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着两位也是开封城内赫赫有名的人物,传出去简直笑掉大牙嘛!
谢钰:“……”
他沉默片刻,又往后退了一步,缓缓眨了眨因为长时间处理卷宗而有些酸痛的双眼,重新踏入药园。
“大啊啊啊啊人嗯嗯嗯……”
羊背上的元培甚至还抽空向他问安。
谢钰:“……”
秋高气爽,活人骑羊。
他看着满地羊血,油然生出担忧:
有这样的官员,开封府真能好?
漫长的混乱过后,羊终于死了。
而元培和霍平看上去,也好像死了一场。
两人瘫在地上喘了半日,活像身体被掏空,被很嫌弃地打发去拎着水桶洗地。
马冰则重新跳下树来,麻溜儿将两头放干血的羊剥皮冲洗。
“关外的羊皮毛就是厚实,”她赞不绝口道,“这两张皮子回头硝制了,都能做件皮袄了。”
若在关外,动物脑子就是最好的硝制品,均匀涂抹在皮子上,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柔软。
但羊脑也是难得的佳肴,开封什么都不缺,硝制皮子的材料应有尽有,倒不必额外浪费羊脑。
谢钰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柔软的惊奇。
这个姑娘究竟经历了多少,才会练就如今貌似无所不能的本事?
马冰打发随后赶来的宋推官、庄鹏、阿德等人生火、起架子,洗辣椒、切萝卜,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宛如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唯独剥蒜一样,被谢大人独占。
但凡谁想来伸手,都会毫不例外地收获眼刀子一枚。
“羊肉嘛,烤着吃比较过瘾,看看这肥膘!”马冰满意地拍打着剥好的羊肉,上面果然是厚厚的肥膘。
平原地带是养不出这样好的羊的。
要不了多久,这些肥油便会化作莹润的油花,将整只羊润得油光发亮。
“剩下的一头嘛,”马冰干脆利落道,“一半萝卜炖羊肉,大补又顺气。另一半红烧,将汤汁弄得稠稠的,浇在米饭上,那叫一个香!”
羊肉性燥,刚入秋尤其容易上火,烤着吃那是火上加火,但……香啊!
少不得托王衡他们多准备些清热败火的茶水,蒲公英、金银花、菊花什么的,浓浓烧几壶。
所有人都顺着她说的畅想起来,然后整齐地吞了下口水,手中动作瞬间加快。
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这绝对是不多数北方人的共识。
足足两头羊,需要的蒜就不是个小数目。
奈何谢大人好似做惯了精细活儿,剥蒜活像绣花,马冰抱着胳膊看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加入进去。
两人就蹲在角落里剥蒜。
谢大人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她几眼,觉得挺满足。
马冰也瞅了他几眼,再次觉得这人若是沦落到去酒楼后厨打杂,只怕要饿死……
罢了,还有这张脸呢,站在门口揽客也是好的。
“这几天瞧着你又忙起来了。”马冰将剥好的蒜瓣丢到前头小筐里,顺口问道。
一连好几天,开封府内都找不到谢钰的人,要么就是去巡街,要么就是巡完街后去见什么人,早出晚归。
谢钰瞅了瞅她剥好的蒜瓣,白白胖胖的一团,俨然已经堆成小山。
再看看自己的……罢了,不看了。
谢大人抿了抿嘴,“田家的事,差不多了。”
马冰愣了下才回过神来。
时隔一个月,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人的承诺。
谢钰望着她的眼睛,有点好气,又有些好笑,满脸都写着:你竟不相信我?
多么狠心的姑娘!
马冰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信吗?
应该是有点的,不然她最近也不会真的一点行动都没有。
可若说全然信任,倒也不尽然。
她不能也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许只是想给自己和对方一个机会,难得抽空享受下正常人的生活。
而事实证明,过去的一个月,她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昼夜被仇恨缠绕,轻松得像一场梦。
不用扭头,马冰都能感觉到小侯爷受伤的眼神。
她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犹豫了下,把自己剥的蒜都倒到对方筐里:
都算你剥的!
