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言小说上一章:伏鹰 作者: 春风榴火
- 古言小说下一章:江湖夜雨十年灯 关心则乱
“谢子质!”
谢钰摇了摇头,才要向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开,却听背后裴戎忽然叫。
他转过身去,“裴将军。”
裴戎打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刚还满是酒气的双眼无比清明。
“保护好她。”
谢钰不躲不闪回望过去,一字一顿,“我会的。”
第107章 冰糖雪梨汁
七月流火,夏日转衰,秋季即将到来,如今早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了。
原本闷热的空气变得干爽,风吹到脸上,已不再那样烦闷。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换季带来的毛病。
就拿开封府衙来说,开始频频有人咳嗽,三更半夜此起彼伏,简直比窗外的蛐蛐更响亮。
还有干到流鼻血的,鼻子不适的比比皆是。
赵夫人本就有些咳疾,近来骤然加重,已有数夜不曾安睡,把涂爻愁得不行,特意请马冰过来看了一回。
赵夫人反倒先开口安慰,“多亏你之前做的枇杷糖,今年犯得晚了些,症状也轻。”
要说南方人来北方生活的最大不适就是气候,南潮北干,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可自小养成的身体却很难彻底改变。
眼下新鲜的枇杷是没了,倒有之前特意留存的上好枇杷干和枇杷叶,马冰又加了些川贝熬成药膏,嘱咐人盯着赵夫人服用。
马冰就道:
“虽有些旧症,主要还是干,可让人在屋内上风口安置一只小火炉,时刻烧出些水汽来滋润。”
为了解决干燥的问题,一般大家都选择在室内放几只水盆或大缸,但一来收效甚微,二来需要实时替换,非常麻烦。
赵夫人笑着应了。
马冰想了下,又往裴府去了一次,果然也是听取咳声一片。
尤其小虾年纪小,嗓子嫩,这几天嗓子眼儿都快咳破了,吐痰时隐隐带着血丝。
都说年少咳血,命不久矣,直接把裴家上下吓得够呛。
见马冰来,霍玫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们正想着去请你,又怕扰了你的正事。”
这几日倒是来了几个大夫,可都开的苦药汤子,小虾一喝就吐。
“姑姑。”小虾蔫嗒嗒地躺在床上,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一开口,拉风箱似的有杂音。
咳嗽久了,从喉管到肺腔一连串扯着疼,稍微一用力就好像要裂了似的。
马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儿,心疼道:“咱们小虾受苦啦。”
都瘦了。
小虾一瘪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委屈得不得了。
“嗓子疼……”
姑嫂俩都围着哄了一回,马冰搂着她一下下拍背,另一只手去拿脉。
霍玫就在边上心疼又好笑道:“也是个娇娇,没人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有人说句软话,反倒哭起来。”
马冰失笑,“别说还是个孩子,单看衙门里那些壮汉,也被折磨得够呛,怎么叫她不委屈。”
多好啊,有人安慰,这算坏事吗?
自然不算。
小虾就从她胳膊下面钻出脸儿来,鼓着腮帮子,小嘴儿撅得老高。
“委屈。”
说得大家都笑了。
马冰把了脉,贴着胸腔听了声音,又对着光影看了看小虾的嘴巴和喉咙眼儿,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换季闹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烦人。”
霍玫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问:“那痰里带血食不下咽?”
“没事,”马冰笑道,“就是小孩子皮肉娇嫩,又咳得厉害,把嗓子眼儿里的一层油皮蹭破了。”
小孩子尤其怕疼,她这一病,就给咳破了嗓子,稍微往下咽点什么就刮得疼,自然怕吃饭,久而久之,胃气渐弱,可不就食欲不振。
这话一说,裴家上下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最要紧的是得吃饭,”马冰对娘儿俩说,“俗话说,胃气生,百病消,可见吃饭是一切的根本。若肚里没食儿,五脏六腑都随着衰弱,就更不容易好了。”
“疼呢。”小虾哼哼唧唧地说。
“这个不难,”马冰道,“先用小米熬粥,里面加些鱼肉、虾肉,或是鸡鸭,熬出米脂,肉也炖得烂烂的,盐津津一碗下去,比什么都强,又不划嗓子。”
小虾听得直砸吧嘴,最后添嘴抹舌道:“饿了。”
众人又笑。
马冰也让他们在各个房间的角落放了水壶弄水汽,果然见效。
裴戎和孟夫人老两口也咳嗽,马冰挨着把脉,根据不同症状调整药方用量,准备回去分别熬制不同的川贝枇杷膏送来。
虽都是差不多的症状,但个人体质有异,成因也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见桌上摆着黄绿色的香梨,临走前,她还亲自去厨房炖了一大锅冰糖雪梨,甜丝丝的,送给各人都喝了些。
“少吃橘子、羊肉这些性燥易上火的,梨子清热润肺,现在吃正是时候,可以直接洗净去皮切块,加一点冰糖炖得软软的,放凉了喝就很好。等再过些时候柿子下来,也可以吃柿子,对肺很好的。”
不光梨子,苹果、蜜橘、山楂什么的都可以用冰糖水煮。
老人孩子脾胃弱,平时吃太多水果肠胃受不住,但煮熟之后细腻绵软,凉性减弱,就很好。
尤其是冬日屋里烧了火炕的时候,煮得晶莹透露的一锅糖水,放到外面雪地里冰了,围着炉子吃辣辣的火锅,满头汗时来上那么几口,魂儿都能给美飞了!
