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年阿芙十四岁了吧,女孩子长大了,他也不好冒然提出来要见她。
还是寿安君主动提到了她的三个孩子:“大郎去工部当差了,阿芙姐妹去山上玩了,那俩孩子,简直就像投错胎了,一个比一个不像女孩子。”
寿安君很是无奈的语气。
元嘉帝不信,他记忆中的阿芙,很是乖巧可爱。
喝了一碗茶,元嘉帝提出告辞。
寿安君一路将他们送出闲庄。
元嘉帝翻身上马,跑出很远,他若有所感地回头,就见寿安君还站在门前,像一位送别孩子的母亲,巴巴地望着他这边。
元嘉帝目光一暖。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可有些人有些事,过去多久都不会变。


第161章 帝王番八
春日的云雾山风景秀丽, 上山有一条易行的石阶路,但此时游人如织,元嘉帝不喜闲人太多, 问平西侯世子戚平:“可有别的山道?”
戚平对这边很熟, 笑道:“有, 七爷请这边走。”
戚平带路, 很快五人就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山径小路前。
两个御前侍卫一个在前面开道,一个在后面跟随,戚平、陆穆跟在元嘉帝身边,既是陪伴,也是守卫。
一路闲庭散步,行到半山腰, 前面一片平阔地段突然升起来两只风筝, 一只是黑色的苍鹰,一只是彩色的蝴蝶。两只风筝几乎同时起飞,颇有攀比的架势, 一个比一个飞的高。
大概是哪家的孩童?
元嘉帝等人继续往前走,景随步移,一刻钟后, 元嘉帝纵目一扫, 看到了那风筝的主人。是三个年轻的男子,两个个子矮的少年正在放风筝,高个子的二旬男子站在树荫下,沉稳地看着少年郎。
山风吹拂,两个少年郎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展现出少女曼妙的曲线,竟是女扮男装。
元嘉帝迅速移开了视线。
这条小路中间分成了两条岔路, 一条通向云雾寺,一条通向深山。
元嘉帝带了箭囊,去了深山。
常年住在皇宫,难得可以出来透口气,元嘉帝不想看人,只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一心狩猎,陆穆四人主要负责警戒,以防有刺客。
将至晌午,元嘉帝等人看到一条溪流,便在此休息。
两个侍卫去寻柴搭灶,元嘉帝靠在树下,惬意地看着河流上方的湛湛蓝天。
突然,一只黑色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落在了河流对岸。
戚平皱眉道:“是上山时路过的那三人的风筝,未免太巧。”
陆穆回忆片刻,道:“年长的那人身怀武艺,两个姑娘应该只是弱质女流。”
元嘉帝道:“看着就是。”
若对方故意将风筝落到此地,自会来寻,若风筝只是意外掉落深山老林,两个姑娘应该不会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风筝找到这种地方。
如元嘉帝所料,直到他们野炊完毕,那只黑色的苍鹰风筝仍然孤零零地挂在对面的树枝间,无人来寻。
“走吧。”元嘉帝决定回宫了。
无人沿着原路返回。
下到半山腰,又遇到了之前那三人。
高个子青年像个护卫,站在靠近小道这边,两个男装少女坐在树荫下的石头旁。听到脚步声,二人朝路边看来,元嘉帝无意间瞥过去,恰好与其中一个少女的目光相对。那少女瞬间收回了视线,元嘉帝看着对方花瓣似的肌肤,熟悉的丹凤眼形,心念一动,人便朝少女对面的树下走了过去。
陆穆、戚平暗暗生奇,但还是跟了上去。
三个大男人往树下一坐,尤其是元嘉帝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周芙,周芙心中不快,站起来道:“咱们去上面。”
说完,周芙带上樱姑与护卫,往上走了。
元嘉帝笑笑,示意陆穆、戚平不用跟着,自去跟着周芙三人。
戚平纳罕地问陆穆:“皇上这是,动了春心?”
他熟悉的元嘉帝,可从来不好色。
陆穆唇角微扬,提醒道:“我看那位小姐,眉眼酷似寿安君。”
寿安君?
戚平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是!
