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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觉得自己心跳骤停。
【“清风烈火。”俊美的青年语气既温柔又真挚,目如星辰璀璨,“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正配姑娘的为人。”
素来散漫洒脱的少女怔了一下,随即拉上受伤的戚云柯,一笑而走。
反而是少年戚云柯十分感动,他知道江湖上敬佩义妹畏惧义妹的人很多,却没多少人理解她,他觉得这位出手相助的青年很值得结交。
当然,那只是个开始。】
戚云柯扶着山墙,落下泪来:“若不是我无用,你姑姑兴许就不会遇见那人了。我眼瞎,竟看不出那是个披着人皮的妖孽!”
他顿了顿,神情坚定的自言自语,“平殊,我绝不会让昭昭跟你一样的!”
蔡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仿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自己一人。
第114章
从太初观回来, 慕清晏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部众无人出言。直到慕清晏发出啸声找来金翅巨鹏,显见是打算独自离去, 游观月才不得不上前询问教主打算接下来如何行事。
慕清晏回头时满眼戾气,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用我教你?!”
游观月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望着天空中逐渐变小的金翅巨鹏,游观月忽的心头一动, 人人都说自己和上官浩男是慕清晏手下年轻一辈中最受器重的左右手,然而只有自己服了七虫七花追魂丹, 上官浩男可没有啊。想到自己投效的这位教主虽然年轻,但心思诡谲,用意阴晦,游观月不禁打了个冷战。
慕清晏伏在金鹏背上,不住催促巨禽伸展羽翼, 尽快赶回瀚海山脉。寒冷的疾风吹拂在脸上犹如利刃, 他却丝毫不曾在意, 满心起伏的思潮。
一连数日,不论在巨鹏背上还是下地歇息, 他都在想一个人——他的父亲慕正明。
父亲曾说, 记忆是一条川流不停的暗河, 无论投入多大的石块,河面最终会趋于平静。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悲伤, 喜悦,惊愕, 背叛……日后回想, 都不过惘然, 宁静安然的心境比什么都要紧。
年幼时,父子俩常会在溪涧边垂钓。
一条条呆头呆脑的小鱼游过少年白皙清瘦的脚踝,痒痒的,滑滑的,溪水清凉舒畅,父亲的神情温柔惬意,那时的慕清晏觉得就这样安闲度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但只有这种时候。
慕清晏从小就知道自己与父亲是不一样的人,父亲闲淡宁静,但他心口窝着一团火,一股郁结不去的气。他想要移平挡住去路的山丘,摧折遮住视线的密林,若江海不顺他的意,翻江倒海也在所不惜。
可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午后躺在廊下光滑的地板上晒太阳,半阖着眼睛,慕清晏时不时会听见父亲的叹息——要是他们不是慕氏子孙就好了。
慕清晏知道不少人暗地里议论父亲一生软弱,受人摆布,但只有他知道,慕正明是真心对权势毫无意思。在慕正明心中,离教教主之位与其说是荣耀和财富,更像是一个巨大如山的包袱,压迫着许许多多并不适合当教主的慕氏子弟去勉强自己。
慕正明常说,抛开姓氏血缘,明明聂恒城雄才伟略,克己仁厚,比体弱暴躁的父亲,还有心不在此的自己,适合当教主一百倍,为什么仇长老他们就是看不清呢。
在他的回忆中,控制自己半生的聂恒城,真不是一个彻底凉薄狠辣之人,甚至还很念情。
因为念及兄嫂的疼爱,他尽心抚育侄儿聂喆,尽管那是一团烂泥;因为青梅竹马的恋人为救他而死,所以他一生不娶,无妻无子到老;因为自己饱受父母早逝之苦,所以对座下四个孤儿弟子以及义兄之女都视如己出。
聂恒城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抹除慕氏在离教中的印记和势力,但是他多少念着栽培的恩情,下手柔软,很有分寸的。
——对此种种看法,慕清晏持保留意见,但从不与父亲争执。如果半生受制,屡受打压,都不曾改变父亲半分,他又何必用反驳去刺痛父亲呢。
他深深的敬重眷爱着父亲,胜过偌大离教令人垂涎的权势,胜过历代累积的奇珍异宝与九州宝卷阁中的渺如瀚海的上古典籍,这种敬爱中甚至带着些怜惜和保护欲。
从十四岁修为初成之时他就暗下决心,要手持长剑与火把,护持父亲走遍大江南北,纵情自在。这一回,再不能有任何力量阻止父亲完成心愿。
然而,结局却如暗河中无数隐没的石块之一,怆然而毫无新意。
这样的父亲,会是欺骗蔡平殊并帮助聂恒城害死诸侠的阴险之人么?
