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慕清晏轻笑起来:“好,好,胡长老终于缓过来了。”
游观月赶紧附和:“对对,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不来点儿狠的辣的,人家还当咱们胡长老的赫赫声名是吹出来的呢。”
吕逢春目中露出深深的恐惧,求饶的话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慕清晏短短瞥了他一眼,“送吕长老上路,利索些。”
吕逢春心知自己性命是不可救了,忍不住哀求道:“教主,我的家小……”
“你放心。”慕清晏负手背立,语气温和,“但凡不再主动闹事的,所有俘获的吕家人我一个也不会动。”
高大的黄铜吊灯垂落下的灯火微微晃动,将他清俊白皙的面庞照的半明半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严栩继续书写,履行秉笔使者的责任。
吕逢春以为自家老少如今都成了慕清晏的阶下囚,然而这只对了一半。
之前攻打藏匿吕氏家小的据点时慕清晏刻意要求部众文火慢炖,不但不急着攻打,甚至不肯接受对方痛快的投降,而是每日在阵外谩骂讥嘲。如此一来,但凡有半分气性的吕家人都会忍耐不住,出来拼命——其中就包括吕逢春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婿和七八个侄儿外甥。
待到杀入据点之日,被擒的吕家人已不剩几个了,且多是妇孺老弱。对于这些人,慕清晏倒是十分仁慈可亲,不但给他们寻好了定居的村落,将来还要分他们田地农具,让他们以后好好做人,善哉善哉。
这个办法既残忍又有效。
严栩评论不出一个字来,毕竟因为吕于二人的叛乱,死了许多忠心耿耿的教众。
一声响雷劈下,外头忽下起轰隆大雨。
上官浩男亲自押解吕逢春出去,即刻赶赴祭仙崖行刑,严栩知道那里必然已经聚集了许多等待观刑的教众。
游观月觑着慕清晏的眼色,上前解开李如心的哑穴。
适才发生的一切李如心看见了也都听见了,她的身躯微微发抖,强自镇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怎么处置我们母子,我无话可说!不过你是教主,一言千金,自己说出去的话可别忘记!”说到最后一句,任谁都看的出她已是色厉内荏。
慕清晏轻叹一声,“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暗暗敬佩聂恒城。”
严栩一愣,怎么转到这话题上了?
游观月和李如心也是一愣。
“比起我那任性妄为的祖父,淡泊无为的父亲,其实聂恒城更佩得上这教主之位。”慕清晏的声音在深夜中响起,清越中带着一抹沙哑。
“仔细想想,我自幼立志反正,拼尽一身的武艺,智谋,心力,全力以赴所对抗的,从来不是聂喆,而是聂恒城——他仅剩的弟子,他留下的威名,还有对他念念不忘的部众。”
他从灯影中走出,年轻白皙的面庞上竟是沧桑,“我虽恨聂氏入骨,但并未让严长老将聂恒城从历代教主名册中去除。聂恒城,依旧是我教无可争辩的第十一代教主。”
李如心满心悲苦,痛不欲生,哭道:“义父,义父……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早?你把我们撇下了,叫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聂恒城是一座雄浑的参天巨塔,落下长长阴影,将身边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他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照他的吩咐行事。大家臣服他,信任他,受他的威慑。
待他一死,犹如巨塔轰然倒塌,暴露在天光中的人们不知所措,犹如行至天地尽头。
本来若是路成南不死,领头担起责来,尚有恢复生气之日,然而……
“堪破了这一点,其实我倒放下一层心事。毕竟,拿聂喆这等人当对手,还拼了个你死我活,委实有些丢人。”慕清晏轻轻苦笑,“于是我便去揣摩聂恒城的为人……”
“你说,你说!”李如心定定的盯着上方的人影,眼中神气既贪婪又向往,要知道她已经十几年没好好听人说起过聂恒城了。
慕清晏道:“聂恒城雄才大略什么的,也不用说了。倒叫我发觉一事……李夫人,你知道么,聂恒城这人,一辈子只中意自己挑选的人。”
“其实他年轻时,碍于人情与拉拢人脉所需,也断断续续收过几个弟子,然而他从没放在心上,也没多少人知道。等羽翼渐成了,他才精挑细选了赵陈韩路四名弟子,从此细心栽培,呵护有加。”
李如心呆呆的,“你什么意思?”
