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怕老怕死也是人人都会有的想法,西岩先生也不能免俗。
过去他不想收学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潇洒地云游四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自有自己去实现。
现在他发现自己可能走不了多远了。
他也开始希望有人能替自己走下去。
谢谨行带来的两份策论其实都不完美,却各有优点:一份行文很有条理,想法十分新颖,考虑得也挺全面,可实施性比较强;一份写得非常漂亮,引经据典利索得很,一看就知道写它的人博览群书。
可惜缺点也很明显,前一份明显对地方情况不太了解,很多举措优点异想天开;后一份也有同样的毛病,而且提的应对之策连半点可操作性都没有。
按谢谨行的说法,这两孩子都才十四五岁左右,没怎么出过门,没怎么接触过外人。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能写出这样的策论已经很了不得,哪怕有点缺点那也是瑕不掩瑜,绝对是两个可造之材!
西岩先生考虑了几日,没等谢谨行派人来请,自己便轻装简行来到谢府。
他不是讲究虚礼的人,既然决定要收学生,还觉得谢谨行举荐过来的两个人选挺合自己心意,自然不会坐在家中等着天上掉学生。
至于两个准学生的出身如何,西岩先生也不甚在意,不说对方与谢家渊源颇深,就是他们只是一贫如洗的寒门子弟,他也能把他们教出宰相之才、推上宰相之位。真以为他这些年没结交几个达官贵人吗?
西岩先生安然地与谢谨行品着茶,等待两个学生归来。
听谢谨行说,他的两个准学生是出去了解一下邱家的情况,准备和邱家较量一番。
邱家在金陵坐大,这些年造了不少孽,西岩先生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清楚两个半大少年要怎么和邱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难道是临京谢家想把手伸到金陵来?
也不对,那样的话应该是谢谨行去与邱家较量,而不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那就是谢谨行想用邱家来给两小孩当磨刀石了。
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当真敢放手,一个当真敢去干,恐怕只有年轻人才能有这样的胆子!
西岩先生茶喝了过半,便见小厮领着两个少年郎走了过来,那两个少年郎都长得极为出色,只是相貌都偏柔美,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娃娃。
西岩先生看了眼谢谨行,眼底多了几分疑虑:这位谢家二郎不会是给他找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学生吧?
西岩先生倒不介意收女学生,只是他是怀着找人传承衣钵的想法来的,谢谨行给他找两个女娃娃怕是不太地道吧?
这世道,女娃娃能做的事总归比较有限,男的只要肯努力,到相位上坐个三两年不是难事,朝廷什么时候出过女丞相?所以这不是他看不看得起女孩儿的问题,而是想要把自己的所思所学传延下去,终归还是要找个男孩儿才行!
谢谨行看出了西岩先生的疑虑,招手让盛景意上前,坦然地向西岩先生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在家行六,先生可以唤她六娘。”他介绍完盛景意,又给西岩先生讲起穆钧的来历。
西岩先生还没确定要留下来,谢谨行不可能如实相告,只半真半假地说要举荐穆钧兄长去参加武举,穆钧兄弟俩父母双亡,穆钧兄长放心不下这个弟弟,所以托他照看一二。他觉得穆钧天资过人,碰巧又想给妹妹请个好老师,才一并把他们写的策论送过去。
这番话说得十分坦诚,西岩先生挑不出错处来。他捋须静默片刻,先让盛景意两人坐下,而后问起盛景意打算如何与邱家较量。
盛景意不由看向谢谨行。
谢谨行朝她淡淡一笑,意思是“只管实话实说”。
盛景意了然,把自己的打算与西岩先生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盛景意开始绘声绘色地给西岩先生介绍了一遍鸭子能做什么吃食:鸭子浑身都能吃,鸭舌鸭掌鸭翅卤一卤都超好吃的,而且耐吃得很,可以津津有味地吃上半天;鸭肠不管是烤熟还是烫熟都超香的,嚼着还很劲道,和其他部位的口感都不一样;鸭血也是宝哇,做成鸭血粉丝汤,那叫一个鲜,那叫一个美!
