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众后起之秀都打了退堂鼓之际,腊月中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后,有一个世家鳏夫骑马来了公主府门前,请求拜见公主。
这位鳏夫,便是镇南侯府的三公子李蔚,当年陆濯还没有追求到魏娆的时候,李蔚便对魏娆有意了,只是陆濯对魏娆势在必得,出手快很准,一次行宫之旅便求得了元嘉帝的赐婚圣旨,眼看着魏娆二嫁陆濯,李蔚无奈,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妻子。
就在前年,李蔚之妻产后虚弱,留下一个女儿撒手人寰。
李蔚虽然行三,但他是李家这代最有出息的子弟,家中长辈也把他当成下一代飞鹰军主将栽培。元配一去,立即有人想把女儿嫁给李蔚做续弦,可李蔚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魏娆。
陆濯活着,他自知得不到魏娆的心,现在陆濯走了,李蔚则觉得,除了他,再没有人能配得上魏娆。
两人一个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妻子,简直是天生一对。
魏娆相看了那么多的未婚子弟都没看上,可能就是嫌弃那些小辈过于稚嫩,就好他这一口。
站在公主府前,李蔚已经想到了洞房花烛夜,魏娆臣服在他身下的靡艳画面。
魏娆听说来人是李蔚,笑了笑,让人请李蔚进来。
魏娆还记得当年在顺河河畔瞥见的李蔚的风采,的确是个好儿郎,因为她看了李蔚与戚仲恺的比试,陆濯竟然还想亲自下场,与李蔚比一比。魏娆故意离开,李蔚趁机嘲笑了陆濯一番,后来两人做了夫妻,魏娆问陆濯当时有何想法,陆濯只送了李蔚四个字——乳臭未干。
李蔚比陆濯小,却比魏娆大了一岁。
“娘,李蔚是谁?”阿宝坐在母亲身边问。
魏娆想了想,道:“是上四军中飞鹰军主将李家的三爷,等会儿你客气点。”
阿宝明白什么是上四军,她们陆家的神武军最厉害,戚叔叔家的雄虎军排第二,李家的飞鹰军第三,龙骧军因为换过主将,暂且排在上四军之末。
李蔚来了。
二十六岁的李蔚,虽然成过一次亲了,依然俊美挺拔,除了身体更加健硕伟岸,气度中多了几丝沉稳与坚毅,模样与几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陆濯比要略逊一筹,与陆澈比,两人难分伯仲。
阿宝惊喜地看着走进来的李蔚。
李蔚朝小郡主笑笑,目光落到了魏娆脸上,他早就领教过魏娆的脾气,知道她桀骜不驯,男人越文弱她越看不上,所以李蔚丝毫不掩饰他对魏娆的欣赏与占有的野心。当年的李蔚或许稚嫩,如今的李蔚,就像一头雄狮,浑身散发着对异性的吸引。
“臣李蔚,拜见公主、郡主。”李蔚从容地行礼道。
魏娆道免礼,请他落座。
李蔚命随从抬进来他的礼物。
是一个漂亮的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两件雪白的狐裘披风,一大一小,完全都是由最上等的白狐毛做成,轻盈如仙。
“臣听闻公主喜欢白色,特意寻了这两件披风献给公主、郡主。”
魏娆笑着点点头。
柳芽取了两件狐裘过来,魏娆的确喜欢,阿宝也喜欢白色,高兴地摸了摸。
李蔚继续看着魏娆道:“这两日天气晴朗,我想邀请公主去郊外跑马,不知公主可愿赏光?”
入冬之后,魏娆基本都待在公主府,的确很久没有出去走动了。
“好,三公子何时有空?”
李蔚大喜,目光灼灼:“明日如何?”
魏娆应了。
李蔚离开后,阿宝穿上白狐裘臭美一番,然后扑到母亲怀里,眼睛亮晶晶地道:“娘,我喜欢李三叔。”
魏娆摸摸女儿红扑扑的脸,笑她:“没出息,一件狐裘披风就把你收服了?”
阿宝道:“他长得最好看!”
魏娆只是笑。
阿宝又问:“娘答应陪他跑马,是不是也喜欢他了?”
