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户人家是不是有毛病?
才刚那位小姐分明活蹦乱跳的,哪儿晕车不适?
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赔不是,红尘之外的人都这么喜怒无常的么?
果然师父说得对,还是出家好。
那嬷嬷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又不好抓了人硬塞,十分尴尬。
小和尚看她的眼神跟看老虎似的,忙不迭行了一礼,一溜烟儿跑了。
嬷嬷越发尴尬。
“张嬷嬷,怎的还不进来?”才刚摔茶壶的女子有些不耐,主动找了出来。
马冰抬眼一瞧,果然是个娇养的美人,一身绯色纱衫,乌压压云鬓高耸,柔嫩嫩雪肌朱唇,水汪汪杏眼桃腮,十分美丽。
只是眉目间有些骄纵,令这份美丽大打折扣。
那女郎看见谢钰等人,先是一愣,继而竟流露出几分娇羞的喜色。
但见她莲步轻移,轻飘飘上前行礼,仿佛眼里只剩下一个人,“小侯爷。”
哦吼。
马冰高高扬起眉毛,抱着胳膊,转过脸去看谢钰。
谢钰满面茫然:
这谁?
那女郎似乎对谢钰的反应有些失望,捏着帕子说自己叫田淑,“家父田嵩,兄长田斌,曾与小侯爷一起打球。”
田嵩?!
马冰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家的女眷竟住在隔壁?
这是什么……孽缘!
另一边,谢钰和元培也有些惊讶。
田斌?
就是之前在球场上强出头被骂的家伙?
说曹操,曹操到,三人正为这样的巧合惊讶,就从东边过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看见马冰后惊喜非常,双眼放光的跑过来打招呼,“马姑娘,好巧啊!”
这算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佛祖见证,我们有缘!
马冰一看他就有些头疼,“季公子。”
来的可不就是田斌和季芳。
落后几步的田斌也对眼前的局面感到错愕。
自从几年前自家妹子去看自己打球时,无意中见了谢钰一眼,便情根深种,私下里说非他不嫁。
包括田斌在内的田家人虽未制止,却觉得希望不大。
谢钰出身高贵,长相俊美,难得还备受当今喜爱,年纪轻轻便前途无量,若真能与他共结连理,至少往后五十年,田家足可屹立不倒,莫说重返昔日荣光,便是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不可能。
但问题就在于:
所有家中有女孩儿的达官显贵们都这么想。
而且当今皇上就有点剑走偏锋,宁德长公主和谢显也是一个赛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摆明了“我们已经足够高贵,不需要联姻锦上添花”,叫那些人完全无处下手。
几年下来,田嵩等人已经差不多放弃跟与皇家联姻的指望,开始在私下划拉女婿人选,田斌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现在,是做什么情况?
他心底难免滋生出一点贪婪的指望,如果,他是说如果……
“原来小侯爷也在,真巧。”
田斌快步上前见礼。
直到这会儿,季芳才回过神来,发现现场不光有马冰在。
自从上回的马球赛后,季芳很有点十年怕井绳,直到现在都没碰过球杆。
现在一对上“罪魁祸首”,本能地腿软肝儿颤,恨不得再也不见他。
但马姑娘也在啊,他又不舍得走。
季芳硬着头皮给谢钰行礼,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回应。
马冰就觉得现在的氛围过分微妙,下意识看向田淑,结果发现那姑娘正两眼不眨,痴痴地盯着谢钰看。
于是她又顺着田淑的目光看向谢钰,又发现谢钰正黑着脸瞅季芳,似乎还想再从哪儿抄起马球杆,给他来上那么一下。
马冰:“……”
这都什么情况!
唯独元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间或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奸笑。
田斌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出声打圆场道:“难得在这里偶遇小侯爷,不如去外头吃茶?听说这里的点心也是一绝。”
因着之前的经历,他也不敢再叫谢钰的字攀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田斌下意识看了马冰一眼。
这位姑娘瞧着有点面熟,看样子,似乎是和小侯爷他们一起来的,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与小侯爷又是什么关系。
听季芳刚才的话,非但认识她,甚至还十分痴恋,可看小侯爷的脸色……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却听谢钰冷冷道:“并非偶遇,实因令妹聒噪,吵得四邻不得安生。”
此言一出,从田斌兄妹到跟出来的嬷嬷,俱都白了脸。


第86章 亲事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唯有山风掠过树林,飒飒作响。
田斌就猛地望向妹妹。
整个开封府的人都知道,你可以说谢钰高傲、冷漠,甚至冷酷、不近人情,但唯独有一点:他不会说谎。
田淑的脸更白了。
她完全想不到谢钰会这样讲,当真半分颜面都没给自己留。
她努力看向对方,得到的却只是更深一层的冷漠。
到了最后,谢钰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田淑瞬间红了眼眶,里面的水汽颤巍巍打着转儿。
“阿淑!”田斌板着脸催促。
田淑掐了掐掌心,忍着羞意行礼,“是小女子失态了……”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几欲晕眩。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当真,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谊?