至于鸭肉,更是烤也好吃卤也好吃!
前两天她还从一个岭南大夫(老方)那儿讨了几种老鸭汤配方,熬出来的汤特别特别好喝!
鸭鸭这么可爱,鸭鸭这么好吃,怎么可以让它活着走出金陵!
西岩先生:“…………”
谢谨行莞尔道:“时间不早了,先生想来也饿了,其他先用些晚饭再细说吧。”
这天晚上谢府的厨子发挥得很稳定,完全把被盛景意调教了一整个月的手艺发挥了出来。
西岩先生自认不是个好口腹之欲的人,一吃之下还是差点忘了身在何方,愣是比平时多添了一碗饭。若不是他忍耐力不错,怕是要当着几个年轻人的面打起饱嗝来。
第二日一早,盛景意和穆钧就在谢谨行的见证下行了拜师礼。
因着两人的策论各有优劣,西岩先生也评不出高下来,便按着两个人的年龄给他们排资论辈。
说来也巧,盛景意两人竟是同一年出生的,穆钧只比盛景意大一个月!
盛景意有些扼腕。
要是以后穆钧真有机会荣登大宝,她说不准就能当皇帝的师姐了,听起来可比皇帝的师妹厉害多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关系算是扯上了,即便往后穆钧决定翻脸不认人,好歹她们也还算有一段同门之谊?光想着拿上一辈的恩情当依仗,总觉得不太稳当,还是自己来比较靠谱!
师拜完了,西岩先生也没马上教他们什么,只给他们列了张书单让他们先读一读,平时该干什么干什么,比如今天要指挥厨房做烤鸭这么要紧的事可千万别耽搁了,盐水鸭也安排上。
只可惜六月桂花太少,没法做桂花盐水鸭,光听这名字就比较清雅得很,滋味肯定很不一般。
嗯,不管两个学生资质如何,他都得留到桂花多的时节才行,吃不吃那桂花盐水鸭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老师的要对学生负责,教学生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午膳时分,徐昭明这群小纨绔从国子监溜了出来,熟门熟路地跑去谢家觅食。他们还没踏入大门,就闻见一阵诱人的香味从里头飘了出来,勾得他们肚子里的馋虫开始疯狂叫唤!
徐昭明和小伙伴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连走带跑地直奔平时他们蹭饭的地方。
相比徐昭明这群可以去蹭吃蹭喝的小纨绔,谢府左右那些人家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个点正是饭点,大伙的饭菜都上桌了,正要动筷子,隔壁的烤鸭就出炉了。
也不知那烤鸭是怎么烤的,香味隔着院墙都能钻进他们鼻子里去,光是闻着那味儿,他们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一只油滋滋的烤鸭被片成一块一块的薄片,每一片都连着烤得枣红润亮的鸭皮,一口咬下去,绝对皮脆肉香!要是再配上特制的蘸料,夹起烤鸭往里头打个滚儿,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怎么办,他们觉得自己眼前的菜全都不香了!
要是他们现在去敲谢家门,谢家那边会盛情邀请他们留下吃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
西岩先生:有没有好吃的不要紧,我主要是想教书育人。
小意儿:老师说得是
穆弟弟:您高兴就好


第89章
现烤的烤鸭太香,徐昭明伙同小伙伴把刚上桌的、香喷喷的烤鸭一扫而空,才发现饭桌边上多了个生面孔,瞧着还挺严肃的,像他祖父。
徐昭明忍不住和身边的盛景意小声嘀咕:“那是谁啊?”
盛景意就顺势给他们介绍了西岩先生,说这是她和穆钧拜的老师。
一听是老师,小纨绔们就兴致缺缺。
从小到大他们缺老师吗?不,他们不缺老师,他们只缺慧眼识珠的老师,又或者说是眼瞎了觉得他们未来能有大成就的老师!
