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姐姐。”安儿认真地说,“我想体会姐姐的感受。”
剜瑕喜欢坐在这种又高又危险的地方,她说这样会让她觉得自由,安儿不懂,但他尝试着去理解,认真地想要敲碎她的壳。
“安儿真贴心,像块小甜糕。”剜瑕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看向静静立在一边的贺折竹,“姐姐,我们去内殿吧!”
“好。”贺折竹伸手牵住她,就像平时牵安儿一样。三个大小不一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丹阙姐姐,要不、要不我们还是不学了吧?公子他和你开玩笑的!”芷兰一边小声拒绝着,一边试图将祝凌手里的书抢回来,“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还会耗费你的心神!真的!”
时间倒退回一刻钟前,霍元乐和芷兰一前一后进入车厢,气氛莫名地沉闷,祝凌有些受不了,便开口缓和气氛,和霍元乐几句交谈下来,芷兰莫名成了最大的受害者———霍元乐请祝凌在这短暂的路途中陪芷兰念书,权当救她的报酬。
芷兰垂死挣扎:“我学过了!不用再学了!”
公子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就是因为学过,只是温故知新,所以对心神损耗不大。”细帘投射出霍元乐的轮廓,“丹阙姑娘愿意为你受累,你还要吵吵嚷嚷,让她忧心难受?”
芷兰:“……”
可这报酬……就是恩将仇报啊!!
【我理解学渣的痛苦……】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唏嘘道,【芷兰算不上学渣,估计是个偏科的天才。】
芷兰看着年纪不大,医术却精湛,不然也不能仅凭一手银针就能替代内力压下祝凌体内的毒。
“我不想重温了,我记得的。”芷兰可怜巴巴地看着祝凌,“丹阙姐姐,你好好休息行吗?我救你我不要报酬!”
“只是重温。”祝凌将书换了一个方向避开芷兰的魔爪,柔声道,“我们从最简单的诗句开始复习,我说上句你接下句,如何?”
丹阙柔和下来的样子让芷兰恍然,不要的话到了嘴边莫名说不出去:“……成吧。”
祝凌这才有空认真翻了翻手里的书。这书不是单纯的诗集或集注,而是被人整理过、特意挑选了难度的手抄本,一字一句,都是细细密密的用心。
“那我开始了。”祝凌提示道,“朝辞白帝彩云间———”
“夕贬潮州路八千!”
祝凌翻书的手一顿:“你再说一遍?”
或许是祝凌的神色不对,芷兰脸上的自信开始变得犹豫:“不对吗?”
祝凌摇摇头:“不对。”
“我这首没背熟,下一首一定可以!”
“是‘千里江陵一日还’。”祝凌说出了正确答案后又问,“多情自古空余恨———”
“道是无情却有情!”
祝凌:“……?”
怎么又错了?
她试探着再问:“仰天大笑出门去?”
“归来倚杖自叹息!”
祝凌:“???”
她三句一句都没对!!
她不死心地又抽了一句:“垂死病中惊坐起?”
芷兰信誓旦旦:“日啖荔枝三百颗!!!”
祝凌:“……”
系统:【……】
你要说她学渣吧,她还知道那么多诗句,你说她不是学渣吧,她一句也没对。
祝凌有念了一句鼎鼎有名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祝凌感觉麻爪,她陷入了沉默———这时真是无声胜有声的真实写照了。
“咳———”细帘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声压着的轻笑,“丹阙姑娘不必惊讶,她这已经有进步了。至少听起来……像一句诗了不是?”
芷兰垮下了脸。
祝凌:“……?”
什么叫听起来像一句诗了??
在她疑惑骤起的时候,她听到霍元乐的叹息:“她之前背的诗,比这离谱多了。什么‘楚王好细腰,单于夜遁逃’、什么‘近乡情更怯,十步杀一人’……背不出的时候,便一句诗反复地用,我言‘欲为圣明除弊事’,她回‘不如自挂东南枝’,我言‘人生在世不称意’,她回‘不如自挂东南枝’……”
祝凌:“……”
系统:【……】
“所以……”霍元乐压着笑的声音传来,“让丹阙姑娘以陪她读书为报酬,并非看轻姑娘。”
祝凌内心痛苦面具。
这还不如看轻她呢!
她艰难地问:“那她的译文与章句,学的如何?”
“唔……”霍元乐沉吟,“丹阙姑娘不妨一试。”
芷兰默默地捂住了脸。
祝凌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芷兰的肩:“我只是看看你掌握的程度,你不要紧张。”
再坏也不会比眼前这种情况更坏了!
