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阿宝都认得飞墨了。
魏娆笑着看着远处的那抹身影。春风温暖,陆濯一身银甲,骑着神马良驹,仿佛天将下凡。
“爹爹!”
陆濯离得越近,阿宝喊得就越大声。
陆濯听得清清楚楚,唇角高扬,一到车前,先把阿宝接了出去。
“小心点。”魏娆不放心地道。
陆濯又怎么会摔了自己的女儿,将阿宝放在身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住阿宝小小的身子。
第一次骑马的阿宝高兴极了,还想让爹爹跑起来。
陆濯笑道:“不能跑,你娘还在马车里,咱们跑了你娘会生气的。”
阿宝扭头看向车窗。
魏娆作委屈状:“阿宝要丢下娘吗?”
阿宝想了想,还是舍不得丢下娘亲。
陆濯哄了会儿女儿,偏头问魏娆:“怎么突然过来了?”
魏娆朝阿宝扬扬下巴:“还不是你的宝贝女儿,闹着要找爹爹,脸都哭紫了。”
陆濯瞬间又笑了出来,他就知道,他这么疼女儿,女儿心里肯定也有爹爹。
黄昏时候,军营里的将士们正在吃晚饭,看见主将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过来,旁边还跟着一辆马车,就都猜到是郡主与大小姐来了。
阿宝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趁天色还亮,陆濯让魏娆先回他的营帐休息,他骑马带着阿宝在军营里面逛了一圈,有将士与阿宝打招呼,阿宝就眨着眼睛看对方,毫不胆怯,惹得众人都夸陆濯虎父无犬女。
陆濯炫耀了一番女儿,回了营帐。
他的营帐旁边已经新搭了一个帐子,留给乳母与阿宝睡,晚上陆濯便与魏娆同眠了。
随着魏娆经常去训练府兵,当初她冒充陆濯的表弟来军营操练早就传开了,陆濯被蒙阔等人取笑一番,脸皮反而厚了起来,再也不必掩饰什么。
不过毕竟是军营,夜晚夫妻俩躲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恩爱一场,便休了兵。
“这次准备在营里住多久?”摸着魏娆顺滑的头发,陆濯问。
魏娆笑道:“你想我们住多久?”
陆濯道:“一直陪着我,再也不走才好。”既能带兵,又能妻子女儿陪在身边,这就是陆濯能想到的神仙日子。
但魏娆不可能留那么久,陆濯也不可能真的扣她们娘俩这么久,军营有军规,他作为主将偶尔破例无伤大雅,时间长了必然影响他的威严。
魏娆娘俩就在军营住了两晚,阿宝也新鲜够了,魏娆抱着她上了马车时,阿宝都没多看一眼陆濯,一心念着将军府里她的那些玩具。
陆濯送了她们两里地,这才返回大营。
端午将近,陆濯准备这次月底回甘州城多住几日,然而他还未交代下去,甘州大营突然派来一位传讯兵,交给他一封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密信。
陆濯脸色大变。
他初来甘州,便派了几位密探扮作商人卧底到西羌、乌达两国的都城,同时也安排了信鸽。但陆濯有过命令,如无战事密探们不必与他联系,可一旦察觉两国有什么调兵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猜疑,他们也必须送信给他。
陆濯展开密信。
这封密信从西羌国都来,写于两日前,那密探身份有限,只发觉西羌在调兵,却不知道西羌有什么具体图谋,毕竟西羌除了与大齐相邻,同样还毗邻乌达与番邦诸国。
“西羌有异动,提醒各边城警备,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擅离职守。”陆濯收起密信,肃容道。
传讯兵们立即兵分几路去传令了。
陆濯快速给魏娆写了一封信,然后直奔甘州大营。
他在信上只说西羌有异动,他要率军警戒,未必会有战事,让魏娆不必担心,只是在警戒消除之前,他都不方便回城。
魏娆回信,让他安心待在军营,不必顾虑她与女儿。
各边城警戒,甘州城里也暗中警惕起来,魏娆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默默希望这次只是虚惊一场。她虽然练兵,却并不盼望给她机会用这些兵马,战场无情,连陆濯那样的主将都有可能危机性命,那些小兵小卒更是随时可能丧命。
