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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总觉得眼熟,难怪……
不可能!
裴戎虎目圆睁,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她,她怎么会姓马?!”
姓马?
裴戎一怔,旋即想到什么,心中迅速攀升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
是了,或许,或许她确实可以姓马。
第99章 伯父
马冰心神不定回开封府时,正碰上方保带人回来。
“呦,马姑娘,上街啦?”方保翻身下马,同她打招呼。
马冰心不在焉地应了,顺口问道:“案子有进展了吗?”
裴伯伯认出我来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况且当时我还那样小……
但若没有,他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
马冰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恐惧。
她真的太想有个亲人了,但如果对方真的认出来,她该和对方相认吗?
我能和他相认吗?马冰一遍遍问着自己。
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可以对外人说吗?
万一说了,裴伯伯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可这么一来,整个裴家就会被牵扯进来。
皇帝虽然允许谢钰查,但终究结果如何还不可知,万一牵扯到先帝,皇帝反悔了,岂不是……
君无戏言不过笑话,自古以来出尔反尔的帝王多着呢!
“……马姑娘?”方保说了半天,却见对方眼神飘忽,显然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啊?”马冰骤然回神,歉然道,“啊,抱歉,您刚说什么?”
方保挠头,打了个哈欠,“我说那薄荷芥末丸还有没有?”
马冰愣了下,眼神迅速复杂起来。
怎么,你还爱上了?
方保摸摸鼻子,“还别说,刚吃的时候吧,就觉得那玩意儿真不是人吃的!”
马冰:“……”
那你还吃!
“可等一开始那股劲儿过去之后,”方保忽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憋了半日,憋出来一句,“得劲儿!”
马冰有些无奈,翻了翻身上的小荷包,干脆直接摘下来丢过去,“没几颗了。”
方保一把接住,美滋滋往嘴里扔了一颗,看得马冰和同样有幸品尝过的衙役们齐齐露出痛苦面具。
“唔……”
来劲了!
方保捏着鼻子发出呻吟,一张脸都涨红了。
然而几息之后,他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满意足神清气爽道:“带劲儿!”
经他这么一打岔,马冰倒也顾不上纠结了。
方保痛痛快快朝空气打了几拳,“马姑娘,我瞧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可别医者不自医啊。”
对上自己人时,方保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虽然偶尔话不中听,却叫人很舒心。
马冰失笑,“好。”
待人过来牵了马,方保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马冰,“涂大人和子质都在吗?”
马冰点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在后面看卷宗,这会儿估计还在。”
顿了顿,又问:“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因为之前马冰就经常参与破案,包括方保在内的开封府众人都很服她,况且此番回避也不过是给外人瞧的,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事儿肯定跟马姑娘和小侯爷无关。
故而方保略一迟疑,还是跟她说了,“申轩那边倒没松口,只是有位夫人昨儿偷偷告诉我,说在案发当日傍晚时分出来遛弯的时候,曾偶然瞥见过有男人在那附近徘徊……”
指认杀人嫌犯这种事,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没几个人愿意做。
万一指证对了,凶手本人或家属报复怎么办?
万一弄错了,那更是下不来台。
所以第一遍方保带人问话时,一无所获。
但心虚的人往往顶不住压力。
于是当方保强行将扣押时间往后拖时,不少人就慌了,开始偷偷摸摸找他说明情况。
那位夫人担心皇帝顾及兄妹之情,原本还不敢说的。
可眼见方保不肯罢休,那些没嫌疑的一个个都下了山,若自己还不能回去,传到外面,保不齐自己也就成了嫌犯!
几番权衡之下,那位夫人还是决定保全自己。
除非真信佛的,不然普通人忽然连着几天吃素,实在吃不消。
那位夫人也是如此。
在福云寺连续数日不见一点荤腥,她就有些烦躁起来,那日晚上的素斋也懒怠去吃,便在寺中闲逛。
逛到田淑常去的那大殿附近时,她便隐约听到好似有人说话,又远远看见一个青年人的背影。
她说得非常谨慎,“大殿的光线不好,隔着又远,只看背影我也说不准是谁,只觉得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至于谁在同他说话,仿佛是个女子,可那女子的身影完全被廊柱挡住,只露出一点绣鞋的尖,倒是同田小姐的鞋子很像。”
涂爻带着宋推官和谢钰看了大半天卷宗,正头昏脑涨,听方保回来,忙叫他进来细说。
马冰才要告辞,却被涂爻叫住。
“马姑娘,”他温和道,“你是个女子,看待事情的方法与我们不同,就留下来一并听听吧,或许另有感悟。”
马冰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谢钰,后者眼带笑意,微微颔首。
马冰难得不好意思,乖乖去角落找了椅子坐,准备认真听讲。
原本涂爻坐在案后,宋推官和谢钰在下首两溜儿座椅各占一边,手边的小桌上堆满卷宗。
方保进来这话,习惯性坐在宋推官下首,马冰看看他们,总觉得还是对称些比较好,就去谢钰旁边坐了。
从她进来开始,谢钰就大大方方看了,听涂爻要留她一并探讨案情,不由心生欢喜,还主动将小桌上的卷宗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又提前倒好热茶。
马冰刚坐下,却听谢钰低声问:“遇到什么事了?”