既然是周家小姐,戚平就不担心了。
周芙要在这里等姐姐,没想到姐姐迟迟没有回来,倒是等来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她刚在新选好的树荫下坐好,就见刚刚那目光放肆的男人又走了过来。
如果不是看到对方一共有五人,周芙早就开骂了。
饶是如此,周芙也没有给对方好脸色,飞了一记眼刀过去。
“公子为何要跟着我家小姐?”周芙的护卫面色不悦地上前阻拦道,直接点明他的主子是位小姐,希望对方识趣避让。
元嘉帝并不怒,笑着看向周芙:“方才我在山中狩猎,看到一只苍鹰风筝,不知可是小姐的那只?”
周芙的风筝确实飞了,不过她不在乎,回头再买一只就是。
“我故意扔的。”周芙冷声道,断绝了对方继续用风筝搭讪的机会。
元嘉帝看着周芙的眼睛,小姑娘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周芙只瞪了他一眼,歪过头,一脸不耐。
元嘉帝很是无奈,再不自报身份,她更要疑他秉性不良。
“阿芙,是我。”元嘉帝温声道。
护卫与男装的丫鬟樱姑,都是一愣。
周芙诧异地看向元嘉帝,水眸圆睁:“你,你认得我?”
元嘉帝笑道:“岂止认得,我还给你讲过故事,教你写字。”
周芙更震惊了,给她讲故事、教她写过字的男人,除了哥哥,就是宫里的……
直到此时,周芙终于在对面的男人脸上看出了太子殿下的影子。
寿安君离宫那年,周芙才八岁,刚刚登基的元嘉帝十八,如今六年过去,周芙从一个女娃娃蜕变成了婀娜美丽的少女,元嘉帝也从略显青涩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威严的帝王,他的个子更高了,他的肩膀更宽了,他的五官也更加成熟冷俊。
周芙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你,你真的是……”
元嘉帝笑道:“阿芙小时候最喜欢吃枣糕,最不喜欢喝药,阿芙喜欢看小红鲤,却不喜欢关着小红鲤。”
听了这话,周芙再不怀疑,惊喜地跑到了元嘉帝面前,目不转睛地打量元嘉帝的脸庞。
曾经的七殿下、太子殿下把她当妹妹,周芙也将对方当成哥哥看,时隔六年再见,周芙虽然觉得眼前的元嘉帝有些陌生,却仍难压抑心中的喜悦。
只是周芙也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是九五之尊,与她交好的是曾经的七殿下、太子殿下,皇上心里怎么看她?
念头飞转,周芙忽然屈膝,意欲行跪拜之礼。
元嘉帝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拉,便将周芙扶了起来。
周芙紧张道:“皇上,我,我……”
护卫、樱姑一听,慌慌张张跪了下去。
元嘉帝没有理会那二人,看着周芙低垂乱动的睫毛,温声笑道:“你我之间,不是君民。”
说着,元嘉帝松开了手。
周芙只觉得心底暖融融的,就像被阳光照进去了一样,眼前人是皇上,是母亲牵挂的人,也是她曾想念过的一位哥哥,可大家身份悬殊,她与母亲都默默地将他放在心上,不去提起,如今见了面,发现他也记得他们,周芙就很开心。
“皇上,您……”
“叫我七哥吧。”元嘉帝笑着道,示意周芙去树荫下坐着说话。
周芙不太习惯那么叫,遂省略了称呼:“您怎么来云雾山了?”
元嘉帝坐到石头上,看着她道:“出来透口气,你呢,怎么坐在这里?”
周芙微微嘟嘴,扫眼山上道:“早上我跟姐姐一起出来的,她不喜欢放风筝,跑去别处玩了,刚刚我们一起在云雾寺吃了斋饭,结果她又不知去做什么了,叫我们在这里等她。”
她虽是男装,但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难掩其艳丽,嘟嘴抱怨的时候,那嘴唇红艳娇嫩,元嘉帝不自觉地就被她的唇吸引了视线。
周芙偏头看来,元嘉帝骤然回神,关心道:“我派人去寻她?”
周芙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姐姐对云雾山比我还熟,说不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话题转移到大周氏身上,元嘉帝就问了问大周氏和离后的情况,寿安君可能报喜不报忧,周芙年纪小,未必会遮掩。
周芙显然很不喜欢前姐夫,将对方臭骂了一顿,跟着才道:“姐姐倒霉,嫁了那么个人,不过姐姐看得开,和离不久就不在意对方了,每天陪我跑马游玩,不知道多快活。”
元嘉帝诧异道:“你还会跑马?”
周芙得意道:“当然会,两年前我就学会了,今天也是骑马过来的。”
元嘉帝看着她明润动人的眸子,猜测她应该很喜欢跑马。
“在闲庄住的可还习惯?”