都是血肉之躯,真的受了重伤,几乎只能看命。
上次战事还是在六年前,边关安稳了这么久,魏娆虔诚地祈求国泰民安。
不止魏娆这么想,那些边关将士、百姓都这么想,然而中原富庶,一直都是边国觊觎的风水宝地,边国没有实力的时候会与大齐相安无事,一旦自负有了战力,自然会凶相毕露。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五万西羌铁骑鬼魅般突然兵临瓜州城下,陆濯虽有将令,但瓜州守将自信敌军不会雨夜偷袭,玩忽职守,被西羌骑兵迅速攻破城门,瓜州失守。
破城的消息传到甘州军营,陆濯大怒,调兵遣将,全线出击,同时命八百里加急将战报传往京城。
这次西羌出兵二十五万铁骑,骑兵战斗力强,光凭陆濯手里的二十万大军抵挡起来会很吃力,所以,元嘉帝一收到战报,正准备调遣太原禁军前往援持,不想北境也传来战报,乌达竟然与西羌同时发兵,二十万铁骑来势汹汹。
六年前,光乌达的三十万铁骑便让大齐经历了一场苦战,这次两国联手,一共四十五万大军,大齐瞬间如面临山崩。
元嘉帝与群臣商议,命英国公率领神武军、西亭侯率领龙骧军前去支援甘州军,平西侯率领雄虎军、镇南侯率领飞鹰军去支援北境一线,京城仅留御前卫、皇城司共六万人马镇守。
一时间,举国皆人心惶惶。
前线吃紧,陆濯无暇脱身,只写信安排魏娆带上阿宝先回京城。
有他在,陆濯不会让甘州都失守,但他不能让魏娆与女儿冒一丝危险。
魏娆理解陆濯的心情,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冒险。
魏娆将赵松、碧桃、柳芽、两位嬷嬷都叫了过来,让赵松、碧桃率领众人,由她所带来的郡主府侍卫护送回京。
碧桃哭了:“郡主不跟我们走吗?”
魏娆笑道:“我在这里等世子。”
赵松跪下道:“属下陪郡主一起等。”
魏娆冷声道:“我有赵柏与五百府兵,用你做什么?赵松你记住,我将阿宝交给你,若阿宝在你手上有半点损伤,就算世子护着你,我也饶不了你!”
赵松紧紧抿着唇,全身肌肉紧绷,最后沉声领命。
魏娆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些人,全是她与陆濯的心腹,全都是阿宝熟悉的玩伴,她相信,就算路上阿宝会哭,可时间长了,阿宝一定会暂且忘了爹爹娘亲,乖乖地回到京城,回到英国公府,乖乖地等爹爹娘亲回去。
“收拾收拾,今天就出发吧。”
第134章
在阿宝熟睡的时候,赵松、碧桃等人护送着她回京了。
魏娆一直留在甘州城。
她知道陆濯率领二十万大军抵挡西羌的二十五万铁骑不容易,她担心陆濯会受伤,可越是在这紧要关头,魏娆越不能轻举妄动。她要留在甘州等陆濯,而不是跑到战场上去给他添乱,去分他的心,就她手里这五百府兵,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幸好,陆濯也没有让她失望,他果然是陆濯,英国公府未来的家主,神武军的下一代主将。
在甘州军整体兵力不如西羌铁骑的情况下,陆濯还是守住了要塞嘉峪关,并凭借嘉峪关的天险重挫西羌大军,总算挡住了西羌势如洪水的攻势。他在明处守着嘉峪关,蒙阔则率领五万兵马翻山越岭绕到西羌军的后方,西羌后面一乱,这边陆濯立即率兵出城,与蒙阔前后夹击,西羌铁骑丧命数万,狼狈后退。
陆濯、蒙阔一直追击,当英国公、西亭侯率领神武军、龙骧军赶来时,甘州大军已经将西羌铁骑赶出了瓜州,驻兵草原踟蹰不敢上前。
几场激战,此消彼长,甘州军得到援助总数已有近三十万,西羌军的铁骑却不足二十万了。
英国公与西亭侯已经多年没有领兵了,且都年纪大了,这次可能是两位老将最后一次带兵,两人商量好了,让陆濯、陆涯、韩辽几个年轻的小辈留在大营,他们二老分别率领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直扑西羌大营。
双方厮杀了一天一夜,西羌铁骑奔波数日早已疲惫,而英国公、西亭侯率领的人马却一直以逸待劳,两位老将联手,直杀得西羌兵丢盔弃甲,才坚持了两个月,便背弃与乌达的盟约,龟缩回西羌国了。
捷报传到京城,元嘉帝龙颜大悦,命英国公镇守甘州,西亭侯父子、陆濯陆涯兄弟等人带十万兵马前去驰援北路大军,这次的目标不是击败乌达,而是要灭乌达的国!