马冰端茶的动作一僵,才要开口,对方又道:“不许说没事。”
马冰:“……”
我到底哪里漏了馅儿?
谢钰仿佛有读心术似的,借着整理卷宗的动作,飞快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你这里的宽度比早上出门时,略窄了几分。”
无缘无故的,谁会皱眉呢?
马冰诧异地瞪圆眼睛。
这个你都看得出来?!
“咳!”上首的涂爻忽然清了清嗓子。
正打眉眼官司的两人立刻坐正,一抬头,却见对面的宋推官和方保正冲这边挤眉弄眼憋着笑。
哼哼,这些日子以来,长眼睛的都看出这俩人有事儿了!
谢钰和马冰都有些尴尬,忙低下头,装看卷宗的。
剩下三个就都生出一种“啊,年轻真好啊”的感慨。
众人挤兑一番,这才继续聊正事。
方保道:“那位夫人看得也有限,衣裳的颜色、款式都说不清,只道看光线,断言必定是好料子。不过卑职拿申轩的体貌与她对了对,倒都还对得上。”
宋推官点头,却又问:“那你可曾与她对其他人的?”
方保一怔,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是卑职急躁了。”
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仅凭匆匆一瞥很难判断什么,本就似是而非,实在不能算铁证。
方保说能对得上申轩,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位夫人只听了申轩一人的特征。
若他再拿旁人的去对,也许那夫人也会觉得像。
涂爻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过申轩身份特殊,不仅是驸马,还是鲁东申氏,中间干系甚多,若没有十足的铁证,便是再多怀疑也无用。”
方保起身行礼,“是,卑职受教。”
涂爻点头,示意他坐下,又道:“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照田淑死亡的时间来看,基本可以断定那人就是凶手。样貌虽不清楚,但也可以彻底排除僧侣和老人的嫌疑,如此一来,嫌犯人数又少了。”
那位夫人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年纪,“虽只是个背影,但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岁!而且他的仪态很好,绝不是后来粗劣的学习能模仿得来的,定然出身大家。”
当时方保就有些惊讶,“这么肯定?”
他办案多年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谁知那位夫人先是骄傲,然后又稍显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我最爱的便是成熟男人,堪称阅人无数,没什么瞒得过的!年纪大的,太老,年纪小的,太嫩,未免不懂情趣……大人这样的,就很好。”
方保:“……”
他这才想起来,这位夫人前几年死了男人,坐拥身家无数,是出了名的单身富婆!
见方保忽然神色大变,众人不禁奇怪,“怎么了?”
方保猛地打了个哆嗦,从回忆中抽身,“没事没事。”
这种事能告诉别人吗?
死都不能!
涂爻点了点卷宗,“这些卷宗都经过反复润色,刑部的人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想从这上面找纰漏,只怕是难。”
谢钰扬了扬手里的,“这位主审官三年前已经升迁入京,兵不厌诈,不如从他身上下手。”
宋推官和方保就都眯起眼。
嗯,如此奸诈,我喜欢!
众人细细商议了一回,待到各方面细节敲定,已是深夜,俱都疲惫不堪。
见马冰也是睡眼惺忪,饶是谢钰本有心询问,也只好暂时压下心思。
明日再问不迟。
谁知次日一早,众人正一如既往在药园用早饭,就有裴府的人送来帖子,说是自家老夫人病了,想请马大夫过去瞧瞧。
元培就笑,“二两,你的名声传得够广啊!”
连裴府都来请了。
马冰心头一咯噔,来了!
看着她的脸色,谢钰脑海中无数线索迅速组合,瞬间猜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遇见了裴戎!
并且对方极有可能认出她!
