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看他皱巴着脸,一笔一划写字,很是欣慰。
不逼一逼自己,人就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她四岁被义父义母救回去,养到六岁多才好全,期间就趟在床上,跟着义母背药方、认药材。
再长大一点,就跟着义父上山,习武、捕猎……
细细算来,竟无一日喘息。
很累,也很难,回想起来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尤其是习武之后,手脚每天都会磨出血泡,身上整块整块地掉皮,义父义母心疼得直掉泪,她也疼得哭,可没有一人喊停。
他们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注定看不到她长大,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多的教她本领。
哪怕来日他们死了,哪怕不能报仇,她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现在,她确实活得好好的。
另一边,谢钰出城与孙总兵等人汇合。
根本不必问,见那孙总兵一张马脸拉得老长,苦大仇深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查出什么来。
这一带的百姓常年买卖,见多了走南闯北的人,十分晓得趋利避害,别说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也是不干己事不开口。
孙总兵就特别气,觉得这些个刁民着实可恶。
“一个个泥鳅似的滑不溜丢,简直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嘛!”
谢钰环顾四周,许多正偷窥的百姓见了,立刻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饶是这么着,暗处仍有无数双眼睛默默窥视。
各处水路关口附近多有此类夹缝中谋生的底层百姓,他们只为糊口,只要给银子,什么都能做,包括并不仅限于卖假货、开黑店、帮忙闯卡、瞒报货物、偷税……
在灾荒年间,男人们甚至会亲自替自家婆娘拉过路嫖客,办事的时候,就在外面守着。
所谓的律法、所谓的朝廷体面,都不如一袋白面一锭银子来的有说服力。
这类人就像阳光下的阴影,只要太阳一日不坠落,阴影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们又像荒地里的野草,清理了一批,只要春风一吹,就又会不知从哪儿冒出另一批。
许多官员视他们为繁华都城内滋生出来的垃圾和污秽,避之不及,连正眼都不会多给一个,问话时,自然也没什么好口气。
曾经的谢钰并不会特意鄙视排斥他们,但也从未刻意关注过。
但自从正面接触高老六之后,他的想法和处事方法就慢慢发生了转变。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同样的道理,对付什么人,就得用相应的方法。
你不便在文人雅客面前焚琴煮鹤,自然也不能对着地头蛇大谈朝廷律法和威严。
没人买账。
“贴告示,去敲锣,”谢钰平静道,“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银十两;帮助官府追查歹徒者,赏银二十两……”
对这些人,单纯的逼迫是没用的,你逼得越狠,他们反倒越要跟你对着干。
利诱才是上上之策。
孙总兵等人听了,半晌没言语。
良久,他才干巴巴道:“小侯爷,这诺可不能随便许!哪个衙门掏银子啊?”
临近年关,正是盘账的时候,各处开销都收紧了,上头未必会答应。
动辄十两二十两的,大家的月俸有这么多吗?
听得他都想来提供线索发家致富了。
“我出。”谢钰吐出两个字。
上报、批复、拨款,尤其这种事没有确定数额,一整套流程下来,少说得半个月。
他等不了那么久。
那些极有可能被转移的女孩子们恐怕也等不了这么久。
一听这话,孙总兵顿时放了心,瞬间来了精神,“得咧!”
他朝手下一挥手,“听见了吗?去拿锣,喊起来!”
谢钰打发霍平去提了现银来。
相比轻飘飘的银票,白花花的银锭子显然更有吸引力。
那雪亮的色彩,几乎晃瞎人的眼睛。
这一次,不用孙总兵特意带人去盘问,银子堆成的小山刚一摆出去,就有许多百姓蠢蠢欲动,眼睛直勾勾地挪了过来。
“这银子,真给?”
有个看不大出年纪的汉子吞了口唾沫,颤声问道。
有了这银子,他就能还清债务,再置办几十亩田地,娶个大腚婆娘,回去结结实实生十个八个崽子……
霍平拿刀尖往银锭上磕了磕,清脆有声,“若线索真有用,自然给。”
那汉子被银锭子磕碰的脆响钩得魂儿都飞了,当即一咬牙,转身就走,“好,我这就去找!”
周围的人听了,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也有的跟那汉子一样,飞快地跑去找线索了。
孙总兵等人在后面看得直咋舌。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底是银子好使。
瞧瞧,没线索的,如今也知道主动帮忙找线索了。
“早知如此,咱们也一早摆出金山银山去,还费这劲干嘛!”