慕清晏自顾说下去,“聂恒城选的这四名弟子,赵天霸是热血暴烈的他自己,陈曙是阴狠狡诈的他自己,韩一粟是骁勇骄悍的自己,还有路成南,是才能卓越仁爱忠厚的他自己。”——甚至可以说,路成南是聂恒城想象中的自己,所以他最器重疼爱路成南。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如心奋力大喊,她听出不对劲了。
“聂喆,于惠因,还有你,都不是聂恒城自己挑来的,而是他‘不得不’接受的责任。”慕清晏语气冷淡而又残忍,“聂喆是他亡故兄嫂的儿子,于惠因是替他而死的心腹之子,你则是他义兄的孤女——聂恒城‘非得’照看你们,但,这并非他所愿。”
“你休想挑拨我与义父的情分!”李如心喊到声音嘶哑。
“你很清楚这些俱是真话。”慕清晏一字一句道,“但凡对比聂恒城对待你们三个与四大弟子的态度,就什么都明白了。聂恒城看着虽然疼你,对你无有不应,但他从未规劝过你如何为人处世,更未教过你武学医毒星象阵法心术等等中任何一样。反而任由你目中无人,高傲自持,身无一技之长,未来堪忧!”
李如心浑身抖动起来,嘴里大叫着‘你胡说你胡说’,眼中已是一片惶恐。
“你真以为聂恒城不知道聂喆痄腮之后的隐患么?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会被两名大夫蒙混过去。”慕清晏娓娓道来,“且不说聂喆的人品修为都是下下之选,嫁了聂喆,你甚至做不成母亲。放着教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不要,更别说韩一粟路成南这样才貌双全的现成佳婿人选,他偏偏让你嫁给了聂喆——”
“只因为你父亲当年曾有愿望,希望两家后人能成鸳盟之好。可惜,聂恒城在心爱的姑娘过世后无婚配之意,自然只好让你将就聂喆了。至于你婚后过的好不好,他并不那么在意。”
李如心身体剧烈颤抖,痛哭流涕,反复嘶叫着那么几句:“我不相信,义父疼爱我怜惜我,舍不得我吃一点苦!他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他说过!”
女子哭喊之凄惨绝望,严栩几乎无法下笔。
慕清晏缓缓凑近李如心,清清楚楚说道:“无论如何,聂恒城已经死了,死在十几年前的涂山之巅,死在蔡平殊的艳阳刀下。他死的干干净净,败的也明明白白,你们死守着他的鬼影孤魂,亦不过是一场空。”
“聂思恩的身世,你骗的了所有人,甚至你自己,但你骗的了地下的聂恒城么?冥府之中的聂恒城,看着两个他并不待见之人所生之子,硬是顶着他的姓氏,冒着他的血脉,你说他该如何作想?”