连马冰都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但没有出言阻止。
老实讲,这位田姑娘确实太过骄纵了些,再说的直白点,没点数。
这几日来福云寺听讲的多有达官显贵,也不止你们田家高贵,哪怕你不屑于抓住机会拉拢交际呢,好歹也该收敛些,不然随便冲撞个什么人都够喝一壶。
谢钰坦然受礼。
田斌歉然道:“实在是抱歉得很,敢问是赵夫人也来了么?可否容在下和舍妹当面赔罪?”
涂爻公务繁忙,谢显也忙着参人,是不会来这种场合的。而谢钰和元培本人不信佛,可他们却来了,必然是陪同。
没听说宁德长公主出城,那么来的便是赵夫人。
见不到涂爻,能打通赵夫人这道关节也是一样的……
“不必。”
谢钰一口回绝。
比起田淑,他更不喜欢田斌此人。
太过虚伪,太过钻营,一言一行都透着算计。
他固然有为田家筹划的意思,但当一个人失了真诚,总令人不快。
田斌对谢钰的回复早有预料,虽有些失望,却也习以为常,只是又躬身作揖,“实在抱歉。”
谢钰多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之前裴将军对田斌的评价极其精准:
他确实还算个人物。
你可以说他虚伪,钻营,性格不讨喜,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在竭力为了自家筹谋,哪怕屡屡受挫,也不曾失态。
一个年轻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敌友,似乎都值得一点敬佩和尊重。
目送谢钰三人离去,田斌才彻底直起身。
他顾不上安慰垂泪的妹妹,转而问看上去魂儿都飞走了的季芳,“你认识那位姑娘?”
季芳又朝着马冰的背影狠狠看了几眼,似乎想就此印在脑海中,愣了许久才怅然若失道:“啊,她就是当日马球赛时救人的女子。”
多日不见,马姑娘看上去更美丽动人了。
他刚才又想跟着走,可不等谢钰出手,元培直接就冲他龇牙……
“竟是她!”田斌惊讶道。
当日确实曾有个女子出手接球,但他正忙于协调谢钰等人的矛盾,又要拉拢场上其他球员,只略瞧了几眼,确认没闹出大乱子,便没有继续关注。
没想到,她竟跟谢钰一处。
“那姑娘是什么来历,他们是什么关系?”田斌又问。
听见这话,田淑也顾不上哭了,抬起泪眼巴巴儿望向季芳。
她也想听听,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大大方方跟在小侯爷身边。
这么多年了,除了皇室那几位公主表姐妹,从没见谢钰与哪个亲眷之外的女子同行。
一说这个,季芳整个人都有些蔫嗒嗒的,“她叫马冰,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只晓得赵夫人待她甚为亲厚,袁家的丫头也与她交好,如今正在开封府里做大夫。”
姓马?
田斌立刻就在脑海中将朝堂内外数得上的人家过了一遍,发现除了西南有几家已经没落的家族外,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姓马的大家族。
可西南那几家,似乎与涂家、赵家没有交情吧?
田淑不信她只是个大夫,“那算什么身份!若只是那般,小侯爷怎会如此,如此……”
她说不下去了。
痴恋中的女子对心上人的一举一动都关注得很,哪怕她不主动去看马冰,却也因为谢钰的留心而被迫多看几眼。
小侯爷原本是多么冷清的一个人呐,向来看谁都是一样的,可如今他在看向那位马姑娘时,眼神却总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们,他们还靠得那样近!