副手嘟囔道。
孙总兵抱着胳膊瞅他,“你有银子?”
副手:“……”
没有。
短暂的沉默过后,也不知谁干巴巴来了句:
“头儿,若咱们找到线索,给银子吗?”
孙总兵:“……”
嘶,这事儿,还真值得一问!
银子的威力是可怕的,主动来提供线索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试图浑水摸鱼者。
但谢钰和孙总兵也不是吃素的,只追着问了几句详情,九成以上的骗子就露了马脚,显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破绽来。
孙总兵大怒,“好贱种,竟来消遣老爷。来啊,给本官按下了,打二十个板子!”
噼里啪啦一通板子下来,银山旁边排开一溜儿被打得哎呦乱叫动弹不得的无赖,顿时吓跪了最后那一成。
直到傍晚,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小跑着来了。
她的脸黑红,粗手大脚,紧抓着包头的双手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水边劳作的。
“俺,俺有线索!”她直勾勾盯着银锭子,大声道。
面对孙总兵等人的反复逼问,她丝毫不乱,只是也反复追问,到底能不能真给银子。
见此情景,大家难免生出几分希望来。
据那妇人说,她是专门给人浆洗、缝补衣裳的。
“那些大船不准女人上去,男人们哪里会做这些?到了这里,少不得一发交于我们……”她仔细回忆着说,“这几日活儿尤其多,白日根本做不完,我便连夜在河边洗衣裳……”
那是三天前的深夜。
天黑透了,月色也被乌云遮盖。
夜晚静悄悄,远处开封城墙上还高高燃着火把,远远照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在里面映出一座倒立的城池。
岸上的人都歇息了,河里的船舶也多熄了灯,只船头船尾挂着的几串灯笼幽幽放着光,在水中洒下朦胧的倒影。
天很冷,女人孤身一人在河边浆洗衣裳,时不时抬起手来哈哈热气,飞快地盘算能赚多少钱:
洗一件衣裳两文钱,这一盆装了十二件,就是二十四文,够割一斤肉,再买一斤多面了……
她正想得起劲,忽然听到河面上传来细微的划水声。
月光不甚明亮,河面上又黑,放眼望去,几乎什么都瞧不见。
她胆子极大,想着莫不是有大鱼浮上来喘气吧?若能逮一条,也是个进账。
谁承想,几息之后,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野中竟慢慢驶来三艘小船。
那船上没有点灯,鬼影似的,女人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端着木盆往暗处藏了又藏。
谁家大白天的不做事,偏晚上摸黑忙活?
必然是见不得人的营生,若给他们发现了,莫不是要被杀人灭口吧?
稍后,小船靠近了,女人发现那三艘船吃水极深,显然载了重物。
过了会儿,又从东北方向驶来两辆马车,两边都下来几个人,也不说话,就是埋头装卸,安静而迅速地将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小船转移到马车上。
“你看清是什么了吗?”谢钰问道。
女人摇头,“太黑了,我也不敢靠近了使劲看。”
“有没有可能是人?”
女人愣了下,回过神后眼睛都瞪大了。
啥,啥意思?
杀人越货啊?
“不,不能吧?”她的声音都不自觉抖起来,“都是小件,哎不对,好像也有几口大箱子……”
越说,越不敢确定了。
可若真杀人的话,绑上石头往水里一丢岂不干净?何苦巴巴儿再转移到岸上!
谢钰点头,示意她继续。
女人想了一回,“旁的我也没瞧见了。我怕真被牵累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离去,等那马车和船走了,就赶紧抱着衣裳家去了。”
“那两艘小船是从前儿扣了的三层大楼船上下来的吗?那船可曾去什么地方,或是与其他船只接应?”谢钰想了下,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
那船上绝不可能只有余音主仆几个,若小船上转移下来的不是人,那么人哪里去了?
女人不太确定地说:“看方向,倒像是,可我也没亲眼看到……倒是那船,在这附近出没少说也有二三年了,有时在,有时不在,附近的人都见怪不怪。”
两三年……
“它不在的时候你们知道去哪里了吗?”
