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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郁之淡淡看着她,“昭昭师妹可能不知道,这几日江湖上是平静了,可魔教却动静不小,各地各处的分坛都在回调人手——这架势,应该是幽冥篁道出事了。”
蔡昭心头一紧。
宋郁之继续道:“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其实聂恒城之前的魔教教主大多姓慕。只不过聂恒城威势太大,执掌魔教的时间太长,致使人们都逐渐淡忘了这事。常宁,是慕家子弟吧。”
蔡昭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这回我下山找雪鳞龙兽的涎液,他帮了我很多很多,还救了我的性命。若他万事顺当,那就算了,若他落了难,我好歹要还了他的恩情。”
她抬起头,“三师兄要阻止我么。”
宋郁之摇摇头:“我想和你一起去。”
“???”蔡昭懵了,万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你…你去干嘛。呃,三师兄不必担心我,我自己能保护自己的。”
宋郁之露出一抹自嘲:“如今我只剩四五成功力,何敢放言保护他人。”他顿一下,“我想去找常宁,是想向他借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紫玉金葵。”
蔡昭茫然:“这是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宋郁之道:“这是一件魔教宝物,据说是北宸老祖那年代传下来的,有凝神静气的功效,能防止练功时走火入魔。”
“三师兄要这个做什么。”蔡昭还是茫然,“我姑姑说,练功时会走火入魔,大多是因为修为不到,领悟不透彻,或者诸如此类的毛病,总之都是自身还有不足。借助外力避免自己走火入魔,就算练成了功夫也会有后患的。靠自己水到渠成得来的修为,才稳妥靠谱啊。”
宋郁之端正的眉毛轻轻一扬,“这话说的好,令姑母的见解果然不凡。不过我不是拿紫玉金葵来练功,而是用来疗伤。”
蔡昭终于听懂了,“紫玉金葵可以帮助三师兄恢复功力么?”
“不错。”
“师兄怎么这么肯定?”
“能。因为当年你姑姑就是用紫玉金葵替石二侠恢复了功力。”
“……”蔡昭傻掉了,半天才道:“不是,这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宋郁之道:“我家有位长辈,当年中了幽冥寒气后强行恢复,没多久就走火入魔过世了。可是石二侠却是好好活到了涂山大战,待聂恒城死后兄弟二人才去隐居不见的。”
“这些日子我翻查了二十年前的所有卷宗——那年石二侠中了幽冥寒气后,蔡女侠曾带他来青阙宗求助,然而宗门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于是蔡女侠又带着石二侠离去了。谁知仅仅两个月后,石二侠就恢复了功力,还参与了围剿天玑长老段九修之役。”
“我再仔细查阅那两个月中江湖上发生的事,依旧是正邪两派争斗不断,并无异常。不过我追问李师伯后,他倒想起了一件事——那阵子王定川师叔祖抓到几名试图摸上九蠡山的魔教党羽,审问之下才知他们是魔教藏宝阁的护卫。因为蔡女侠不久前盗走了魔教宝物紫玉金葵,他们必须在聂恒城发现之内追回宝物,否则就要被押上噬神台了。”
“算算时间,蔡女侠夺宝正是带石二侠离去不久的事。”
“……后来呢。”蔡昭追问。
宋郁之道:“没有后来了。”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蔡昭不信。
“怎么可能。”宋郁之道,“当时聂恒城如日中天,魔教宝物被蔡女侠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走,他焉能忍下这口气。然而之后魔教没有继续追索,也没人再找蔡女侠。若我猜的不错,是石二侠复原后,蔡女侠将紫玉金葵又还了回去,聂恒城根本没有察觉。”
蔡昭觉得奇怪:“就算聂恒城没发现,难道这事没有旁人提起?”
