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但凡略有了点年纪,难免爱瞎操心,自己圆满了,便挂念着下头的小辈,也想看他们有个伴儿。
他难得玩笑,谢钰不觉莞尔。
涂爻却盯着他瞧了几眼,摇头失笑,“罢了,是我多事。”
这小子,瞧着模样,大约已有了心上人。
倒叫他白操心。
谢钰没有否认,只是好奇,“他既然眼盲,又怎能画像?”
涂爻笑道:“这便是天意了,他五六岁上坏了眼睛,自此拜师学艺,谁知二十来岁时,竟又渐渐好了!后来遇到高明的大夫,说那些年并不是眼睛坏了,可能是哪里有淤血,若当时能有好大夫及时针灸几回,大约也就没事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淤血慢慢散去,也就好了。”
谢钰听罢,唏嘘不已,“真是造化弄人。”
本不是致命的大毛病,却因未遇良医,叫他平白遭了十几年的罪。
不多时,涂爻写完信,待墨迹干透后装入信封,又用了官印,交给侍从,“三百里加急,去吧。”
人命关天,多拖一日,案子就更难破一分。
“这案子,你该办就办,但也莫要太上心,若有别的差事,就先搁一搁。”涂爻叫人换了热茶,对谢钰推心置腹道。
只剩一副骷髅架子,这样的案子世所罕见,却叫人从哪里下手嘛!
若不走运,或许几年都破不了,总不能把人耗在上面。
当然,这话不能对外说,但实情如此,他们这些当差的必须得分清轻重缓急。
谢钰端了茶喝,“是,不过还是要派衙役在附近几个村镇盘查询问。”
如今看来,必然是本地熟人作案,不然凶手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死者生前颇爱享乐,就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就算只有邻居,突然几个月见不到,也该觉得蹊跷了。
但没人报案。
为什么?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有这么几种可能:
要么他生前经常这样突然消失很久,大家习惯了,并不觉得奇怪;
要么他死之前正要出远门,或是凶手故意让大家误以为他要出远门,所以如今消失了,无人生疑。
涂爻听着谢钰的分析,不住点头,“不错。”
“还有第三种,”谢钰将茶杯放回去,“死者生前不受待见,所有人都期望他消失。”
“有理,”涂爻换了个姿势,“不过这些暂时也只是推测,若没有新的线索,困难很多啊。”
说白了,现在他们只知道死的是个日子曾过得不错的男青年。
别的?
没了!
怎么找?
如此过了两天,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六月初一这日,马冰买菜回来,在院子里碰见长吁短叹的张仵作,顺口问怎么了。
“十全九美,十全九美啊!”
张仵作扼腕叹道。
却说张仵作搂着那骷髅架子睡了几晚,狠狠画了几张图,又渐渐觉得不足:
那骷髅少了几根指骨!
就非常遗憾。
这几日衙门内大家都开始猜测,说张仵作是不是疯了,因为总有人从他屋子那里经过时,听见里面传来“嘿嘿嘿”的笑声。
有时大半夜也不睡,就那么“嘿嘿嘿”,着实诡异。
身为医者的马冰倒是有些理解张仵作,别说他,她自己这几天也没少过去观摩,实在是骨架难得啊!
若学习者人手一副,许多疑难杂症也都能找到来源,也敢下手治了。
马冰就劝道:“知足吧,这就够难得的了。”
张仵作也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可人心不足嘛!有了一,就想二,想三……
他眍着两只眼睛,不住念叨,“要不干脆找个匠人,用另一只手的骨头脱模,凑一对,不然看着忒难受。”
张仵作有个毛病,凡事就喜欢弄得整整齐齐,不然浑身不得劲。
马冰无奈,“您先找着愿意干的匠人再说吧!”
果不其然,问明白之后,没人愿意接这活儿!
张仵作也来了倔劲儿,自己去捣鼓了一堆工具来,准备撸起袖子自己上。
结果六月初四一大早,天还不亮呢,他就灰头土脸跑去砸谢钰的门,“大人,大人呐,有发现,有发现!”
一刻钟后,以谢钰为首的众人齐聚药园,俱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马冰尤其不解: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默认在药园碰头?!
这几日张仵作都忙着琢磨脱模,生生把自己折腾成要饭的,人也憔悴许多,可这会儿瞧着,精神头好得简直像极了回光返照。
他从兜里掏出那副残缺的手掌,指着缺口处道:“你们看这里,因为骷髅架子上全是老鼠啃过的齿痕,所以一开始我并未在意,但是这几日我反复脱模,越看越不对劲。你们看这个位置!”