谢钰:“……”
就这?!
马冰瞪眼:你还想怎么样嘛!
“哎呦,都忙起来了?”
说话间,涂爻带着赵夫人过来,前者手里还拎着个大竹筐,后者挎着小篮子,淡淡的腥味随风飘来。
“螃蟹?!”
随着马冰这一声,好几个人都猛地将脑袋扭过去,幅度之大触目惊心。
涂爻夫妇给吓了一跳,怎么都觉得跟进了贼窝似的。
两人放下筐,“是呢,有学生孝敬的,半公半母,公的顶盖肥,母的满黄,沉甸甸的,一只怕不就要六七两呢。”
中秋将至,螃蟹也着实肥起来了。
这应该算是头茬肥的。
赵夫人挎着的篮子里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的紫的绿的葡萄,同样是一并孝敬来的。
“螃蟹也好,葡萄也罢,都是凉物,只我们两个哪里用得了这样多?”赵夫人笑道,“正好想着你们这里吃羊肉,便拿来借花献佛,来凑个份子。”
马冰笑道:“那正好了,我正怕大家吃了羊肉上火呢。”
羊肉性燥热,螃蟹性寒凉,二者相抵,倒是不怕了。
至于葡萄,虽说不宜与螃蟹同食,但统共就那么一小篓,分到个人手里也没多少,倒不要紧。
涂爻和赵夫人是不干活的,主要是两人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于日常劳务方面着实废了些,大家也懒得操那个心。
等涂爻、赵夫人坐下和王衡讨论保养事宜,马冰已经指挥着霍平等人将腌制好的整羊上火,大块的羊肉也分两个锅开了火。
雪白的大萝卜都切了块,待到羊肉炖至半熟,再丢进去。
萝卜不必切得太小,与肉一同细火慢炖,待到边缘融化,内部柔软,一口下去,萝卜的清淡抵消了肉的油腻,肉的厚重又提升了萝卜的清香,二者相互成就,皆是一般的入口即化,实在妙不可言。
萝卜炖羊肉可以多留点汤,哪怕食欲不佳,喝一碗滚滚的高汤也十分补养。
而红烧羊肉则不然,整体要偏干一点,讲究个肉质绵软、汤汁浓郁,空口吃香甜,拌饭吃费米。
螃蟹扔在水缸里养着,等肉都做得差不多了,再上笼屉铺了姜片大火蒸。
约莫两刻钟工夫,就足足的了。
炖肉烤肉都需要时间,谢钰似乎剥蒜上瘾,依旧蹲在那儿剥蒜。
马冰看了会儿,只好叹着气又回去,挨着他蹲着,非常认真地问:“谢大人,您是要中秋时打包了回家孝敬父母吗?”
这都快剥了一筐了,再多几个人也吃不完呐!
谢钰:“……”
对挽回颜面一事,小侯爷向来都是比较重视的。
他若无其事站起身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一本正经道:“蒜温中散滞,调理脾胃。”
马冰很是稀罕地扬了扬眉毛。
这是研究医理了?
小侯爷就有点得意,眼睛亮闪闪的,嘴角克制不住往上飘。
马冰觉得他这幅小模样着实招人疼,就没好意思再说蒜吃多了烧心的话,当即岔开话题,“你说田家的事,真能成吗?”
谢钰的关注点终于从大蒜上撤回来,点了点头。
“田嵩明显有不少来历不清的田地和财产,主要都在他的心腹名下,长子和夫人名下也有。而田嵩出身一般,妻族嫁妆有限,仅靠这么些年的俸禄,无论如何都置办不起……”
其实真要查起来,或许满朝文武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不清白。
这种事只要不触犯律法和朝廷底线,一般没人去查。
可一旦真有人去查,一查一个准儿!
“树倒猢狲散,只要田家这颗大树能被连根拔起,相关的猢狲自然跑不了。”
财产是哪里来的?
这么多年的产出又去了哪里?流入谁的荷包?
他们弄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银子做了什么?