“嗯嗯,闲庄太大了,比您之前住的云海居东宫都大,还可以在里面划船……”周芙夸了一通,忽然记起闲庄是元嘉帝赐给她们的,周芙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元嘉帝笑了笑:“看我,还没有谢过皇上。”
元嘉帝目光温柔:“说了叫七哥。”
周芙近距离看着他俊美的脸,不知为何有些脸热。
想到母亲的话,周芙垂眸,攥着手指道:“还是叫皇上吧,不然我娘又要怪我不懂规矩了。”
元嘉帝不想她守规矩,他很怀念当初偷偷溜到云海居正院的那棵可爱的小蘑菇。
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还是元嘉帝主动问道:“那只风筝,真的不要了?”
周芙面露可惜:“那只风筝飞的最高了,不过丢都丢了,不想去找了。”
元嘉帝遗憾道:“早知风筝是你的,刚刚我就带过来了。”
周芙刚要说话,大周氏回来了。
周芙笑着叫姐姐过来,给她介绍元嘉帝。
大周氏与元嘉帝可没有幼年相识的情谊,规规矩矩地行礼。
两人年龄相近,大周氏还是个和离过的妇人,元嘉帝不好表现地过于亲近,点点头,这便离开了。
帝王一行人走了,大周氏拉着妹妹问:“你跟皇上怎么遇见的?”
周芙解释了一遍。
大周氏看看前方元嘉帝的背影,小声道:“太后娘娘不喜咱们,你最好离皇上远点。”
周芙想了想,道:“他平时都在宫里,我想离得近也没机会,姐姐放心好了。”

元嘉帝回了宫。
太后娘娘得到消息,过来了,聊家常般询问元嘉帝都去了哪里。
元嘉帝放下手里的折子,道:“云雾山。”
太后娘娘笑道:“云雾山?李氏是不是就住在那边?”
元嘉帝颔首,看了一眼太后:“是,朕路过闲庄,还去闲庄坐了坐。”
他这般不加掩饰,太后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太后走后,元嘉帝突然心浮气躁,离开书桌,负手站到了窗前。
脑海里浮现周芙灵动的眉眼,元嘉帝攥攥手指,喊来今日随行的一个御前侍卫,命他去将深山中的苍鹰风筝带回来。
那侍卫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将黑色风筝带回皇宫。
元嘉帝将这只风筝摆在了书房最后一排的橱架上。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佳节。
宫里的花灯虽然精致,赏灯的人却让元嘉帝意兴阑珊,他点了几个侍卫,再次微服出宫,夜色朦胧,元嘉帝没有再出城,就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走着走着,元嘉帝看到了陆穆,陆穆一身锦袍,一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娃,一手牵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据说陆穆的妻子出身不显,却貌美异常,将他堂堂世子爷迷得神魂颠倒,今日一见,看来传言不虚。
不想被臣子认出来,元嘉帝换了一条巷子。
走出巷子,迎面又过来一对儿男女,元嘉帝及时隐入墙影,微微皱眉看着大周氏与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并肩离开。
看那男子,气度不俗,难道大周氏又遇到了心仪之人?
大周氏都出来赏灯了,周芙有没有来?