田淑不信,不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大夫。
她倒宁肯被告知对方是哪个背景雄厚的世家后人。、
至少这样,心里还好受些。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了。
山风凌乱且大,此间林木又多,饶是正值暑日,刮在身上也冷飕飕的。
田斌便对季芳道:“叫你看笑话了,今日闹得这样,我也不便相陪。”
这就是委婉地下逐客令了。
季芳也不是听不出,“也好,咱们晚些时候再聚。”
田斌点点头,想了下,还是嘱咐道:“我看小侯爷对那马……”
见季芳又瞬间霜打茄子似的,田斌好气又好笑,“罢了,不说那个,之前我说的文章你写了没有?下月文会,总要用的。”
他前几年就中了秀才,可惜去年考举人时落榜,不过他对自己有信心,下科必中。
季芳却是今年才中秀才,看笔力,想中举人怕是有些难。
两人到底是这么多年的交情,总不好看着他就此止步。
烂船还有三千钉,若来日季芳能立起来,他也好,季家也好,多少是个助力。
一说起这个,季芳就有些烦,可他也知道田斌是为了自己好,只得耐着性子道:“回去就写……”
说罢,也无心其他,略拱了拱手就走了。
田斌叹了口气。
他又看了看谢钰等人离去的方向,暗自记下,这才对妹妹一招手,“走吧,进去说。”
没了外人,田淑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屋里早已打扫干净,可田斌一看地上未干的水渍就将事情猜出七八分,又让跟着的张嬷嬷说。
张嬷嬷不敢撒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见田斌的眉头皱了起来。
“同你讲过多少遍了,出门在外,略和软些,吃不了亏!”
田淑本就气恼,听了哥哥这话,越发满腹委屈,“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若早知活得这样憋屈,还不如,还不如死了算了!”
“糊涂东西!”田斌拍案而起,怒其不争道,“你若真有那份恒心,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
对这个嫡亲的兄长,田淑一直又敬又怕,方才也不过一时激动,这会儿见他拉了脸,顿时偃旗息鼓。
见势不妙,张嬷嬷冲丫头们打个手势,悄悄退了出去。
田斌气得背着手兜了好几个圈子,想骂人,可看着妹子哭成那样,又有些心软,最后只能长叹一声,“阿淑,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明白,如今田家早已不同以往,父亲闲赋在家,虽对外说是急流勇退,可谁也不是傻子!但凡陛下有意重用,即便他想退,是能退得了的么?”
朝中多得是比田嵩年纪还大的老臣,也不是没人请辞过,可如今不还是颤巍巍上朝?
田淑抿了抿嘴,低头摆弄帕子,也觉得有些凄凉。
都说人走茶凉,如今,她也算见识了。
儿时父亲身居高位,她过得何等快意?走到哪儿都被人群簇拥。
可现如今呢?
门庭冷落,许多原本出身不如她的姑娘,也敢起高声了。
人情冷暖,残酷至此。
田斌又道:“几个哥哥虽入了朝堂,一来到底不堪大任,二来,终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他虽是田家的嫡子,却非长子,田嵩不是专情的,在田斌之前还生了足足三个庶子。
小的时候倒还压得住,如今田嵩一倒,小辈们都想抢在茶没凉透之前用仅存的一点人情给自己铺路,家里简直乱作一团。
人情这种东西,有来才能有往,以前田嵩得势时自然不算什么,可现在,田家落魄,在外人眼中便是没了利用价值的弃子,曾经的人情固然抹不去,却也是用一点,少一点,再也不能延续的了。
若非如此,他这些年何必各处曲意逢迎!
做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不好吗?
说到这里,田斌也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他去田淑旁边坐下,狠狠吐了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若田家屹立不倒,他何至于要走科举这条路子?
放眼看去,哪个世家子不是到了年纪就去刷资历,或去禁军历练一番,或是领个侍卫的名头,或是直接弄个闲职……过不几年,也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科举,对普通百姓而言至关重要,但对世家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兄妹俩一时各自神伤,相顾无言。
良久,田淑才强忍哭意道:“哥,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吧,小侯爷他……”
这几年家里一直忙着划拉适龄男子,可如今田家高不成低不就,好门第要么早被人定下,要么高攀不上,略低些的,田家又拉不下那个脸,竟耽搁至此。
前几日家里终于扒拉出来一个人,是位伯爵的次子,人品和模样暂且不论,确实是现在田家能找到的最高的门第了。
田斌叹道:“谁不想攀附小侯爷,可阿淑,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
但凡能嫁小侯爷,谁愿意将就?!
田家上下甚至比田淑自己都渴望!
但问题是,嫁不了啊!
但凡谢钰对田淑有一点儿情分,不,莫说情分,哪怕他只是给老爷子留面子呢,也不至于那样当面呵斥。
听他这么说,田淑两只眼睛都放了空,只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着……”
虽未见过,但她听说过那个人,文不成武不就,长得也不好!
田斌用力拍了拍妹妹的手,“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情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只有地位。来日你嫁过去,生了儿子,就终生有靠了。”
虽然最后落到身上只是个男爵,可好歹是个爵位,每月有固定米粮银钱,子孙后代也能入国子监读书……
听到这里,田淑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第87章 素烧鹅
告别田家兄妹后,谢钰和马冰很快就将刚才那点小插曲抛之脑后。
两人都没把意外出现的烂桃花放在心上。
当一个人过于优秀,获得他人的爱慕是情理之中的事,无论男女。
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患得患失草木皆兵。
倒是元培有点失落。
他本来还以为会有大戏可看哩!