祝凌满怀期待:“‘潭中鱼可百许头’,何意?”
芷兰迟疑着不敢作答。
“大胆说。”祝凌鼓励她,“没事的!”
“……潭里的鱼可能有一百多个头?”
祝凌:“……?”
这合理吗?!
【百头鱼???《山海经》的第几页啊!!】
“那———”祝凌深呼吸,“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
“吃马的人不知道它能跑千里就把它吃了。”
祝凌:“……”
她合上了书,她觉得她不用再问了。
沉默,是现在的车厢。
过了好一会儿,细帘另一端的霍元乐才慢悠悠地开口:“我适前与丹阙姑娘交谈,姑娘说要去王都寻人,如今韩国境内不算安稳,姑娘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着实危险。不如与我们同行?姑娘只需像今日一样陪她读书就行。”
祝凌:“……”
她现在已经在考虑和他们分别后靠抓悬赏罪犯赚钱的可能了。
不过———
“公子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丹阙是直爽,但不是笨蛋,一开始的霍元乐可是要在下一座城池将她放下的,他这样的人想法一旦确定,就很难改变。
刚刚还有些搞笑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她坐直了身体,声音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凛然锋锐来:“因为蓬莱,对吗?”
“姑娘聪慧。”霍元乐隔帘赞叹,“蓬莱的璇霄,在燕国的昌黎郡可是声名大振,我在韩国,亦有所耳闻。”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细帘上霍元乐的投影依旧不动如山,“我只是好奇。蓬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出世便有英杰。”
“姑娘容貌姣好,识文断字通晓经义,有不弱武艺傍身的同时,又身中难得的剧毒。”
前者证明她出身不凡,后者证明她处境危险。
“七国之内,像姑娘这样的女子自然有,但极少;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却不慌乱,自有底气,少之又少;敢于毫无防备将性命交托给看似年幼的孩子险中求生,就近乎于无了。”霍元乐擅长抽丝剥茧,零碎的信息被他整合成惊人的猜测,“所以我只能大胆推断,姑娘来自海外,来自那个刚刚出现在世人眼中的蓬莱。”
虽然蓬莱出身这一点,从对话的一开始他就诈出来了。
“璇霄丹阙,仙境也。能取这样的名字……”霍元乐笑道,“姑娘的身份比之璇霄,怕也不会差到哪去。”
“姑娘中毒流落此地,可是蓬莱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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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炼狱蓬莱
可是蓬莱出了变故?
霍元乐的这句话,将气氛拉向了最凝重的句点。系统小圆球缩在意识空间里,生怕影响了祝凌发挥。
“不愧是韩国摄政王,果真敏锐。”
霍元乐听到细帘另一端的赞叹,与他预想的、被贸然询问后可能有所不悦的反应不同,细帘另一端的人不仅没生气,反而真心实意地夸奖起他来。
他没问丹阙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芷兰起先唤过他“元乐哥哥”,与她交谈时他也说过他姓霍,只要敢猜,又对韩国有一定了解,得知他的身份并不算难。
但……被丹阙一语叫破身份,却正说明蓬莱对七国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们却对蓬莱一片空白。
“摄政王不必担心太多。”正思索着,他又听到丹阙说,“我们蓬莱虽说隐于海外,但因为传承多年的缘故,大家修习杂乱又生性散漫,免不了会出些岔子……”
细帘另一端的丹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次的岔子出得有点大,具体恕我不便告知。我已用师门秘法找我师弟璇霄回去了,凭他的能力,要不了几日就能解决了。”
“至于我身上的伤……咳———”细帘另一端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一位喜好炼药的师妹从古籍上的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剧毒,这种剧毒以镇定安神的香料梦萦混合玉寒酥制成,毒性潜伏两盏茶,中毒之人以内力压制三个时辰可解。我那师妹好奇这剧毒是否为真,便找了我试药。”
细帘另一端的人想来也是觉得这个理由匪夷所思,声音慢慢趋近于无:“试药的途中蓬莱出了岔子,我身为大师姐自然要去处理,阴差阳错……便顺水漂到了韩国。”
霍元乐:“……”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但细细想来,又有几分真实,若她真是遭人袭击,那袭击她的人必然不会用她了如指掌的剧毒,这会平白增加失败的风险;况且世间毒物无数,又何必用这种看似狠毒实则威胁并不算很大的毒?若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下死手,那给她种下需要定期服解药的剧毒岂不更便于控制?