魏娆没有回答。
喜欢还谈不上,她只是想试一试,她确实还年轻,后面还有几十年,李蔚的皮囊与性情都还算合她的意,如果明日跑马李蔚能有什么让她心动的表现,魏娆愿意多给李蔚几次机会,反之,她与李蔚便只会跑这一次马。
翌日一早,魏娆派人将女儿送去了英国公府,她要出去跑马,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无伴,不如去英国公府找堂哥们玩。
至于魏娆,她换上马装,走到公主府外,发现李蔚已经到了。
李蔚骑的也是白马,他一身玉白色的锦袍,俊朗如空中皓月。
魏娆穿的是红装,黛眉红唇,妖艳动人。
李蔚胸怀火热,与魏娆并肩出发,后面跟着公主府的八个侍卫。
两人这般高调地出城,郎才女貌,看起来竟无比地般配。
有人感慨道:“看来公主是真的要改嫁了。”
“是啊,别人都配不上公主,李家三郎这般样貌,恐怕陆濯在世,李三郎也能与之一较高下。”
“不一样,李三郎还是傲了点,陆濯多温和。”
有幸撞见公主与李三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等两人走远,议论也便消了下去。
一个多时辰后,两匹高头大马一路狂奔到了京城门外,马背上的二人风尘仆仆,做中原人士打扮,露在外面的脸晒成了古铜之色,年长的脸庞粗糙但不掩其眼中坚毅,年轻的左脸上有条浅色的疤,却不改其俊美温润之风。
“路引。”守城官兵面无表情地盘查着进城的百姓,朝那二人瞥了一眼。
看到长者,守城官兵没什么表情,看到年轻的刀疤男,守城官兵刚要收回视线,忽然又看了过去。
陆濯朝他笑笑,守城官兵更换的频率并不高,陆濯对这个小兵有印象。
他都有印象,守城的小兵见过陆濯进出城门那么多次,能记不住陆濯那张脸?
虽然眼前的这个刀疤脸黑了,头发燥了,脸上也有疤了,可脸还是那张脸,尤其当他笑起来……
守城小兵呆呆地看着陆濯。
陆濯取出边关守将为父子俩准备的路引,递给对方。
路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神武军前副将陆穆、前副将陆濯回京,一律放行。
第143章
跑马跑马,自然要跑起来才够畅快。
李蔚知道魏娆不是等闲闺秀,上过战场的女人,定要真正比试起来才算快活。
因此,出了城门,定下跑马的道路,李蔚便握着缰绳,朝魏娆道:“臣与公主跑马,想求个彩头。”
微风徐徐,带着冬日的凉意,却又令人神清气爽。
对上李蔚神采飞扬的年轻脸庞,魏娆笑了笑:“三公子想要什么彩头?”
李蔚看着她的眼睛道:“若臣赢了,上元佳节,臣想邀公主一同赏灯。”
他要追求魏娆,他要一步一步赢得魏娆的心,而不是上来就提亲,那样太没有趣味。
赏灯吗?