倒是徐昭明和寇承平水平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至少他们都听说过西岩先生的大名。
徐昭明老老实实领着小纨绔们向西岩先生问好,寇承平还对刚才抢了最后一块烤鸭表示忏悔,下次他一定记得尊重师长。说着他认真解释了一番,说自己也是有考虑的,最后一块烤鸭明显邻近鸭屁股,油多,老人家吃太油腻不好,绝不是他太馋,抢菜抢到老人家面前!
西岩先生听他们闹哄哄地这么一嚷嚷,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是会计较一块烤鸭的人吗?
西岩先生慢条斯理地捧着碗冰镇饮子说道:“饭也吃完了,我来考校一下你们最近在国子监学得怎么样吧?”
徐昭明:“……”
寇承平:“……”
完了,他们刚才抢菜抢得太激烈,得罪先生了!
徐昭明一行人被西岩先生拷问了一番,蔫耷耷地回了国子监。寇承平他们要去上课,徐昭明则溜达去和张祭酒他们会合,配合他们完成编书工作。
徐昭明还贴心地拎了一食盒卤味。
烤鸭要趁热吃,卤味却不同,放凉了甚至还别有滋味。
傍晚时分,寇承平等着和徐昭明会合,再去一起去盛景意那边蹭饭。中午盛景意尝了新鲜出炉的烤鸭,说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所以晚上会再烤一轮,另外还会做盐水鸭和鸭血粉丝汤,叫大家尝个味儿,看看适不适合拿到店里卖。
寇承平一行人等啊等,不仅等来了徐昭明,还等来了张祭酒和东莱先生几人,连沉默内敛的李弘都混在其中。
寇承平和徐昭明说悄悄话:“怎么张祭酒他们都在?”
徐昭明压着声音咕哝:“我中午不是给他们带了卤味,他们吃了觉得好,我随口邀他们晚上一起去试菜,他们就应下了。”
他也没想到张祭酒他们会答应的,这不是随便提上随意一嘴吗?好在国子监离谢府不远,徐昭明早早派人回去给盛景意递过信,免得又出现中午那种菜不够吃的情况!
唉,身为好朋友,盛景意应该对他们的食量有点了解啊!
另一边,盛景意收到徐昭明的消息时确实愣了一下,好在今天本就是要叫嘴刁的徐昭明他们来试菜的,鸭子杀了很多,食材备得很足,再来一拨人也不会出现不够吃的情况。
左右也不用自己动手做菜,盛景意没太在意,只叫厨房多准备几只烤鸭,毕竟不仅客人要吃,她还得派人趁热送去给盛娘她们尝尝鲜!
到了饭点,徐昭明一行人如期而至。
张祭酒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脸皮薄,跑人家家里蹭吃蹭喝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不过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他,主要是甘东莱一口应下了,陆观和李弘他们也没反对,他才随大流说要过来的。
何况他们也不单是想吃什么烤鸭和盐水鸭,他们只是听说谢谨行把西岩先生给请来了,想过来拜访一下西岩先生而已。
李弘不管从身份上还是学识上都远逊张祭酒他们一筹,若不是徐昭明他们捣鼓出个文会来,他是没机会结交张祭酒等人的。
他全程没有作声,只在见到出来相迎的谢谨行时上前问了声好,随后便安安静静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了。
外男这么多,盛景意这个请人来试菜的人反而没好出场,只叫徐昭明拿个小本本叫张祭酒他们写点试吃感受。
人都来了,鸭也吃了,总得留下点评价吧?要是写得好了,回头他们就拿来当广告词,尤其是那个叫陆观的,多让他夸夸。
这人文采那么好,跑国子监都能往墙上写诗了,合该让他把才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徐昭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又帮盛景意把穆钧捎出去认人。
穆钧已拜了西岩先生为师,与张祭酒他们见礼时便自称是西岩先生的弟子。
张祭酒当久了校长,免不了要考校穆钧几句,问问他都读了那些书,穆钧应答如流。
光比看书的话,他还没输过,只是许多内容不怎么理解,得整理出来请教老师才能学通透。
张祭酒看看人家那学问、那气度,再看看时不时拉着小厮问“好了没?能吃没?”的那群小纨绔,心口隐隐发疼。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啊!萧西岩这人也没传出想要收徒授学的消息,来趟金陵竟就捡到了这般姿仪出众、勤勉好学的少年郎当学生!