说完这句,他挥手下令,游观月沉默的上前带走李如心。
此时的李如心已如木人石柱,呆呆愣愣,一言不发,宛如被抽走了满腔精神气力,只剩一副空空的躯壳。
慕清晏毫不在意的坐回书案,不知在白绢上写着什么。
个把时辰后,上官浩男与游观月同时回来禀告。
前者言道吕逢春连同五十八名首要逆贼已经服刑处死,后山的于惠因也已气绝。
后者则称,在地牢囚房中,李如心当着众人的面,先掐死了儿子聂思恩,随即一头撞死在石壁上。
“严长老,这一段可以结笔了。”慕清晏低头继续写字。
严栩低声应是,抖着笔尖落下最后几行字,将卷轴封入锦袋,双手奉给慕清晏。转头离开时,他看见书案上的白绢中央写着‘慕正扬’三字,周围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分别指向不同的人或事。
临离殿前,慕清晏忽然出声:“严长老,我记得史册中曾记载,为了保守神教秘密,最初几代秉笔使者在领职之时,都会自残喉舌,以示决心。还是承袭到第四代时,教主慕华宁心有不忍,才废了这规矩的。”
严栩浑身一抖,立刻俯身跪倒,咬牙道:“老朽这就割了这多嘴的舌头……”
“这倒不必。”慕清晏道,“只是,叛乱已除,以后诸般教务都该回归正规,严长老也该多想想先辈秉笔使者的行事做派才是。”
严栩满身大汗的从幽殿出来。
他知道慕清晏是不满自己指手画脚多管闲事,要知道离教教规,秉笔使者的职责犹在七星长老之前。而秉笔使者的铁律,便是‘只有眼耳手,无有口舌’。
走了几步,他停住了。
他心说不对啊,自从慕清晏反正之后,他对这位年轻威严的新教主那是满口称赞,慕清晏做什么决策他都叫着好好好,从未忤逆过他一件事啊。
慢着,他想起来了,有一件,只有那一件,他没少说不赞成的话啊。
严栩无奈的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看见连十三风尘仆仆的从一侧过来,直奔观妙殿,看样子似是完成了任务回来报信,也不知教主派他出去打听什么消息了。
骤雨已停,旭日东升,金黄色的阳光逐渐覆上整座宏伟庞大的极乐宫的七彩琉璃瓦,一时间光芒璀璨。
没了满身酒气的老头子嗅着清新的空气,宛如年轻了十岁。
他想着,教主厉害些就厉害些吧,大不了以后他戒酒少言就是了。
而从这个清晨起,持续近一甲子的离教聂氏之乱,彻底终结。


第122章
清晨, 九蠡山。
樊兴家随着前方人群向山上走去,他拢了拢脖子上皮裘,觉得这个深秋委实冷过了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女孩说笑声随着山风飘进耳朵,他抬头向前望去, 远远看见芙蓉和翡翠捧着刚刚在山下采买的东西走在他们前面。
自从蔡昭被放出来, 这俩丫头终于又有笑声了。
一年多前的那个夏末, 蔡昭浑身血淋淋的被抬下刑架后,五派掌门这才想起要商议面壁思过的期限。杨鹤影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张嘴就是十年,结果宋时俊最先跳起来反对, 差点把一口茶壶扣在杨鹤影脑门上,活像他家要断子绝孙了一般。
于是刑期对半折成五年,蔡平春夫妇一通闹腾后又减到了三年,但蔡昭最后才关了一年多,于半月前被戚云柯放了出来——理由是要参加戚凌波与戴风驰的婚礼。
没错, 戚凌波与戴风驰终于要成亲了, 在第八次抓到他俩半夜在假山边上看星星月亮聊‘人生理想’后, 负责巡夜的李文训终于忍无可忍,要求宗主夫妇给个说法。
戚云柯尚在犹豫, 尹素莲却发了话‘让两个孩子成亲吧’。
想起师母素莲夫人, 樊兴家不禁轻叹了口气, 口鼻前立刻团起一阵微白的雾气。
自邱人杰死后,尹素莲便如变了个人, 成日诵经修道,曾经华丽高敞的双莲华池宫宫门紧闭, 周遭素净一片, 宫瓦上方经年累月萦绕着烧香后的烟气。
让樊兴家惊奇的是戚凌波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喜的戴风驰连连搓手。
樊兴家八卦心起,忍不住跑去偷问,“凌波师妹你真对三师兄死心啦?”
戚凌波停下整理珠宝妆奁的动作,反问道,“五师兄,你还记得一年多前的太初观么?”