不行不行,马冰暗自嘶溜了下口水,忽然就开始馋起火锅来。
裴戎十分高兴,立刻出去串门,逢人就说他家姑娘多么细心体贴,这不还没入秋呢,就怕他们身体不适,专门去熬了冰糖雪梨汁。
并且重点描述那雪梨汁有多么甘甜可口,估计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拧出汁子来也就这个味儿了。
偏裴戎文采不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把众人烦得不行。
偏还不能动手,因为打不过。
谁没喝过啊,几个菜啊嘚瑟成这样?
还蟠桃汁儿,你吃过啊?
不对,你不就俩儿子吗,他娘的哪儿来的姑娘!
从裴府回来时,谢钰正在药园跟王衡说话,见她进来,竟捏着嗓子低低咳了两声。
马冰:“?”
你跟谁学的装病?!
变坏了啊谢大人!
见她没反应,谢钰不禁开始怀疑父亲这招到底管不管用。
王衡就在旁边呵呵笑,“有病人啦,马大夫。”
谢钰正准备再试最后一次,就觉手中一沉,低头就见马冰塞过来一大兜子梨。
“吃吧吃吧,吃完了就好了!”
谢钰面无表情看着那一兜子梨。
就这?
等马冰熬了川贝枇杷膏送了一圈,天气越发凉爽,秋天正式来了。
如今咳嗽的倒是少了,却有不少人贪风受凉。
富贵人家倒不打紧,不过遭几天罪,吃几服药养着就是。
只苦了穷人家,本来生病就没法做活,又要花钱吃药,越发揭不开锅。
马冰和王衡一商议,又问了涂爻的意思,便去外面街上支了个义诊的摊子。
也不必花衙门的公款,先有赵夫人和涂爻自掏腰包送了一包银子来。
问诊是一回事,那些百姓少不得也要去药房抓药,哪怕再便宜也要几十个铜板。这点钱他们觉得没什么,可或许就是寻常人家大半个月的开销。
若再晕头转向扎进奸商门里,就更耗费了。
倒不如就由他们低价买了药来,现场把脉、抓药一条龙,也省了麻烦。
接着,谢钰、裴家,甚至是袁家也各有一份银子送来,光这四家就有几百两。
别说一次义诊,再开个粥棚都够了。
义诊的摊子就支在繁华地段,左右都是小摊小贩,正是寻常百姓最爱出没的地段。
最初知道义诊的百姓不多,稀稀拉拉的,可后来大家口口相传,每天早上就开始排队,十分拥堵,谢钰每天都带人来维持秩序。
结果到了第四天,马冰他们老远一看义诊摊子,就觉出不同来:
周围的摊贩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连夜搭起的两溜儿篷子,篷子下面一字排开许多板凳,中间还有小炉子烧热水。
王衡和马冰一人对一边,连医者带病患都挡住了,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几个不知哪儿来的伙计招呼排队的百姓按先来后到在篷子下的板凳上坐了,一来不受罪,二来秩序井然,也不拥堵不闹事了。
若谁等得久了想喝水,也有供应,真是比在家还舒坦。
见谢钰他们过来,打头一个小伙计麻溜儿跑来行礼,“谢大人,两位大夫好。”
谢钰朝那些篷子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那人弓着腰垂着手,也不敢看,只恭敬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是高老六的手下,他说看几位大夫和百姓这样,十分触动,只想替衙门分忧。可若给银子,怕几位不肯收,便想了这么个法儿。”
“本官问的是在附近营生的百姓去哪里了。”谢钰道。
高老六么,他倒是乖觉。
若直接送银子,还真不能收,万一开了这个头,下头的人便会蜂拥而上,少不得有人借机行贿,到时就说不清了。
“是,主子知道几位必然不肯滋扰百姓的,昨儿就打发小的们问了那些人每日赚多少钱,已经给了双倍。什么时候义诊结束,什么时候再让他们回来,照样做买卖,两不耽误。”
那小子口齿清楚,几句话就说得明明白白,显然是高老六特意选出来回话的。
一番话说得马冰和王衡都乐了。
这高老六,看着粗粗拉拉的,没想到还挺会来事儿。
别说,这么一弄,谁都说不出什么来,衙役们的负担也减轻了。
谢钰眼里难得有了点笑意,“我知道了,去吧。”
办得还算不错。
这事儿也只有高老六出手合适,换了衙门里的任何一个人上,都有些说不过去。
那小子应了一声,也不多嘴,转身去了。
给高老六这么一弄,谢钰倒有些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既然出来了,他也不急着走,仍坐在马冰身边看着,预备有什么事使唤。
谁知这一等,还真就等出来一件事。
第108章 你撒谎
搭建好篷子之后,高老六的人也没走,而是安安静静立在一边帮忙维持秩序。
