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往前走了几步:“这便是普照寺前的路了。”
这座寺庙建在半山腰上,他们现在在山脚,从这个位置能隐约看到掩藏在苍翠树木中的一点塔尖。
一条青石板路蜿蜒着延伸而上,因为常年被踩踏的缘故,每块青石的中间都无比平滑,像是被细细打磨过似的。
“此处没有轿撵,只能辛苦公主一路走上去了。”
祝凌:“……”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身上那一身华贵的宫装,再想想自己一脑袋的朱翠,开始怀疑萧帝是不是想直接整死她算了。
她出发之前婉言过自己要去更换服装,但萧帝却说礼佛在于心诚,并不在于外物,过于重视反倒失了本心,不如顺其自然。
现在,顺其自然的后果出现了。
“打开系统商城。”祝凌在意识里说,“筛选短期辅助功能,消耗声望值定在五以内。”
她的脑海里弹出一个透明面板,面板上出现了三个选项:
『技能:登萍渡水
效用:在存在媒介的情况下极速前行。
消耗声望值:5
持续时间:一刻。』
『技能:踏雪无痕
效用:使人姿态曼妙,飘然若仙。
消耗声望值:5
持续时间:一弹指。』
『技能:身轻如燕
效用:身形轻灵,落地如蜻蜓点水。
消耗声望值:5
持续时间:一柱香。』
“第二个的时间是不是太离谱了?”祝凌看着『踏雪无痕』的介绍无语,“一弹指只有7.2秒,够做什么?”
系统也特别诚恳地伤害她:
【因为你声望值不够,技能时间拆开只有这么点儿。】
祝凌:“……”
感觉有被内涵到.JPG
权衡之后,祝凌选择了『登萍渡水』。
在确定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声望值的清零,还没等她心痛,她的四肢百骸里就流转出一股气,这股气在她身体里有规律地绕行着,让祝凌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公主可有什么难处?”见祝凌一直站在原地,萧慎负手问道,“是因为这路吗?”
“路确实难走。”他说,“不若我派侍卫取竹枝制轿撵?”
“不必。”祝凌与萧慎擦肩而过,“这竹子常年与寺庙相伴,沐佛音而生,若因一己私欲肆意砍伐,反倒不美。”
她的脚稳稳地落在青石板,没有打滑,没有摇晃,连发髻上的流苏都没有晃出什么弧度:
“我只是在忧心,若我走得快了,陛下跟不上来———”
她叹了一口气:“那该如何是好啊?”


第12章 龙骧白鱼
萧慎作为亲赴边关,掌军权行宫变,雷厉风行的帝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担忧。
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满脸真诚,一时间竟教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萧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主只管向上走,不必有所杞虑。”
祝凌也没继续耽搁,她脚下的这条路确实长,她还准备留出些许时间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登萍渡水』的技能正在生效,祝凌很快就只留给了他们一个背影。
萧慎皱了皱眉。
他试探的时候,这个羌国公主只会些外家拳脚,并无内功,但此刻,她身姿轻盈,行走之间游刃有余,分明是上佳轻功外显的表现。
难道试探被她察觉了?
“布置好了?”
萧慎微微偏头,山脚的竹林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单膝跪地,半藏在竹枝间。
“启禀主上,龙骧已就位。”
萧慎颔首应下。
茂密的竹林里突然出现高昂的鸟鸣,一连三声,清脆悦耳。
“唳————”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祝凌此刻已经登上半山腰,登萍渡水的技能强化了她的五感,她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同于这个季节的鸟叫声。
“唳————”
【什么声音?】
系统有点纳闷。
祝凌停下脚步:“别说话。”
“唳————”
又是一声平调的长鸣,夹杂在风里,隐隐约约的,听不太真切。
“三声。”祝凌脸色凝重,“是龙骧军的暗号。”
第一卷的剧情测试里有玩家弄到了资料,萧帝萧慎身边有一支名为龙骧军的暗卫部队,以平调鸟鸣为号,奇数发令,偶数回应。
系统有点慌:【淦,我也想起来了!三声的意思是———】
一人一统不约而同:
【目标入伏,行动开始。】
“目标入伏,行动开始。”
掩映在半山腰里的普照寺外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只能隐约看出是白色,青瓦层层叠叠错落地隐入林荫间,颇有几分意趣。它不像祝凌以往见过以红黄二色彰显尊贵的“金刹”,反倒像江南水乡随处可见的居所。
寺门紧闭着,祝凌上前扣了扣门,那门也生得有趣,像是随手劈了一节木头削成个门型立在这儿,没削干净的木头上已长了新芽,绿意斜斜地绕过石环,贯穿了大半个门扉。
门才扣了没几下,就有一个小沙弥给她开了门,寺里的空间倒是大,进门就有一股檀香扑面而来,厚重悠远。
小沙弥双手合十:“烦请施主稍待片刻,主持随后将至。”
祝凌问:“我能随处看看吗?”