原本他还想找个机会让他们见一面,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计划尚未实施,这两人先就遇上了。
马冰心里乱得很,一时间既想去,又不敢去,只干巴巴对来人道:“承蒙厚爱,不过我也只是个寻常大夫……”
来人笑道:“您实在过谦了。”
马冰只觉得口舌发干,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排解。
我该去吗?
要去吗?
去了之后,该怎么做呢?
正没个章程时,忽然感觉桌子下的指尖被人轻轻碰了碰。
旁边的谢钰就觉得她手都凉了,不觉心疼,轻声道:“没事,去吧。”
说来奇怪,原本马冰心里好像秋日西北的大风刮起满天尘沙,乱得要命,自己没头苍蝇似的,在两个选择间撞来撞去。
可听了这一声,那飞扬的尘沙便瞬间重归地面,一切恢复平静。
没事么?
嗯,那就没事!
她抿了抿唇,缓缓吐了口气,指尖迟疑着往谢钰那边倒下去。
觉察到她动作的谢钰反手握住,飞快地捏了下,“没事的。”
原本马冰以为自己会失态,可随着距离裴府越来越近,她的心情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阳光很好,她抬头看那大门上写着“裴府”二字的匾时,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终于来了。
或许她内心一直渴望,如今到了跟前,忽然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坦然。
也不知裴家人跟来送帖子的管事交代了什么,对方对她十分客气,客气中甚至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裴府整体格局疏朗大气,寻常官宦人家常见的花园假山没有几座,演武场倒是不少,甚至还有一大块成规模的马场,两侧一溜儿排开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的十八般兵器。
马冰一路走一路看,倍感亲切,甚至没注意到对方特意饶了路,好像……有意带着逛园子似的。
稍后进了后面正堂,一进门,就见裴戎老两口坐在里面,见她进来,双双起身,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马冰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简单问了好,便去把脉。
二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过了会儿,老太太竟流下泪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真像啊!”
她的手已经有些皱了,皮肤上有许多老年斑痕,但掌心干燥而温暖。
这是一种不同于赵夫人的,更加亲近的感觉。
马冰一抬头,就见对面的裴戎已是眼眶泛红,虎目含泪,显然十分动容。
当年的兄弟俩本就是忘年交,裴戎大了义弟近一轮,算来,如今也是年过半百,须发皆白。
是个正经的老人了。
对一个战场厮杀,几次死里逃生的老将来说,这已经是个随时可能驾鹤西去的年纪了。
马冰忽然觉得喉头发堵,某种压抑已久的感情迅速积累,疯狂膨胀,几欲喷薄而出。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冷酷地回绝一切温暖,孤身一人奋战到死,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所有的设想都在瞬间溃败,不堪一击。
裴戎一声长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我们吗?”
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不用问,只这么面对面看着,他就敢肯定这就是当年那个自己抱过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马冰有点委屈,非常委屈。
并非谁冤枉了她,欺负了她,而是像极了一个曾无家可归的人漂泊许久,突然有一天,有一扇满载着温柔的门为她而开,然后里面的人笑着对她说,你永远都可以回来。
马冰笑了下,水雾不受控制地在双眼中漫开。
她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二老行了晚辈礼,“伯父,伯母,我回来了。”
第100章 雁铮
“我回来了。”
这几个字一出,裴戎老两口再也撑不住,搂着马冰哭起来。
老太太使劲捶了她几下,泣不成声,“你这狠心的丫头,来开封这么久也不家来看看,非要让我们死了也合不上眼啊!”
几句话,把马冰的泪也惹了出来。
三人抱头哭了一场,只觉得眼睛都有些肿了才分开。
老太太死活拉着马冰不撒手,按着她坐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生怕她一瞬间消失了。
裴戎打发人送了热水、手巾上来,三人洗了脸,又用冰敷了眼睛,好算没那么肿了。
哭过之后,好似多年的郁气都散了大半,裴戎的精神好得吓人。
他立刻吩咐下去,“叫二太太来见自家姊妹,去衙门告诉二爷,下了衙不许在外逗留,回来见妹子!”
裴戎老两口一辈子生了四个孩子,却只有两个儿子立住了,如今长子延续了父亲的武将路子,带着家眷在地方上历练。
次子则从文,在崇文院编书,职位清贵,却没什么实权。
皆因如今天下太平,边关也没有什么仗好打,在裴戎自己身居要职,长子也在地方上管兵的前提下,次子不可能再手握大权。
不过他如今也才二十七岁,对一名官员而言,十分年轻,正好熬一熬资历,等回头老爷子退下来,他就能顺理成章升上去。
这也是裴戎为了后代精心筹谋的结果。
交代完毕后,裴戎又召集起家中有脸面的管事和仆人,指着马冰道:“都认认脸儿,咱们裴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在家在外,都敬重着些!若谁欺负她,就扒谁的皮!”