他甚至还给骨头都打了细细的眼儿,将那些碎骨全都用劈开的细牛筋绳穿起来!
张仵作将手掌骨架猛地往前一送,几乎就到了元培和霍平脸上。
两人猛地向后一仰,用全身的力量抗拒着那只哗啦啦抖动起来的手掌,叫苦不迭,“看见了看见了,不用这么近!”
这人真疯了!
谢钰忍笑制止了张仵作,让他将手掌放到油纸上,大家轮着看。
张仵作激动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看这个位置,这明显就是陈年旧伤,绝不是这几个月刚刚啃过的痕迹。”
马冰和谢钰凑上去看了几眼,大喜。
“张仵作说的对,这确实是利器所致。”
“切面有明显愈合的痕迹,应该是陈年旧伤。”
人骨坚硬异常,普通家用的菜刀或镰刀或许能切断,但绝做不来这样整齐的切口,更像斧头一类的重器。
若真是斧头,基本可以断定是故意为之。
对方可能原本只想剁一截,但真下手的时候没那么精确,抑或根本不在意,把第二节也剁了一点去,后来长好了,便留下了这一个比正常手指略粗一点的切面。
因为剁去的也不多,又是切面的位置,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而且还有其他几节小骨头也丢失了,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没往这上面想。
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丢了指头?
霍平和元培等几个常年在街面混迹的人脱口而出,“赌鬼。”
谢钰皱眉。
朝廷律法明文规定禁赌,那些人当真不知死活。
不过他也知道,想要真正做到全国禁赌,很难。
因为对赌徒而言,天下何处不是赌场?
门一关,炕头上就是赌场!
甚至根本不需要地方,走在路上,口头一句话、一个色子,甚至一枚铜板,说赌就赌。
霍平进一步解释说:“这种活算是私刑,一般常在两类人身上发现,一类是赌鬼,另一类就是混帮派的。但之前大家就推断说此人不事劳作,自然也混不得帮派,那么就是赌鬼了。”
元培用一种很不屑且鄙夷的语气接道:“赌鬼这种东西已经算不得人了,一进了赌坊,坐到赌桌边,什么伦理纲常全都抛到脑后,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他们一旦赌红了眼就什么都不顾了,有钱输钱,没钱输命……”
十赌九输,并不是说普通人运气就这么不好,而是庄家会跟人联合做套,专宰傻子。
就算你输得精光,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子,只要赌坊的人认为还有油水可榨,甚至会现场帮你借高利贷。
那些赌上头的赌鬼一听,不就是现在借几百两银子吗?转头我赢几把,赚个几千两步,一下子就还清,还有的剩嘛!
等这些钱再输光,赌坊就会拿着借据去家里抢东西,再不还的,就会剁手指。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
不务正业的泼皮闲汉不少,但赌博赌到被人剁手指的青壮年一定不多!
而且这种事肯定不算私密,就算他的家人不主动说,一问,街坊四邻肯定都是知道的。
“如果死者是这样的身份的话,那么已失踪数月,家人还不来官府报案就很好理解了。”谢钰道。
这样的人活着只会是负担,恐怕在家人看来,还不如死在外面好呢!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谁杀的?
赌坊的人?
不像。
追债的人都很有分寸,况且对他们才更希望赌鬼活得长长久久,因为只要活着一天就有榨油的希望,死了真是一了百了,鸡飞蛋打。
或许死者想去别人家借钱,对方不堪其扰,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出格的行为?
无论如何,有了剁指这条新线索后,排查范围瞬间缩小,绝对是大大的好消息。


第75章 名单
剁手指的线索活像迷雾中亮起的一盏灯,开封府众人都为之一振。
但马冰还是有点愁,“饶是这么着,排查起来也很难吧?”
虽说知道死者可能是个赌鬼,但……怎么确定谁家有赌鬼呢?
谢钰难得卖了个关子,“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元培和霍平就在一边笑着点兵点将,点齐人手出门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陆续有闲散人员在衙门后门处汇集,这些人穿戴不一,打扮各异,年龄跨度极大,但有个共同点:
看着都不像什么好货。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元培和霍平先后打马回来,挨着数了数,“都来齐了?”