不,绝不可能。
慕清晏沉着脸跃下巨鹏。
——那么,就有别的缘故。
即将入暮的黄老峰清冷寂静,不思斋中空无一人。
疾速穿行在从小熟悉的回廊中,慕清晏直直走入慕正明生前使用的书房,急不可待的翻阅起各种手札与笔记,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慕正明死后他早就将诸多遗物收拾的整整齐齐,每样物件都经手过不止三遍,若有蹊跷之处早就发觉了,也不会等到如今。
慕清晏强按心中烦躁,坐到书案前闭目沉思。
很早之前,他就怀疑蔡平殊暗中有恋人,不然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像昭昭这样(他认为)好脾气的女孩,遇上跟表妹纠缠不清的未婚夫都免不了气急败坏,这还是在周家上下都站她一边的情形下。而二十年前,周家老母整日看蔡平殊不顺眼,想着将娘家侄女许配给儿子,周致臻也不是个能对青梅表妹断然发狠之人——这种情形下,蔡平殊居然对未婚夫毫无怨怼,反而充满歉意,极力劝说他另娶佳人……?
加上戚蔡宁三人的猜测与只言片语,几乎可以断定蔡平殊另有所爱了。
那么,这人是谁呢?
这个人会告诉蔡平殊紫玉金葵的来龙去脉,知道寻常教众都不清楚的紫玉金葵别样用法,却又暗中害死了蔡平殊身边的诸位弟兄,无形中帮了聂恒城。
还有,他的长相还酷似自己,难道也是一位慕氏子弟?
——“公子?”连十三站在门边一脸惊讶,“刚才我看见小金翅在空中飞过,就过来看看……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慕清晏抬头:“成伯呢?”
“走了啊,不是你让……”连十三奇怪极了,“”
慕清晏打断道:“什么时候走的。”
“适才看天色快暗了才出发的,现在走到半山腰吧。”
慕清晏从怀中取出一枚连着细细金链的精致小金哨,递给连十三,“你坐我的金鹏去,将成伯找回来,说我有事问他。对了,严栩在哪儿,把他也找来。”
连十三自小惯了慕清晏毫无预警的行事风格,当下领命而去。
书房内又寂静下来,慕清晏取笔墨在一张雪浪笺上笔划起来——
慕氏子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没有广天门宋家和佩琼山庄周家那么枝繁叶茂,也没有驷骐门杨家那么岌岌可危。
初代先祖慕修诀虽然成婚晚,但依旧生下了二子二女,只不过除了长子慕兰越,其余三个儿女都生性散漫,不是找了座所谓‘仙山’隐居起来,立志修仙,就是东走西逛,其后事迹不可记载。
慕兰越倒是雄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数次攻打万水千山崖,将北宸六派逼的龟缩九蠡山不敢出来。但也因为他太过励精图治,整日忙于筹算,与妻子只生下一子。
三代教主慕晟性情平平,才干平平,既没有一统武林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不过也不至于败家。日常无事,便与一群妻妾生了一堆儿女。然而不知怎么的,所生儿女不是体弱多病,就是早早夭折。
慕晟也起过疑心,猜测是内宅阴算所致,然而经过十八道工序的反复清查,发现一干妻妾的确没有做手脚。他的运气就是这么背,老天爷就是不给他健康的子嗣。
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就是慕华宁,病病歪歪,喘气都费劲。
慕晟只好开启养子制度,并且运气很好的遇到了一个相对本分老实的养子。
之后的慕华宁生有东旭东烈二子。
长子意外身故,次子慕东烈气壮山河的跑路之后,由慕东旭与侍妾所生之子慕嵩继位。
慕嵩虽然寿数不长,儿女却不少,诸多妻妾为他生下四子三女,其中不乏性情刚烈手段果决之辈。这种情形本来不用收养子,但他为了感谢早死的挚友,就收其子为第五子。