宋郁之肃穆英气的面庞露出一丝微妙,“……因为事关蔡女侠,王定川师叔祖并未告诉尹老宗主与旁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哦。”蔡昭捧着茶碗,似乎明白了。
宋郁之道:“蔡女侠为人磊落,行事光明。就算是魔教,估计蔡女侠也不愿将人家宝物占为己有。等用完了紫玉金葵,她还回去的可能很大。”
蔡昭连连点头:“对对,姑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要走一趟魔教,请慕公子借紫玉金葵一用。”宋郁之微微蹙眉,“希望慕公子愿意出借。”
“愿意,他当然应该愿意。”蔡昭忙道,“他吃了你的雪莲丹,本就欠你的人情嘛。”
“其实示人恩惠,并非正道所为。”宋郁之剑眉微微扬起,星目黯淡,神情忧郁,宛如高悬天际的明月坠入碧波幽潭,清冷沉静,好看的叫人心头乱跳。
蔡昭按住心口,极力劝说:“行走江湖,不用太要面子的,恢复功力最要紧,别的先放一边。呃,不过我们一道上路好吗?”
宋郁之剑眉一挑,一点也不忧郁了,气定神闲道:“你知道怎么去幽冥篁道么?”
蔡昭立刻哑了。
“莫非你想在街头找人问路?”宋郁之再问。
蔡昭看向屋顶——
“这位大叔,请问您知道魔教总坛在哪个方向吗?”
“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一下,幽冥篁道怎么走?幽—冥—篁—道—您听清了吗,是‘幽冥’,不是‘油饼’……”
画面太美,她有点心梗。
宋郁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摊开来给蔡昭看,“这是我翻查卷宗后绘制的行路图,可以避开沿途许多鬼祟洞窟。”
蔡昭:……
宋郁之再从怀中随意抽出几张金线押花的银票,“盘缠也不必担心。”
蔡昭:……
她捧起茶壶,恭恭敬敬给宋郁之续上茶水,笑容狗腿:“三师兄,以茶代酒,祝咱们一路顺风。”
两日后,蔡昭与宋郁之相隔半日下山。
前者留下字条,说想效仿姑姑,独自去江湖上看看,增长见识。
后者吩咐贴身随从传话,说因为痊愈不顺,心头不快,想去外头散散心,顺便找找恢复功力的法子。
两人在青阙镇外碰头。
蔡昭有些担忧:“大家不会怀疑我们是一起走的吧。”
“不会。”宋郁之十分淡定,“我特意等大家发现你走了,与众弟子一道用过午饭才下山的。”
“那就好。”蔡昭还是觉得心神不定,不住的回头。
宋郁之:“怎么了?”
蔡昭摸摸脑袋:“呃,我好像忘了什么。”
……
丁卓从内室中出来,微微而笑:“五师弟,麻烦你明日给我准备香汤沐浴。”
“好说好说。原来明天就是比武之日了么,真是恭喜恭喜。”樊兴家擦着满脑门的汗,“不过四师兄啊,有件小事你最好知道一下。”
“比武在即,小事就不必告诉我了,免得扰乱我心。”
“……这件事你非知道不可。”
“五师弟太不知事了,还有何事比我明日比武更重要?”
“你的比武对手跑了。”
第67章
瀚海山不是一座山, 而是一片山脉。
一眼望去,尽是层层叠叠的峰峦,起起伏伏的山脊,白日里苍翠满目, 入夜后鬼火重重, 灯影幽暗, 是人是鬼,都难辨认。
两百年前, 初代教主慕修决择此地为立教之处,首建极乐宫与九州宝卷阁, 其后几代教主续建了祭仙崖与噬神台等教内重地,以这几处为中心,宛如蛛丝般蔓延出无数条暗道密门,暗暗隐没于巍峨群山的地下。
唯一一条向外开放的通道,位于一片绵密的墨色竹林中, 左右机关重重, 陷阱无数, 江湖人称‘幽冥篁道’。
此时的幽冥篁道格外安静,沿途中连鬼火都不见一道。
密密麻麻的漆黑竹林东侧边缘, 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广厦, 里外三层持械甲士, 皆警惕戒备。游观月掏出令牌,疾步进入内宅书房, 一道高挑俊秀的身影正伏案于灯下。
“进来吧。”俊美冷漠的青年头都没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笼出一片深青色的阴影, 衬着他的肌肤格外白皙。
游观月伏地而拜:“拜见少君。”
慕清晏道:“都布置好了?”