魏娆本也会陪女儿出门赏灯,如果李蔚真的赢了,多个人也没什么不可,就算李蔚输了,他在街上找到她们,非要凑过来,多个人就多分热闹,魏娆也不会赶李蔚离开。
“可以。”魏娆很好说话地道。
她并没有向李蔚提如果她赢了,李蔚该付出什么彩头。
李蔚也没有主动提这茬,因为他不会输。
比赛开始,李蔚笑着看眼魏娆,纵马而去。
魏娆与他几乎同时出发。
两人用的都是上等的千里良驹,且都是毫无杂色的雪白宝马,风驰电掣地从路上掠过,惹得路人驻足观看。
魏娆很久没有与人赛马了,至少这般旗鼓相当的,上一次还是与陆濯。
看着李蔚那匹白马,魏娆却好像看到了飞墨,飞墨飞墨,像仙人泼墨绘制而成的一匹宝驹,如果说陆濯的俊美在男人中无人能及,飞墨便是马中的王者,纵使魏娆喜欢白马,她也愿意拿无数匹白马与陆濯去换飞墨。
第一次随陆濯出门去锦城,她想借飞墨骑一骑,陆濯都小气地不给她。
不借她,却在生死关头将飞墨给了陆涯。
魏娆打断念头,发现李蔚已经甩开她一段距离了,魏娆一扬马鞭,再次追赶而上。
李蔚领先,带着魏娆朝云雾山的方向而去,他听说过魏娆喜欢云雾山。
魏娆对这条路太过熟悉。
可在这条路上跑马,只有陆濯陪她跑过。
那时两人已经做了真的夫妻,他休沐的时候,留在国公府里没什么意思,两人便出来跑马。一开始陆濯跑得快,魏娆便仗着自己对这一带熟悉抄田间近道,陆濯不屑走捷径,凭借飞墨的脚力,仍与她同时到了云雾山下。
云雾山……
魏娆眺望远方的云雾山。
和离之后,她不理会陆濯,陆濯竟然搬到了云雾镇。魏娆刻意不再出门,没想到那日清晨出去跑马,竟然会在云雾山脚看见他。当时魏娆就不觉得那是巧合,婚后问起,陆濯说他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等她,所以才会有一次“巧遇”。
还有重阳节的时候,他早早地爬到山顶,就是赌一次可能会与她相遇。
他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远处的云雾山好像也变成了他,一会儿温润如玉地看着她笑,一会儿目光复杂欲言又止,一会儿是雪地里他冷冷地要将猎物送她,一会儿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放倒两个刺客的时候讽刺她举止不端惹祸上身……
早几年的陆濯,还真是处处让人讨厌,一会儿奚落她不够娴静,一会儿嫌弃她母亲改嫁,一会儿指责她不该在山野间换衣服,一会儿嘲讽她与外男进出酒楼。
每一样,魏娆都记得。
明明那么讨厌,她后来怎么又喜欢上了?
因为他肯放下身段一次又一次地来讨好她,被她扔了茶碗也不恼?因为他巴巴地跑到外祖母的瓜田,又是牵牛又是推犁?因为她叫他跳河去找药草,他便在水里寻了半晌?因为他骑着飞墨追上来,只要讨她一笑?
魏娆勒马,掉头。
她不想再看云雾山,至少今天不想。
李蔚已经跑出很远了,回头一看,发现魏娆竟然调头往回走了,也不跑,就那么慢慢悠悠地沿着乡间小道信马由缰。李蔚顿时跟着勒马,眉头紧锁,难道魏娆输不起,不想跟他比了?
李蔚往回奔,很快就追上了魏娆。
“公主这是何意?”李蔚与魏娆并肩,看着她问。
魏娆瞥他一眼,出城的时候还是觉得顺眼,此时看了只会心烦。
可魏娆知道,李蔚没有做错什么,是她的问题。
她以为三年过去了,陆濯对她的影响没那么重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找个顺眼的男人试试看能不能再开始一段姻缘,可真的试了,魏娆才发现三年根本不足以让她放下陆濯,哪里都是他的影子,连他的马都让她看不进去别的马。
“我对你没感觉。”魏娆对李蔚说了实话。
凡是来提亲的,魏娆见归见,却不会吊着谁,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浪费别人的心力。
李蔚脸色微变,好在他也没指望一次就赢得她的心。
“也许今日时机不对,公主不想跑马。”李蔚善解人意地道。
魏娆不置可否。
李蔚攥攥缰绳,道:“公主半途而废,这场赛马,可算臣赢了?”
魏娆听出来了,李蔚并没有死心。
既然答应了他输了就给彩头,魏娆也不想毁约,笑问:“你还想与我同赏花灯?”