张祭酒觉得自己一会要多吃点,才能弥补眼睁睁看着好苗子掉进别人碗里去、成了别人学生的悲伤。
李弘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落座,马上有人为他送来一碗刚做好的鸭血粉丝汤。
这时代玉米和地瓜都没有传入,后世更常见的淀粉粉丝,比如玉米粉丝、地瓜粉丝都是找不着的,好在绿豆是有的,而且豆子价格不算贵,虽比普通米面要昂贵些,可能出来吃饭的自然不差这个钱,盛景意便叫人用绿豆做成粉丝。
比起淀粉类粉丝,绿豆粉丝口感更佳,往往久煮不烂,上桌后哧溜一口吸进去,滚烫滑腻的粉丝仿佛能一下子钻进肚子里,吃着叫人通体舒泰,感觉浑身上下都熨帖了。
时下流行的“汤饼”,与后世的面条差不多,有过水面也有浇汁面,只是论精细的话可没有这根根分明、晶莹剔透的粉丝来得诱人。
有这样的粉丝打底,众人连搁在一旁像是点缀的殷红鸭血都给忘了。
还是张祭酒观察入微并不耻下问:“这是什么?鸭血吗?”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因为血这东西不吉利,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让它上桌,更别提拿它来款待客人。
谢谨行作为半个东道主,免不了给他们介绍了一番,说这是鸭血,现杀现接的,新鲜。
鸭血营养丰富,滋味鲜美,大夫们都说以形补形,倘若老弱妇孺身体虚弱,便可以吃这鸭血来补补气血。
再看看它这形状吧,稍稍放置片刻便凝成块,可以轻易切成这方方正正的模样,这说明很多被人弃若敝屣的东西其实也是“可造之材”,能变成对人有用的东西。
所以说,我们不一样先入为主,觉得它脏污腥臭,我们要正确看待它们的价值。
张祭酒等人听得一愣一愣。
这听着好像还挺有道理的,经谢谨行这么一讲,眼前这碗鸭血粉丝汤顿时变得寓意深刻起来。
它已经不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鸭血粉丝汤了,它蕴含着那么深刻的哲理,值得他们认真品尝!
张祭酒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解决自己面前的食物。
李弘见大家都动了筷子,也跟着尝起鲜美的鸭血粉丝汤来,桌上顿时只剩下咻咻咻的吸粉声。
小小一碗鸭血粉丝汤很快见底,李弘正要把剩下的汤喝完,忽地注意到碗底的纹理与外头卖的很不一样,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隔着清亮的汤色看着那漂亮的纹理,手蓦然一颤,剩下的汤底泼到了他身上,若非他眼疾手快接住了瓷碗,说不准它已经摔碎了。
谢谨行注意到李弘被汤水撒了一身,起身说道:“李公子且随我来,我取套衣裳给你换上。”
李弘自知失态,面上露出几分窘迫:“谢了。”他起身随着谢谨行去换衣服,目光不经意落到走廊里悬挂着的花灯上,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笔触。
谢府为何会有这么多她亲笔所画的东西?
连那碗底的花纹,仿佛都出自她之手。
李弘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谢谨行如松竹般笔挺的背脊上。
这位临京过来的谢家子弟,难道是慕她之名而来?