走出巷子后,元嘉帝开始有目的地观察路过的百姓。
不知走了多久,元嘉帝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一个猜灯谜的灯铺前,周芙站在今年他钦点的探花郎魏谨身边,魏谨昂首看灯谜猜灯谜,灯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好似文曲星下凡。周芙显然也被他的风采倾倒,美眸含情地仰望着魏谨。
魏谨猜中灯谜,赢了彩头,是一把玉梳。
魏谨将玉梳送给了周芙。
周芙扭捏地背过双手,魏谨便将玉梳插进她乌发之间。
两人互视一眼,眉目含情,随即分别偏头,并肩朝这边走来。
元嘉帝避到了树影之后。
月色依旧皎洁,灯影重重绚丽而柔和,元嘉帝却丢了兴致,折回宫中。
次年周芙及笄,嫁入承安伯府,大婚前一日,元嘉帝派人前往闲庄,赐了一对儿玉如意作为添妆。


第162章 帝王番九
月有圆缺, 人有离合。
周芙与魏谨婚后恩爱多年,不想在女儿六岁这年秋,魏谨死在了彻查贪污案的路上。
最初几日, 周芙日日以泪洗面, 不能想,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眼泪便无声地往下掉。
她麻木地活着,在别人好心安慰她的时候露出感激的神色,在别人伤感落泪时,周芙反而哭不出来了。
婆母比她更难过,病倒在了床上。
有几日,女儿魏娆成了小可怜, 除了身边的嬷嬷丫鬟, 无人真正地理会她。
有一日,周芙在床上躺久了,躺得头疼,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房间,就见女儿蹲在海棠树下,用小树枝拨弄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
小孩子的忘性总是大, 刚没了爹爹时哭得嗓子都哑了, 过了几日,就又恢复了孩子爱玩的天性。
“娘。”看到娘亲,小魏娆慌张地站起来,将拿着木棍的手藏到身后。
她是女孩子,祖母说了,女孩子不该玩这些。
周芙笑了笑,走过来, 单膝蹲在女儿身边,一行黑色的小蚂蚁忙忙碌碌地爬着,有的搬了碎叶子,有的搬了米饭粒。
有事可做,日子才不会无聊。
对世间了解得越少越容易产生新奇的感觉,她在女儿这个年纪,也能玩虫子玩一整天。
“娆娆知道这些蚂蚁在做什么吗?”周芙柔声问女儿。
小魏娆见娘亲没有责怪自己,眼睛一亮,乖巧地靠过来,等着娘亲回答。
周芙就给女儿解释蚂蚁窝里的构造。
从这日起,周芙不再一个人闷在房间,她一心一意地陪着女儿。
她在女儿面前总是保持微笑,可周芙的心里并不自在,她像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在这个笼子里,除了女儿能给她一丝慰藉,其他人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魏谨死了,她成了一个寡妇,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周芙怀念年少时的无忧无虑,怀念魏谨活着时夫妻俩出门游玩的畅快,她不想做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寡妇,不想再接受旁人同情的眼神,不想看到衣柜里有件喜欢的裙子,却因为颜色过于明艳不符合寡妇的身份而不能去穿。
所有的渴望都被压抑了起来,周芙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疯。
她不想再做承安伯府的寡妇,她想回家,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可以随意出门的岁月。