游观月:“王田丰召集了朱雀坛周遭所有村落的青壮, 柳江峰在朱雀坛外伺机以待, 唐青领着天权座下剩余人手,只等少君吩咐。”
“先起身吧。”慕清晏抬起头来,轻叹道,“仇长老对慕氏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可惜他死后人走茶凉,手下之人不是死了就是另投别派,剩下也没几人了。”
他的目光转向站在书桌前的游观月,“这些人里,还要数你的权阶最高。以后,我就要仰仗游君的才干了。”
游观月再拜:“愿为少君效死!”
慕清晏:“十三,剑窟中的宝剑起出来了么?”
游观月一惊,只见阴影中走出一名瘦削少年,他安静的宛如幽魂,游观月竟未察觉他就在屋内。
连十三低声回禀:“我点了外面的人数,只需五六十柄就够了。”
慕清晏轻笑:“十三真是会过日子,没白跟成伯学算账。吩咐下去,等大家见到那‘东西’,不要缠斗,用宝剑断其颈骨与脊柱即可。你去分剑吧。”
连十三应声而去。
游观月面带兴奋:“我听说百十年前曾有一位教主热衷于铸剑,招揽天下铸件师于二十年间铸了几百把削铁如泥的利剑,藏于山中不知何处——原来竟是真的!”
慕清晏自嘲:“破船也有三斤钉,总算慕家还有些家底是姓聂的不知道的。”
游观月觑着慕清晏的神色,小心道:“少君,其实我们不用正面打上去这般费劲。我知道朱雀坛几处暗道,咱们摸着暗道进去。以少君的神功,一剑宰了那熊千斤,岂不省力?”
慕清晏想了想,点头:“对了,你当过几年朱雀坛副坛主,的确能知道不少。不过省力的事,我一年多前就做过了,这回我想换条路走走——你知道打扫一间污秽不堪的腌臜屋子,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么?”
游观月尴尬一笑:“请少君指点。”心里却道,我们一众人将身家性命都压到了你身上,你可别出什么幺蛾子啊。
慕清晏凝视着昏黄的灯火:“以前,我以为只要换个屋主人就行了。后来我才发觉,这屋子何止污秽,实是连梁柱都被蛇虫鼠蚁占据了。打扫一间屋子的最好办法,根本不是打扫,而是一把火烧了,重新起屋。”
“一年多前,我自以为练功有成,便冒冒失失的向聂喆发出挑战,结果落的个腹背受敌,重伤逃亡的下场。这回我不找聂喆了,我要从幽冥篁道,一寸寸推到极乐宫。”他看向墙上的巨大地图,“第一处,就是朱雀坛。”
游观月听的心惊不已:“少君,您,您是说要一处处打下来?这,这可十分费力啊。除了朱雀坛,还有青龙,白虎,玄武,三座主坛。朱雀坛的底细属下好歹还知道一二,另三座属下可是两眼一抹黑啊!”
“不错,是很难,你还愿意效力于我么?”慕清晏的眸子犹如冰泉一般,冷漠至极,却也绚丽至极,当他的目光投注到游观月身上,游观月只觉得背心都冷了。
他连忙道:“这是自然!”