若有那些个老弱病残来,还会帮着扶一把。
见他们做得不错,谢钰便遣散了衙役。
高老六派的这些人来,还真帮了大忙。
有些人不守秩序倒还罢了,其实谢钰最担心的是扒手,光前几日就抓了五个,都是熟脸。
被抓时他们也不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衙役们打招呼,笑嘻嘻道:“张爷,又见面了!”
“朱爷,几日不见,您老招子又利了,小的服气。咱们下回再来比过。”
“不劳您大驾,都忙,忙去吧,我自己个儿走。大牢没换地儿吧?”
说来尴尬,那些扒手不怕衙役,偏偏就怕高老六这类地头蛇。
大凡在衙役面前混个脸熟的,都是牢房几进几出的货色,滚刀肉似的,相关律法条文简直比普通衙役们都烂熟于心。
他们都压着线擦边偷东西,即便被抓,衙役们也不好动手,左不过骂几句踢几脚,丢到大牢里关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又是一条好汉么!
但他们是真怕高老六啊!
那可是敢剁手的狠人,可不管什么律法条文。
开封地面的泼皮无赖们谁不知道,敢在六爷的地界上伸手闹事,那就是不给他老人家面子。
你不给他面子,他就真敢把你往死里打……
如今众扒手意见高老六的人在义诊摊子这里,就知道是六爷的场子,一句话没敢多说,立刻掉头走了。
所以有的时候有的事,就得特定的人去办,事半功倍。
王衡和马冰各自守着一张桌子,前者的两个徒弟也各跟一个人,忙而不乱。
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王衡须发皆白,又气派,一看就是个积年的老大夫,马冰这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对比就有些惨烈。
故而一开始,大家都一窝蜂往王衡那边去。
还是前几回义诊的老人问讯过来送鸡蛋,主动帮着和那些百姓说:“别小瞧人家姑娘年轻,医术好着哩!我家老二早年得了病下不开炕,就是马大夫治好的,如今一顿吃三个大饽饽,下地一把好手!”
可有的人就是贱坯子,你越说,他越不信。
当下就有人小声嘀咕,“别是托儿吧……”
马冰还没怎么样呢,那老人先跟个炮仗似的炸了。
“托儿你奶奶个腿儿!”
众人:“……”
大爷,不至于,真不至于。
“谁说的?!”老人家最见不得恩人被污蔑,把鸡蛋篮子往地上一放,直接扎到人堆儿里去扒拉,“谁说的,是不是你?”
众人如麦穗般整齐地向四面倒去,活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瞬间露出来里面一个低头缩肩的男人。
男人还装死呢,突然就觉得周围好空啊,紧接着眼前一黑,就被个老汉抓着脖领子扯出来了。
“睁开你那双瞎眼看看,人家这是衙门的大夫,平时给官老爷们看病的,一个大子儿都不跟你要,托儿什么?骗你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那男人面庞紫涨,臊得不敢抬头,半边脸都被喷满唾沫星子,愣是不敢还口。
谢钰装没看见的。
衙役们都走了,今儿我也不当班,百姓之间意见有分歧,友好地交流一番,没什么不对的。
他不动,高老六的人也不动,众人眼睁睁看着那男人被喷得体无完肤,最后灰溜溜跑来给马冰道歉。
马冰失笑,“得了。”
又对众人道:“怕被骗是好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秩序重新井然起来。
除了来看病的之外,还有之前几次义诊见效了的,听说两位大夫又出来,便带了谢礼来。
寻常百姓拿不出什么贵重礼品,多是些自家种的瓜菜,养的鸡鸭下的蛋。
如今又是夏末秋初,不过半日工夫,后头就堆满了紫油油的大茄子、绿莹莹的长豆角,还有那么大那么大的瓠瓜。
这些不好拒绝,又不值什么钱,谢钰就让高老六的手下们雇了车,一批批送往开封府。
有了这些,明天一天都不用买菜了。。
过了会儿,马冰安慰了一个多思多想的孕妇,换了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约莫不大到四十岁年纪,脸儿黄黄的,下巴尖尖的,非常普通。
马冰问她什么病,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捂着胸口道:“这几日闷得很。”
马冰一边看她气色,一边把脉,“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吃不下睡不好吧?”