等待圣旨回复的短暂空隙,陆濯快马加鞭回了甘州城!
魏娆并不知道陆濯会回来,她只知道甘州军打了胜仗,魏娆很高兴,无可排解,魏娆给京城写了几封家书,娘家人那边全是报喜,魏娆给婆母贺氏写的最长,她想女儿,特别想特别想,不知道小家伙回到国公府,有没有闹着找爹爹娘亲。
人在书房,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在喊世子爷!
魏娆立即放下笔,冲出书房时,只见陆濯已经出现在了走廊拐角,他穿着一身银甲,战盔不知放在了何处,露出一张晒得微黑的脸,瘦了,唯独英气不减,一双凤眸在看到她之后,瞬间涌现出笑意。
小丫鬟早已退下,魏娆再无顾忌,沿着走廊朝他奔去。
陆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一袭长裙的她像飞鸟一样扑过来,第一次,这女人如此明显地向他表露情意。
陆濯伸手,将魏娆高高抱起,她是那么的轻,被他轻而易举地举过头顶。
他高高仰着头,魏娆低下来,双手已经抚上了陆濯的脸,离得远还不明显,近了才发现他的下巴上全是胡子茬。
“早知道你这么能打,我就不送阿宝回去了。”目光如丝黏在他的脸上,魏娆幽怨地道,又要牵挂战场上的丈夫,又要牵挂幼小的女儿,这两个月魏娆过得也很煎熬,仿佛将心劈成了两半。
陆濯只将这话当成了夸赞,六年前他战场受伤,被魏娆看见了他最狼狈的样子,如今,他总算让魏娆知道,她的男人并非什么文弱将军,完全能保边疆平安。
天黑之前还要赶回军营,留给陆濯的时间并不多,他有很多话想跟魏娆说,想告诉魏娆自己有多想她,可陆濯不想浪费口舌,他有多想,魏娆自然能感受到。
陆濯就这么举着魏娆,将她抱进了内室。
他似新婚一般急切痴缠,魏娆既想他,又隐隐不安:“这么急做什么?”
陆濯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带了一分心虚:“等会儿还要走,皇上命我等去攻打乌达,甘州交给祖父镇守。”
魏娆本以为西羌退了陆濯就没有危险了,没想到还要去打乌达。
别看这次乌达派出的兵马没有西羌多,但乌达一直都是大齐北方的凶狼,那些乌达铁骑,杀人如麻,比墙头草似的西羌凶猛多了。
担忧、不舍、心疼,魏娆一口咬在了陆濯的肩膀。
陆濯呼吸一重,不管那么多,重新埋了下来。
宣泄够了,陆濯才将魏娆抱到怀里说话:“我要离开甘州了,你留在这边也无用,回京城吧,阿宝还那么小,咱们不能都不在她身边。你先回去,等战事结束,我应该也会直接回京城了,今年本也该回调的。”
魏娆有气无力地嗯了声,父女俩都不在甘州,她留在甘州做什么?
“去乌达,危险吗?”魏娆摸了摸他的脸,还是担心。
陆濯道:“北境共有二十万大军,这次我们上四军完全出动,皇上都下令了,要我们灭乌达的国,你说乌达还有何可惧?”