他并不了解蓬莱状况,若真想蒙骗于他,她自能编出更合理的因由,而不是用这种荒诞的原因。故而这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经历,深思之下,竟是能站的住脚的。
只是……霍元乐实在忍不住开口:“你们蓬莱,竟拿同门试药?”
这和他对蓬莱的猜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远的离谱。
“我们同门相互试药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互帮互助过来的,不然你以为我师弟怎么能这么快研究出鼠疫的解药?是因为蓬莱已经有半成品了!”许是见他居然能接受这么离谱的理由,细帘另一端的人语气放松了不少,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大家想研究什么就会去找合适的研究对象,研究对象同意还好,要是不同意,大家多的是方法。在蓬莱,压力还是很大的。”
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真实,祝凌努力回想起玩家们的各种行径———
“例如某一样前所未有的事物,师弟师妹们都想做制作出来的第一人,那么他们便会不惧失败,夜以继日。”
参考玩家们收集材料并投入看脸的玄学池子里以求做合成特殊装备的第一人。
“例如仅此一样或数量稀少的物品,为了得到它们,师弟师妹们也会彼此竞争,绝不退缩。”
参考玩家们面对游戏里的限量装备和限量称号。
“有时候资源紧缺了,师弟师妹们还会在山上发生流血械斗,但他们有分寸,失败的人也不会再出现。”
参考玩家们做竞争任务,棋差一招的玩家被弄死,旧身份挂掉换了新身份重来,旧身份自然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
在祝凌认认真真的讲述(回忆)下,无论是细帘里的芷兰,还是细帘外的霍元乐,都陷入了一种强烈的震撼中。
难怪海外的蓬莱能出英才……这竞争,未免残酷到残忍了!
“所以摄政王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在我们蓬莱是司空见惯的。”祝凌说完之后还反过来宽慰他们,“之前说得那般犹豫,是因为这些在七国之间算得上是咄咄怪事,怕也少有人信。”
霍元乐很想反驳她,但她的说辞荒谬中又带着合理,逻辑上竟挑不出错来,不少细节也能对应,说多错多,这般庞大又详细的日常点滴,临时编纂绝到不了这个地步!
所以蓬莱……竟是个犹如炼狱的地方?!
丹阙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都是令人不能深思的寒意。芷兰听到后面眼圈都红了,她哽咽道:“丹阙姐姐,你太苦了……你真的太苦了呜呜呜呜———”
祝凌:“……?”
玩家的日常,在他们看来这么可怕吗?
而芷兰还呜咽着试图说服她:“你不要回蓬莱了,蓬莱好可怕……你留下来给我当夫子吧!公子有给我发月俸,丹阙姐姐,我养的起你的!”
祝凌又感动又好笑。
“你别怕。”祝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解释道,“我们蓬莱虽然怪……咳、怪了一点,但大家都是好人。”
芷兰:“……”
芷兰:“??!”
那种拿同门试剧毒、坑起来毫不手软、有冲突刀刀见血、同伴生死危机时看热闹的好人吗?!
那算哪门子好人!!!
丹阙姐姐,你清醒一点!!!
许是芷兰惊恐的神色太甚,祝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我是大师姐,蓬莱的首席弟子,自然有管束同门的责任。”
首席弟子听起来确实荣耀,但加上不好管束的弟子后———谁上谁冤种!
“丹阙姑娘这些年……”细帘另一端的霍元乐语气里带了丝佩服,“挺不容易的。”
———在这种同门习惯互相伤害的地方完好无损地活下来,还能对他们形成一定约束,非毅力非凡者不可为。
“我师弟未随着他的好友去燕国前,都是他协助我的。”霍元乐听到丹阙说,“正好,我如今阴差阳错到了韩国,受累了那么久,也该松快松快了,蓬莱那堆人便暂且交给他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语气里的笑像要溢出来:“反正他那张冷脸加那手剑法,比什么震慑都好使!”
“他管着蓬莱,我就去韩国王都玩玩,我和子虚也熟,他的师兄就是就是我的师兄!”
大家都知道那名献龙骨水车的师兄是应天书院的学子,但不知他暗地里还是熹微的人,代号夫诸。
“不过———”丹阙迟疑了一下,语气里多了一丝赫然,“我因为中毒才漂落此地的事,还请不要宣扬,尤其是对着疑似蓬莱的人。”
没等芷兰快言快语地问为什么,丹阙就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主要是身为蓬莱的大师姐,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