慕嵩性情仁厚,颇有守业之才,谁知人到中年,某次大病后忽的沉迷起巫术玄说来,每日将自己关在丹药房中腾云驾雾,消耗诸多金银珍宝,只为修来世。
如此教务逐渐混乱,四个儿子三个女婿分成数派争执不休,不久后慕嵩暴毙。
在他养子的帮助下,次子慕忆农诛灭所有手足派系,而后继位。
慕忆农虽然最终获胜,身体亦受很大损伤,将年幼的儿子慕涵托付给养兄后就过世了。
七八年后慕涵长大成人,很难说那位养兄老哥是心甘情愿放权的,不过当独生爱女被慕涵勾走了后,他也只好摸摸胡子,安心在家抱外孙了。
这个外孙就是慕清晏的曾祖父慕凌霄。
因为慕涵自己受益于婚事,觉得有个教中大佬做岳父简直妙不可言,于是给儿子慕凌霄也定下门差不多规格的亲事。慕凌霄不情不愿的从了命,然而婚后对妻子多有冷待,直到那个温柔的女子过世后,他才懊悔莫及,此后不免溺爱独子慕琛。
后面的故事,就是聂恒城一连串成功的心机算计,慕清晏想起来就一肚子气,不提也罢。
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不少名字周围还有弯弯曲曲的线条,慕清晏愕然发现自家居然已经五代单传了。
就算慕忆农没杀干净手足,就算慕兰越的弟妹有后人在世,那与慕清晏都已出了五服了,难道相貌还能和自己那么酷似么?
那么就是戚云柯说谎,为了拆散自己和昭昭,就扯出蔡平殊与父亲的恩怨纠葛?
不对。
戚云柯当时神情中的惊怒与难以置信不似作伪,他可能在任何事情上撒谎,但不会用蔡平殊来扯谎,更不会拿这等有伤名声的男女之事来扯谎,他还不至于为了蔡昭到这等地步。
慕清晏再取一张雪浪笺铺平,毫无目的的一阵描画。画着画着,他忽然记起一事。
当时他刚学丹青不久,就玩笑着要给父亲画像,要求慕正明坐的一动不动。慕正明看着对面犹如自己印模翻版的儿子,忍不住吐槽起来,让儿子对镜画脸就成了,何苦折腾老父。
慕清晏顺嘴就问了句,祖父慕琛是不是也与他们父子一般模样。
谁知慕正明忽怔了一下,说他其实生的更像母亲,那位坚决不肯原谅丈夫的欧阳雪夫人。
——这样说来,就算五服之外还有慕氏子弟,也不会与自己长相酷似。
慕清晏停住笔锋,转头望向一旁的镜架。
镜中映出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庞,眉眼深邃,轮廓凌厉。
欧阳雪当然是位绝世美人,若不是美的耀目至极,夺人心魄,也不会当场迷住少教主慕琛。然而她的心性也如她的容貌一般极端,冷傲刚烈,偏激狠心。
当上教主夫人的第一件事,她就诛杀了害死她生母的继母,禁锢默许发妻惨死的生父,并且坐视年幼的继弟继妹在受惊吓后夭折而亡。
所以,欧阳家也没人了。
慕清晏在雪浪笺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里头只有三个人的名字——欧阳雪,慕正明,以及他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慕清晏凝神静思,探索回忆的思绪一一拂过往事的细枝末节,然后一无所获。
他重重放下玉毫笔,心道莫不是要再去祖父母的居处看看……就在这时,他忽的凝住了身形,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思绪飘过脑海,拨动隐匿深处的记忆。
祖父母的居所豪阔而高大,装点之物无不精美隆重,唯有一处与众不同,那是欧阳雪产后暂居的育儿屋舍。便于婴孩翻滚的宽大床榻,柔软温馨的角角落落,为了保持室内温暖而刻意降低的梁顶……
慕清晏倏的睁开眼睛,他知道哪里不对了。当初第一眼看见时,他就隐约奇怪之处。
这时,玉衡长老严栩和成伯前后脚到了。
严栩原本正在屋里喝酒看书,听到教主宣召后忙不迭的赶了过来。他所在之地离不思斋较近,然而他是靠两只脚过来的,成伯本已走至半山腰,但是乘坐金翅巨鹏而至,是以反倒他早到两步。
慕清晏也不跟他们客套,径直发问:“严长老,成伯,我有一件陈年旧事相问。先祖父与祖母欧阳夫人,只生了父亲这么一个儿子么?”
