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闹到很久才散场,温梨笙回去之后给鱼桂和屋里伺候的侍女都发了压岁钱,洗漱干净躺上床,把从她爹和沈雪檀手里得来的压岁钱压在枕头底下,又把脖子上的那只雪白小老虎摘下来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最后顶不住困意呼呼大睡。
温梨笙又做了前世的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做的梦都是那种有些陌生,但又倍感清晰,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样。
这次她梦见自己一身锦衣华服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旁边跟着鱼桂,身后是一众宫女太监,皆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副极为恭敬谨慎的模样。
温梨笙沿着大殿往里走,走了一会儿就停步左右看看,嘀咕道:“这里方才是不是来过了?”
鱼桂也小声说:“娘娘方才应该往左拐吧?”
温梨笙啧了一声,精致妆点的眉眼立马染上一股子不耐烦,“他娘的这破皇宫……”
一张口就把身后一众宫人吓了个半死,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娘娘息怒,这话可不能说啊!”
温梨笙正烦得很:“滚滚滚,别跟着我!”
宫人们不敢走,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
温梨笙见他们都在跪着,忽而提着裙摆拔腿就跑,发上的玉石步摇叮当作响,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出老远,宫人们见了也惊慌失措的爬起来跟在后边,追着喊:“娘娘!娘娘等等奴才——”
温梨笙蹿得极快,也只有鱼桂能跟上她的脚步,溜了一众宫人两圈之后,她总算是找对了路,走进偏殿里,刚一进去就看见有一个女子跪在偏殿当中。
偏殿站着的侍卫宫人皆低头垂眼,对着女子视而不见。
温梨笙停下来打量她一会儿,好奇地走过去,到了正面就看见这女子模样极为貌美,身着素白衣裙,发上什么朱钗都没戴就簪着一根青玉簪,垂着眼睫,看起来柔弱动人,楚楚可怜。
“你是谁啊?”温梨笙没忍住好奇,开口询问。
那女子抬眸看她一眼,并未说话,而后又低下眼眸。
只这一眼,温梨笙就看出这女子眼中带着的孤高与轻蔑,虽掩饰得很好,但她自小在沂关郡长大,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少人仗着自己有一身功夫就孤傲自大,经常瞧不起别人,这样的人温梨笙遇见的太多了,所以一下就能看出来。
她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走到殿门口,问守门的侍卫:“皇上在里面吗?”
侍卫颔首:“回娘娘,陛下在处理国事。”
“让我进去。”温梨笙才不管他处理什么事。
侍卫非常利索地将门推开,温梨笙就独自走了进去,留着鱼桂和宫人候在外面。
殿内灯火通明,谢潇南身着墨金龙袍,低着头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地上铺着柔软奢贵的貂裘毯,一直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正卧着前爪盘在谢潇南的桌边,听见动静时转头朝温梨笙看了一眼。
温梨笙面露喜色,冲白猫拍拍手:“温念,我的宝儿,快过来。”
她唤了两声,猫和人都没反应,屋中一片安静。
温梨笙有些生气,抬步往里走,走到裘毯前时,谢潇南突然开口:“别用你的鞋子踩裘毯。”
她不耐烦地脱掉双鞋,走过去将猫抱了起来,语气中有些抱怨:“皇上为什么总把我的温念偷偷抱走?”
“是它自己跟过来的。”谢潇南用笔沾了点墨水,头也不抬。
“胡说,念宝儿最黏我,若不是你抱走的,它根本不会离开我的寝宫。”温梨笙话中很是不满。
谢潇南没再与她争论这个,问道:“方才在外面闹腾什么?”
温梨笙心说哪闹腾了,不过是跑了几圈而已,不过提及外面,她想起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于是小声问:“皇上,外面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啊?”