一个络腮胡就出来道:“回大人,西街的老徐前儿中风了,小的带他二把手和儿子来了。”
他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着有点慌,显然头回经历这种阵仗,被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倒是那二把手看着很平静,也跟着问好。
元培在马背上盘起一条腿,低头打量那少东家几眼,“嗯,是像。”
说罢,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拍拍对方的肩膀,“长得像没办法,瓤儿别像。以后少做亏心事,保准你活到九十九。”
这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老子亏心事做多了才会中风,在场众人都是面皮子直抽抽,奈何没人敢做声。
这几年都被谢钰收拾怕了。
亲爹被人指桑骂槐,少东家脸涨得通红,应不是,不应也不是。
霍平挨着点了人头,在名册上勾了一遍,大手一挥,“得了,都进去吧,别让大人久候。”
众人鱼贯而入,都低着头,不敢乱看。
沿途许多衙役纷纷投来注目礼,活像看到进了猫窝的耗子群。
那络腮胡故意落在后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跟元霍二人套近乎,“两位大人,小人近来一直遵纪守法,不知小侯爷忽然叫小人们前来,有何贵干呐?”
“衙门里乱喊什么,”霍平粗声粗气道,“叫大人。”
小侯爷,小侯爷,听着以权谋私似的。
“哎,”络腮胡从善如流,立刻改了,“不知谢大人有什么是可以小人们效劳的?”
有道刀疤从他右眼开始,斜过鼻梁,一直贯穿到左嘴角,歪歪斜斜蜈蚣也似,一说话就不住抖动,格外狰狞。
可他此时却又是那么的卑微和恭敬,甚至腰杆就一直没直起来过。
元培瞅了他几眼,忽然一笑,“高老六,学乖了啊。”
“哪里哪里,”高老六越发点头哈腰起来,看上去简直像极了忠心的狼狗,“都是诸位大人教导得好,小人才得以悬崖勒马。”
“得了,甭说废话,”元培嗤笑道,并不当真,“这次是叫你们帮忙来的,好事儿。”
好事儿?
高老六不信,但又不敢不信,眼中飞快盘算起来,连带着面上的蜈蚣刀疤也微微抖动,好似活过来似的。
今儿天气不错,晴天,但因为白云不少,也不怎么晒。
微风一吹,竟还凉丝丝的。
马冰跟谢钰在演武场廊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用围棋下五子棋。
围棋倒还罢了,偏奇了怪,两人五子棋都下得极烂,堪称卧龙凤雏,一时竟也难分高下。
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马冰一抬头,就见霍平和元培带进来一群……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这气质不蹲大牢可惜了”的人物。
粗粗一数,大约二十号人,明显不是一个阵营,行走间不乏互甩眼刀子者,但看见谢钰后,就都神奇地安静下来。
他们甚至非常自觉地分两队排好,“见过大人!”
马冰挑了挑眉,哦?
谢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谢钰抽空瞅了她一眼:别闹!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事相求。”
众人都是一愣。
高老六越众而出,“这话折煞小人了,大人若有吩咐,小人必定赴汤……”
“漂亮话不必多说,”谢钰一点儿不吃这套,开门见山道,“从开封府城内,到附近辖下几个村镇,近三年来你们都剁过哪些人的手指……本官要名单,一个不漏。”
根据张仵作和马冰联合推测,死者被剁手指留下的伤口应该有些日子了,但也不会太久远,谨慎起见,就定了三年。
高老六:“……”
您这是“相求”吗?
分明是“抢”的语气。
马冰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放高利贷的!
朝廷明令禁赌,地下赌场也不会傻乎乎硬往上撞,所以一般讨债这种活计,都是委托给放高利贷的去办,然后双方分成。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地盘,尤其是见不得人的买卖。
想必这些就是开封府内的“龙头”,他们的势力不光盘踞整座开封府,也蔓延到下面的小地方。
让官府的人去找一个被剁过手指的赌鬼,不亚于大海捞针,但对这些人来说,那就是旧年的客户!
谁什么时候来过,做什么的,住在哪儿,家里几口人,门儿清!
死者就像海里的鱼,这些人就是渔网,而谢钰,则是收网的人。
众人拿不准谢钰的意思,一时鸦雀无声。
万一这会儿我们应了,回头您拿着单子秋后算账咋办?
官府若耍起黑心来,□□都显得白嫩!