女人皱着眉瞅他,“那就这么条河,不进城的话,就是南下了呗。”
谢钰:“……”
确实。
最近太累,越是简单的问题竟转不过弯来了。
当众把银子给了那女人,谢钰捏了捏眉心,闭目思索起来。
东北方向来的马车……
当时开封城已经戒严,若他们真要转移,大约不会冒险进城,那么这两辆马车很有可能一直在城外。
也就是说,转移的东西,现在还在城外!
会带着远走高飞吗?
不太可能。
因为照方才那妇人说的,船上运来的东西极多,两辆马车都没装完两艘船,若往外地转移,声势浩大,极惹人注意。
就地掩藏!
想到这里,谢钰睁开眼,“孙大人,劳烦带人往东北一带搜一搜,尤其是平时鲜有人至的庄园,村内、镇上租赁或长期没有家族老少出入的宅子!”
既然是藏东西,要么周围人越少越好,要么人越多越好,藏在繁华处,反倒不易被发觉。
但也不是没有破绽:
藏东西自然需要人看守,那些人绝不会轻易离开,自然没有一家老少正经过日子的样子。
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也会起疑,一问便知。


第142章 找到
上岸搜查并非水师所长,谢钰便回开封府调了人,替换了孙总兵等人,开始正式顺着东北一线细细搜索起来。
马冰也加入其中。
临走前还按住蠢蠢欲动的小黄,又布置了功课。
“你跟秋天一人一份,回来我要考的。”
小黄蔫嗒嗒同意了。
倒是高老六登门拜访,见忙得厉害,问了一嘴,也顺势拨出一干人手来帮忙。
在黑船上被捕的余音等人也开审了。
他本人和几个随从活像河蚌成精,一字不发。
倒是那四个所谓的丫头,神色懵懂、眼神迷茫,其中有个很快松了口,偷偷说之前船上确实曾有人来,好像也关着其他女孩子。
但大家都是每人一间,不得外出,具体有多少人她们也不清楚。
“我们也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一天晚上突然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好像有许多人在搬东西、走动,隐约有被捂着嘴拖拽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那姑娘还忍不住浑身发抖。
主审官员问道:“你们之前认识余音吗?跟他什么关系?”
那姑娘点头,说她们确实是那位余管事的丫头,平时多伺候他。
不过有时来的客人起了兴致,也会被推去伺候旁人。
主审官听了皱眉,“客人?什么客人?”
姑娘歪头看着他,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就是来找乐子的客人啊。”
堂中有片刻安静,然后某种难言的压抑迅速蔓延。
大家终于意识到,这几个被解救出来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受害人都不同。
她们大多三五岁时就被卖了,然后关在王府中接受特殊调教,期间不得外出、不得与旁人交流,就像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和生活该是怎样的。
从王府到船上,也不过是从一个房间到了另一个房间,一座牢笼到了另一座牢笼。
她们甚至没怎么见过外面的阳光,终日与四面墙壁和门窗为伍。
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间。
只有有客人来时,她们才会被短暂地放出来,供人取乐。
但那时往往是黑夜,举目四望不见日光,唯有无边的黑夜和满天星子。
那姑娘说,那些客人来时都戴着面具,也不大说话,好像很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客人们有的很温柔,有的却很粗暴,有时她听见别的姑娘接客都会从头哭到尾。
“他们还会咬人,出血的。”那姑娘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口,很疼的样子。
主审官再问,她就不知道了。
她和其他三个姑娘都是这两个月才来的,客人也没接过几回,知道的事情很少。
若非如此,余音也不会留下她们。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黑船上确实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营生,肃亲王府被围的消息传出去后,黑船管事余音就开始转移,如今那些姑娘和原本值钱的装潢陈设都不知去向。
或许,一同消失的还有更要命的东西。
“钱财和人恐怕只是其次……”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谢钰低声道。
这是他带人查抄的第五处可疑宅院了,铺地的石板砖都掘开搜了一遍,仍是扑了个空。
马冰也有点着急。
照那黑船上下来的姑娘说的,被转移的至少还有其他数名女子,如果迟迟找不到,或许再见时就是尸体了。
至于其他的……
“肃亲王从不做无用功,”谢钰往门框上拍了把,微冷的空气中瞬间震起一层尘土,“他如此费尽周折拉拢人,自然会加个锁头。”
那些被拉拢的大臣甚至某位、某几位皇子偷偷来,又偷偷去,哪怕当时拍胸脯保证了,万一日后反悔,岂不是人财两空?
