大会过后江湖又要多一号人物,若是只为了扬名何必如此拼命。莫不是你与那血鬼泣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想赢下这比试好将此人杀之而后快?”
二人一番交手转眼已过百招,闻玉从上台之后本是一言不发,就在卢伟以为她仍会不加理睬时,却不想她忽然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她这一开口,莫要说是台上的人,台下的人也纷纷变了脸色。
九宗众人是奇怪她原先一句话不说,怎么此时竟上了这卢伟的当,与他搭腔起来;其他人则是因为听说她与封鸣无冤无仇,即便赢了比试也不打算替天行道而感到诧异。
卢伟却没有想这么多,听她应声,以为她终于沉不住气,心中大喜:“血鬼泣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想杀他,莫不是想要他身上的秋水剑诀?”
闻玉却冷笑道:“你方才叫我小秋水剑,我还要他的秋水剑诀做什么?”
“你……”
卢伟微微一惊,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
眼前之人虽被称作小秋水剑,却没有多少人当真以为她手中使得就是秋水剑诀。毕竟封鸣八年前销声匿迹,这江湖上真正与他交过手又还活着的寥寥无几。人们称闻玉为小秋水剑,多半也是觉得她和封鸣出手招式相似,但并无人敢说她用的便是秋水剑诀。
加之这次试剑大会,闻玉更是一改以往的剑招,多用万川归,几乎还不曾有人见识过她的丘山陷。
“你说你用的就是秋水剑诀?”试台上的男人讪笑道,“你小小年纪说大话的本事倒是一流,既然如此,倒是让我见识一下。”
“你当真要见识一下?”闻玉眉眼轻抬,语气不似玩笑般轻声问道。
卢伟听她这话,一时间心中也打起鼓来,竟摸不透她话里的真假。他几个鹞子翻身,落地时正好对上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像在笑话他的胆魄,于是咬牙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秋水剑诀与那血鬼泣的有何不同!”
试台下其他人听见二人这番对话,霎时间试台周围议论声骤起。
众人交头接耳,好些个坐在九宗周围的其他门派,这会儿都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他们看了过来,想从这些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都缙心中十分紧张,他在场上比试时都没叫这么多人看过,只好努力板着一张脸,当做没有注意到四下投来的目光。卫嘉玉身旁几个门派掌门也拉下老脸,上前与他套近乎道:“卫贤侄,她这说的……可是真的?”
卫嘉玉虽可能是这场上唯一一个清楚秋水剑诀来龙去脉的人,但也不知道闻玉心中的打算,于是这会儿只瞧着试台上的二人,不疾不徐地反问道:“诸位觉得方才卢郎君说的那些可是真话?”
其他人听了立即正色直言道:“卢伟此人向来口无遮拦,我等自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卫嘉玉温声道:“既然如此,诸位只管看下去便是了。”
他这话说了半天也没给个准信,其他人无奈只好继续看着台上的比试。
只见这几句话间,闻玉手中的剑招果真发生了变化。她方才与卢伟缠斗时,出手迅疾如闪电,可说完那两句话后,她忽然间慢了下来,如潮水退去,海岸露出了裸露的礁石,大有一种风浪前的平静。
卢伟也跟着慢了下来,闻玉招式上的变化,在场没有人比他更加敏感。瞬息之间,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换了一套以静制动的招式。她凌空一跃站在试台中央,再起手时,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千秋定的起手式。
世人知道秋水剑诀多是丘山陷与千秋定两式,因为这两招是封鸣的绝学。丘山陷是封鸣最出名的剑招,但是见他用过的人却少,因为丘山陷是一力降十会的招式,这样霸道的招数一出,出剑必要见血,剑下少有活命者;而千秋定却是奇诡而又变化多端的绝妙招数,封鸣早年剑挑八大门派多用这招,为的便是以此戏弄对手,因此江湖上见识过这一招的人也比见识过丘山陷的要多得多。
千秋定起手并不常见,因此闻玉方一举剑,就有不少人认出了她这一招,一时间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卢伟虽不曾见识过千秋定,但也察觉到了四周的议论声,他心下一紧,一时间半信半疑,既震惊于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当真会秋水剑诀,又不肯相信她当真使的出这一手剑法。
闻玉却不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她见卢伟已然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显然是心中产生了疑虑,面容也严肃起来,不由得轻轻一笑。一个人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便会产生动摇,一旦产生动摇,便会生出惧意。惧意只能让人畏手畏脚,因为他猜不到她接下来这一招会如何,那么谨慎起见,他下一招必躲。
百招已过,闻玉早已摸清了他的路数——她甚至猜得到他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躲避。
于是这起手一剑穿破这满场的寂静朝着眼前的对手直刺而去时,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几乎惊叫出声。
卢伟全神贯注,那一剑刚刚出手向他刺来,他便已脚尖轻点翻身避开,却没想到还在半空之中,就见眼前剑锋掠过,那剑像是早已守在那处,远远看去倒像是他直直朝着无尘撞上去一般。
男子大惊失色,一时间气海一松,急急仰头,悬在半空中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脖子一动,还来不及起身,整个人便僵在当场,只因那把无尘剑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一时间四下风声皆停,迟了片刻,只听场边一声撞锣响彻云霄:“第七十三场——胜者闻玉。”
“你诈我!”卢伟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气得脸色发青,冲着一旁居高临下瞧着他的女子咬牙切齿道。
方才一招,闻玉起手分明是千秋定,一出招却已成了万川归。卢伟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先前突然应声,是故意给自己下套。没想到从来只有他拿言语戏耍旁人,如今竟当众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去,如何叫他不恼。
闻玉慢条斯理地收起无尘,并不与他分辩:“方才我不说话,原本也能赢你。故意说那些,主要是想叫你也知道自己有多烦人。”
台下众人听见这一声锣鼓也才回过神来,僵着身子又坐了回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像是意料之外又觉得本在情理之中,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再看台上的女子,目光已然不同,像是雾里看花,竟也看不真切此人的真正来历了。
闻玉从试台上下来后去了一旁的登记处,将代表身份的木牌交换给负责安排明日赛程的弟子。
趁着对方登记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名册,留在上面的名字屈指可数,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写了门派出身,她的名字前写的是九宗两个字。
“那个写错了。”闻玉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并非九宗弟子。”
执笔弟子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可是……”
闻玉从怀中取出一份请柬递给他:“我是受南宫庄主之邀前来,并非真正的九宗弟子。”
她那份请柬确实是单独送来的,那执笔弟子虽觉得奇怪,不过还是依她说的,将她名字前的九宗划去了:“既然如此,姑娘师出何门?”