那小沙弥不敢抬眼看她,只道:
“施主随意便好。”
祝凌上前一步:
“为何不敢看我?”
眼前人笑颜如花,宛如神妃仙子,小沙弥却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垂着眼连连后退,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
“我怕冲撞了贵人。”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祝凌意有所指,“真正的贵人在后面呢。”
在萧国,可没有比萧慎更贵的贵人了。
【你欺负小孩子干嘛?】在祝凌爬石阶时安安静静的系统冒泡,【人家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呢,你也下的了手?】
“技能时间暂停了吗?”祝凌让系统卡着点关了『登萍渡水』,“还剩几分钟?”
事关声望值和任务,系统分毫不敢马虎:
【还剩八分二十三秒。】
时间够了。
祝凌若有所思,没注意到因为和她隔得近,那个小沙弥从脸红到脖子根,最终只能匆匆丢下一句:
“贵……贵人稍待片刻,我先去接另一位贵人。”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等到了寺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回望一眼,发现那神仙一样的贵人依旧站在原地浅笑盈盈,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无害。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却是再也不敢看第二次。
【人家都走了,把你的假笑收一收。】系统哔哔赖赖,【你连小孩子都要防备?】
系统也不是傻子,刚刚祝凌了一番作态让它回过味来,祝凌是故意的。
“脚步虚浮,四肢细弱。”祝凌敛了笑,“他不是龙骧军暗卫。”
萧慎的龙骧军,各个都有武功在身。
系统还是有些忧心:
【说不准是“白鱼”?】
龙骧白鱼,是萧慎暗地里最厉害的武器。
龙骧武艺高强,主管设伏斩首,完成任务稳准狠,极少失手,可以称为暗卫界的黑甲军。
白鱼都是些看起来半点武功都没有的普通人,接手刺杀情报一类的工作,除了萧慎和接头的人,没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从事什么工作,天下到底有多少只“白鱼”。
“他大概率不是白鱼。”祝凌朝正殿的方向走去,“他长得太好看了。”
系统:【?】
“这样的相貌,比较适合去高官府邸,教司舞坊里行事,放在寺庙里,太扎眼。”
系统不甘示弱:
【好看的容貌第一眼就能让人放松戒备。】
“第一眼就被注意到,才是白鱼的失败。”
除了有震慑意味的刺杀,真正合格的刺杀,应像是滴水入海,游鱼入渊,无迹可寻,这样才好事后脱身。
毕竟白鱼培养起来也是花费颇大,自然要想办法减少损失。
“在游戏的世界里,长得好看的就算没什么戏份,也一般不是炮灰。”
系统:【??】
祝凌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别问,问就是美工和建模之间剪不清理还乱可以写上个三天三夜的爱恨情仇。”
系统一口代码梗在心间。
“最重要的是,萧慎现在不会杀我。”她一脚跨过正殿的门槛,“他想知道的答案一个都没问出来,我要是死了,他岂不是很亏?”
正殿里是一尊将近五米高的佛像,没塑金身,但雕刻得细致,满面慈悲。
烟雾缭绕间,只有祝凌的脚步声在回响。
“看,他们要伏的‘猎物’出来了———”
佛像下的蒲团边,负手站着一个人,缃色衣衫,白玉发冠,气度从容,正循声看来———
“我只是个‘饵’罢了。”


第13章 上上签
“明珠公主,久仰大名。”那缃色衣衫的人拱手对她行了一礼,“没想到竟能在此处相逢,真教我不胜欣喜。”
祝凌还没说话,她意识里的系统先炸了毛:
【干什么干什么!说话这么轻浮!整得像你们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它嘀嘀咕咕:
【这太子不仅有点油……还感觉和全息建模不太像?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祝凌心想,调查得挺全面,还知道乐凝封号是明珠。
———连小国王女的封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定是有备而来啊。
“他不是太子,看他的袖口———是金线绣的鵷雏。”
卫国以凤凰为尊,国主饰以赤凤,王后饰以青鸾,太子饰以金乌,
诸王身着鸑鷟,皇子身着鵷雏,臣子大袖上依品级绣上各种鸟类。
祝凌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卫国王室的资料:
“这个是大皇子。”
系统震惊:
【怎么会是大皇子?!】
卫太子虽为嫡子,却非长子,盖因前面有个庶出的兄长,这兄长也是能耐,在卫王后掌控的宫廷之下,竟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朝堂之上,正是因为大皇子党和太子党争斗不休,太子才会选择出使萧国,难不成被大皇子截胡了?】系统不解地挠挠自己的代码,【可苏衍背靠萧慎,情报网没道理会出这么大纰漏啊?】
“如果不是情况有变,怎会要我做饵?”