所以,一定会有账本之类的书面证据,或是足够用来使双方心安的信物之类。
“会不会还是走了水路?”马冰问。
谢钰道:“有这种可能,但一定会有最重要的东西留在肃亲王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那船上贵重的陈设中不乏笨重的,若都要装船,未免太惹眼了些。”
况且之前来提供线索的女人也说了,确实见到小船运送了东西往东北去了。
但没有女孩子们。
当时风声紧,应该来不及立刻杀人灭口。
可若再晚几天,就不一定了。
孙总兵已经带着船队沿汴河南下,追击可疑船只去了,希望能尽快传来佳讯。
“大人,搜完了,没有!”
元培顶着满头蜘蛛网,跳进来说。
“走,去下一处!”
谢钰看了马冰一眼,两人一起转身出去了。
另一边。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丢着十几个蒙眼堵嘴的小姑娘,门窗紧闭,不见一丝光亮。
前不久,她们被强行喂了迷药,这会儿已经有人悠悠转醒。
外面似乎聚着几个人,高高矮矮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一个年长些的声音低低骂了句什么,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去。
过了会儿,另一个年轻些的不知问谁,“刘哥,咋办,真杀人啊?”
脑袋还有些不大清醒的小姑娘听了这句,浑身一僵,蒙着眼睛的黑布很快就被泪打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呀?
话音刚落,众人都看向打头那人。
被叫做刘哥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闻言眉头皱成肉疙瘩,瓮声瓮气骂了句,“狗仗人势!”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已经泛了白,却照不透浓重的雾气,显得很是鬼魅。
“刘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吞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我,我不敢……”
以前他们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可杀人这种事,确实没有过。
刘哥拧着眉头想了一回,“不行,不能动手。”
众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杀人这种事,着实太挑战底线。
“可管事肯定不会同意的。”才刚说话的年轻小伙子紧张道。
他简直怕死了那几个管事。
“怕什么!他们才几个人,咱们多少人?”刘哥踢了那小子一脚,“狗日的,你爹给你起名叫虎子,老子看你这胆子连病猫都不如。”
虎子被他踢了个趔趄,不敢言语,挣扎着站直了。
“刘哥,那可是王府……”
有人还是怕。
“去他娘的王府,”刘哥冷笑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王府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给人撵得狗似的。前儿夜里我都听见了,那什么老王爷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眼见着就要完蛋,只怕再过些日子,王府都没了!”
黑船存在几年了,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小风小浪,可他们什么时候跑过?
如今连老窝都舍了,可见是要完蛋。
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就觉得胆子又回来了些。
“刘哥,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干,都听您的!”
“对,听您的!”
刘哥打了个手势,众人都凑近了,便听他道:“他们今儿能叫咱们杀了那些丫头灭口,难保来日不会再叫别人杀了咱们灭口……”
谁都不想死。
众人一听,原本怯懦的眼底渐渐漫出狠色来。
确实。
管事的总骂这些丫头片子遍地都是,可难不成他们就是什么金贵人物了?
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都死绝了,来日再花点银子,还不是照样拉起来一批?
“你们在干什么?事情都办好了?!”
正说着,管事去而复返,见他们凑在一处,似乎在密谋,十分不快。
众人闻声散开,刘哥越众而出,开口道:“宋管事,几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而已,大不了卖去外地也就是了,不用做的这么绝吧?”
宋管事的眼睛一眯,冷笑道:“以往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少干,怎么,今儿竟装起菩萨来了?”
他一抬手,后头就靠过来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刘哥一歪头,后头虎子等人一咬牙,也三三两两站起来,露出腰间的朴刀。
“伤天害理是一回事,杀人灭口又是另一回事,”刘哥飞快地盘算了下人数,底气足了点,“没道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兄弟们干,末了还叫咱们背个屎盆子,你们手上倒干干净净的!”
以往他们干的那些事虽见不得光,但顶了天也就是个从犯。
可若真照宋管事吩咐的去杀了人,那可就是砍头的大罪了!
这回给人拿了当枪使,万一回头再牵扯到什么王府里的乱子里,谁知道一扭头,九族还在不在!
宋管事脸色一变,厉声道:“混账,你们是要造反吗?敢跟王府作对,不要命了吗?”