若是这么优秀的人钟情于她,她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吧,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只是,这位谢公子比她略小几岁,又出身谢家那样的家族,他们的前路怕是不好走……
李弘心里乱糟糟的,却听谢谨行开口说道:“李公子,到了。”
李弘恍然回神,再次朝谢谨行道了谢。
谢谨行将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深思。他没说什么,只含笑目送李弘入内换衣服。
李弘进屋后,便有小厮上前小声与谢谨行说起李弘方才看着花灯出神的异状。
谢谨行看了眼廊下挂着的花灯,想起这些灯是他们迁居新宅那几天盛娘她们陆续添置的。
女人对于布置房子这件事总是格外热衷,床铺、桌椅、灯烛、碗筷这些她们都认认真真选来选去,比如这宅子里的碗筷还是她们画了花纹专门叫人烧制的,说是乔迁要有乔迁的样子,不能马马虎虎!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谢谨行没怎么关心,此时知晓李弘刚才对着花灯发愣,便想起那碗上的花纹与花灯上的图案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就是盛景意她三娘。
那位柳三娘当年可是有名的才女。
当然,现在也不差,自从花朝节她上台演了一出《桃花扇》之后,她的字画价格又狠狠地被抬了一波价,她亲手绘制的桃花扇还拍出了惊人高价!
谢谨行想起李弘的弟弟曾是柳三娘的狂热追求者,把自己小命都追没了的那种。
这年头,当哥哥的会把弟弟生前所爱之人的用笔习惯记得那么清楚,瞧见碗底那寥寥几笔的花纹就能一眼把它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立夏:公子我教你!《弟弟死后我爱上了弟媳怎么办》!《风流哥哥俏弟媳》!
谢哥哥:?


第90章
客人散去后,徐昭明屁颠屁颠把写满评价的小本本交还给盛景意,表示自己超额完成任务,甚至还成功让陆观他们赋诗一首,不长不短,题写出来挂墙上正好,到时候客人一边吃鸭一边品诗,岂不妙哉!
盛景意收下小本本,准备回头挑拣一下拿去做宣传用。她又对寇承平说道:“培训人手的事畅清园那边可以搞定,物色适合的店铺就得你去负责了。”
她们这店不开则已,一开就要遍布全城,保证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中的人全部能吃到品质上乘的鸭子!前期的品控她来负责,至于租赁店铺、装潢店铺这些活儿,自然是寇承平他们去搞定。
寇承平说道:“没问题,只管交给我。”
徐昭明也没闲着,他现在算是半个文化人了,由他先暗搓搓去铺垫铺垫,开店当天才够热闹!
其他人也没闲着,找鸭子的找鸭子,买绿豆的买绿豆,都积极地要为鸭店开业贡献一份力量。
穆钧却是没法做什么的,他手里还有点人,可那些人都不好动,负责对外联系的穆大郎还被拎去搞武举特训了,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等徐昭明他们都走了,穆钧才主动询问:“我可以帮点什么忙吗?”
盛景意转头看穆钧,只见少年长睫微垂,眸光有些黯淡,仿佛一个被排挤在外的无助孩童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和其他人一起玩。
饶是盛景意见惯了好看的人,还是被他那张过分俊秀的脸庞闪了一下眼。
美色果然容易误人!盛景意拒绝受到蛊惑,转开眼想了想,把整理出来的“客户评价”递给穆钧,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字写得不错,有空的话帮忙把这些诗文和宣传语题出来。”
要是将来穆钧真有机会当“赵钧”,未来她们的鸭店里里外外全是皇帝题的字,想来火遍全金陵、开成百年老店不是梦!
盛景意想得挺美,表情虽还挺正经,眼睛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亮色,一看就知道她在憋坏。
穆钧应了下来,收起盛景意挑出来的几分宣传词回了自己暂住的院子。
几批人都走完了,盛景意正要回去琢磨接下来的安排,就见谢谨行踏着月色走来。他因为腿疾的缘故,走路一向不紧不慢,仿佛世上没什么事可以叫他着急。
夜阑渐深,花木在月下投下一片清影,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这样好的月色,衬得月下信步行来的青年越发清俊出尘,全然没沾染上半分俗世纷扰。
“哥哥。”盛景意起身迎他。
谢谨行看着桌上还没收拾走的茶盏,给自己取了个没人用过的,为自己倒满了一盏茶。他搁下茶壶,才笑道:“人都回去了?”
盛景意点头。她问道:“哥哥有事吗?”