但凡朝廷动了真格的,谁也跑不了。
这些日子高老六那边不断有消息传过来,大部分有用,但也有没用的,最要命的是主次不分,乱作一团。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整理妥当,昨儿连夜递进宫去,今儿一早才出来。
篝火上升腾起橙红色的火苗,将上面的整羊舔得亮闪闪。
肥厚的油脂被烤化,融成透明的“水滴”,顺着纹理缓缓滑落,最终坠在倒吊的羊脊上晃了几晃,映出倒着的火苗,这才不情不愿落下来。
“噗嗤~”
得了油脂助力的火苗瞬间窜起来老高,细微的柴火炸裂声搅动篝火,淡淡的烟尘伴着香味散出去老远,染在每个人的发丝上、衣襟上。
火苗将马冰的大半张脸映得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才听她缓缓吐了口气,“多谢。”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会有人帮自己一把。
这种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陌生而奇妙,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以前她单打独斗,每次想要弄倒一个人都要绞尽脑汁,最后虽然都成功了,但未免太过被动。
因为她只是弄倒了独立的个体,具体那人会吐出什么来,吐多少,能不能涉及当年的旧事,全凭朝廷的心思。
太过被动。
但她没有办法。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二两!”元培在那边喊,“螃蟹行了吧?都闻着香了!”
见马冰一时没回过神,谢钰主动站起来,对她伸出手,“来吧。”


第119章 四色兜子
雨水落在青黛色的鱼鳞瓦片上,溅起蒙蒙水雾,又汇成一条条细流,沿着貔貅纹的瓦当落下来。
这酒楼自从先帝在位时就建成了,几十年过去,滴水竟将地上坚硬的青石板砖打出一溜儿小坑。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这样的秋雨,总叫人心里不得劲。”
裴戎捶打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口中感慨,眼睛却盯着桌上咕嘟嘟冒泡的铜锅。
正值休沐,却因天气不佳,路上行人稀少,只偶尔飘过几团圆形的彩云,那是行人擎着伞从楼下经过。
细雨濛濛,伞面悄然滑过,颇似池塘中浮动的莲叶。
见裴戎已蠢蠢欲动,旁边立刻传来一声,“还没好。”
老年人脾胃弱,再吃生肉可不好。
裴戎立刻转了筷子,硬生生伸到那碗红焖鹿肉里夹了块,厚着老脸分辩道:“我自晓得,只是想吃鹿肉。”
马冰和对面的谢钰俱都忍笑,“自然。”
裴戎老脸微红,将那块鹿肉丢入口中大嚼。
老实说,这鹿肉盐津津肥嫩嫩,着实不错,奈何……他更想吃口辣的!
到底气不过,裴戎从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对面的谢钰一脚,面上却笑眯眯的,扭头看着身边的马冰,“这几日身体可好?天冷啦,要记得多吃饭多养膘,多加衣裳……”
谢钰见他腰腹一动,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本是能躲开的,可略一迟疑,还是老老实实受了。
一脚踢中,裴戎果然神清气爽起来,看他也不那么不顺眼了。