上四军……
魏娆皱眉道:“韩辽不是好东西,你小心他点,尽量别跟他合兵出击。”
陆濯明白,其实六年前的战场泄密,以及后来从行宫回来后遭遇的刺客,陆濯一直都把韩家当成怀疑目标之一,而且最有嫌疑,只是没有证据,光凭他的怀疑,不可能就治了韩家的罪。
“照顾好阿宝,不用担心我。”陆濯亲了亲她。
时间不等人,陆濯再不舍,还是匆匆离开了。
魏娆一直将他送到门口。
陆濯翻身越到飞墨背上,看看石阶下眉眼如画的魏娆,陆濯笑笑,握着缰绳道:“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陆濯已纵马而去。
魏娆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陆濯消失在巷子尽头,魏娆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
放心,说着容易,一旦心里有了那人的影子,又哪是那么好放的?
陆濯离开后,魏娆又在将军府逗留了两日,与城里几位交好的夫人道别后,魏娆才坐上马车,赵柏守在马车旁边,五百府兵跟在马车后面。
魏娆这五百府兵,乃是骑兵配置,每人都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
行路第二日,众人歇宿郊外,安营搭寨后,魏娆坐进她的营帐,天色已暗,她却无心睡眠,一会儿想到陆濯,一会儿想到阿宝,一会儿想到这一路看见的逃难的边疆百姓。战事一起,哪怕朝廷有信心,百姓们怕死,宁可先背井离乡,等战事平息再回去。
野地里虫鸣不断,魏娆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不知何时终于睡着了。
魏娆平时很少做梦的,今晚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六年前的战场,魏娆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可陆濯昏迷不醒时,魏娆听说过他是如何受伤的。他被羽箭射中了后心口,命大没死,却不肯好好养伤,负伤继续战斗,于是伤口反反复复。
在魏娆的梦里,这些画面都有,她看见陆濯中箭吐血的画面,看见他伤口重新崩裂,看见他坚持回京然后一头栽落马下,看到他枯瘦如柴地躺在床上。梦里魏娆仍是嫁过去替他冲喜,只是魏娆不再漠然,她日夜守在陆濯床前,盼着他快点醒来,可陆濯就是不醒,直至咽下最后一口呼吸。
梦里的魏娆嚎啕大哭,等魏娆从悲恸中醒来,发现她的脸上真的有泪。
魏娆坐了起来,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连蚊虫在旁边嗡嗡都毫无知觉。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都说亲人之间存在感应,难道陆濯在战场遇到危险了?
她与陆濯不是亲人,可两人做了三四年的夫妻,又共同养育了一个女儿,她与陆濯,早已胜似亲人。
穿上外裳,魏娆悄悄走出了营帐。
“郡主?”守在外面的赵柏立即发现了她。
魏娆摇摇头,走到营帐之间的空地,遥望北方。
其实,她离草原并不远,甘州在京城的正西方,她一路往东行,距离草原不过半日骑马的路程。
繁星璀璨,有几颗特别明亮。
“郡主是挂念世子爷吗?”赵柏低声问。
魏娆笑了笑,对着那夜幕道:“是啊,你说,如果我去找他,他会不会生气?”
赵柏心中一惊,马上道:“郡主如此深情,世子爷怎会生气,只是郡主去了,世子爷难免分心。”
魏娆点点头。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陆濯因为她分心,继而乱了阵脚,影响大局。
“暂缓归京,先去榆城。”魏娆决定道。
陆濯说过,他们要去榆城与榆城禁军汇合,想必现在早就合兵上了战场,那魏娆就去榆城等他,无论如何,她都要第一时间知晓陆濯的消息。
赵柏劝了一遍,见郡主心意已决,便不再反对。
翌日早上,吃过早饭集合,赵柏代魏娆宣布他们要改去榆城。
五百府兵精神一震,有人兴奋道:“郡主要带我们去战场吗?”
学了这么久的本事,如今西羌已退,朝廷兵力胜过乌达铁骑,正是热血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赵柏冷声道:“若去战场,郡主必有吩咐,既然郡主没说,你们也休作他想。”
五百府兵对魏娆言听计从,闻言忙止住了议论。
魏娆就坐在马车里,听着众人对前往战场杀敌的憧憬,连她训练的府兵都一心报国建功立业,英国公府深受皇恩数代,陆濯作为国公府世子,能不全力以赴?