慕清晏静静看他:“游观月,六岁时被人牙子卖入教内,仇长老见你机灵聪慧,资质不错,便从一群幼童中挑了你做丹房僮儿。仇长老过世后,你因为年幼躲过了聂氏清洗,之后因为办事利索精明能干,升任某地的分坛坛主。”
“五年前,你寻机结识了朱雀坛坛主熊千斤,靠着他的‘宠爱信任’,你又升任了朱雀坛副坛主。可惜好景不长,熊千斤很快又有了两名新欢。张熏和李漳取代了你,成了朱雀坛左右副坛主,你又被排挤到外地分坛去了。”
游观月缩在地上,听的冷汗涔涔,满心的屈辱与愤恨。
慕清晏:“我不管是你真的惦记仇长老的恩情,还是想着翻身后重掌大权,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既然投效了我,那么就是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等熊千斤死后,你就是新任的朱雀坛坛主。”
游观月双眼冒光,血都热了起来。
他起身跪到慕清晏座椅旁,故意将衣襟撩松些,露出俊俏修长的锁骨,满面带笑的正要说话,忽察觉慕清晏目如冷电,冰寒彻骨。
他一哆嗦,连忙将衣襟拉起来。
慕清晏缓缓道:“这件事我只说一遍,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三步以内。”
游观月赶紧跪远些,决意以后走‘守身如玉’路线。
连十三分发完利剑,过来传报:“少君,时辰差不多了。”
慕清晏道:“观月也去领一把剑,我们这就动手了。”
……
夜色仿佛被血色烧灼起来,山谷中杀声四起,尸骨遍地。
慕清晏的身影从夜空中一瞬而过,宛如利剑划破天际,连续两掌拍去,朱雀坛口那扇巨大的重木铁铸大门轰然而裂。
游观月有心在慕清晏面前表现,仗剑杀在最前方,左右劈杀,势不可挡。
连十三略略吃惊:“原来姓游的功夫不错啊。”
慕清晏:“他本就是教中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修为才干俱是上选,奈何聂喆无论如何也不肯重用他。”
朱雀坛作为四大主坛之一,原本应该高手如云,不过聂喆嫉贤妒能,越是厉害有本事的人,越容易被排挤,熊千斤是聂喆一手提拔上来的的,用人态度可想而知。
游观月领队在前冲杀,慕清晏压阵在后,看敌方哪个高手厉害些,他就上前击毙之,连续击杀了十七八名高手后,敌我两方情势逆转。
张熏在后面看游观月越发逼近,娇媚的面庞扭曲起来,断然下令:“放出尸傀奴!”
随着一阵怪异曲折的笛声响起,一群青灰色皮肤的人齐步走了出来。
这些‘人’双目无神,皮干肉陷,浑身散发着死人气息,喉头发出‘格格’的声音,宛如地狱异鬼来到人间。
月夜之下,恐怖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笛声忽然一变,变的凄厉紧凑,这群本该被埋葬的干尸立刻发起攻击。他们虽无高深武功,然而力大无比,不惧伤害。
一具干尸的胳膊被斩断,却并无鲜血溅出,只有粘稠的黑红色液体缓缓滴落。
游观月大喊:“不要乱砍乱刺,要断了他们的脖子或脊柱!”
众人纷纷效仿。
干尸身躯僵冷坚硬,幸亏慕清晏提前分发了利剑,众人才不至于受害。
然而干尸数量众多,游观月等人渐渐被逼退。
慕清晏侧耳倾听,终于找到笛声来源,骤然飞跃而去,当空一声断喝:“去!”
一名矮小干瘦的汉子惨叫一声,从人群后歪歪斜斜的倒出来,口耳鼻目均流出细细的血注,然后颓然倒地而死,受伤还拿着一支铁制短笛。
张熏连忙让另一人替上,继续吹笛指挥干尸。然而以声音为武器之人最怕被人以气劲喝破丹田,一旦破功,性命不保。
慕清晏循声而去,将内力蕴藏在断喝声中,其后又破了两名笛手的丹田。
张熏不曾料到这般情形。
以前他用尸傀奴大举袭击别人时,对方往往不是惊吓的手忙脚乱,就是不知从何破解,不想今日遇上了慕清晏这般知根知底的高手。
笛声一停,数量众多的尸傀奴无人指挥,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坠落不动了。
“十三,现在可以让村民过来了。”慕清晏忽然吩咐。
连十三立刻去唤人。
游观月见场内已无高强敌手,便瞅空后退到慕清晏身旁,谄媚道:“原来少君早有准备,适才少君几声断喝,气劲深远,蕴力强劲,比什么狮子吼强多了!”
“闭嘴。”慕清晏语气淡漠,“那日你们来找我投效,其实有两人的修为比你高深,你知道他们现在都去哪儿了么?”