马冰安心享受来自长辈的养猪式关爱,见那铜锅中水泡渐密,白色的水汽翻滚着,丢下去的肉片也熟了,这才抄起漏勺捞了一回,给裴戎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碗。
“吃吧。”
老头儿旧伤颇多,气血两亏,阴冷天格外难受,这些日子虽让马冰针灸数次,又贴膏药,到底不能去根。
吃些鹿肉、羊肉等阳气壮的肉食补补气血,倒是不错。
只不能过量,不然虚不受补,也要怀菜。
今儿三人头一回坐在一桌用饭,竟意外没什么陌生。
就是裴戎每次抬头看到谢钰那张脸,心里就疙疙瘩瘩的,总想着怎么才能欺负欺负这小子才好。
次子裴安也曾数次公然对小侯爷不敬,周围一干同僚都看得目瞪口呆,偏谢钰自己非但不恼,反而总是笑眯眯的。
一来二去,裴安每每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也渐渐偃旗息鼓。
只是偶尔街上瞧见,仍免不了一“哼”。
谢钰将烫好的绍兴黄酒倒了两杯推过去,“陈琦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可以一用。”
琥珀色的酒面上轻轻荡开涟漪,袅袅冒着热气,粮食特有的焦香慢慢散开,与潮湿的空气融为一体。
扳倒田家的证据有了,只是什么人拿出来,也要讲究。
须得秉承风雷之势,打敌人一个狠的。
之前谢显已经参过一回,若再由他起头,难免显得咄咄逼人,且又势单力薄。
倒是另一位御史陈琦,素来与谢显没什么交情,此次由他打头阵,谢显从旁呼应,则更为声势浩大。
裴戎听罢,嗯了一声,“也好。”
耍阴谋阳谋的事,这小子确实比自己在行。
马冰夹了一只四色兜子,先用小勺慢慢挖出内中填的蘑菇、肉酱等四样馅料,待豆腐皮的外层塌下去,再夹起,一口吃下。
兜子有点像夹子,也是外包内馅,只不过夹子多以蔬菜为皮,而兜子则多用豆腐皮或粉皮包馅儿,且个头也大,一口根本吃不完。
裴戎和谢钰低低的交谈声混入雨声,逐渐演变成一股奇妙的韵律,马冰静静听着,习惯性往窗外看。
依照律法,靠近皇城的两条街内,建筑最高不得过三层,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宫外向内窥探。
而马冰他们所在的,正是酒楼的三楼。
从这里俯视街面,视野极为开阔清晰,而外头若想向内看,却是难。
秋风夹杂着落叶刮过,沾满雨水的枯叶撞在屋檐上垂下的铜铃,发出闷闷的一声“铛”。
马冰的视线不自觉随着那枯叶下坠,然后,竟意外看到一个人:
付文山。
确切的说,是付文山的心腹随从。
他正伴着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沿街疾行,而轿子里的人,除了付文山再不做他想。
马冰眼底的温度迅速褪去。
先帝在时,付文山曾在兵部任职。他是行伍出身,也想让下一代来接自己的班,于是便将嫡子送去行伍中历练。
说是历练,其实不过镀金,沿途各路官员一听付公子的名号,谁敢真叫他去上前线?
不过在后头跟着捡功劳罢了。
原本一切顺利,偏偏那付公子被吹捧得多了,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边关还是京城,由得他任意妄为。
某日,当时还不是武威侯的雁雄得了下头的呈报,一名士兵公然违抗军纪,奸污当地女子,如今那女子和家人告到军营门口。
雁雄勃然大怒,不顾当地县令的阻拦,直接命人将其拖出去斩首,以正军法。
而被砍的那个士兵正是付公子。
当时来规劝的县令,便是雁雄一力提拔的范石溪。
眼见付公子人头落地,范石溪吓得人都凉了,连夜写了密函送入京中……
付文山儿子不少,但最疼爱的便是那个嫡子,原本想着出去转一圈换个履历,回来也好提拔,怎料竟是阴阳相隔!