谢潇南语气随意:“你若好奇,便自己问她。”
温梨笙撇嘴:“我问了啊,她不理我。”
谢潇南这才放下笔,抬眸看她一眼,而后扬声道:“把人放进来。”
随后殿门敞开,宫人出去将外面的女子带进来,许是跪得有些久,女子的步法踉跄,身条柔软如柳枝一般,到了殿内的案桌前,她又跪下行一个大礼,声音婉转轻柔:“臣女拜见皇上。”
谢潇南没有叫她起身,而是偏头对温梨笙道:“去问吧。”
温梨笙有点傻眼,却见谢潇南神色并不像开玩笑,她只好往前走了两步踩在裘毯的边沿,对女子道:“你、你是谁啊?”
她就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而已!
然而等女子张口回答的时候,温梨笙一下就醒了,梦境中断。
她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虽说做梦的时候感觉无比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一样,但醒来之后再一回想,脑中好像并没有那些记忆,由于这种陌生性,她对这些梦境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她甚至觉得津津有味。
没曾想有朝一日谢潇南造反称帝之后,她竟然成了宫里的娘娘,且看样子威望颇高,所有宫人侍卫都对她毕恭毕敬。
可惜的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回忆,都没有梦境里那段记忆。
温梨笙纠结了一会儿,就起身下床唤鱼桂进来给她梳头。
今日是建宁七年的第一天,温梨笙要出去拜年,不过由于温家没什么亲戚,所以她只需要去姨夫家里走一趟,然后还有千山书院和长宁书院的一些夫子家里看看,就算结束了。
温浦长向来尊师重道,所以自打温梨笙去了书院之后,每年都让她去给夫子拜年,走街串巷全部拜完之后,温梨笙又去了一些平日里打过些交道的人家中坐了坐。
后面的几日,就是混世小队等一众少年来温府拜年,温梨笙早就准备好了银钱,给他们一人分了不少。
一直到大年初六,这些礼节人情才算完,温梨笙在家中休息了一日。
初六晚上,温浦长就宣布要启程,路上需要用到的行李包裹早就已经收拾好,只需定个日子就行。
温梨笙本就知道他们有些赶,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着急,连上元节都要在路上过了。
初七温梨笙起了个大早,裹着厚厚的棉衣,喝一口热茶看着院中下人来回忙碌,将行李装马车上。
沈嘉清来得也早,以往他出门什么的都不喜欢带太多东西,不过这次要出远门,就破例带了个随从,扛着他的行李。
这个随从就是霍阳。
霍阳一个人背了两个人的行李,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一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温梨笙怀疑这是在小声骂沈嘉清。
沈嘉清虽脑子直,但有时候也是很心细的,知道霍阳刚失去亲人,情绪本就在不稳定之中,时而正常时而阴郁,若是让他自己在风伶山庄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人跟他交流,用不了多久他那迷心散的毒性就又发挥,到时候从奚京回来只怕看到的是霍阳的一具尸体了。
到还不如给他带在身边,出去走走看看,或许能缓解失去亲人的痛苦,至少不会一直拘于沉郁的牢笼之中。
把东西都整理好之后,几人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谢家的马车就缓缓而来。
谢潇南从车上下来,与温浦长说了两句话,确认了要带的东西都整理完毕,城中的后事也安排妥当之后,他转身就要回车上,却被温梨笙拦住了路。
“世子这么着急回家,是不喜欢沂关郡吗?”温梨笙一开口就是很刁难的问题,但面上带着笑,语气轻快。
谢潇南眸光也柔和了不少,说道:“并非如此,我不过是想赶在春来时回到奚京。”
春来时万物复苏,是谢潇南的生辰,他想在生辰之前回家。
温梨笙满怀期待道:“那去了奚京之后,民女有机会见到景安侯吗?”
话音落下,温浦长就在一旁高声道:“启程!”
所有人同时动起来,拉着马车马匹往前走,谢潇南就在这一阵杂乱声中应:“当然。”


第88章
往常只听说沂关郡离奚京远, 隔着千山万水,城池数万。
但温梨笙从不曾知道到底是有多远,她知道自己是出生在奚京的, 也知道她的娘亲埋在那繁华皇城,所以经常会站在峡谷之上朝奚京的方向眺望,会冷不丁问沈嘉清一句:“奚京到底是什么样的?”