可是女儿还小,她不能丢下女儿。
女儿十岁时,周芙二十六岁了。
周芙做了三年多的寡妇,她不想再做了,十岁的女儿也越来越懂事,或许能明白她的想法。
周芙先跟女儿商量。
魏娆知道母亲过得并不开心,有时候她练完字抬起头,会看到母亲对着窗外发呆,察觉她的注视,母亲才会露出笑脸。
如果母亲回到闲庄可以开心起来,那魏娆支持母亲,她也喜欢闲庄,喜欢云雾山。
女儿支持她,周芙再去闲庄与母亲寿安君商量。
寿安君当然心疼自己的女儿,她知道,如果女儿归家,外孙女的名声可能会受牵连,可她总不能只想着外孙女,就逼迫女儿继续住在笼子里面。先有母亲再有孩子,娆娆已经懂事了,娆娆有个好祖母好父亲,婚事不会太难,可女儿再憋下去,可能要憋出病来了。
有的病表现在外面,有的病藏在心里面,看着好像没事,万一哪天发作出来,人会疯。
就这样,三月初春,周芙离开承安伯府,恢复了周家二小姐的身份。
她想带着女儿一起走的,婆母不许,周芙只好与女儿约好,每年都要在闲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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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氏的归家,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魏二爷是个清流好官,小周氏竟然不肯为他守寡,定是自恃美色不安寂寞,意欲效仿她那位二嫁嫁给晋城首富的长姐大周氏。
寿安君的名声就不好,小周氏这一归家,百姓们立即将寿安君娘仨都编排上了。
闲言碎语传进皇宫,太后很是失望地对元嘉帝道:“李氏怎么教的女儿,早知她这般不守妇道,当年我就不会选她做皇上的乳母,如今反而连累皇上的英名。”
三十六岁的元嘉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寿安君母女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私底下,元嘉帝派了两个暗卫出宫。
四月的京城,天气比三月更适宜出游,牡丹芍药相继开放,云雾寺也成了百姓们争先前往的胜地。
对周芙而言,云雾山就相当于闲庄的后花园,清晨一早,她就带着樱姑与身怀武艺的女护卫阿蛮进了山。阿蛮是寿安君收养的一个小乞丐,这丫头不喜欢干其他丫鬟做的事,每天去跟闲庄的护卫们厮混,大概也是天生习武的料子,长大后竟然很是能打,寻常小混混都不如她。
云雾山上有几样野菜做包子馅儿非常好吃,四月是吃野菜最好的时候,周芙提着篮子进山,既是赏景散心,也是为了采野菜带回去。
外围的野菜都被附近的农家孩子采光了,周芙带着樱姑、阿蛮专往深山里走。香客们不会来这边,百姓们忙着庄稼,光是小孩子也不会往深山里面走。
主仆三个在山里走走逛逛,累了就坐在溪边休息。
这时候三个菜篮子也差不多装满了,就在周芙休息够了准备下山时,树林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阿蛮、樱姑立即将周芙挡在了身后。
周芙微微皱眉,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人。
稍顷,一道挺拔的身影从林间走了出来,那人穿了一袭深色常服,碧绿的树丛间,他肤白如玉,一身贵气。
周芙与樱姑都见过元嘉帝,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十二年,主仆俩互相看看,都不太确定。
元嘉帝朝周芙笑了笑,放在背后的手露出来,手中拿着一只黑色的苍鹰风筝。
周芙一脸错愕。
樱姑更是捂住了嘴,竟然真的是皇上!