祝凌往前走的时候一直憋着气,没一会儿就脸红了,在系统惊悚得代码打颤的注视下,她轻声细语,装出一副见了外人有些胆怯但故作坚强的模样:
“请问阁下是?”
缃色衣衫的人好脾气地笑了笑:
“卫国大皇子,卫修竹。”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对明珠公主一见钟情,冒昧一问,公主可有婚配?”
祝凌:“……”
系统【……】
当真石破天惊。
过了半晌,系统变出一块代码瓜,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和祝凌感慨:
【太拼了太拼了,为了一个羌国,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不管是祝凌还是系统,谁都没相信一见钟情这个拙劣的谎言。
“虽说有些唐突———”卫修竹直视着祝凌的眼睛,刚毅的眉目间似暗藏了几许情意,“但我句句发自肺腑,望……公主殿下垂青。”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祝凌的真是他求而不得,视若珍宝的心上人一般。
祝凌垂眸,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轻轻颤动:
“多谢大皇子美意。只是……”
她叹道:“我如今远离故土,客居异国,兄长为救我而生死未卜。我心忧兄长安危,着实分不出心思来思量儿女情长之事。”
卫修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祝凌。
这世间女子大多心思细腻,敏感多思,羌国小公主金枝玉叶却骤逢巨变,流落萧国,必然是日日强作从容却担惊受怕,若要得到她的情意,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令兄的遭遇着实令人扼腕,我已派人前去寻找———”他的话已经算得上逾矩了,“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
祝凌不好说什么,只道:“多谢。”
“公主且放宽心———”他向祝凌递出一支未点燃的香,“如今事态未明,不妨寻个寄托。心诚之下,也许有神佛显灵。”
他递出香后便退至一侧含笑而立,不再打扰祝凌。
祝凌燃了香,一缕青烟浮现,烟气缓缓上升,宏伟的佛像更显慈悲。
她站在那佛像前,并未像那些信众一般虔诚跪拜,而是仰头直视着那尊佛像———上面已是有了岁月的蚀痕,教那慈眉善目的佛在烟气中显出些许狰狞来:
“人生在世如飘萍蝼蚁,漫天神佛居于云端,当真能识人世苦难?”
祝凌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问佛,还是在问这殿里的另一人。
“世人欲望驳杂,易生机巧之心。”卫修竹仰视着那佛像,“人若能明善恶,明因果,明是非,便是佛法不世之功。”
但众生向善,谈何容易。
“我曾听闻一个故事———”祝凌说,“一人恶贯满盈,鱼肉乡里,屡屡触犯律法,但因其家财万贯,上下打点,不仅没有牢狱之灾,反倒因缘巧合,好风借力青云而上,娇妻美妾一生快活。而另一人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每逢不平之事总是倾力相助,但遭逢巨变之时,却门庭冷落可罗雀,人人冷眼只旁观。”
“恶者一生顺遂,善者一世悲苦。若神佛真有灵,这善恶因果,岂不怪哉?”
卫修竹还没回答,大殿的门口便传来脚步声。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来人身着袈裟,须发皆白,慈眉善目,“阿弥陀佛。”
———正是那小沙弥口中的主持。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七魄皆散,命魂则归地府,纵使再次轮回转世,天地命三魂齐聚,七魄重生,已非前世人,何有今生债?”
主持道:“前世因果,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因果天定,无可转圜。”祝凌随手将那柱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像是钉了一只利剑似的,“命无可改,信佛何用!”
“着相即迷,离相即佛。”主持双手合十,“佛在心念间,在己身,施主着相了。”
“着相?”
祝凌嗤笑。
香上颤颤地跌落一点灰。
“动念即乖,张口即错。”祝凌说,“主持心有明镜台。”
他说佛在心,在己身,动念起心,已然入执。
又说他心有明镜台,可明镜台需得勤勤拂拭,才能不惹尘埃。
可若得其真谛,又怎会不知明镜本非台,四大皆空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