付文山的愤怒可想而知。
其实马冰之前并未见过付文山,但刚来开封的头三个月,她得空就在街上逛,又有张抱月的暗中协助,早就将朝中一干大员和目标任务的模样刻在心里。
当今登基后,付文山就从兵部要职被调入礼部,如今只任着一个不轻不重的小官儿。
马冰的胳膊撑在窗台上,看着付文山的轿子沿街一路疾走,拐入右前方一个街口后,终于被房屋遮住了。
她抬眼,顺着那接道延伸的方向看去。
越往前越是开封权力的中心,坐落在那里的除了皇城和六部各衙门,便是一众皇亲国戚们的府邸。
例如曾经的顺王府,宁德长公主的公主府,还有……肃亲王府。
却说付文山急匆匆到了肃亲王府,心腹提前小跑几步递了帖子。
肃亲王府的门子见了,径直开门,“大人请入内稍候片刻,容小人前去通报。”
轿帘一掀,付文山从轿内迈出,朝那门子点点头,“有劳。”
他是武官出身,但若真论起来,其实并未上过战场,不过有个好爹,又娶了一个好老婆,这才扶摇直上。
故而这位兵部出身的前任武官清隽纤长,看上去竟十分文气。
不多时,有人来迎了付文山进去。
入秋了,满地黄叶堆积,枯蝶伴秋雨齐飞,原本繁华一时的肃亲王府竟也显出几分寥落。
肃亲王还在那座水榭内看歌舞,只是水榭内的火炉加到了四个,两侧风来的方向也挂了厚重的毛毡。
付文山见了礼,先不急着说话,只问肃亲王贵体如何。
田嵩本就多疑胆小,中了药后病症沉重,又听说女儿身故的噩耗,病体沉疴,如今已是下不来床了。
但肃亲王素来胆大妄为,症状本就较田嵩轻不少,他又是个狠人,见府里的两个太医治不好,竟直接从外面拉游方郎中来用了虎狼之药,虽伤了身子,却也勘勘压制住幻象。
如今虽是消瘦,竟也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
大病一场后,肃亲王越发没了耐性,当即揉着太阳穴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前头的病虽好得差不多,可到底用药太过刚猛,他又添了一个头疼的症候,随便一点动静,脑仁儿就突突的。
付文山忙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王爷,咱们的几个铺子被人盯上了。”
肃亲王懒得睁眼,“哪几个?”
他的产业太多,有先帝赏的,自己置办的,儿女和下头的官员孝敬的……不然,还真以为要靠那点亲王俸禄养活一大家子人吗?
付文山低声数了几个,还没数完,就见肃亲王猛地张开眼睛,眼底猛地喷出怒火,“谁这么大的胆子!”
付文山说的那几个铺子,有酒楼,有饭庄,还有青楼和古玩铺子,明面上做的是寻常生意,实则多的见不得人的买卖。
譬如那古玩铺子,所谓古玩,也不过人定的,有人随便拿点狗爬字来,掌柜的硬说是绝世佳作,非要以两万两银子收购,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么一来一去,许多赃款就此洗白了。
自从先帝驾崩,肃亲王也着实命下头的人谨慎,一应假账都做得完美,怎么可能被盯上?
付文山凑近了,“下官留心观察几天,似乎是小侯爷动的手。”
京中能被所有人称一句小侯爷,还没人问是哪位的,也只有一个谢钰。
肃亲王抬脚就把矮几踢飞,咬牙切齿道:“跟他爹一样,吃饱了撑的!”
“王爷息怒!”付文山忙道,“下官倒觉得,此番王爷可能是被人牵累了,那小侯爷查得更多的却是田家的产业。听说前儿田家长子名下的两家铺子就因为少缴八两半税银给封了。”
八两半……
肃亲王差点给气笑了。
还真是肥瘦不嫌啊!
田家的人假账都做了,行贿也行了,就差这八两半?
不过是想找个名头罢了!
肃亲王自己气了一回,稍微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还真有可能遭了无妄之灾。
那几家铺子大多与田家有些往来。
但在他看来,姓谢的爷俩都不是什么好货。
今儿扳倒田嵩,保不齐明儿就是自己!
肃亲王的脑仁儿又突突跳着疼起来。
他紧咬牙关,狠狠揉了几下,“本王这病来得蹊跷,天下哪儿那么多偶然,你们不可大意,继续盯着,当断则断。”
他不信就这么巧。
之前他才跟田嵩一起病了,后头的产业又一起被盯上。
不过,谢钰那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谁授意他这么做的?
是皇位上的家伙?
肃亲王略多想了一会儿,脑袋就疼得要裂开似的,只好暂时搁置。
付文山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怕。
这些年,王爷暴躁易怒,越发像先帝了。
“那田家那边……”他斟酌着问。
肃亲王又闭了眼,“田家的人求到你头上了?”