尤其是代父前来的那少东家,额头上已经滚下汗来,第一个撑不住,颤声道:“回,回大人的话,家父已经许久不做那买卖,如今,如今小人只做些正经营生。”
庄鹏就喷到他脸上去,“谁问你家现在!你爹中风不过年前后的事儿,之前也没少骨头里榨油……”
什么人带什么手下,元培年轻俏皮,带的阿德也是个俊后生;而霍平牛高马大,活像移动的黑熊,跟着他的庄鹏也是一般的凶神恶煞,一同巡街时活像双鬼拍门,令人望而生畏
那少东家被吓得退了两步,眼见着都快哭了。
倒是他身后的二把手上前道:“大人说的是,小人回去后马上叫人整理名册,尽快送来。”
“没有尽快,就今天。”谢钰斩钉截铁道。
二把手一咬牙,“好,天黑之前就送来。”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高老六忙见缝插针表现自己,“大人,名单不难,只是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官府,若有个名字或是身高样貌,必然更快些,小人也好尽心。”
要是自己直接将那人抓来,岂不能大大地露脸?
马冰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心道你这辈子怕是找不来了,除非下去找……
不过嘛,若能直接锁定死者身份,自然更好。
她看了谢钰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说:“身高约五尺八分,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生活嘛,颇讲究……”
她将死者特征说了遍,最后强调说:“若有符合这些特征的人,请诸位都在名单上单独标出来。”
高老六等人进门时都绷紧了弦,恨不得头都不敢抬,压根儿没注意到还有一个女人。
这会儿听见女声,不禁齐齐抬头。
衙门重地,怎么还有女人?
没听说小侯爷好色啊,怎么如今办案还要带着妞儿?
谢钰面无表情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底和桌面间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众人如梦方醒,都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一群人将马冰说的特征在心里过了便,无奈地发现……聊胜于无罢了。
最关键的体格和样貌,一句没提!
等他们走了,马冰才有些惊讶地问:“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么多放高利贷的?朝廷不管吗?”
民间不乏因无力偿还而被逼的家破人亡的,本以为天子脚下会收敛些,没想到光头目就这么多!
“哪儿管得过来啊,”元培道,“这玩意儿就跟野草似的,冬天烧一茬,春风一吹,就又呼啦啦长起来了。”
谢钰平静道:“那些人么,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若说十恶不赦,倒也不至于,单看怎么用。”
民间也好,朝堂也罢,总有银钱短缺的时候,归根究底,这个行当依托于人们的需求。
只要还有人急需用钱,放高利贷这个行当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杀光了明面上的,隔天暗处又会迅速滋生,然后变本加厉。
你不能指望天下所有人都大公无私,既然杀不尽,就换个法子治理,只要控制住顶层的大头目,杀鸡儆猴,也不怕他们翻出天去。
他们是游走在黑白缝隙之中的灰色地带。
你不能指望他们的忠诚,但如果用得好了,却也可以成为一只很有用的奇兵。
高老六等人的动作很快,也不知短短几个时辰内怎么联系的,酉时刚过,一份份名单就从各处送了来。
因开封府的整治,放高利贷的也收敛许多,过去三年内整个京畿地区也总共只有三十七人被剁去手指。
其中三女三十四男,大部分都是欠了赌债还不上,只有极少数几个是别的缘故。
马冰大略看了下,“三十四个男人之中,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共有十六人,一人是做买卖被骗,十五人都是因为赌博,八人住在城内,七人分散在周边各大村镇。”
可见赌博的可怕!
地址倒是都带着,但因为大多过去许久,身高体重都记不太清,倒是写了些痣啊疤痕之类的。
奈何这些对上骷髅架子毫无价值。
“没想到,还真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一连憋了几日,马冰总算能笑得出来了。
这么一来,筛选范围瞬间缩小到十五个!
方才小厨房听见这边的动静,料到今夜又有行动,提前叫人送了晚饭来,“诸位大人好吃,莫误了正事。”
却是鲜鱼和羊骨熬得浓稠高汤,雪白一汪膏脂也似,大勺子撇去浮油,略撒一点盐巴和芫荽去腥提鲜,用来祭五脏庙再合适不过。
北地人可以吃饭没酒,却万万不能缺了面食,另有用细白面加了豆面的宽面条儿,擀得薄薄的,在煮沸的高汤中打个滚儿就成。
煮好的面放在灰色大瓷碗里,沿着边沿摆开一溜儿脆嫩的菜心,没有过多装饰,却透出几分天然意趣。
还有好大一盘切得肥嫩羊肉,另有几样腌制小菜,十分爽口。
元培见了就笑,“这是受了二两的激了!”
之前马冰来时,小厨房虽也用心,却很少变花样,如今却也开始琢磨了。
众人都吃得酣畅淋漓,顿觉一日的疲惫都随着热汗流走了。
待吃过饭,谢钰将那十五人按住址远近分为六组,众人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直到出了门,马冰才发现自己又是和谢钰一组,感觉……毫不意外!