樊兴家不明所以。
“我见过那烂疮脸魔头的功夫,当初我们在暮微宫中拆穿了他不是常宁,当着李师伯,欧阳师伯,陈师伯的面,还有那个姓邱的冒牌货许多爪牙,他都可以从从容容溜走。我想,他的修为定然挺深吧。”
樊兴家心道,何止‘挺深’。
“他是为见那小贱…为了见七师妹才失手被擒的。”
戚凌波幽幽道,“我希望未来的夫婿,不论本事大不大,能不能让我做宗主夫人,一定要知冷知热,体贴心疼我。娘都给我想好了,成婚后我和二师兄就回尹氏一族的老家定居,在那儿我们还是能依旧风风光光的,也不坏。”
望着戚大小姐仿佛忽然长大的神气,樊兴家莫名有些怅然。
因有还乡定居的打算,素莲夫人便让女儿与未来女婿在婚前先回一趟老家,祭拜历代先祖,并兼修缮尹氏祖屋。曾大楼放心不下,带着樊兴家等宗门弟子一气送了戴戚二人的车队三日,若非过几日戚云柯也要出门,需要曾大楼回来打点,说不得他会径直将人送抵目的地。
熟悉而规律的铁索绞动之声在风云顶上响起,曾大楼踏上铁索时微有踉跄。望着他略有伛偻的背影,樊兴家第三次想叹气了。他知道大师兄疼爱戚凌波,早想好了等戚凌波当了宗主夫人,他就替她打点宗门庶务,谁知如今要退而求其次。
不过樊兴家还是觉得曾大楼最近还是沉默的有些过了,便是处理庶务时也常常出神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弟二人走到暮微宫后殿,得知蔡谷主夫妇刚刚抵达,这会儿正在屋里说话,蔡昭与宋郁之也在。
曾大楼向戚云柯禀报过戚凌波一行的行程后,便出去为他准备出行事宜了,樊兴家饶有兴致的缩到屋内一角等着看戏。
宁小枫絮絮叨叨的埋怨戚云柯,“落英谷已经十几年不理世事了这你是知道的,他广天门与驷骐门闹意气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为何非要小春哥过去斡旋……”
“倘若是寻常闹意气我怎么会来找你们,广天门和驷骐门眼看都快火拼了。”戚云柯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如今黄沙帮的遗孤状告广天门拿活人炼尸傀奴啊,还为了灭口将黄沙帮上下杀了个干净!”
“这关他杨鹤影什么事?他何时这么喜欢声张正义了。”宁小枫噘嘴。
蔡平春温和道:“恐怕是那黄沙帮与杨夫人娘家的沙虎帮有些渊源吧。”
戚云柯赞道:“对对,黄沙帮过世的老帮主就是沙帮主的岳父。如今杨鹤影口口声声要个说法呢!可怜呐,一整个村子的人没了,无论是什么人做的,咱们可不能置之不理。”
宋郁之起身拱手:“师父,蔡谷主,我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恶行的。”
“知道知道,你坐下。”戚云柯摆摆手,“相交几十年,我们都知道你爹的为人。”
宁小枫扁扁嘴:“就宋时俊那几根肚肠,同一个花娘的仙人跳都可以连上三次,哪想得出这等阴私鬼祟来。”
当着小辈说这种话很不合适,然而戚云柯与蔡平春都没敢责备宁小枫,只能低头苦笑。
“如此辣手,不知何人所为。”宋郁之神情沉重。
屋内数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却都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蔡昭很体贴的说了出来,“会不会是魔教所为?”
——屋内如期的骤然安静。
去年夏末那场如惊涛骇浪般的变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周致臻一头扎回了佩琼山庄不肯出来,戚云柯多了好几根白头发,尹素莲彻底沉迷修道,李文训师伯威严更盛,雷师伯越来越啰嗦,宋郁之愈见冷峻秀美。
日升月落,叶凋花开,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包括蔡昭。
少女身量抽长了许多,锁骨纤纤,凹如小碗,腰身盈盈一束,在山洞中禁闭了一年多不见阳光,更养的肌肤莹然如玉,脆薄如雪白宣纸的腮颊渗出一抹淡淡的血色。
樊兴家犹记得初见时,小姑娘美貌归美貌,却透着一股未脱稚气的娇憨顽皮,笑起来圆圆的,团团的,戏谑欢快的。如今的她,却如一方终于打磨光亮的绝世美玉,既脆弱又坚韧,层层透透的矛盾,叫人看不清楚。
戚云柯轻咳一声,打破屋内的尴尬:“应该不会,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而这一年多来魔教打的昏天暗地的,哪顾得上这个。”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蔡昭道。
宁小枫黑着脸:“好什么好?!”