李蔚正色道:“是,还请公主再给臣一次机会。”
魏娆点头:“可以,不过元宵灯会后,我不会再见你。”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答应赏灯只是履约,她与李蔚绝无可能。
李蔚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女人善变,也许花灯月下再见,只要他足够诚意,就能打动她的心。
两人还在回京的路上,陆濯父子已经来到了英国公府门前。
近乡情怯,陆穆看着熟悉的家门,竟不敢再往前行一步。
陆濯看眼父亲,上前叩门。
门房打开门,迎面就看到了陆濯。
守城士兵都能认出他,陆家的门房曾经天天都能见陆濯好几次,此刻目光相对,门房直接愣住了。
陆濯朝门房笑笑,折回,握住父亲的手腕,牵着浑身颤抖的父亲往里走。
门房与陆濯差不多的年岁,并没有见过陆穆,此刻反应过来,他激动地朝里面跑去,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朝内通传:“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离得最近的是忠义堂。
英国公坐在院子里,正在给一帮曾孙做木头小枪,英国公夫人去花园里看着一群猴崽子了,整个院子里就他一个,很是清静。英国公非常享受此刻的安宁,如果孩子们回来,一个个小猴儿似的在他眼前晃在他耳朵下面吵,要么这个哭了要么那个尖叫,英国公真的受不了。
门房撕心裂肺发疯一般的声音传来,英国公率先皱眉。
不多时,门房满脸眼泪鼻涕地跑过来,告诉他,世子爷真的回来了,就在门口。
英国公看着这门房,平时都好好的,不像突然会疯……
所以……
英国公一把扔了手里的木头杆子,龙行虎步地朝前面走去。
到了前院,英国公最先认出了陆濯,他的目光定在陆濯身上就移不开了,嘴唇颤动,想喊“守城”,又怕自己只是眼花了,只是在做梦。
“祖父,不孝孙儿回来了。”陆濯快步来到老爷子面前,跪了下去。
英国公颤抖着摸了摸他的头,真的摸到了,他再去摸男人的脸,摸到一脸的泪。
陆濯握住老爷子的手,仰起头:“祖父,真的是我。”
英国公突然跪下去,抱着陆濯的肩膀,祖孙俩额头相抵,想哭又极力忍耐,脸憋红了,泪却没有忍住。
就在英国公想说点什么时,另一道影子跪在他旁边,连着朝他磕了三个头。
英国公看看对方,刚要问孙子这是谁,对方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泪满衣襟。
英国公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身形一晃。
“父亲!”陆穆先陆濯扑过来,扶住了自己的老父亲。
英国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儿子,他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仿佛不这样,儿子就会消失。
陆穆涕泪俱下:“父亲,是我,儿子无能,被乌达所擒,困于北海二十余年……”
英国公又岂不知道长子走了多少年?
他说不出话,目光在长子、长孙脸上逡巡,最后祖孙三人抱在一起,压抑的哭声不断地传开。
贺氏所在的春和堂,是其他四房离这边最近的。
听说儿子回来了,贺氏跑来的路上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一路洒泪狂奔,到了院子,看到抱在一起的爷仨,贺氏一眼就认出了儿子的背影,她哭着跑过去,口中唤着儿子的名,然而就在儿子回头看来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朝她看来。
他的脸变了,可眼睛还是那双眼,贺氏脚步一顿,失魂落魄一般,竟不敢再上前。
陆濯没有动,眼看着父亲朝母亲走去,陆濯扶起祖父,默默地替祖孙俩收拾起来。
贺氏哭晕在了丈夫的怀里。
二十二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她最美的岁月他不在,如今她已老矣。
陆穆将妻子抱进厅堂放到椅子上,看着她眼角的轻纹,看着她依然白皙美丽的脸,再看看即将落在她人中上的自己的手,粗糙如同树根,陆穆竟怕自己会弄伤了她。
外面,陆家其他人纷纷赶来了。
陆濯看到了三位婶母,看到了几位弟媳,看到了年迈的祖母以及兴奋跑来的一群孩子们,然后在那群孩子里,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可女儿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陌生人。
陆濯忍着心中的激荡,先安抚了祖母,等祖母去寻父亲了,陆濯与几位婶母点点头,终于朝躲在陆滨身后的阿宝走去。
陆滨是陆濯的小六弟,今年九岁了,非常懂事,见大哥走过来,陆滨将阿宝拉到身前,告诉她:“阿宝,他就是你的爹爹。”
阿宝满四岁了,其实也懂得一些事了。
她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是祖母、曾祖母十分想念的人,刚刚长辈们都承认了这个人,抱着他哭了那么久,阿宝就知道,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她的爹爹陆濯。
可是,爹爹跟娘亲口中的爹爹不一样。
娘亲告诉她,爹爹是京城最俊美的公子,比五叔还要好看百倍,可眼前的爹爹,他那么黑,脸上还有一道疤……
“阿宝,还记得爹爹吗?”陆濯单膝跪下来,视线模糊地看着女儿。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变了,他怕吓到女儿,明明想哭,他刻意笑得温柔。
阿宝不记得爹爹了。
可她喜欢这个爹爹,他虽然没有娘亲说得那么好看,但这个爹爹是她的爹爹,亲的。
“爹爹。”阿宝乖乖地走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爹爹。
陆濯真的没想到女儿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他,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陆濯垂头,让眼泪隐入了女儿肩头的衣衫。
“阿宝,你娘呢?”