见他们平安归来,赵夫人才彻底放下心。
听说是田家的女眷,赵夫人半晌没出声,良久才道:“少同他们打交道。”
马冰点头应了。
目前她只想偷偷搞死田嵩,除此之外,一点儿都不想跟姓田的有瓜葛。
忽然“咕噜噜”几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元培挠头,嘿嘿直笑,“饿了。”
大清早就出门了,也没正经吃早饭。
后面又是爬山又是搬行李,早就腹中空空。
赵夫人一看,果然日头都过正中了,当即笑道:“倒是耽搁了正事。”
吃饭可不就是正事!
福云寺僧众有限,这几日来的人却不少,实在腾不出手来每顿送饭,客人们要么自己去伙房吃,要么命下人提回来。
赵夫人坐了一路车,正想活动活动腿脚。
“这山上甚是凉快,我看那些松柏长势颇好,难得出来逛逛,不如自己走一走。”
城中精心修剪的松柏固然可爱,却多了几分匠气,难免木讷。
而这山里的松柏无人约束,肆意生长,又有怪石嶙峋、山雾环绕,野性十足,叫人看了便觉心胸开阔。
众人安置好行李,便去伙房用饭,一路欣赏奇松怪石,结果半路又遇到寿阳公主。
马冰心中充满了惊奇:
大家最近都这么闲么?
小小一座福云寺,几乎把自己来开封后认识的人全都聚集起来。
大约是有了顺王做出气筒,比起当初在驿站初见时,寿阳公主的眉宇都舒展许多,言辞也不那么尖锐了。
众人行了礼,就听她问谢钰:“你父母近来可好?”
谢钰例行公事地回了,“您也来听经?”
寿阳公主抬手理了理鬓发,漫不经心道:“兄长久居病榻,我难免悬心,听说这里的平安符颇为灵验,特来求一求。”
说的跟真的似的。
话音未落,一个叠起来的黄纸包就从她袖袋中滑落,在众人的注视下打了几个旋儿,晃悠悠跌入路边树根下。
这一带背阴,附近又有泉水流经,相当潮湿,树下长满青苔。
那纸符就落在青苔堆儿里,众人眼睁睁看着它的一角被迅速浸湿。
寿阳公主:“……”
开封府众人:“……”
气氛一度凝滞。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婢女小声提醒:“公主……”
这……
寿阳公主缓缓眨了下眼,皱眉,“糊涂东西,还不速速捡起来?”
婢女立刻上前将那已经被泡得软塌塌的纸符捡起。
看着符纸上明显的青苔痕迹,寿阳公主皱巴起脸,马上缩回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又听她道:“心诚则灵,好生收着,回去给王爷烧成符水喂下,必然药到病除。”
婢女:“……是。”
开封府众人:“……”
喂,这是平安符吗?
催命符吧!
话说回来,您这么光明正大的给亲哥哥使绊子,是真不见外啊!
因着这段插曲,气氛顿时古怪起来,寿阳公主和谢钰两人又都不善谈,胡乱寒暄几句,就此别过。
马冰看着寿阳公主的仪仗远去,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正值饭点,越往伙房走人越多。就停下和寿阳公主说话这么会儿工夫,又遇到几波用饭回来的人。
都在开封行走,整个圈子统共就那么大,十个人里倒有八个认识,既然见了,少不得寒暄几句。
谢钰不耐烦这些,只颔首示意,实在熟络的才略说几句,还抽空留意马冰。
“看什么?”
“怎么不见驸马?”马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缺了什么。
缺了驸马啊!
一般来说,除非是女眷们特有的场合,不然驸马往往会陪同公主一并出席。就好像之前马球赛时,因为宁德长公主爱看,谢显不感兴趣也陪着去了。
哪怕不坐在一起,好歹是个态度。
当日瞧着申轩好像还挺紧张公主的,怎么今天倒不在一处?