什么病啊,分明就是气得。
那妇人两片厚重的嘴唇蠕动几下,似乎极想与人说道,到底忍住了。
马冰也不追问,只埋头写方子,“不是什么大事,凡事想开些,不想见的人别见,不想听的事别听,闲来无事出去逛逛,心胸敞开了,什么就都好了。”
这个年纪的妇人,手脚又有些粗糙,估计是家长里短。
谁知那妇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来了句,“大夫您说,这么些年的好姊妹,就要为几个破钱同我翻脸呢!有这样的人?”
“啊?”马冰愣了下,心道我只管看病,不管你们的私事啊。
不过……到底啥事儿?!
奈何那妇人可能也觉得大庭广众跟个陌生人絮叨这些不好,喉头滚了滚,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竟道了谢,走了。
马冰:“……”
就这么走了?!
就走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捶了把桌子。
你起了个头,你倒是说啊!
弄得人抓心挠肺的,算什么嘛!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没想到两天后,那妇人又来了!
她刚一出现,马冰的精神就为之一振,可再一看,对方的气色好像更差了。
再一把脉,分明是心里存了心事。
“上回的药没管用?”
那妇人皱巴着脸,“倒是管用,可心里总是不清净。”
一副药喝下去,身子确实轻快了些,可再一想那事儿,就又气得慌。
今天天气不大好,来看病的人少些,马冰也有余力多说几句,便引导着问:“心病还得心药医,你这分明就是想不开,若不把根儿去了,吃多少药也不管用。”
那妇人犹豫了下,左右看看,见前几日那位气派好看的官爷不在,便凑近了,小声问:“大夫,您是衙门的不?”
马冰也凑近了,点头,“是啊,怎么不是,如假包换。”
那妇人用力抿了抿嘴,微微有些松弛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快意的光亮,“大夫,我知道一个人杀人了,衙门管不管?”
马冰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怎么又是杀人?
一瞬间,她脑海中立刻联想起之前猪肉张引发的悬案,几乎有些杯弓蛇影了。
可别又是什么棘手的无名尸骨。
但这事儿遇到了,又不能坐视不理。
马冰对王衡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有事暂时离开一会儿,又让打下手的学徒顶上,自己则带着那妇人去角落里细说。
“你可确定?杀人的罪名可不小。”她非常严肃地问。
那妇人用力点头,生怕她不相信似的比划起来,“那还能有假?就今年元旦的时候,我们在一处吃酒,吃醉了她自己说的。”
元旦?
马冰立刻狐疑起来,“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怎么过了大半年才来说?”
那妇人马上支支吾吾地起来,眼睛四处乱看,“就……这不是不敢嘛。”
马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不信。
“你撒谎。”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很高,但空气却十分清爽,吹在身上凉丝丝的,一点都不热。
但这妇人却在她的注视下,额头慢慢沁了汗。
说命案的时候,这人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害怕,反而好像……好像带着点快意似的。
再联系这两次的脉象来看,根本就不是吓得,而是气得。
认识的人杀了人,她为什么早不报案,晚不报案,偏偏现在才捅出来?
她为什么生气?
又为什么要撒谎?
被点出撒谎后,那妇人顿时慌了,结巴道:“我,我没……”
见瞒不过去,她竟干脆就要走,“我乱说的,乱说的,我走了!”
“站住!”
还乱说,这事儿是你能乱说的吗?
马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冲不远处的伙计喊:“小黄,叫上个人,把她给我扭送到衙门去。”
小黄就是那日高老六派来回话的,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十分机灵能干。
几天下来,都会跟着给药材打包了。
小黄立刻哎了声,果然一抬手,叫了两个兄弟过来接手。
“马大夫,您的手那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这等粗活,交给兄弟们办就是了。”
这群人以前也不知干过多少回绑人的营生,动作简洁而高效,过来只一扭,那妇人便哎呦一声,全身都麻了。
周围人来人往,见光天化日之下扭人,都纷纷往这边看。
马冰便亮出腰牌,“没事,开封府办差呢。”
众人一看是开封府的人,果然散了。
临走前,还不忘多看那妇人几眼:啧啧,看这尖嘴猴腮的样儿,果然不是好货。
王衡听见动静,从篷子里探头瞄了眼,“怎么回事?”