此言一出,原本微醺头疼的严栩与恭敬慈和的成伯齐齐脸色一变。
慕清晏知道自己问对了,长目微眯,一字一句缓缓道:“或者,我该问,父亲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第115章
书房内一阵沉默, 慕清晏也不催问,自顾自的说道:“我第一次进到祖母欧阳夫人的育儿屋,就觉得奇怪。梁顶上嵌了许多来悬挂摇篮的环扣,窗前, 床边, 桌旁……位置不一。这些环扣四个一组, 然而不论哪个位置,顶上的环扣都是并排八个——有两个摇篮吧。”
严栩吃不住冷凝的视线, 扭头去看成伯,见成伯低着头不动如山, 他只好率先开口,“教主你猜的没错,这也不是什么隐秘,教中老人都知道……”
“如今教中已不剩几个老人了。”慕清晏淡淡道。
严栩快把胡须捋秃了,讪讪道:“是先教主…呃, 就是聂恒城, 他下令不许再提二公子的, 并非我等有意隐瞒。”
“慕家并不忌讳双生子,为何聂恒城下令不许提及。”慕清晏奇怪。
“还不是因为教主的祖母欧阳夫人!”提起这个严栩就来气, 手上一用力, 当即拽下几根胡须。
看着自己掌心的断须, 老头子一阵肉痛,“二公子大名慕正扬, 比大公子晚了半个时辰出世。两位公子的满月酒,教中所有耆老都去赴宴了……呃, 当年宴席上的同侪, 如今只剩老夫与吕逢春那老乌龟了。唉, 总之是娶妻不贤,家门不幸啊!”
“少废话,挑要紧的说。”慕清晏微微不耐。
严栩只要直入主题:“当年教主的祖父老教主不过就是想纳个二夫人嘛,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什么过错,欧阳夫人非要不依不饶,后来老教主都改口不纳了,欧阳夫人依旧闹着要和离,还要带走一双儿子。这哪行啊,欧阳夫人要走便走,可大公子与二公子是慕氏子孙,老教主答应仇长老也不答应啊!”
“谁知欧阳夫人就拿着利刃抵住脖子,说是不答应她就要血溅当场。唉,老教主念情,就退了一步,叫欧阳夫人带走了二公子。”
慕清晏冷哼,“妇人之仁,不知所谓。”
“教主说得好!”严栩击掌赞叹,大为敬佩,“老教主行事属下不好议论,可这件事着实不妥啊。女人闹脾气,小事退让退让也就算了,怎能拿承嗣骨肉作伐!教主,您可要挺住啊,别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少扯别的,赶紧往下说。”慕清晏脸色一沉。
严栩咂吧一下,继续道:“本来大家想着,欧阳夫人武功平平,又不懂庶务,在外头捱不了几日清苦就会回来的。谁知欧阳夫人会那么倔强偏激,硬是在乡野躲了三年!等老教主找到她时,已是病骨支离,没几口气了。”
“那慕正扬呢。”慕清晏追问。
“死了。”
“死了?”慕清晏一惊。
严栩叹道:“为了迎接欧阳夫人回去,当时老教主把聂恒城与我们七星长老都带上了。几番恳求询问,欧阳夫人却说离开瀚海山脉没多久,二公子就染了疫症过世了。咱们在后院一颗老歪脖子树下挖出一口小棺材,里头果然是具孩子的尸体。”
慕清晏重重拍案:“既然照看不好孩子,当初又何必硬要带出来!”