以往肃亲王得势,刘哥之流的贱民自然不敢对抗王府,简直比狗还听话。
宋管事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不顺心时抬手就打、抬腿就踢的事也是有的,从没想过他们竟然会反抗。
在他眼里,这些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猪狗罢了。
所以这次逃跑,他根本没多想,只带了四个心腹。
可现在,傀儡竟然生出叛心?!
“去你的王府!”刘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逼到宋管事脸上去,“整日王府长王府短,现在王府怎么样了?王爷的威风哪儿去了?”
他本就体格高大,又常年做重活,好似移动的铁塔,刚一靠近,宋管事就连连后退,又惊又怕又怒,“你!”
直到此时此刻,宋管事好像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这些也是活人。
“来啊,先把他们绑了!”
刘哥发号施令道。
压抑许久的汉子们先是一愣,似乎没适应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但很快就有人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你们敢?!”
“放肆!”
“哎呦!”
宋管事的心腹们也如他一般羸弱,吃不得三拳两脚便被按到地上,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起来。
“刘哥,咋办呢?”
降服了宋管事等人之后,这些汉子们又茫然了,纷纷扭头来看新老大。
刘哥一咬牙,“把人扔进去关起来。”
杀人是不能杀人的,可接下来怎么办好呢?
若是就此逃跑,一来没多少盘缠,二来只怕要当一辈子逃奴,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是因为不想杀人,被逼无奈才临时反叛,可接下来要做什么,还真没个主张。
怎么办,怎么办呢?
****
“大人!马姑娘!”
提前撒出去探听消息的阿德飞马而来,不等停稳就滚鞍落马,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
“方才兄弟们去问了这镇上的几家牙行,有一处倒是很可疑!”
谢钰和马冰都来了精神,“怎么说?”
阿德道:“那里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大概四年前被人买下,却好像一直没人来住……”
他看过文书了,租房子的人用的应该是假名字,但租金却每年都按时给,故而虽然奇怪,牙行的人也没有深究。
谢钰皱眉,“回头彻查这牙行!”
不问明白租客身份就乱租!
可恶!
朝廷虽然有律法,但租房子可比买房子灵活多了,下头的牙行时常见钱眼开,帮着含糊流程。
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想找人都没出下手。
阿德应了。
因为这情况确实少见,所以他们一问,牙行就想起来了。
后来他们循着地址找到那处房子,果然十分安静,墙头杂草丛生,好像无人居住。
“但卑职悄悄问了更夫和邻居,好像曾有几次半夜听见动静,也瞧见过有人出入……前些日子那更夫从外面经过时,还隐约瞧见过灯光呢。”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可偏偏白天不来,非要晚上偷偷摸摸的做事,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大人,要守株待兔吗?”元培问。
“要不要先攻下来再说?”马冰却有另一重担心,“他们转移人证物证已经有几天了,万一已经在销毁,或是已经跑了呢?”
谢钰点头,“她说的很有道理,等不了了。”
又扭头问元培,“现在能点起多少人马?”
元培有些为难,“都撒出去了,远的要放联络烟花,怎么也得两刻钟。现在的话,也就十来个人吧。”
“够了。”谢钰想了一回,“现在咱们就去把小院围了,四面同时攻入,进去的同时放烟花,让他们在外面接应,以防有漏网之鱼。”
不过是个二进小院,又一直没有动静,也没见送进去什么物资或是饭食,想来就算有人看守埋伏,也不会太多,人数不至于太过悬殊。
“大人,要不要等天黑了再埋伏?”元培问。
“不必,”谢钰道,“这里的地形敌人比我们熟悉,夜间行动是以己之短博人之长,反而危险。”
众人先将马匹安置了,悄默声去小院前后围住了。
就连东西两侧院墙,也是谢钰和马冰分别带人去了两侧邻居家,简单说明情况,预备稍后直接翻墙进去。
却说刘哥正头大时,忽听一阵喧哗,“什么动静!”
他还没来得及出去,突觉脚下剧震,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穿着水师官袍的大汉带着几个彪悍的士卒冲进来,“来啊,拿下!”
从刘哥这里看出去,却见外面竟是一片茫茫水色,过人高的芦苇荡墙似的将这条大船包裹起来。
原来,他们是在船上!
看着迅速逼近的士卒,刘哥灵光一闪,主动跪地大喊道:“差爷饶命,小人已经将那祸首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