田嵩倒了,田家的天也就塌了,光靠那几个崽子,只怕东山再起无望。
那么剩下能指望的,也不过黄白之物。
自然舍不得。
“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肃亲王没好气道。
付文山早就猜到是这样,只是隐隐还有些担心,“那万一他们拼着鱼死网破……”
“疯子的话能信么?!”肃亲王低吼道,双眼赤红,“你打发人告诉他们,若想鱼死网破,且让他们掂量掂量,是本王的网结实,还是鱼命长!”
田家这些年也算威风得够了,莫说京城开封这一支,地方上也有田家子弟任职,还有祖籍……
若他们向整个田家都下去团圆,也没什么!
顿了顿,肃亲王又道:“你当面去问田嵩,要不要他那小儿子活!”
平心而论,田斌的资质和心性莫说田家,便是放眼整个开封的二代之中,也是上数的了。
奈何天公不作美,他生的不是时候,还没步入朝堂呢,田家就倒了。
所以说,一个人到底能不能飞黄腾达,时也,命也。
付文山悚然一惊,忙低声应了。
肃亲王自己缓了会儿,又道:“还有,谢钰那小子不可能忽然知道田家的产业,你去查,看到底是谁在替他做脏活儿!”


第120章 消息
次日,御史陈琦在大朝会上参前任尚书田嵩在任期间以权谋私,收纳贿赂,搜刮民脂民膏。
满朝哗然。
这是继上个月驸马谢显之后,又一位以直谏闻名的御史参田嵩。
陈琦是寒门出身,对世家和权贵天然一份敌意,甚至可以说有点偏见,即便长袖善舞的谢显在他眼前也混不到什么好脸色。
因着这样的关系,倒也没人怀疑是他们两个串通好了打压田嵩一脉。
众朝臣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有的顾不上同人说话,只是冷汗涔涔的想着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的产业,琢磨着是否要赶紧处理了。
今年陛下也不知起的什么兴致,连着办了好多人,眼见是要动真格的了……
田嵩退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儿子在朝为官,但能力平平,官阶最高的庶长子田玟也不过六品,甚至挤不进每日的小朝会。
原本田玟终于等到今日的大朝会,想着能面圣,还有些激动。
谁知才一上朝就听到这些,登时惊得脸都白了。
他立刻出列喊冤,“陛下,此实为诬陷啊!”
五日一次的大朝会是所有九品以上京官都可来参加,田玟官职不高,又没有实权,便被排在后面。
他又这么一跪,高坐龙椅的皇帝抬眼一瞥……没看见。
内侍总管王中立刻心领神会,命下头的小内侍喊:“何人喊冤,上前来回话。”
若放在以前,田玟巴不得近前面圣,可今天却恨不得没有这一遭。
这福气来得突然,着实有些无法招架。
田玟穿越朝臣行至近前,重新跪下喊冤。
就听皇帝淡淡道:“抬起头来。”
田玟依言抬头,对上皇帝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失望?
田嵩热衷于与世家大族联姻,连纳妾都只关注家世,据说娶的媳妇出门交际时,人家都只能用“气质出众”来夸,可见容貌如何。
而田嵩本人也不过中人之姿,大小老婆弄了一堆,后代之中倒是嫡出的田斌最为俊秀。
脑子也好使。
这田玟的容貌倒也罢了,最可惜的是没有父亲田嵩的勇气和城府,五官不得舒展,看着就有些畏畏缩缩,不大上得了台面。
皇帝顿时兴致缺缺起来。
卖相实数一般。
“因何喊冤?”
田玟都给他问懵了。
因何喊冤,那自然是觉得冤枉才喊冤啊!
“说起来,朕日前也曾收到密折。”
说着,皇帝往旁边一抬手,王中就面无表情地递上谢钰连夜入宫面呈的“密折”。
皇帝又抖开早已倒背如流的折子瞟了几眼,随口念出几个繁华地段的铺面,“田家这几年经营得很好嘛!”
田玟都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前儿才被带走了账房和账本的铺面,今儿皇上竟然就知道了。
他干巴巴道:“有两个确实是下官家里的,另外几个着实是诬告啊!”
反正那几个铺面不在自己名下,认是不可能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