沈嘉清上哪知道去?
于是两个人胡乱猜测。
可能奚京人会白一些, 因为老人都说南方人面皮白,不论男女看起来都文秀。
可能在奚京连大声说话都不行,因为别人说那地方规矩多,大人物也多。
可能奚京是座金光闪闪的富贵之城, 因为有人说奚京遍地是黄金。
不过都是一些年少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如今真的启程要去奚京了,温梨笙还感到一阵恍惚。
马车行过南边的大峡谷, 马蹄声在其中回荡,温梨笙撩开窗帘往外瞧, 只见头顶一片天,隐隐能看见去往峡谷的路。
这地方的景色她尚熟悉,再往前走一会儿, 就有条通往峡谷顶上的宽路, 顺着路走就能去她和沈嘉清经常去的小竹屋。
当初谢潇南走过这条路, 被沈嘉清的人给拦截下来, 两方人阴差阳错地撞上, 转眼间半年过去。
“笙儿,风凉, 把帘子放下来。”温浦长说。
“好。”她应一声, 把头缩了回来。
再往前走就是她不曾熟悉的景色了, 温梨笙上回出沂关郡去川县, 走的是另一条路,然而要通往奚京,则穿过峡谷一直向南行。
起初的几日,温梨笙和沈嘉清还兴致勃勃,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精神,后来则觉得有些无趣了,毕竟要忙着赶路,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马车里度过的,除了睡觉就是看话本,要不就是拉着沈嘉清聊天。
由于距离奚京太远,若要在春来之时赶回去,他们就要连续赶夜路,由车夫昼夜更替交换,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在马车上睡的。
温梨笙虽然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但对这些事情倒还适应,只是消磨了一开始的精神劲儿,总盼望着快点到奚京去。
行过一座座城池,翻过一座座山,有时候也会在山涧水旁休息片刻,见过日出之前浓雾环绕的高山,也见到过日落之时金色阳光倾泻而下的大河,行过屹立在山涧中的大桥,行过巧夺天工的巨大石佛岭,一行人距离奚京越来越近。
这日几人进了城,想着这些日子赶路匆忙,便想在城中寻个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
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沈嘉清第一个欢呼出声,这些日子在马车上闷得太厉害了,虽然有时候瞧着风景不错,但一直拘于马车上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温梨笙也长长地舒一口气。
席路找了个环境好的客栈,算了算人数,包下了整个三楼的房间,将马车安顿好之后一起吃了饭。
沈嘉清的精力多,吃了饭之后就拉着霍阳出去转转,温梨笙却因为终日赶路感觉很是疲惫,且对宽敞的大床很怀念,就懒得出去,让客栈里的小二抬了热水洗漱完后就躺在床上打哈欠。
温浦长年纪大了,自受不了这天天赶路,一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鱼桂则安顿好温梨笙之后出门,说要采买一些东西。
温梨笙就自己在房中,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点亮了床头的落地长灯,有些懒洋洋的趴在床上,想着今日谢潇南说了离奚京越来越近,只要再行过几座城就能够到达奚京,想来日子也近了,极有可能在三月初就能到。
她叹一口气颇多感慨,想当年她爹带着年幼的她跋山涉水去沂关郡,应当也是非常辛苦的,那时候她年纪也小,都不记事,也不知道路上哭闹多少回。
温梨笙想着想着,就困意袭上心头,闭上眼睛呼呼睡去。
一路上这么长时间她都没再做过梦,今日晚上突然又做了那种梦。
这次的梦境让她倍感熟悉,好像是站在一棵非常大的树前,但场景又极为模糊,她好像是眼睛蒙上一层看不见的膜似的,眼前的景象看得不是很分明,压根看不清眼前的大叔是个什么模样,只隐约看到那棵树的枝节散得很开,遮天蔽日一般。
风一吹来,闷闷的脆声又响起,杂乱成一片传入耳中。
温梨笙这才响起,她做过这个梦,上次梦见的时候还有谢潇南,他就站在这棵树下双目赤红,一副极为悲伤的模样,看得人心碎。
接下来就是一些记忆片段,她看到自己站在繁华的街头买糖糕,然后被谢潇南一把抢走。