“教主不知,欧阳夫人那是故意的。”严栩的声音中满是忿忿责怪,“她怨恨老教主负心,就要重重的惩罚他,让老教主遭受丧子之痛!若不是仇长老死活不答应,说不得连大公子都难逃夭折之运。哼哼,这种女人,真是…真是…”
他没说下去,估计藏在肚里的言语不会好听。
“欧阳夫人临终前,还冲着老教主凄厉狂笑,说稚儿惨死全是因为老教主负心薄幸。唉,老教主本就体弱,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回去就一病不起了。”
严栩犹自长吁短叹,慕清晏却利落追问:“慕正扬究竟死没死?”
“本来都以为他死了的。”严栩皱起一张老脸,“谁知二十多年前…嗯,老夫记得是大公子刚过十五岁生辰的那月,一位与大公子生的一模一样的少年闯进极乐宫,说他就是慕正扬。照他的说法,当年欧阳雪究竟舍不得亲儿活活病死,就将他丢弃在瀚海山脉附近的一个猎户家中,另寻了具孩童尸体埋在后院。”
慕清晏长眉一轩,没有说话。
“大公子自然是很高兴的,聂恒城也不可置否的让那少年住下了。”严栩接着道,“谁知一个多月后,聂恒城忽然召齐了七星长老,当众指称那少年是个冒牌货。”
“聂恒城领出那家猎户的三姑七婶八大舅,还有左邻右舍。这些人都说那少年是猎户夫妇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某日在山中村落做杂活时见了大公子的相貌,又打听到当年欧阳夫人的事,就生出了冒名之心。为了攀龙附凤,他甚至放火烧死了自己双亲。”
“大公子与仇长老都将信将疑,毕竟那少年与大公子生的一模一样。聂恒城当场让赵天霸带上五六名差不多岁数的少年,都与大公子有几分相似。聂恒城说这几名少年还只是瀚海山脉附近找来的,若是满天下去找,未必找不到与大公子更相似的人。天下相貌相近之人本就不少,就是一模一样也不稀奇,不能以相貌作为认亲的要则。”
慕清晏淡淡道:“聂恒城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严栩摇摇头,叹道:“那少年急了,忙说了许多与大公子年幼时的事,聂恒城就说那少年必是北宸六派派来的细作,意图扰乱本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断言那少年的真假了。毕竟当年欧阳夫人斩钉截铁的说二公子死了,咱们还一齐挖出尸首,重新葬入慕氏祖坟。连仇长老都不敢坚持,万一那少年是假的,咱们都当不起败乱慕家血脉的罪责。”
“聂恒城执意要处死那少年,以儆效尤,免得将来再有人出来冒充二公子。大公子却是不肯,仇长老也说万一是真的,岂非害了老教主的骨肉。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大公子将那少年带回去看管,聂恒城也不坚持处死那少年了,不过他将一个鸢尾花样的烙铁烧的通红,在那少年的这里……”
严栩比了比自己脖子的左后侧处,“烙下一个血红的印记,好与大公子区别开来,免得那少年将来再作怪。”
慕清晏冷笑:“怎么不烙在脸上呢,岂不更好区分。”
“聂恒城起先的确想烙在那少年的脸上,大公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严栩苦笑,“之后,老夫再未听说这少年的行踪,想来大公子将他妥善安置在别处了吧,聂恒城又下令不许旁人再提这冒名的少年……”
老头搔搔脑袋,“不过提不提也无所谓了,当年知道这事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忘的差不多了——与后来教中发生的惊涛骇浪相比,这冒牌少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倒是实话,昨日之前的慕清晏也不会觉得二十多年前有人冒充慕氏子弟是件大事。
“属下就知道这么多。”严栩顶着一脑门子的褶皱压低声音,“教主为何忽然问起这事?莫非外头有什么变故?”