闻玉想了想,江湖上的人都讲究个来历,光是一个名字光秃秃的在上头确实也不好看,于是便说:“你就写沂山吧。”
沂山闻玉。
她瞧着名册上那四个字,忽而轻轻笑了笑,觉得十分有气势,也不比九宗闻玉来得差。
第103章 山雨欲来
卫嘉玉又去了后山剑庐找南宫雅懿。
这两天南宫尚文刚刚出事, 南宫易文又避不见人,他这庄主便有些躲不住,见卫嘉玉找过来时叹了口气:“我如今倒有些怕见卫公子。”
卫嘉玉听出他言下之意, 故而笑了笑:“在下做的这些可都是受庄主所托。”
他之前答应替错金山庄查清楚这段事情发生的命案,如今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递给了对方。南宫雅懿打开来看完, 许久没有作声:“这些事情卫公子可告诉了其他人?”
卫嘉玉淡淡道:“庄主是第一个。”
“多谢。”
南宫雅懿说完这话, 将手里那份白纸黑字放进了剑炉中。二人站在一旁, 静静看着火舌吞噬了纸上的字迹,如同那些真相一起湮灭在火里化为了灰烬。
“之后的事情我会出面给八大门派和百丈院一个交代。”南宫雅懿承诺道, “鸳鸯楼的赏单我已命人撤下, 此次多谢卫公子相助, 错金山庄欠九宗一个人情。”
南宫雅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意料之内, 此案不仅牵涉到错金山庄,也牵扯到其他各大门派, 若是当真要查下去,莫说许多活着的人牵连其中, 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也要身败名裂, 到时候难免引起江湖动乱, 或许这也正是封鸣的目的之一。
卫嘉玉并非大理寺公堂上奉旨断案的公卿,非要叫事情水落石出。南宫雅懿托他办的事情他已办好, 后面如何处置, 他便不会再多置喙。这次试剑大会, 来前九宗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 八大门派因为此事受制于人, 往后必要低调行事, 如此一来巩固了九宗在中原武林的地位;错金山庄承他此情,也为九宗将来在江南武林开拓势力提供方便,可谓功德圆满。
南宫雅懿随他从剑庐出去,路上忽然提起试剑大会的事情:“我听说闻姑娘今日又赢下一场比试,还未来得及恭喜。”
卫嘉玉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果然南宫雅懿说完这话,紧接着又道:“你可问过她若是当真拿下大会头名,准备如何处置封鸣?”
卫嘉玉不答反问:“庄主以为如何处置最为合适?”
南宫雅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卫公子刚刚帮过南宫家,才想好心提醒一句罢了。”
卫嘉玉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
今日之前,无论是谁赢了最后一场比试,想要如何处置封鸣都好商议;但是今日之后,封鸣绝无一丝希望再能活着离开错金山庄。
并非是南宫雅懿不许,而是整个江湖武林都不会允许。封鸣在众人眼中本就是十恶不赦之辈,如今他身上又系着这样几桩秘不可宣的人命,他一日不死,那些想要杀他灭口之人,恐怕夜夜不得安睡。
如今谁要站出来保下封鸣的性命,无疑是和整个武林为敌。
南宫家担不起这样的罪名,九宗更不可能为这样一个魔头损伤了名门正派的清誉。
卫嘉玉沉默片刻,方才抬起头看着他道:“我知道庄主好意,可是有些事情,九宗卫嘉玉不可为,闻玉长兄必为之。”
南宫雅懿听见这话微微一愣,他停下脚步瞧着眼前一身白月长衫的男子,像是后知后觉才从眼前男子的眉眼中看出了几分故人的昔日模样:“你同闻姑娘……”
“她是我爹的养女。”卫嘉玉过了片刻又忍不住补充一句,“与我并无血缘。”
南宫雅懿怔忪片刻后温和地笑了起来:“我明白。”
·
卫嘉玉从后山回到客庄,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跑出去看其他人的比试去了,只有闻玉留在院里和幽幽一同坐在树下帮岑源看着药炉子上的火。
幽幽身体不好,这回出远门已是耗了很大的精力,因此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整日跑出去。
卫嘉玉听她们两个在院里闲聊,闻玉拿着根小木跟在地上涂涂画画问她有关九宗的事情:“机枢是干什么的?”
幽幽严肃地板着一张小脸,认真回答道:“做木匠的。”
“玄宗呢?”
“抓鬼的。”
“金石又是什么?”
幽幽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一群纨绔子弟。”
闻玉指着易宗和卜算又问:“这两个呢?”
“替人看看风水算算命。”
“乐正呢?”
“乐正只收美人。”幽幽转眼将她打量一遍,“你长得太凶了。”
“……”
闻玉冷笑一声:“你们文渊呢?”
小姑娘挺起背,骄矜道:“也就比另外八宗强上那么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