蔡昭微笑:“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爹娘师父会担心我是不是还担心慕清晏了,真是太好了。”
再次听见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屋内再度安静。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宁小枫没好气,随即又忧心起来,“不是我不顾上百口无辜百姓的性命,可这江湖中事,只要一沾上,就脱不了身了。”
戚云柯安慰:“你放心,你们先去广天门稳住局面就成了。等我把法空大师和周兄请来,自有说法,你们就在边上看着就成了。”
看着宁小枫满脸的不情愿,宋郁之皱了皱眉:“为何不是师父前去广天门稳住局面,请蔡谷主与宁夫人前去请法空大师和周庄主呢?岂不皆大欢喜。”明明长春寺和佩琼山庄都与落英谷渊源深厚,由蔡平春夫妇前去邀请并无失礼之处。
这话正问出了樊兴家的疑问,他点头:“对呀。”
蔡昭细细致致的解释起来:“因为师父是六宗之首啊,万一杨门主真拿出什么确凿的罪证,师父该怎么办?难道真来个铁面无私,拿令尊宋门主开刀么?我爹娘就不要紧了,落英谷在六派居末,就算杨鹤影人证物证俱全,我爹娘也没有仲裁的权限嘛,刚好东拉西扯拖时间,等法空大师和周伯父过去,就有斡旋的余地了。”
“什,什么?”宋郁之急了,“什么‘确凿的罪证’!昭昭你是说我爹……”
“三师兄别急哈。”蔡昭好声好气的安危,“江湖诡谲,变化万端,这年头‘罪证确凿’也未必是真的啊,只不过看起来是真的而已。只是我猜想,以杨门主那等那等性子的人,若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不会大张旗鼓的上广天门讨要说法的。”
这话明晃晃的意有所指,连樊兴家都听出来了,戚云柯与宁小枫只能装作听不懂。
宋郁之回头:“真是如此么?”
蔡平春温言道,“总之,我和昭昭娘先去拖一拖,有些人在场,总能转圜的。”
蔡昭叹道:“可惜周伯父近来不爱出门,不然师父也不用跑两个地方了。”
宁小枫瞪眼:“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在太初观打伤了他,还胡说八道了一番,伤透了他的心。这一年多来他心灰意冷,借口养伤,江湖上的事一概不理了!”
蔡昭立刻很诚恳的表示她可以再去佩琼山庄面壁思过一年,听说周玉麒和闵心柔快成亲了,她刚好去喝杯喜酒。
宁小枫气的差点鼻子都歪了:“你给我消停些吧!”
宋郁之忙上赶着说情,“宁夫人请息怒,昭昭师妹已经知道错了,她既受了李师伯的重罚,又在思过涧中禁闭了一年多,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吧。”
蔡平春满意道:“还是郁之懂事理,唉,禁闭思过的日子何等清苦,多亏了你时时照拂,昭昭才不至于面黄肌瘦,不成人样。”
宁小枫也勉强道:“嗯,我听说你把广天门的大厨都叫了过来,日日往思过涧中送好吃好喝的。我替昭昭道一声谢了。”
其实蔡氏夫妇本来挺嫌弃当年的花花大少宋时俊,自然也没看宋家三只小崽多顺眼,然而与女儿上一位纠葛对象相比,宋郁之就简直是上上之选了。
“小时候你师父和你周伯父多疼你啊,你却将他们重伤卧病,你心里过意的去么?”宁小枫苦口婆心,“之前的事已经了结了,昭昭要好自为之,以后莫要再惹出祸患了。”
“娘,我惹的那一出有正经学名的,叫做‘桃花障’。”蔡昭悠悠道,“娘你要往好处想,我惹桃花障不是为了阿猫阿狗,人家慕清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所以爹娘还有师父尽可以放心,这等过错我是绝不会再犯了,就算我还想惹桃花障,到哪儿再去找个魔教教主来啊,对吧。”
屋内再度陷入令人无语的安静。
“……要不我们今天就启程去广天门吧。”蔡平春转头看妻子。
戚云柯有点傻眼:“啊?你们才刚到啊,不住两天再走么。”
宁小枫叹道:“趁行李还没打开赶紧出发吧,免得被这死丫头气死。”
她忍不住出言相怼,“我说,你们青阙宗究竟是面壁思过的,怎么一年多下来这死丫头不但没长进,还学的阴阳怪气了?!”