“没事,”马冰回了句,“我先回衙门趟。”
见她都处理好了,王衡才缩回去。
一行人很快回到开封府,正碰上阿德不知从哪儿抱了卷宗回来,一见就乐了,“呦,马大夫,您义诊还不忘抓贼呢。”
马冰道:“什么贼,保不齐就是大案,谢大人在哪儿?”
无缘无故的,谁会污蔑熟人杀人呢?
若真是随口污蔑,那这妇人也忒可恶,必须得狠狠给个教训。
“在后头卷宗库里窝着,老半天没挪地方了,我叫人给您叫叫?”阿德道。
马冰点头,“也行。”
卷宗库是机要重地,她不方便过去。
阿德一抬手,招呼了几个衙役,分了个去喊谢钰,又对小黄他们说:“谢了啊兄弟们。”
小黄他们也不过十来二十岁,都是些小半大孩子,哪儿听过这样的话,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真没想到,他们这辈子还有被官差夸奖的一天。
这要是家里人知道了,不得念佛,说祖坟冒青烟呐?
那妇人老远一看衙门口,腿脚都软了,这会儿见真要被提进去,顿时疯狂挣扎起来。
“我没撒谎,她真杀人了,不赖我,不赖我啊呜呜呜!”
阿德朝衙役递了个眼色,对方就非常熟练地从腰里抽出来一块麻布,胡乱团了几下堵住嘴。
阿德又顺手捏了捏小黄的胳膊,“体格不错嘛,就是瘦点,兄弟,有没有兴趣来衙门做事?”
小黄顿时受宠若惊,往日的伶俐劲儿好像都飞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成吗?”
马冰就笑,“怎么不成?”
高老六确实有眼光,也不知是不是本来就存了驮着手下往上走的意思,这次挑的人都很机灵。
听谢钰的意思,高老六注定了要半黑半白,但他的一部分产业和手下都要洗白。
小黄他们还年轻,如果真能走上正道,对谁都是好事。
阿德点头,“回去问问你们六爷,愿不愿意放你们来衙门跑腿儿。就是挣得可能没你们原来多。”
底层差役每月的俸禄都是有限的,涂大人管家又严,没人敢私受贿赂。
不过赵夫人慈善,谢钰等上头的几位大人也和气,逢年过节总会发些衣裳米面油盐的下来,折算成银子,也不少了。
小黄诚惶诚恐道:“出门前我们老大说了,不敢在差爷们面前称爷。”
他这会儿低了头,就能看见阿德和其他几个衙役统一的黑底镶红边的差役服下摆,随着风飘啊飘。
真气派啊,他想。
以往他也兄弟们日日都见开封府的衙役们巡街。
那些人昂首挺胸,双目有神,穿着一色的官府,踩着同样的白底皂靴,看上去整齐又威武。不管到哪里,大家都是那么敬重。
当时小黄他们就想,多好啊。
跟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他们也只是觉得好,并不敢多想,以至于忽略了心底漫出来的那点向往。
小黄忽然想起来,出门之前高老六说给他们的话。
“都机灵点儿。”
机灵点儿……
其实这话以前高老六也常说。
他说,要想在京城有命混得开,不在于你有多大本事,关键要看你能多机灵。
以前小黄总是一知半解的,出门时再听,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
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小黄缓缓吐了口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收紧了,能感觉到掌心黏腻的汗意。
“谢大人赏识,回去小人就同我们老大说。”
第109章 封口费
谢钰顶着几根蛛丝从卷宗库出来时,眸底明显带着急色。
若无事,义诊不该这么早结束的。
马冰忍笑,抬手往他头上撩了下,“我没事,只是有个女人说朋友杀人,可说话却不尽不实,带回来问问。”
小侯爷素来沉稳,便在野外露宿也衣冠整齐,倒是鲜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看着她取下来的蛛丝,谢钰微怔,旋即在心中暗骂,“阿德那混账……”
传个话也不利索。
谢钰以拳抵唇,干咳一声缓解尴尬,“走吧。”
那妇人倒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之前被小黄他们押着往衙门走时,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被丢在堂下,彻底软烂如泥,去了堵嘴的麻布也喊不出来了。
谢钰只俯视片刻,那妇人便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
她叫王秀香,说杀人的那个朋友叫刘春兰,两人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最初其实关系一般,可后来都先后嫁入开封与人为妻,人生地不熟,同乡出身的二人这才骤然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