游观月一怔,“……少君说的是韩兄弟和吴兄弟么。”
“姓韩的早就投靠了聂喆,想混进来当细作;姓吴的反复无常,想要向我打探九州宝卷阁的方位——这两人已被我除了。”
慕清晏语气淡漠,宛如捏死了两只蚂蚱,游观月心头一颤,“少,少君做的对。”
“其实你也反复过几次,投靠过许多人,知道我何为留下你么。”慕清晏却仿佛对他很耐心,“因为,你还记得仇长老教你的规矩。”
“瀚海山中的人,贩夫走卒,耕夫织女,不是神教教徒的家人后裔,就是愿意归附神教的寻常百姓。一年四季,他们老老实实的缴纳供养,从无懈怠;而反过来,神教也会庇护他们——这是慕家立下的规矩。”
瀚海山群中有许多河流,沼泽,山坡,田地……与九蠡山一样可以自给自足。
慕修决初设离教时,身边跟随的皆是其心腹战将,然而与北宸六派一样,只消繁衍个一二十年,人口必然不断孳生。除此之外,教众在外战死了,妻儿老小需要抚恤之处;招揽到新人高手了,需要地方安置——上千人的聚居之地,自需衣食住行等供给。
两百年下来,瀚海山中集市,小镇,村落,一概齐全。
“聂恒城当年再是跋扈,尚知遵循此律,聂喆却为了一己之私,大肆败坏教规——该有人教教他规矩了。”慕清晏转头看向游观月,“聂喆不敢去抓北宸六派的人来做尸傀奴,甚至不敢抓教外之人,只能向教内之人下手。”
“你失宠于熊千斤,并非你技不如人,而是每每张熏李漳能给熊千斤送上几十个青壮村民炼制尸傀奴,你只能送上几个。时间长了,熊千斤便自然更器重张李二人了。”
慕清晏目光清澈明悉,仿佛能洞察一切。
游观月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慕清晏竟将自己查的这么细而害怕,还是因为自己深藏的那么一点点用心终于有人察觉而感动。
“蔡平殊曾说过一句话,看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好的时候能有多好,而是看他坏的时候能有多坏。”慕清晏遥望天际,似乎在想什么人。
“你几经沉浮,行事始终没有出格。所以,我留下你。”
游观月再不敢对慕清晏嬉皮笑脸,在旁危襟正立,规规矩矩。
这时,潮水般涌入的村民赶到,场内已不剩几个扎手的了。他们从呆立的尸傀奴中认出自己相识之人,甚至还有亲眷家人,顿时哭声震天。
王田丰是个面目和善胖墩墩的中年人,他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号召青壮村民们打进朱雀宫,揪出熊千斤给亲朋复仇。
待慕清晏与游观月走进朱雀宫时,里头已是一片狼藉。
熊千斤和十余名心腹已被团团围住。
他远远的看见慕清晏,黑黄的肥肉脸扯开大笑:“哟,这不是我们的慕小郎君么!一年多前你落荒而逃,大家伙都当你死了,教主还替你立了个衣冠冢,你可要念情啊!怎么反而翻脸不认人呢!”
慕清晏没去理他,让人将四面巨窗全部打开,指着外面漆黑一片道:“天气渐渐暖和了,我听父亲说,往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春祭大典,朱雀坛周遭应是万家灯火热闹非凡才对。为何如今这般冷清,死寂一片。”
熊千斤脸上肥肉抖动,没有出声。
“教中的规矩,熊坛主莫不是都忘了?”慕清晏道。
熊千斤咬了咬牙,强笑道:“这可不是我擅做主张,教主的吩咐我不敢不从啊。教中兄弟我一个没敢动,用的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那些人,不过虫豸尔,少君何必计较这些呢。若少君愿意饶我一命,我愿率部投效!”