他是武将,本也该尽忠职守,可魏娆害怕,怕他又不爱惜自己,重伤加身。
第135章
草原之上。
陆濯率领三万神武军与榆城五万禁军围剿一支乌达军成功,杀敌两万多,乌达该部狼狈退逃。
天色渐晚,陆濯带人安营扎寨。
“这仗打得痛快,陆将军料事如神,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榆城军的郑参将提了酒坛过来,声音洪亮地道。
“多亏将军对草原地势熟悉,你我联手才能连连破敌。”陆濯谦逊道。
郑参将就很喜欢陆濯这脾气,能打仗,却也不居功自傲,对他们这些本地将领十分谦和,不像那龙骧军的韩辽,眼睛都快长到天上了,这次榆城禁军与两个上四军合兵,郑参将最庆幸的便是他跟了陆濯。
郑参将为陆濯倒酒。
酒水堆满一碗底,陆濯便按住酒坛,笑道:“浅饮即可,乌达铁骑擅长游击,随时可能夜袭。”
郑参将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陆将军思虑周全。”
陆濯与他碰了碰碗,喝了一碗底的烈酒,继续观察悬挂在大帐内的舆图。
他与韩辽各率领八万兵马,分成两路深入乌达,约好三日后在听风岭合兵。西亭侯、榆城主将秦珉以及堂弟率领八万兵马在后策应。陆濯对西亭侯有戒心,但那秦珉对朝廷忠心耿耿,留堂弟在他身边,陆濯便没了后顾之忧。
郑参将走到他身边,看着舆图道:“这帮乌达人就是狼,咱们打败他们多少次也驯服不了他们,只有彻底灭了他们的人才能灭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陆濯没有回应。
虽然元嘉帝下令要他们灭了乌达,但乌达不可能被彻底灭掉,就算攻占了乌达的都城,乌达诸部落骑上战马赶上牛羊就能快速地继续北迁,朝廷兵马却不可能无休止地一直追下去,等朝廷一退兵,乌达部落马上能卷土重来。
这就是一群狼,灭不掉,只能一次又一次挫了他们的锐气,让他们轻易不敢南下。
同一时刻,韩辽那八万兵马也在安营扎寨。
待夜幕降临,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突然从韩辽大营悄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河水对岸的乌达大营。
领军的乌达将领看了黑衣人送来的密信,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黑衣人蒙着面,声音阴沉地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乌达灭不了,就算灭了对我们将军也没有益处,而此计若成,我们将军少了一个仇敌,您也少了一个阻碍您南下的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乌达将领道:“你们就不怕神武军没落之后,他日乌达铁骑南下,你们将军也国破人亡?”
黑衣人笑道:“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两日后,陆濯、郑参将截杀完一支乌达小队,正要朝听风岭出发,一个神武军的传讯兵突然匆匆赶来,马尚未停稳,那传讯兵狼狈地跌落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到陆濯面前,双手奉上一封信,喘着粗气道:“世子爷,两个时辰前,二公子带人探查敌情,不巧遇上乌达大军埋伏,五千神武军全部被逼入铁蝎岭,那乌达共有六万大军,又占据地利,侯爷、秦将军带兵试图救援,无法突破乌达阻拦,二公子深陷包围,目前生死不明!”
陆濯脸色大变,厉声道:“我不是让他紧随大军,不得擅自行动?”