裴戎自己作风豪放,家中便不那么讲究,但唯独有一点:治下极严,如同练兵。
家中仆从虽远不如同等级人家的数量多,但都很精明干练,值得信任。
故而大家听了主人的话,一点儿都不去质疑为什么忽然多了位大小姐,都齐刷刷向着马冰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认人,然后再齐刷刷行礼,“见过大小姐。”
马冰本想推辞,可见老两口都巴巴儿看着她,眼中满是期待,心头一软,到底应了。
“诸位请起。”
曾经悲剧没发生时,两家孩子们也时常一起玩耍。
因裴戎没有女儿,便很稀罕小姑娘,时常将她扛在肩头出去逛,见人就说:“这是我家女孩儿。”
老管家带头起来,看着她笑得一脸慈祥,“大小姐长大啦,可能不记得老奴了。”
马冰记事颇早,虽已过去十多年,但脑海中仍残存着不少童年的记忆碎片,多看了他几眼,便将这张满是老年斑的脸与记忆中一个人对了号。
她欣喜地站起身来,过去拉着对方的手道:“苏伯伯,您是苏伯伯。”
苏管家笑呵呵点头,又惊又喜,“大小姐好记性!”
他本是裴戎的亲卫,跟着天南海北的走,后来仗打完了,身子也不大好,便从军中退下来,继续为昔日的老将军看门护院。
突然见了这么多熟人,马冰好像忽然回到了小时候,被一干长辈包围,从身到心都暖呼呼的。
“这就是妹妹了吧?”
正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拉着个小姑娘进来,见了她就笑。
马冰回头一瞧,却是没见过。
老太太介绍了一回,马冰才知道这就是裴家次子裴安的夫人霍玫,牵着的是他们的女儿,今年刚六岁。
霍玫出身武家,是极其爽朗的性子,不等马冰行礼就把她拉住,略一端详便笑,“家里人念了这么些年,可算给我见着了。”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去报信儿的人简单一提,就立刻将这位大小姐和裴家人逢年过节提及的雁家联系起来。
“真俊!”霍玫左看右看,竟抬手往她脸上摸了一把。
马冰抿嘴儿一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霍玫笑了几声,又拍拍女儿的后背,“去拜见你姑姑。”
“哎!”小姑娘痛快答应,麻溜儿下拜,被马冰一把抄起来抱在怀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谁也不认生。
小姑娘单眼皮,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嘴巴,看着很精神,不过只有眼睛和脸型像霍玫,估计还是像父亲的多些。
马冰才要说话,却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就听霍玫笑道:“乳名小虾。”
“小夏?”马冰点头,“听着就生机勃勃。”
“不是那个夏,”老太太失笑,“是吃的那个虾子。”
马冰:“?”
霍玫道:“怀她的时候啊,我就特别爱吃虾子,偏又不敢多吃,馋得咧!生了这小东西出来,果然是个爱吃虾的,就叫她小虾了!”
一来确实有些缘故,二来大门大户的人家讲究贱名好养活。左右只是自家人叫,并不妨事。
马冰失笑,转头看向小虾,“爱吃就是好姑娘,姑姑最会做饭了,回头做给你吃。”
“尊的?”小虾果然欢喜非常,一张嘴就露出下面两片粉红色的牙龈,十分漏风。
马冰一怔,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小虾忙捂住嘴,露在外面的小脸儿红扑扑的。
人家是大姑娘了嘛,害羞的呀。
马冰忙郑重赔了不是,小虾感觉到被尊重,便很欢喜,非常原谅了这个头次见面的姑姑。
“姑姑怎么才回来啊?”小虾忽然问道。
众人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才听裴戎道:“你姑姑有事……住得远,难走……”
何至远,险些便天人永隔。
小虾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马冰,“那姑姑,你这么久不回来,不想家吗?”
一句话,险些又把马冰的泪惹出来。
她怎能不想家呢?