许多人都觉得韩端和谢谨行是同一类人,可盛景意却觉得他们大不相同。
韩端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清楚自己要往什么方向走,所以韩端的心思很多时候是可以揣摩的,盛景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谨行不一样,他似乎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也没有非要去完成的目标,仿佛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以至于有时候盛景意根本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谨行对上盛景意清亮的目光,没错过她藏得很好的防备与警惕。他轻轻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从小他便游离在种种热闹之外,后来他有意识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之中,总能游刃有余地与人谈笑风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很多时候都十分冷淡。
这个妹妹和他挺像。
谢谨行抬手揉揉盛景意的脑袋,享受了一把那柔软的触感。他说道:“我今天和那李公子约好借他几本书,都是外头找不到的孤本。我看他特别喜欢《桃花扇》,也特别喜欢你三娘的字画,不如你帮我去弄一本你三娘签名题字的《桃花扇》作为谢礼。”
盛景意本来要躲开谢谨行的魔爪,听谢谨行提起柳三娘,还说要柳三娘给李弘题字,顿时忘了闪躲。
她忍不住和谢谨行说起当年旧事:“哥哥你不知道,李弘他弟弟可害死我三娘了,我三娘又不喜欢他,他偏要嚷嚷着非我三娘不娶,压根不管自己本来有婚约!他要真能排除万难娶三娘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死在了赶考路上!这不是祸害人吗?”
有这桩破事在前,盛景意着实不想三娘再和那李家有什么牵扯。
谢谨行耐心地听盛景意气鼓鼓地说起当年之事,没有开口打断。
等盛景意说完了,谢谨行才缓声说出自己的发现:“当年那段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他将傍晚的发现告诉盛景意。
虽然没有深查当年的事,谢谨行却敏锐地察觉李弘对柳三娘的态度绝不像是对弟弟心上人应有的态度。
一般人要是弟弟因个女人死了,要么会痛恨这个女人,觉得她蛊惑了自己的弟弟;要么会渐渐淡忘对方,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事情都过去十来年了,许多人怕是连亲弟弟都忘了长什么样,怎么会因为认出弟弟心上人的笔迹而失态?
盛景意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听到谢谨行这峰回路转的推断还是惊了一下。
前头李弘弟弟的事可以说是柳三娘被带累了,李弘这一出又算什么?
自古以来舆论对女子都不怎么宽容,皇帝亡个国吧,人说是你祸国殃民;家里生不出儿子吧,人说你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就像李弘弟弟那事儿,分明是李弘弟弟剃头担子一头热,结果人人都说是柳三娘勾引了他,连李弘弟弟那前未婚妻都恨了柳三娘许多年。要是再爆出个新料,说李弘也对柳三娘情深似海,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盛景意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却定格在文会结束后她回了趟千金楼的那日。
那日与柳三娘说起了遇到李弘的事,柳三娘的表情有一瞬的恍惚,看着有些失魂落魄。
当时盛景意没往别处想,只觉得柳三娘是想起了李弘弟弟之死,如今再回想却感觉柳三娘当时的反应不像是忆起了那么一位死去十来年、私下并没有太大交集的故人。
相比关心别人怎么说,盛景意更在意柳三娘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女子非要嫁人生子,也尊重盛娘三人的选择,只是在开始排演《桃花扇》之前,柳三娘明显郁郁寡欢,时常叹息流泪。
柳三娘并不是一个没法把日子过好的人,她有才情,有许多爱好,也有盛娘等人和她相互帮扶。她们处境虽不算太好,走在外头也算不得光彩,却比秦淮河畔许多姑娘要自在。
柳三娘过去那般煎熬与伤怀,怕是另有隐情。
盛景意目光坚定起来。她对谢谨行说道:“哥哥先帮我探探这位李公子的底,在那之前我不想与三娘说起这事。”
盛景意早前从寇承平那里听说了李家那堆破事,听说李弘对来打秋风的族人来者不拒,偌大的家业已经被他败得七七八八。她见过李弘两回,对他本人印象不错,可结交朋友和交付终身标准是不一样,有些人很适合当朋友,却不适合当丈夫。
谢谨行笑着应下:“交给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