见她们认出了自己,元嘉帝继续朝三女走来。
只有阿蛮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樱姑看向自家小姐,得到周芙的眼神确定,樱姑便拉着阿蛮走出一段距离,既能看见元嘉帝与自家小姐,又保证听不到二人的谈话。
周芙屈膝朝元嘉帝行礼,目光落在帝王的黑靴上,她心中十分惊疑:“皇上怎么过来了?”
元嘉帝没有说话,垂眸打量眼前的周芙。
上次在云雾山里见面,她才十四,身穿男装,明眸皓齿天真无邪,如今重逢,她已经是一个十岁女孩的母亲,可二十六岁的女子算不上老,何况是她这样的美人,十二年的光阴只是让她变得更美更加夺目。
当年,元嘉帝隐藏了自己的惊艳,这一次,元嘉帝不想再掩饰什么。
周芙察觉了帝王眼中的灼热,她早已不是无知的少女,再看元嘉帝手中发旧的苍鹰风筝,周芙莫名感到不安。
“坐下说吧。”元嘉帝走到溪边的石头旁,将风筝放在膝盖上。
周芙拘谨地坐在了他对面。
元嘉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黑色的风筝,目光投向周芙:“阿芙还记得这只风筝吗?”
周芙心中一紧,阿芙,少时无碍,此时他这么唤自己,已经不合适了。
她垂眸掩饰慌乱,苦笑道:“该不会是当年我丢的那只吧?”
元嘉帝看着她道:“正是,那日我回到宫里,总是忍不住想起你,便叫侍卫去山里寻了它回来,这么多年,一直挂在书房。”
周芙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元嘉帝明明离她很近,可两人之间,无形中隔了十二年的光阴,他是帝王,他有数不清的事情拿来分心,然而夜深人静,元嘉帝会想起那只闯进他生活的小蘑菇,会想起云雾山上的匆匆一面,会想起中秋节她与魏谨的眉目传情。
他是皇上,他想要阿芙,当年就可以带她进宫。
可元嘉帝记得,她喜欢小红鲤,不喜欢大水缸。
所以,那一年,元嘉帝忍住了,他宁可彻夜难眠,也没有去阻止她嫁给魏谨。
也曾后悔,后悔又有可用,她已经嫁了,他更不会让她伤心。
直到魏谨出了意外。
元嘉帝杀死了魏谨案的所有贪官,却换不回一个魏谨补偿她。
愧疚让他不敢胡思乱想,不敢去打扰她,直到,今年她离开了承安伯府。
“阿芙,魏谨的死,是我对不起你。”元嘉帝先向她赔罪,如果他没有派魏谨去,魏谨就不用死,元嘉帝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怨恨他。
他突然提到魏谨,打乱了周芙纷杂的思绪,顿了顿,周芙摇摇头,心平气和地道:“皇上不必自责,二爷多次对我提及,说您很是重用他,正是因为信得过他才将那案子给他,谁也没料到奸臣会暗杀钦差,此事与皇上无关,二爷不会怪罪皇上,我也不会。”
元嘉帝看看手里的风筝,沉默许久,方道:“可我还是有愧于他。”
周芙谨慎地没有询问。
她不问,元嘉帝偏要说,托起手里的风筝,直视她道:“阿芙,当年我便想将这风筝还给你,亲自还你,可宫里有太后,她不会喜欢你,我也不想将你关在宫里受罪,所以我藏起了这只风筝,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了别人。”
周芙闭上眼睛,起身,再朝他跪了下去:“皇上别说了,在我心里,您是我的兄长。”
“可我不想做你的兄长。”
丢开风筝,元嘉帝走过来,双手扶起周芙单薄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或许小时候,我也把你当妹妹,可你长大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想要你,阿芙,十二年,我忍了十二年,如今我都快四十了,我不想再忍,不想看着你再嫁给旁人。”
周芙别开脸,面露苦涩:“谁说我要嫁给旁人了?旁人疑我不安寂寞所以归家试图改嫁,皇上也信了吗?可我没有,我没想改嫁,我只是想做回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请示任何人,不必担心被人非议还要连累夫家长辈。”
元嘉帝默默地听着,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她归家的理由。外面的谣言他自然不会信,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她现在是周家二小姐,他可以接她进宫。
“你不嫁旁人,在你心里,我可是旁人?”元嘉帝捧过她的脸,面露悲凉,她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了,她若敢把他当旁人……
云海居、东宫里的相处,周芙还记得,她看着元嘉帝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由衷道:“皇上不是旁人,我把您当哥……”
她没说完,元嘉帝呼吸一重,突然吻了下来。
这是一个压抑了十二年的吻,霸道而灼热,迫切却又青涩,带着一丝试探,怕她不喜,却也不容她躲。他紧紧地将她压在怀里,失而复得,无论她的手如何抗拒推搡,元嘉帝都不许她逃脱。
周芙挣不开他,脑海里盘旋着他带过来的风筝。
真的藏了十二年吗?
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从来都不是外人,她不怪他,只心疼他。
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有太后在,有宫墙在,她未嫁前不会选择他,现在更不会,纵使他有深情,她注定承受不起。
元嘉帝虽然禁锢了她的人,此刻心中却没有色欲,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周芙的泪让他惶恐地松开手,真的对上她泪濛濛的眼,元嘉帝有瞬间的悔恨,恨自己伤了她。
“我只把您当兄长,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皇上以后也别再来了吧。”
周芙低着头道,言罢匆匆离去。
元嘉帝回头,看着她像一只白色的蝶,飞出了他的视野。


第163章 全文完
自从在山里见了元嘉帝, 接下来周芙就不敢再去云雾山了。
她不想去揣测元嘉帝的感情,只知道她与元嘉帝绝不合适,光太后就难容她。
周芙受不了承安伯府的死寂, 也不想进宫去跟一群女人明争暗斗。
“阿芙最近怎么不出门了?”寿安君疑惑地问。
周芙推脱说阳光越来越烈了, 她怕晒黑, 至于阿蛮与樱姑, 都被她嘱咐过,不许告诉母亲。
寿安君便道:“嗯,那就在家里逛逛,这么大的园子,够你玩的。”
周芙笑笑,自此就在闲庄里面赏景玩乐。
端王节前, 魏老太太派人将小魏娆送了过来, 周芙看到消瘦了的女儿,心疼地不行。小魏娆也很想母亲,可她知道母亲既然出来就不可能再回伯府了, 便懂事地没有央求母亲什么,只管开开心心地与母亲团聚。
周芙想多陪陪女儿,然而端午节一过, 魏老太太就派人来接魏娆回去。
周芙理解魏老太太的心情, 她这么离开,老太太怎能不怨?