传讯兵痛哭流涕:“属下不知,属下留守大营,只……”
他也不知道二公子为何突然要亲自去探查敌情,等他知道的时候,二公子已经出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世子爷嘱咐过二公子什么。
陆濯胸口起伏,可此时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当即下令手下的八万人马,随他前往铁蝎岭。
铁蝎岭是一片狭长的山岭,山岭南侧分成两道蜿蜒如钳子的山脉,围成一片谷地,进入谷地后一路往北,山路越来越狭窄,仅能容两三人并行,远观就像合并成了一条形似蝎身的狭长山脉,因此得名铁蝎岭。
此时此刻,乌达六万人马分成三路,五千人马守住铁蝎岭狭长的北侧入口,占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配合箭阵,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西亭侯派过来突围的一万人马。
乌达再分兵一万进入山谷围剿陆涯的五千神武军,山谷外面布置四万五千人马,凭借乌达骑兵的精悍,竟与西亭侯等人的七万人马平分秋色。
双方都有援兵,就看谁的援兵先到。
马蹄飞扬,风沙阵阵,陆濯率领的八万人马与乌达的七万援军几乎同时赶到。
双方兵马立即在铁蝎岭展开了血战。
将大局交给郑参将,陆濯亲率两万神武军冲向守在铁蝎岭南入口的乌达大军。
神武军皆穿赤红色的战甲,如一条火龙奔腾而来,乌达大军早有准备,之前围成铁桶一般,此刻却故意分出一条通道,放神武军进去。
秦珉见了,目眦欲裂,朝领头的陆濯大喊:“世子回来!莫要中了陷阱!”
陆濯何尝不知道这是乌达的陷阱?
陆家的神武军与乌达积怨已久,乌达军若能剿灭神武军,比打败二十万其他兵马更能振奋士气。
可被困里面的是他的堂弟,陆濯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两军数量朝廷兵马占优势,有秦珉、郑参将在,西亭侯不敢耍什么心机,届时他们神武军在内,榆城军在外,里应外合,未必没有生机。
转眼之间,陆濯已经深入铁蝎岭内。
陆涯率领的五千神武军已经被杀得只剩八百多人了,陆涯的战马也早已中箭倒地,八百人聚集在一起,一个个杀得全身都是血。
看到冲进来的赤红色队伍,看到为首的兄长,陆涯眼眶一热,悔恨交加。
他自负沉稳,家中堂兄弟七个,不算年幼的小六小七,他只比不过大哥,老三老四老五个个都服他。可是上了战场,尤其是这次来打乌达,大哥把危险的差事全都抗在身上,只让他跟随大军垫后,陆涯知道大哥是想保护他,可他也想建功立业,也想闯出他陆涯的威名。
陆涯从未想过要跟大哥争神武军下一代主将的位置,陆家兄弟不会内斗,可他不能总躲在大哥的羽翼之下,他想像死去的父亲一样,成为大伯父的左膀右臂,他想让外人看到,陆家男儿个个英雄,不是只有大哥。
因为深藏内心的自负,今日他才会轻易被人挑拨,不顾心腹与秦将军的阻拦,抢了探察敌情的任务。
未成想,这一次就遇到了乌达大军,并被逼到了这般险境。
“大哥,我……”
“有话回去再说,先随我出去。”陆濯将陆涯拉上马背,即刻调转马头,开始了厮杀。
然而随着他们被困山谷,乌达大军以数倍的人马堵了上来。
陆濯回望山路深处,突然跳下飞墨,抢了一匹无主的马,上来之后指着后面的山路道:“后方人少,你带五千人马从后面冲出去。”
后路太窄,如果所有人都冲过去,速度一下子会慢下来,届时乌达大可调兵去后方围堵,只有陆濯带领神武军主力从前方厮杀,才能为陆涯争取时间。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大哥从后面退!”陆涯红着眼睛道。
陆濯笑他:“你留下,你我兄弟都别想出去。”
陆涯一怔,眼泪突然滚下。
陆濯挡开一箭,一枪扫在陆涯背上,催促道:“快走,外面还有两万神武军,全都带回去。”
陆涯泪如雨下。
陆濯看向飞墨,突然吹了声口哨。
飞墨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悲鸣,似是不愿离去,陆濯突然一鞭子甩在飞墨身上,飞墨这才带着陆涯,朝那狭窄的山路奔去。
陆濯点了五千人马跟随,随即继续带人冲向前方。
两军对弈胶着,厮杀了一日,将至黄昏,铁蝎岭内突然有人大喊:“陆濯已死!”
铁蝎岭外,拼命拼得最厉害只剩一万多的神武军,闻言全部一震,随即厮杀得更加厉害。
这一战,朝廷兵马与乌达铁骑都损伤大半,西亭侯带人厮杀就是要救出陆濯,此时听说陆濯已死,西亭侯突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仰天悲鸣:“陆老兄,我无颜见你!”
说完,西亭侯双眼一黑,栽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