第76章 金银花
分派任务是按照住址的方向和远近来的,谢钰和马冰领了两户,都是城西相对较远的村镇,但差不多在一个方向,倒不必走冤枉路。
此时已入了夜,城门刚关,两人还没靠近就被守卫拦下,“什么人?”
有眼尖的认出谢钰,忙上前道:“是谢大人呐,这么晚了,还出去公干?”
却没有直接放行的意思。
谢钰不同他们为难,取了涂爻的手令出来,守卫看过,这才示意手下开门,又抱拳道:“得罪了,请。”
出城之后,两人便策马狂奔起来。
夏夜的暖风在耳畔呼呼作响,灯火通明的开封城被迅速甩在身后,越荒凉,星月的光辉却越发明亮,天地间像蒙着一层朦胧的银纱。
两人一口气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进了镇子,按着高老六他们给的地址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大禄百姓喜好娱乐,天儿又热,想必这会儿都还没睡。
墙头并不太高,坐在马背上略伸伸脖子,就隐约能看到院中纸窗里透出来的昏暗的灯光。
可当谢钰刚一敲门,那灯光忽地就灭了。
“是牛满仓家吗?”
没动静。
谢钰又问了遍,无奈道:“刚才已经看见灯光了。”
别装没在家的了。
这下倒是有动静了,只不过是个道高亢的中年女音:“死啦!”
谢钰:“……”
马冰:“……”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拿不准真假。
真死了?
第一户就找到了?
也不对啊,尸体还是他们发现的,你怎么知道死了?
马冰低声道:“肯定是被人讨债讨怕了。”
但凡滥赌的,没一个不是一腚饥荒,放高利贷的找不到你,还找不到你家吗?所以刚才他们一敲门,里头的人瞬间灭灯,如此熟练且迅速,也不知是被骚扰过多少次才有的经验。
以前上门抓人犯时,谢钰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眼前这户人家却只叫人觉得同情。
前者是包庇,后者是逃命。
他叹了口气,重新敲门,“我们是衙门的人,来问点事,不讨债。”
然而对方不信,“早八辈子就死啦,烂了臭了,要钱去他坟头上要吧!”
顿了顿又撇出一句,“老娘也不知道他死在哪里,你们自己找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并不是不怕。
你是衙门的人,那我就是天皇老子,呸,你们这些招数,老娘早看透了!
马冰没忍住笑出声,谢钰就满脸无奈地看她。
我吃闭门羹,你就这样高兴?
马冰清了清喉咙,用力把嘴角压下去,上前对里面说:“大嫂,真不是讨债的,真是衙门的,不然我们早踹门进去了。”
这话还真管用。
短暂的沉默过后,就听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女人犹豫着从里屋走出来,小声嘀咕道:“还有女人?”
这年头,讨债的都这么多花样么?
可万一真是衙门的人呢?
难不成那死鬼又在外头犯事儿了?
真是不叫人活了!
她抓着门栓,没贸然打开,依旧警惕道:“我,我们家可是早就被搬光抵债了,什么值钱的也没有。”
马冰顺手摘了谢钰的腰牌,举起来给她看,“真是衙门的人,你瞧。”
谢钰惊讶地看着她,你还真顺手啊!
那女人从门缝里看了眼,虽没见过,也不识字,但看着很威风,确实有些像人家说的什么腰牌,这才给开了门。
因她刚才惊弓之鸟般的反应,两人也没急着往里闯,等对方邀请了,才进去。
果然家徒四壁。
院子里就不必说了,寻常百姓家会养的鸡鸭猪狗一色全无,就是农具也没剩下几样,墙角歪着一辆破烂烂的独轮车,上面长满青苔,大约实在太破了,才没人理会这几块破木头。
屋里……放眼望去,也只有一座炕头和一张桌子,几把瘸腿椅子。
几个孩子和一个老妇人正窝在炕上一角,惊恐地看着来人。
谢钰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女人下意识看向马冰,马冰低声道:“出去说吧,别吓着老人和孩子。”
女人的嘴唇抖了抖,眉宇间的警惕终于散了。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确定来的是衙门的人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处站没处坐,女人明显有些局促,“您,您要问什么?”
谢钰问:“牛满仓呢?”
女人摇头,“一直在外头躲债,很久没回来了。”
“大约多久?中间有没有人捎回信儿来?”
“没有,出去少说也有半年了……许是,许是给人打死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脸上明显有些挣扎,下意识往门口处看了眼。
显然,她对自家男人并非之前表现的那么无情。
马冰按着死者的体貌问了问,对谢钰摇头,“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