周围村民向他投去刻骨仇恨的目光,他毫不在意。
慕清晏轻笑一声,“你这等货色,拿来喂牲口我都嫌腥膻。”
游观月恭敬道:“请少君手刃此贼。”
谁知慕清晏却摇摇头:“熊千斤该死,但不是我杀他,是你杀。你与他一对一,堂堂正正的比试。你活下来,就是下任朱雀坛坛主。”
游观月大惊:“这,这……”熊千斤虽然恶心,但毕竟能坐稳坛主之位这么多年,修为十分了得,自己并无获胜的把握。
他勉强一笑,“少君,属下当不当坛主是小事,就怕丢了你的面子。”
慕清晏冷冷的瞥他一眼,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靠卖弄色相当了熊千斤的娈宠,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你要当朱雀坛主,未来还想当长老,当护法,就不能永远背着这个腌臜名声。”
“你可以靠嬉皮笑脸周旋逢迎,可你能靠嬉皮笑脸让手下兄弟真心服气么!去,亲手宰了熊千斤,算是你的开张大吉。”
说完这句,他高声道:“熊坛主,只要你能胜过游观月,我今日就放了你。”
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顿时聚集过来,游观月宛如被置于聚光点的蚂蚁,浑身燥热。
人群安静的分开一条通道,让游观月进去,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后退了。
熊千斤哈哈大笑,“我家小月细皮嫩肉的,我可舍不得打坏了哟。”
游观月一咬牙,挺剑而上。
熊千斤拳风雄浑,虎虎生风,兼之全身练的钢筋铜骨,连利剑都刺不入,游观月只能先四面游走,寻机刺其要害。他接近熊千斤多年,深知他的弱点在下盘与门面,于是不断攻向上下两方。熊千斤怒吼的着连连回击,几次拳风都要扫到,游观月躲的一身冷汗。
数个回合一瞬而过,游观月其实已经摸到了熊千斤的破绽,然而每每他即将刺中要害,熊千斤总能快一步挥拳击向自己,而自己为了躲避,不得不放弃攻击。
如此一来,游观月不免落入下风,熊千斤天生神力,眼见游观月逐渐内力不继,哈哈大笑着加紧攻势。
这时传来慕清晏悠悠的说话声,“朱雀又称不死鸟,为了浴火重生,一身皮肉都能舍下。”
游观月脑中灵光一闪。
触及熊千斤浑浊淫秽的目光,他习惯性的缩了下,翻跃避开对方横扫而来的拳风时,他看见宫梁木上朱雀雕刻,鲜红如烈火,悍不畏死。
他全明白了。
熊千斤再度挥拳而至时,他不再躲闪,从肺腔中发出一声嘶吼,瞅准要害断然刺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别的废话。
砰砰砰,游观月肩头胸口和脸上被熊千斤连续击中三拳,眼前发昏,两耳嗡嗡,仿佛鼻梁都移了位,鼻血更是畅快横流。肩头和胸口传来骨裂之声,甚至脏腑也被波及受了内伤。
然而,他也刺中了熊千斤的膻中穴,并顺着肋骨斜刺下去,径直挑破了他的腹部。
熊千斤蛮牛般嚎叫起来,游观月忍着剧痛,趁机刷刷数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才捂着鼻子踉跄后退。
他高声道:“熊千斤作恶多端,残害周遭多年。如今我已将他废了,留了口气给大家伙儿解解恨。来人啊,都退开!”
他看向慕清晏。
冷峻淡漠的俊美青年第一次露出真心的微笑,简短道:“说的好。”
与此同时,连十三指挥众人攻向熊千斤的心腹与两名副坛主,一样伤及要害后丢给愤怒的村民。
熊千斤等人终于恐惧起来,平日里他们视作猪狗的村民扑了上来,将他们的肢体一片片撕裂咬碎……
游观月拖着重伤的身体,歪歪斜斜的走向慕清晏。
众人自觉的分出一条通道来。
游观月感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一样了,少了以往那种忌惮,轻蔑,玩笑,多了几分郑重与钦佩。他知道,立威并非一日之功,从今日起,他要重新开始。
游观月跪倒在慕清晏跟前,额头触地,任由鼻血痛快的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