“娆娆好好听祖母的话,想娘了就给娘写信。”将女儿送上马车,周芙目光不舍地道。
小魏娆趴在车窗前,望着母亲,红了眼圈。
周芙的心都揪起来了,站在门口, 直到马车走远,她也舍不得回去。
“行了,别想太多,你活得好,活得长长久久,娆娆便一直都有个娘,你若是憋疯了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娆娆更伤心。”魏老太太怜惜地道。
周芙明白这个道理,可想到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愧疚。
魏老太太就想方设法哄女儿。
甭管孩子年纪多大,只要孩子遇到麻烦,当母亲的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周芙也知道后悔无用,只能盼着下次过节,女儿再来。
结果端午过后不久,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元嘉帝突然来了闲庄。
帝王来了,寿安君肯定要迎接的,周芙得到消息,早早地避到了她的燕园。
“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寿安君很是想不明白,闲庄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快马加鞭也要跑半个时辰,而且还是这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始下雨的糟糕天气。
元嘉帝看着五十多岁的乳母,虽心虚,但还是笑道:“歇晌时梦见乳母摔了一跤,眼皮跳得厉害,不来看看,朕心中实在难安。”
寿安君就信了,除了这份孝心,她真想不到元嘉帝还能为了什么大老远地跑过来。
两人叙叙旧,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了。
寿安君体贴地劝元嘉帝早点回去,坐闲庄的马车,免得路上下雨挨淋。他可是皇上啊,皇上哪能在外面过夜,寿安君根本没想到要留元嘉帝在闲庄歇一晚。
元嘉帝挑这个时间来,为的就是留宿,苦笑一声,他低声对寿安君道:“不瞒乳母,朕遇到一个难题,迟迟无解,心中烦闷,才想来您这边求一晚安宁。”
寿安君恍然大悟,元嘉帝从小就有这个习惯,有什么心事都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会跟她说。
虽然元嘉帝的孝心掺了水分,可元嘉帝肯来她这边求心静,便还是把她当自己人呢。
寿安君马上让李公公给元嘉帝收拾客房。
元嘉帝问了问周芙归家的事,就像当年大周氏与前夫和离,他也关心过一样。
寿安君没有多想,小女儿与元嘉帝有过几年陪伴之谊,元嘉帝过问此事再正常不过。
“她从小就关不住,二爷一走,她心里难过,触景生情,更受不了。”寿安君解释道。
元嘉帝点点头,表示理解。
寿安君陪元嘉帝用了晚饭,饭后元嘉帝就去客房休息了。
大雨瓢泼,寿安君早早睡下。
元嘉帝睡不着,待到二更时分,他冒雨离开了客房。
这种天气,没有仆人会守在外面,雨声也遮掩了他的脚步声,至于闲庄的布局,元嘉帝那里有份舆图,早为今日记得滚瓜烂熟,辨别方向后,他径直朝周芙居住的燕园而去。
闲庄外墙很高,内院各院落的围墙只比元嘉帝略高一些而已,他轻松地跃上墙头,跳落,最后来到了上房的窗户下。
元嘉帝既然做了决定,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规律地叩击雕花的窗棱。
周芙还没有睡熟。
元嘉帝一来闲庄,她的心就乱了,得知元嘉帝留宿后,周芙更是隐隐担心,翻来覆去了很久,才刚有睡意,就听见有人敲窗。
周芙马上想到了元嘉帝。
如果是歹人,强行破窗进来就是,既要夜里见她,又客客气气地敲窗,除了元嘉帝还能有谁?
换个时候,周芙会装睡,可窗外大雨如注,她也没有听到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难道他冒雨来的?
他可是一国之君,染了病如何是好?他真病了,被太后知道,更没有闲庄的好果子吃。
思绪翻转,周芙再也躺不下去,匆匆披上外衣,随便趿上睡鞋来到了窗前。
“谁?”虽有猜测,周芙还是紧张地问。
“阿芙,是我。”元嘉帝低声道。
周芙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打开了窗。
夜里一片漆黑,周芙看不清他的脸,却分辨出来他一身湿透。
“非要这样吗?”周芙心情复杂地问,他就是逼她心软,笃定她不会放任他在外面淋雨。
“可以进去吗?”元嘉帝问。
周芙反问:“皇上可以回去吗?”
元嘉帝回了她一声笑。
周芙还能说什么,帮他打着窗户,让元嘉帝翻了进来。
窗户一关,周芙甚至能听到他身上的雨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病才怪,周芙默默去翻了巾子与一条毯子出来,递给他,让他去后面的净房换。
元嘉帝直接在窗边宽衣解带。
周芙迅速转身,避到了屏风后。
元嘉帝擦干身体,裹上她的毯子,赤脚朝屏风走去。
他的脚步声像是响在了周芙心上,放他进来时就有过那种猜测,却也想打赌,希望他看在幼时的情分上保持理智。
床边过于危险,周芙绕过屏风,见他已经过来了,周芙指着窗边的书桌道:“去那边说吧。”
元嘉帝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靠近她。
周芙慌了,她想逃离,元嘉帝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抱着她开始吻了起来。
“皇上,您别这样,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周芙一边挣扎,一边低声道,妄图说服他。
“阿芙,我忍了十二年,你说只把我当兄长,我试着继续忍。”元嘉帝单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拿脸贴着她娇嫩的脸,声音沙哑:“阿芙,但凡我能忍,我都不会这样对你,可我忍不下去了,早朝的时候会想你,批阅奏折会想你,夜里更是想,阿芙,你尝过这种滋味儿吗?”