慕清晏道:“外头有个自称本座叔父的,留了一座金山给本座。”
“真的?!”严栩满眼惊喜。
“假的。”慕清晏冷冷道,“十三,从后窖掘两坛陈年老曲给严长老,并送他回去。”
严栩讪讪的摸着所剩无多的胡须,赶忙溜走了。
书房内只剩下慕清晏与成伯两人。
慕清晏舒展的坐回圈椅,神情淡漠:“成伯,该你说了。”
成伯咬了咬唇,最后叹道:“姓聂的吩咐什么老奴不管,可是少主(慕正明)留了话,老奴不能不听啊。”
“成伯应该知道,不是事关要紧,我不会这样逼问你的。”
成伯只好开口,缓缓道来:“就像严长老说的,那少年被姓聂的烙下火印后,就被少主就带走了……”
他抬头看看四周,“就安置在这黄老峰不思斋中。接下来几年那少年倒也安分,平日就在后山溪涧中练练功,在九州宝卷阁中读读书……”
慕清晏眉头一紧,“父亲让他进了九州宝卷阁?莫非他真是我叔父?!”
“是的,就是正扬少主。”成伯道,“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少主说他一见了那少年,就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更别说那少年说起的许多旧事,是只有小兄弟俩知道的。”
“那为何父亲不当众声明叔父的身份?”慕清晏追问。
“为了保住正扬少主的性命呀。”成伯叹息。
慕清晏惊讶的挑起眉梢。
成伯无力道,“公子还看不出来么,当时仇长老是将信将疑,但聂恒城是无论真假,都不会让正扬少主确认身份的。”
他又道,“聂恒城为何能稳稳当当坐在教主之位上,因为少主全然没有相争之意啊,可正扬少主不一样。初入极乐宫的那一个月,聂恒城派人暗中仔细观察正扬少主的一言一行……这么说吧,若叫正扬少主确认了身份,前脚少主退出神教云游天下,后脚他就能以慕氏唯一正牌少主的身份,召集所有力量与聂恒城分庭抗礼。”
慕清晏道:“慕正扬看来是个雄心勃勃之人?”
“是的。执拗,倔强,深沉,仿佛魂魄都是滚烫的。”成伯回忆初见时的情形,那个浑身伤痕的少年宛如一丛炽热烧灼的烈焰,褴褛衣衫难掩他耀目的俊美。
慕清晏轻声道:“这样的人,聂恒城的确不能放置不理。何况一个年老,一个年少,此消彼长,未来如何不好说的。”
成伯道:“少主说,他自小在聂恒城身边长大,再清楚聂恒城不过了。当时聂恒城决心已下,哪怕是来硬的也要杀掉可能威胁他教主之位的人。何况聂氏势力庞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事成之后,大可对外坚称是诛杀北宸六派派来的冒牌货奸细——少主只好暗中与姓聂的约定,他不坚持认回正扬少主,聂恒城也不会下杀手。”
慕清晏侧脸凝思片刻,悠悠道:“叔父有没有责怪父亲没有坚持承认他的身份?”
“不,正扬少主明白聂恒城对他起了杀心,也理解少主的做法。不过……”成伯迟疑起来,“如今看来,正扬少主心中还是留了怨气的,不然后来也不会打伤少主了。”
“什么,他打伤过父亲!”慕清晏瞬间警惕起来。
成伯道:“就是公子您出生不久后,正扬少主忽然从外头回来——其实那几年他经常溜到外头去。”
慕清晏惊愕:“原来是那回!原来真的不是聂恒城下的手,居然是他干的!哼哼,父亲好心收留他,他居然恩将仇报!”
“不不不,正扬少主他不是想伤害少主,而是想要抢夺公子您!”成伯脱口而出。
慕清晏愕然,随即一阵难以言说的惊恐袭来,宛如湿湿冷冷的苔藓藤蔓爬上心头,“难,难道…我是他的…?”
“不是不是!”成伯猜到慕清晏的心思,哭笑不得,“若水夫人开始与少主亲近,到她肚子大起来,前前后后一年多的功夫,正扬少主根本不在瀚海山脉,也不知在哪里胡混。他回来时,若水夫人肚子都老大了——公子您的的确确是少主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