父女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陆濯回视聚集在父亲身边的亲人们,悄声问女儿。
阿宝当然知道娘亲去做什么了,她喜欢李三叔,今早还高兴娘亲要与李三叔跑马。
她喜欢李三叔,想让李三叔做自己的新爹爹,可亲爹爹回来了,他一定不会高兴她那么想。如果娘亲不要她了,要找个新女儿,阿宝也会不高兴。
阿宝不想爹爹难过。
所以她撒谎了:“娘去看老太君了。”
陆濯有一丝奇怪:“怎么没带阿宝去?”
阿宝眨眨眼睛,继续撒谎:“我不想去,我想找哥哥们玩,娘就送我过来了。”
陆濯懂了。
一大家子的人简单叙旧后,陆濯父子还要进宫,陆濯准备回松月堂沐浴更衣。
英国公夫人笑道:“快去快去,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陆濯告退,将女儿留在了母亲身边。
英国公夫人招来阿宝,让贺氏去照顾陆穆。
贺氏有一半的心在丈夫身上,另一半却在儿子那边,她很担心,如果儿子发现魏娆已经准备改嫁了,最近相看了不少世家子弟,儿子该有多痛苦。
英国公夫人叹道:“让他先进宫吧。”
剩下的,慢慢来。
第144章
陆濯朝松月堂走去。
他与魏娆在甘州住了三年,边关耽误了三年,时隔六年再次走在这条路上,陆濯并无任何陌生之感。
阿贵、赵松、赵柏都跟在他后面,之前虽然以为主子死了,可他们继续留在了松月堂,今日得知主子归来,三人自然早早跑了过来,一个个红着眼眶,默默地看着前方主子的背影。
陆濯心里空空的。
他自然想念家人,想念女儿,可最想见的人没有见到,那种期待与失落,就像当年在锦城,他为了征兵在外奔波一个月,一忙完就想快点回到锦城去见她。那时陆濯甚至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感情,都会因为寻而不遇而失落,如今……
“公主搬回公主府了?”陆濯忽然问,他想起女儿的话,说娘亲要去探望老太君,将她送了过来,是送过来,而不是留在家中。
陆濯与父亲抵达边关,曾在守将府里停留一日,便也从守将口中得知了铁蝎岭一役之后发生的事。所以,陆濯知道了魏娆曾为了他奔赴战场,曾带人去铁蝎岭寻他的尸身,知道魏娆救回了二弟,揭发了韩辽父子,知道魏娆被封了公主。
至于期间的细节,守将无从得知,也没有说太多,可陆濯能想象出魏娆初闻噩耗时,会有多痛苦。
阿贵与赵松兄弟对个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心乱如麻地嗯了声。
公主的确搬回公主府了,但不是小住,而是,恢复了自由身。
陆濯将三人神色中的复杂理解成了他们怕他发现魏娆搬出去而不高兴。
陆濯岂会因为这种事不悦?