戚云柯尴尬的傻笑两声,“等凌波的婚事过了,就让昭昭陪你们去宁老夫人那儿住一阵,到时你们好好教,好好教啊。”
樊兴家扭头去看宋郁之的反应。
只见自家三师兄专心致志的看向窗外,佯作什么也没听见。
蔡氏夫妇离开后五六日,戚云柯吩咐好一切,也要出发了。
临走前,戚云柯细细叮嘱蔡昭,“昭昭啊,你别埋怨你爹娘,他们是被吓怕了,生怕你落的跟你姑姑一样的结局。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们撮合你和郁之,唉,凡事不要意气用事,郁之品性端方,如今又肯学着关怀人,你以后就会知道他的好处了。”
蔡昭一直安静的听着,最后才问:“师父,你其实也有点责怪周伯父,是不是?”
戚云柯摸着胡须没说话。
蔡昭又道:“周伯父受了伤,又被我气了个半死,这一年多来一直卧病休养。师父您这么厚道仁义,却始终没去探望他,直到现在有事了才要去佩琼山庄……”
戚云柯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山巅上的霞光怔怔出神:“这些年,我时不时会想,倘若周致臻当初能更有担当些,待你姑姑更好些,你姑姑是不是就不会上了慕正扬那狗贼的当了。像你姑姑那样的好女子,就该配一位出身名门,风光月霁的少侠才是。”
过了半晌他才醒过神来,连连摇头,“是我偏狭了,这样对周大哥不公道,不公道……”
目送戚云柯与蔡氏夫妇消失在风云顶的下坡处,曾大楼让众弟子散去。
宋郁之敛去笑意,扯了扯蔡昭的衣袖向侧面下路努了努嘴,蔡昭假装不懂,宋郁之索性强拉着她的胳膊走开,不理身后众弟子起哄的笑声。
“你是怎么回事?”两人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这一年来你始终郁郁不快,直到前两个月还是一整天都说不了两句话,怎么这几日忽然爱说爱笑了?!”
“宋少侠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之前是在面壁思过啊,面壁思过本来就不该说话的!”蔡昭整理衣袖,“偏你仗着师父睁眼闭眼,三天两头溜进思过涧来‘开解’我。谁要你开解啊,我什么时候想不开了还要你开解!”
宋郁之黑着脸:“那你还把我送去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收了!”——不是说心中有意的女子才会收男子的东西,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又不是不吃不喝成神仙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脏嘛。”
宋郁之盯着女孩看了一刻,缓缓道:“你还是认为慕清晏是清白的,六派之中的确潜藏了一个内贼,是那内贼杀了王观主。”
蔡昭抬眼,双眸黑白分明,“我从没怀疑过。怎么,你要去告状吗?”
宋郁之一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三师兄你对这件事是将信将疑的。”蔡昭道,“其实我有个忙得三师兄帮一把,这之前你我最好畅谈一番,将事情说清楚——三师兄知道吕逢春这人吧。”
“知道。”宋郁之道,“他是魔教七星长老之一,不过比起二十年前跟我们北宸斗的你死我活的那几个长老可是差远了。前几日你忽然请求进藏书阁,就是为了查这人的底细吧。”——暮微宫藏书阁的一册一卷俱是他亲手整理,女孩翻阅过什么他都知道。
蔡昭叹道:“哪是前几日,其实我早就想进藏书阁了,这不一直被关在思过涧,前阵子才放出来嘛。”
她道,“吕逢春这个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偏偏还满腹阴私算计。做忠臣他没那德行,当奸佞他又不够胆色。聂恒城活着时他只能龟缩一隅,后来聂喆当权了,他畏惧聂恒城留下的弟子和势力,依旧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个人,三师兄觉得他为什么会在短短数日之内就决心反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