看到金碧辉煌大殿里她被宫人服侍着穿锦衣华服,被领到一个极为广阔的青砖庭院内,站着诸多身穿藏蓝官服的人排排列队,她爹位于最前。
还看到许多人跪在她面前,奉上金银玉石,奇珍异宝。
在一些细碎的片段中,温梨笙从梦中醒来,一下就感觉头痛得厉害忍不住痛吟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做梦醒来觉得头痛,那些奇怪的梦境片段只要她梦到了,便会记得极其清楚,不似寻常的梦一般醒了就忘。
疼了一会儿之后才稍微有些好转,温梨笙下床倒了杯茶水,初春的凉茶下肚冷得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许多。
天隐隐约约有了亮色,街道上也有行人往来,鱼桂听到动静就行了,让人打水给温梨笙洗漱,而后两人下楼吃早饭时,就看到谢潇南席路等人已经坐在一楼大堂一角。
温梨笙走过去时,席路自觉的把位子让开,她便自然落座,凑到谢潇南身旁笑着道:“世子起来的可真早,昨夜睡得好吗?”
谢潇南反问:“如何才算睡得好?”
温梨笙想了想,答道:“闭眼之后很快睡着,不做梦,中途不醒,一眼到天亮。”
谢潇南就道:“那我便不算睡得好。”
温梨笙轻叹一声:“我睡得也不好,做了很多梦。”
谢潇南将桌上的粥和蒸饺挪到她面前:“吃吧,这是刚端上来的。”
温梨笙不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吃一半时温浦长下来,瞧见她坐在谢潇南身边吃得不亦乐乎,露出了一个微笑。
温浦长时常也会觉得欣慰,若是他女儿不开口,安安静静的坐着时,模样还是极为讨喜的。
正想着,就听见温梨笙用炫耀的语气道:“世子,这蒸饺我能一下吞三个你信不信?”
说着她就用筷子夹起三个,张开了嘴往里塞,温浦长猛地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动作:“笙儿,莫吃太多,当心涨肚。”
温梨笙一想也是,否则等下上马车摇摇晃晃得她会觉得不舒服,这才将蒸饺放下,又喝了两口白粥,觉得肚子饱了就没再吃。
继而沈嘉清也拖着想睡懒觉的霍阳下来,众人吃了早饭之后也没有耽搁时间,就启程出发。
剩下的路程里,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每日以赶路为主,时而给留一些时间给温梨笙几人稍稍活动一下。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温梨笙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起初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梦到一些她记忆力不曾有,但是又倍感熟悉的画面,后来则是频繁到只要她睡着就会梦到,有时只是闭着眼睛眯一会儿都能做三四个梦境片段。
越来越频繁的梦境里,温梨笙拼凑出了主要场景,一个是谢潇南占领后的皇宫,一个是完全与沂关郡不同的城,温梨笙觉得那就是奚京。
越靠近奚京,她的梦就越多,温梨笙精神日渐消弭,眉眼中笼罩着一股子疲惫。
直到三月十一,一行人终于抵达奚京。
奚京的城门无比高大,老远就能看见城墙上插着一排排高高的旗子,风一吹上面印着的“梁”字的大旗就飘起来,远远看去十分壮观。
到了近处更觉得城门巍峨,门口守着两排侍卫,席路上前将谢家令牌展示只有,两排侍卫皆跪在地上拜迎,在城门中来往的百姓也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一行人马就这样明晃晃进了城。
温梨笙忍不住撩帘往外看,就见奚京的道路非常宽广,比沂关郡的路宽了足足有两倍还多,两边是人行的路,当中是马车和马匹来往的专属,路的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栽种了一排树,树枝上挂着灯笼,放眼望去整整齐齐。
奚京的地砖颜色浅一些,看起来大气且干净,隔一段路就有衙役守卫着。
温梨笙瞧得仔细,这里的男男女女似乎确实比沂关郡的人要白一些,不少人走在路上还打着伞,即便这只是三月天,阳光还不算浓烈。
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有不少人都认出了谢家马车,纷纷驻足张望,也瞧见了探出半边脸的温梨笙。
她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奚京与沂关郡的不同。