他了解魏娆,生性自由散漫,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夏日魏娆都要搬到自己的府邸快活避暑,这三年他不在,魏娆空守松月堂,只会触景伤情,搬去公主府,她才会好受些。
陆濯理解。
沐浴过后,陆濯就要进宫了,他吩咐赵松:“去闲庄知会公主。”
他这一进宫不知要耽搁多久,陆濯等不及了,他想一回来,就看到魏娆。
陆濯急着去与父亲汇合,赵松则马不停蹄地出了城门。他是主子身边的人,他知道主子与公主的感情,这三年所有人都以为主子死了,公主寂寞太久才会生出改嫁之心,如今主子回来了,公主肯定高兴,肯定会回到主子身边。
陆濯、陆穆随着英国公进宫了。
赵松也在近郊处遇上了并肩而行的公主与李蔚。
魏娆看到赵松,见他神色匆匆,第一想到了女儿,皱眉问:“可是郡主出事了?”
赵松摇头,下马,单膝跪到她面前,一脸喜色:“禀公主,世子爷与大爷回来了!当初铁蝎岭上,世子爷跌落悬崖身受重伤,与一乌达兵更换了衣物假死脱身,因腿伤隐居三年,腿伤恢复往回赶,正好遇到被囚北海二十多年终于寻机逃出来的大爷……”
这便是陆濯父子俩商量好的说词,基本都是真的,只是改成父子俩被困在不同的地方,免得消息传到乌达,乌达怀疑到隆布一家人身上。
赵松知道公主会问,所以一口气说了很多。
可魏娆只听到了一件事,陆濯回来了,他还活着。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迎面吹在魏娆的脸上,过往的一切浮云般在脑海里闪过,就在魏娆攥紧缰绳准备飞马回城去见他时,余光中另一匹白马动了动前蹄。
魏娆偏头,看到了神色复杂的李蔚。
就像身在梦中,有人突然将她唤醒,让她回到了现实。
看着李蔚俊美复杂的脸,魏娆忽然笑了,笑造化弄人。
她想了陆濯三年,想到今日想试试别的男人会不会让她动心,这一路上陆濯还是会跳出来扰乱她的思绪,偏偏陆濯早不回来晚不回来,非要在她相看了一群世家子弟之后,在她与李蔚招摇出城的今日,回来了。
魏娆不后悔前几个月的相看,不后悔今日与李蔚一起出城,因为陆濯已经死了三年,她百无聊赖,相看那些子弟为她与女儿提供了不少乐子,昨日见到的李蔚,也让她眼前一亮。
时至今日,京城人人都以为她早从亡夫的悲伤里走出来了,都以为她忘了陆濯,正高高兴兴地准备改嫁。陆濯刚回来,他还不知道,可最迟今晚,陆濯就会知悉这一切,到那时,陆濯还想见到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前妻吗?
估计是不想的。
怪谁呢?
怪陆濯假死了三年?可他也不想。
怪魏娆没有为他痴守?
可是陆濯先抛下她们娘俩的!他有他的兄弟情家国大义要守,可魏娆也没有对不起他!他假死三年或许日夜都在想她,可魏娆承受的不仅仅是狂潮般的思念,她承受的是阴阳相隔的至痛,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夫妻恩爱,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羡慕哥哥弟弟们父母双全,只有她们娘俩,一个没男人,一个没爹!
魏娆一点都不悔。
陆濯要怪她,那就怪吧。
“知道了,那就让郡主在国公府多住几日,她何时想回来了,你们再送她回公主府。”魏娆淡笑道,言罢绕过赵松,若无其事般继续缓缓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赵松愣住了。
李蔚也诧异地看着魏娆的背影。
刚听说陆濯活着回来了,李蔚还以为自己彻底没了戏,可魏娆这态度,怎么好像她对陆濯浑不在意?
李蔚追了上去:“公主,陆濯回京,你与他可会再续前缘?”
到了这个份上,李蔚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魏娆笑了笑,问他:“换成你是他,此刻会怎么想?”
李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他知道公主此刻对他无意,可见过他与公主同行的人不知道,待闲话传进陆濯耳中,陆濯能有那份心胸?尤其还有陆濯母亲的对比,一个丈夫“死了”二十多年仍然不离不弃,一个丈夫“死了”一年不到便搬去了公主府,满三年的时候便正式归家,开始不停地相看男人……
如果李蔚是陆濯,他如何也不会原谅这样的妻子。
可李蔚不是陆濯,魏娆对陆濯薄情,陆濯对魏娆生怨,正好给他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