周芙尝过,魏谨刚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他的,恨不得变出一个他来,让他抱她,让他重新填满她空落的心。
如今,她不会那么痛苦地思念魏谨了,却有另一个男人告诉她,他也是这么想她的。
等周芙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元嘉帝压到了床上,他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他的呼吸与双手却都是烫的。
“阿芙,你还年轻,我也不算老,趁我还没有老到看不下去,你再陪陪我,好不好?”元嘉帝低下来,微凉的鼻尖蹭着她脆弱的脖颈,“我知道我自私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可我一个人待在那水缸里太苦,你来陪陪我,咱们互相作伴行不行?”
水缸里只养一条小红鲤,太过可怜,如果多个伴,日子会有趣很多。
周芙紧紧地攥着元嘉帝的手,浑身发颤。
她心疼他,心疼他为了她忍了这么久,可她不能进宫,真去了,她会背上狐媚惑主的骂名,他也要为此事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皇上……”
“阿芙,想想娆娆。”元嘉帝打断她的话,既然感情换不来她的同意,元嘉帝就用利益蛊惑她,“你若随我进宫,我会待娆娆如亲生女儿,有我为她撑腰,京城没人敢瞧不起她,等娆娆长大,我也会为她挑一个乘龙快婿,保证她婚后事事如意。”
周芙的手蓦地一松。
别人说这种话,她不会信,可元嘉帝是皇上,他真肯给娆娆撑腰,谁还敢说娆娆的闲话?
当元嘉帝的手往下移时,周芙没有再阻拦。
元嘉帝迅速变成了一团火。
周芙心中虽有顾虑,却也招架不住如此炽烈的情意,理智乱成了丝,缠成一团乱麻。
窗外雨声噼里啪啦,遮掩了帐内发出来的动静。
.
很久很久之后。
陆濯假死三年从乌达归来,与魏娆重归于好后,夫妻俩带着阿宝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阿宝见到元嘉帝,乖乖地喊皇上。
元嘉帝面带微笑。
待一家三口离开后,元嘉帝才与他的贵妃闲聊,语气很是遗憾:“阿宝一开始叫你外祖母,叫我外祖父,是娆娆纠正了她,看来,娆娆还是无法接受我。”
按理,他算是魏娆的继父,那阿宝完全可以喊他外祖父,元嘉帝喜欢听阿宝那么喊。
贵妃娘娘斜了他一眼:“您是皇上,娆娆哪有胆子不接受您,她是不敢高攀。”
元嘉帝苦笑:“你这挖苦之意也太明显。”
贵妃娘娘哼了哼:“活该,让你当年只会说好话哄我,结果害娆娆吃了那么多苦。”
提起这茬她就生气,亏她当初那么信任他。
所以说,男人在床上许诺的甜言蜜语再好听,都不能当真,谁当真谁傻。
贵妃翻旧账,元嘉帝无法不心虚。
当年他的承诺是真的,只是没料到太后那般阴毒,连个小姑娘都要算计,魏娆一病三年,元嘉帝跟着愧疚了三年,幸好魏娆恢复了,不然元嘉帝真的没有面目再见他的阿芙。
只要贵妃娘娘翻旧账,元嘉帝就识趣地默认错误,绝不反驳。
到了夜里,元嘉帝想想阿宝的称呼,还是有点难受,抱着贵妃问:“阿宝不把我当外祖父,你把我当丈夫吗?”
太后在世时,他碍于孝道,无法对她太好,可太后走后,元嘉帝自认待她掏心掏肺。
相守这么久,元嘉帝仍然琢磨不透她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纯粹把他当皇上,还是别的什么。
贵妃娘娘靠着他宽阔的肩膀,回想过去的十几年光阴,笑了笑,仰头亲了亲元嘉帝的下巴。
这人是帝王,也是她的男人。
她周芙有两个丈夫,一个是魏谨,一个是元嘉帝。
前者在她年少的时候给了她温柔与浪漫,后者在她中年孤寂时,给了她新的人生。
他们都爱她,他们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帝王番外算是解释了为啥元嘉帝对寿安君、小周氏那么好,其他人的番外就不写啦,咱们下本有缘再见!
佳人的预收文与完结老文都在专栏,大家想我了就去专栏看我吧,新书预计5月中旬开,具体开哪个暂且也说不准,肯定甜就对啦,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