温梨笙看了一会儿,又把帘子放下来,马车行了两刻钟才缓缓停下。
几人一下马车,抬头就看见面前一座极其巍峨壮阔的府邸,门前两座高大的石像,高门前是朱红的柱子,上面镌刻着鲜艳的颜色,一扇非常大的门上挂着镀金边的奢贵牌匾,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景安侯府。
这便是谢府,谢潇南的家。
温浦长年轻时曾来过这里,虽然只有一次,但这座府邸也足以让他铭记于心,再次看到他禁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弹指间十余年已过,景安侯府还是一如既往,崭新,气派。
温梨笙仰着脸看得有些痴迷,门口守着的侍卫便一起上前来冲谢潇南跪地行礼:“世子,侯爷等候多时了。”
谢潇南轻轻颔首,转头对温浦长道:“温大人,你们刚进城尚没有落脚之处,这几日便先暂住谢府。”
温浦长有些拘谨:“这……会不会有些打扰?”
谢潇南道:“温大人不必多虑,来时的路上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给各位的寝房也早已备好。”
温浦长便笑道:“世子当真面面俱到。”
忽而偏门被打开,谢潇南在前面打头,领着一众人往府中而去。
谢家不愧是名声赫赫的钟鸣鼎食之家,方一进门入眼的景象让人立即浮现了“气派”二字在脑中,温梨笙也是打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但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连这里的游廊檐下都雕刻着尾羽长长的鸟,栩栩如生,柱子上的雕花,院中的玉石摆件,池中铺满大片品种名贵的睡莲,所过之处的下人皆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处处透露着规矩和世家的气息。
伴着一声声的世子殿下,众人走到谢府待客的正堂前。
正往里走着,忽而有人迎了上来,老远就喊了一声:“晏苏——”
几人同时看去,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大步走来,他身着绛紫锦袍,身量高大腰板挺直,抬步走来时虎虎生风,虽上了年纪却也看得出眉眼英挺,右手的拇指上戴着一个血红的扳指,不怒自威。
都不用问,众人立马就知道这人就是景安侯,谢潇南的父亲——谢岑。
众人立马停住脚步,都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景安侯可是当朝一品大臣,皇帝眼前的红人,谢家又是大梁鼎鼎有名的大族,面前的景安侯搁在奚京里都是重量顶级的人物,更何况他们这些北境来的。
温梨笙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她爹。
沈嘉清也不再东张西望,霍阳吓得直接缩起了脖子。
谢岑走近之后,席路与乔陵便一同行礼:“侯爷。”
他微微颔首,扬起个笑容,周身的威严散了个干净,大掌拍了拍谢潇南的肩膀,嘉许道:“干得不错儿子,总算是回来了。”
谢潇南笑了一下:“娘呢?”
谢岑道:“知道你要回来,这几日总想你想得睡不着,这会儿在房中睡午觉呢。”
说完他看了温浦长一眼,笑容更甚:“这位就是温大人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温浦长受宠若惊,立即弯腰行礼:“下官拜见侯爷。”
谢岑道:“你在沂关郡这十来年也着实艰辛,如今事情完满结束,回来可要好好找皇上要些赏赐。”
“下官能为守护大梁尽一份力,已是荣幸之至,哪会儿再奢求什么赏赐。”温浦长道。
谢岑哈哈笑了一会儿,拍着温浦长的肩膀:“我就喜欢你们这股子虚假官话的劲儿,你放心,我定会上奏让皇上多给你奖赏的,这几日暂且安心在我谢府上住着,有什么是尽管找晏苏,或者找我也可以 。”
温浦长有些傻眼。
温梨笙也看得有些呆,这景安侯当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且谢潇南的性子一点都不像他。
谢岑招手,对身后的下人道:“将府上的客人都带下去好好安顿了。”
下人走上前来,领着沈嘉清霍阳一众人离去,温梨笙正想也跟着一起走的时候,景安侯忽然看向她,一双含笑的眼睛将她打量了片刻,对着谢潇南问:“晏苏,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个姑娘吧?”