谢钰眉头微蹙,又迅速舒展开,“他大约也来了。”
自从来开封后,申轩时常出入文会,如今俨然打出名头,还有人专门将他作的诗词编撰成册,十分追捧传颂。
盛名之下无虚士,别的暂且不论,鲁东申氏近百年的传承确实不俗。
申轩风度翩翩,文采斐然,待人又极尽客气周到,没有半点世家子的倨傲,迅速打开局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短短几十天,朝堂内外对申轩的称呼就渐渐从原来的“驸马”,变为他的字号“若斋先生”。
若斋先生恪守礼仪,从不落人话柄,像这种不给公主面子的事,必然不会做。
说话间,众人到了伙房,顺势止住话头。
若论清修,福云寺是实打实的。
全寺上下仅一处伙房,都是一色长桌加条凳,里头几个大盆装着斋菜,想吃什么自己取用,不够了可以加,但不许剩下。
马冰就看见不少权贵的脸简直比盆里的苦瓜还皱巴。
估计他们家的三等仆人都不这么着。
但饭菜闻着是真香!
她兴冲冲护着赵夫人去打饭,就见一共八个大盆,里头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素斋,另有一锅水米交融的三色杂粮粥。
虽没有太多花样,但香气质朴,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檀越。”
恰巧之前见过的小沙弥也来打饭,见了马冰,上前行礼。
马冰笑道:“你们寺里的伙食不错嘛,那是素烧鹅?”
瞧着像是用豆腐皮卷了什么后烹煮的,大约过了油,也用了糖出色,外皮红棕油亮,甜香扑鼻,十分可口的样子。
小沙弥吞了下口水,一本正经道:“这本是逢年过节才能吃的好菜,方丈说了,这几日多有贵客,所以才破例做了这些。”
管账的师兄心疼得了不得!
可贵了!
见他伶俐,赵夫人笑着说了几句,又指着另一样问道:“多谢师父们费心,那又是什么?”
小沙弥看了眼,“那是素鸡,是用葫芦刻出鸡的模样,先上锅蒸熟再用油盐快炒……”
另有裹了面糊煎得金灿灿的豆腐、烂糊茄子一起炖的好面筋、油盐香醋凉拌的各色爽口野菜,还有一锅加了蜂蜜的枣花饽饽,干菜叶子切碎了蒸出来的油饼,都是色香味俱全。
民间炒菜多用动物油脂,不过总有些僧侣要吃素,便陆续衍生出芝麻油、荏子油和麻子油等。
后来时局稳定,经济繁荣,听说还有人尝试用黄豆榨油,十分香甜,只是价格高昂,等闲人无力尝试。
如今这福云寺里用的便是芝麻油,最是浓香扑鼻。
马冰尤其爱那和茄子一起炖的面筋,劲道弹牙,饱吸汤汁,一口下去,浓稠的汁水便喷溅出来,满口生香。
听说福云寺后头开了许多菜园,这茄子也是自家种的,虽不似外面精挑细选的漂亮,但个大肉厚,别有一番风味。
素烧鹅里头则是事先煮熟捣好的山药泥,外头用豆腐皮裹成卷,先炸后煮,外韧内柔,口感丰富,很是香甜可口。
她眼睁睁看着隔壁桌一个老太太一口气吃了一大盘!
赵夫人也爱得很,饭后还和马冰笑说:“听说庙里还卖各色菜干子,走的时候咱们也买些,家去自己做了吃。”
应季菜蔬自然最美味,但茄子、豆角等肥嫩肉厚的蔬菜晒成干后做炖菜也十分美味。
马冰也心满意足,临走前还多塞了一块枣饽饽。
里面揉了蜂蜜,特别甜!
这素斋确实对得起名声!
虽然都是不值钱的素菜,做法也不见多么复杂,但恰恰就是因为这份简单豪放,才越发凸显了菜蔬原本的清香,很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
午饭后,谢钰就跟元培离开了,好像是有什么事。
马冰陪着赵夫人去逛了逛,走过场随大流烧了几炷香。
中间看见贩卖平安符的地方,都不约而同想起刚才寿阳公主的插曲,差点笑出声。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阴损,既全了自己亲厚兄妹的好名声,又让当年的死对头生不如死……
有寿阳公主来“侍疾”,顺王能不能熬过今年都难说。
赵夫人到底是个闺秀出身,逛了半日便十分疲惫,自回去休息。
来的客人也都累了,一溜儿房舍竟安静得很,马冰怔怔盯着房顶出神,不知不觉间,竟也迷糊过去,一睁眼,天都擦黑了。
陆续有命妇们相互串门,赵夫人少不得招待一二,马冰趁机溜出来,将一干虚与委蛇抛在身后。
附近几座山都没什么人烟,只福云寺点了些灯,与日常开封的灯火通明简直活像两个世界。
入夜后山风更大,冷风中夹着清冽的松柏香和檀香味,让马冰不自觉想起另一个人。
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希望不要出来……
因地上灯光不盛,星月之辉越发凸显,好似黑色绒布上肆意泼洒的碎银。
可马冰仰头看了会儿,总觉得还是西北的夜空更美更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