她发疯似的想。
她想念在世人眼中荒凉孤寂的大西北,想念那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和山川,甚至想念漫天黄沙枯树昏鸦,想念地上冰凉的石碑,和地下被合葬在一起的三具尸骨。
义父义母帮忙合葬时,小小的马冰甚至请他们多挖了一个坑,指着里面道:“等以后我死了,就能跟爹爹妈妈和哥哥团圆了。”
“好了好了,都好了,以后都好了!”老太太赶紧上来打圆场,又拉着大家坐下说话。
裴戎拍着大腿,高兴得什么似的,对苏管家道:“难得这样团圆的日子,可惜老大一家隔着远。”
苏管家就笑,“大爷以后也会回来述职,到时不就团圆了?十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点。”
“对对对,你说得对,”裴戎一个劲儿点头,“对了,赶紧拿纸笔来,我得告诉他妹子回来了……啊,大喜事,真是大喜事,赶紧交代厨房,好好置办一桌席面,今天一家人得好好吃一顿!”
“好咧!”苏管家也高兴,一路小跑着去了。
一家人围着说笑,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裴家二爷得了消息,竟不在衙门里用午饭,巴巴儿骑着快马赶回来。
一进门,他就瞧见父母身边坐着的少女,竟有些不敢上前了。
马冰回头一看,记忆长河滚滚倒流,好似又重新回到当年,裴家两兄弟带他们兄妹玩的时候。
她站起身来,走到对面面前,笑盈盈道:“二哥。”
“二哥……”
多少年以前,就是有个黄毛小丫头巴巴儿跟在他们身后,这么脆生生喊着的。
她叫亲兄长哥哥,叫裴家的两个哥哥,一个大哥,一个二哥。
这一声,有多少年没听过了?
裴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看了又看,眼眶一点点泛红,伸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声音发颤道:“长大了,长大了,铮铮长大了……”
那个记忆中的小丫头雁铮,平安长大了。
看着他们相认,裴戎也是万千感慨。
当年他们老哥儿俩还玩笑,说若生一男一女,便亲上加亲做儿女亲家,谁承想生是生了,可惜年岁差太多,只好做兄妹。
不过到底家里有两个小子,裴戎早年便开始留意人家的小姑娘,见个好的就想拉来做儿媳妇。
哪怕如今过去这么多年,老毛病也没改。
之前在马球场“头回”见马冰,他顿时旧病复发,觉得“哎这小娘子真好啊,合该拉来做个儿媳妇”。
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什么儿媳妇,他两个崽子多少年前都当爹了!
后来还是在一干侄子外甥里划拉了一大圈,才算找出个差不多的来。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尚未实施,却又成了亲人……
如今裴家在京中的人都到齐了,裴戎便叫开席,众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
大家最好奇的就是马冰当年究竟是怎么死里逃生,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敌军举剑时,乳母便转身将我护在怀中,又留出一段空档,那剑虽穿透了她的身体,却并未彻底刺穿我。”说这些的时候,马冰胸口的伤疤隐隐刺痛。
她知道自己的伤早就好了的,只是当年的经历太过残忍,不光头脑记住,身体也记住,每次回忆,都会痛。
“早年母亲身边的一个亲卫受伤,跟当地一位医女成亲后便退了。后来他们听说边关告急,连夜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只从死人堆里救下我。”
马冰神色黯然道。
若非他们赶来,自己纵然没有受致命伤,也会因血流干而死。
“不晚不晚!”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心疼道。
这就是恩人呐!也是忠心。
其实就他们夫妻二人,便是去了又如何?
可还是去了,没有一点犹豫。
若非他们冒死赶去,雁家连这点骨血都留不下!
可惜如今也去世了。
回头一定叫人做上好的牌位,好生供起来。
马冰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激荡的心情,继续道:“因怕敌军卷土重来,他们不敢逗留,又怕有人想对雁家后人赶尽杀绝,便在府中放了一把火……”
当时城门告急,房舍损毁,她的父母便将附近孩童都集中到家里,集中保护。
可没想到,打到最后,援军迟迟未到,连侯府也沦陷了。
等裴戎赶到时,雁雄和马秋狄夫妇双双战死,亲兵也十不存一,而侯府被烧得一干二净,里面上百具大小尸骨无法辨认,所有人便都以为雁家四口无一生还。
连裴戎都这样以为,天下便再也没人怀疑。
“救我的亲卫早年曾被赐姓马,他们曾有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儿,可惜后来瘟疫横行,没留住……”
他们将全部父爱和母爱都灌注到小主人身上,没有一丝保留。
而昔日的雁铮,也将他们视为自己的第二对父母,作为他们的女儿,耐心蛰伏,慢慢长大,最终成为今日的马冰。
第101章 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