温浦长露出惊诧地神色,温梨笙也颇为惊诧,开口说:“拜见景安侯,民女名唤温梨笙,家父是沂关郡郡守温浦长。”
谢岑连连点头,连声音都变得柔和:“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瞧着可真乖呀,一副讨喜的模样,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八。”温梨笙道。
“甚好甚好。”谢岑笑着,忽而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拉了两步,抬手就把右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剥下来套在温梨笙手上:“这头回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就把这个赠与你,这扳指跟了我二十来年了,也不算是什么廉价东西。”
那扳指触手光滑,还带着暖暖的温度,是极为纯粹漂亮的颜色,往温梨笙手上一套即便是大拇指也大了一圈,她低头一看,忽然间想起来这个扳指她是见过的。
而且非常熟悉。
前世谢潇南在孙宅住着那会儿,手上就总带着这个赤红玉扳指,他敛眸沉思的时候会有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缓慢的转动着扳指。
那个扳指上有个细小的缺口,像是摔出来的,温梨笙低头将面前这个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上面没有,倒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了。
但光从外形上看是一模一样的,温梨笙觉得谢潇南那时候戴的肯定就是谢侯爷手里的这个。
她似乎想起了遗忘许久的问题,谢潇南起兵造反之后,谢侯爷去了哪里呢?
当初并没有听到关于谢家的任何消息,一开始温梨笙还以为是因为奚京跟沂关郡太远,很多消息是传不过来的,但现在想想,谢岑这等大人物,儿子又起兵造反,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后来谢家的境遇,都应当传得沸沸扬扬才是。
没有听到消息,是不是就代表着有人消息是被人故意封锁镇压了?
温梨笙正想着,思绪恍惚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拒绝手上的扳指。
温浦长就给吓得脸色巨变,动作极快的一把将赤玉从她手指上扒下来归还给谢岑:“侯爷使不得,温家受不起这般贵重的东西。”
谢岑笑眯眯的,又往她手上套:“使得使得,不过是个小小扳指。”
温浦长又捋下来:“不成不成,侯爷如此抬举,下官万分不安。”
谢岑还要往她手上戴,却被谢潇南一把拉过温梨笙的手腕,低声道:“爹。”
温梨笙的大拇指被捋了两下,已经红彤彤的了,谢潇南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谢岑又发出豪爽的笑来:“罢了罢了,不急这一时,等你去提亲的时候再送也不迟。”
温浦长惊得下巴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啊?”


第89章
温浦长连忙转头看了看站在边上的温梨笙和谢潇南, 然后大着胆子将谢岑往旁边拉了几步,小声道:“这个……侯爷何出此言呐?难不成是世子曾在家书中提到些什么?”
谢岑咧着嘴,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有啊, 但晏苏跟你家姑娘不是年龄正好合适吗?”
“啊?”温浦长惊诧道:“这不太合适吧?男婚女嫁的不仅仅是看年龄合适,还要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看对眼。”
“温大人不必忧心,我们谢家除了那池里的老乌龟, 就只有我儿最是乖张,若是他自己不喜欢就算按着头也不会低下半分。”谢岑一边笑着一边拍温浦长的后背,整了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温浦长十多年前曾在朝中有幸看到过谢岑,那时候的他一身深色官袍, 头戴官帽, 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魄极为有压迫之力,站在群臣之首, 与周丞相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