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大全睡前故事上一章:未完成的手稿
- 故事大全睡前故事下一章:文明的反向扩张 刘慈欣
哈利迪从之前,茫然盯着手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可是,关于,”他说,“关于碰到马里恩后颈的攮子,又怎么解释呢?”
“嗯,这样好多了。一点也没错……怎么回事呢?孩子。”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眨了眨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扫视着大家伙儿,故意问道,“这明显的矛盾之处,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当时,有人在黑暗中徘徊,那人是不是拿着另一把攮子呢?……如果有人拿着,那重点就是:他或者她肯定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拿着它——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可是,天底下没有人会这么拿着一把攮子。”H·M·两眼圆睁,注视着众人,言语凝重地强调,“注意,马里恩小姑娘不是被刀锋碰到的,而是被把攮子的手和刀柄,所以,那个人肯定是握着攮子手柄以下的部分,靠近刀锋的地方……孩子,平常你会用这种方式,去拿什么东西?这东西的形状和匕首很像,所以,一个想着匕首刀的人,在黑暗中会把它认错……?”
“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十字架。”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拍手笑着说。
“那么,特德·拉蒂默……”一阵如平地惊雷般的停顿过后,我问道,“特德·拉蒂默……?”
“就像我说的,我坐在那里思考。而关于特德·拉蒂默的心理问题,我当时想了许多,不管是在我们听说,他手里拿着十字架,回家之前还是之后……”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叹息一声,环顾了众人一圈,向各位听众娓娓道来。
“你知道,那个几近崩溃的小伙子,要对你们隐瞒十字架这件事,可要比隐瞒一桩犯罪便捷、也可信的多了。他可能真心地认为,如果你们发现他,竟然是一个灵魂学的笃信者,竟然因为敬畏或者惧怕,而带着一个十字架在身上,他会感到羞愧难当;所以,他宁愿闭口不提这件事……这就是当今,这些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人身上的问题。”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哼了一声,不满地轻轻摇着头,“他们嘲笑伟大的事物——譬如基督教会,但他们相信占星术。他们不相信神职人员口中的天堂,但他们却相信某些更不靠谱的论断,比如透过电光标志,可以预示未来。他们认为太相信上帝,是一件很过时的行为,现在早就不流行了,但是,他们却愿意承认,地面上那些死去的灵魂:因为后者能够为那些所谓‘科学的胡言乱语’所支持。
“不管这些……关键是,特德·拉蒂默狂热地相信达沃斯将要驱逐的那些尘世的鬼魂,他把自己沉浸入了一种入迷和兴奋的状态之中。他相信:这幢房子确实被死人的力量占据着,他想要走出去,到他们中间——去面对他们,看见他们!……”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顿足恨恨地说,他啐了一口,继续发言,“可是,他却被禁止移动,你们明白吗:他觉得他应该走出那个‘安全的’房间,走到充满鬼魂的迷雾中去……然而,我的孩子,当特德·拉蒂默站起来,偷偷溜出你们圈子的时候,他手里却拿着,对抗邪恶灵魂的传统武器——也就是十字架。”
费瑟顿少校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说,他就是那个罪犯的同伙?他是走出屋子去的那个人?”
“老兄,十字架的理论,听上去不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吗?……”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笑着说,“是的,他走出去了。但是,他是那个被你们听到,走出去的一个人。”
“什么,有两个人?……”哈利迪贸然地说,“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出去了?”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弯下身子,拿起了他的手表。有东西正在移动,有些力量正在随着滴答声,快速地聚拢而来……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平静地说,“因为他看到,或者听到、或者注意到了某些——甚至让他都怀疑:达沃斯并不是被鬼魂所杀的事情……否则,你们能够解释,在此之后,他那些不顾后果的举动吗,孩子?……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对你们髙喊着信仰。”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轻轻摇了摇头,很无奈地感慨着说,“当马斯特斯扯出达沃斯降灵室里的那些电线,将詹姆斯的幻象开膛破肚的时候,本宁女士会是什么感觉?……特德依然相信达沃斯,可他又不能够了。在任何情况下——不管是什么情况,明白吗?……他总是认为:真相大过达沃斯本身,最好让大家都相信,达沃斯确实是被幽灵杀死的,如果这样,就能够在全世界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证明真理的存在!……不是有人告诉我们说,他一直在不停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说,要把真相带到全世界面前,而一个人的生命与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感叹一声,轻轻拍了一下手,“他是不是歇斯底里地,在坚持这种说法?老天爷,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哈利迪突然咳嗽着说,“特德看到或者听到、或者注意到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呢?”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被炉火照亮的小房间。
“你想让我演示给你看吗?”他问,“差不多到时间了。”
炉火的热气把室内熏烤得很闷热,让人荤昏欲睡。那阵气味,炉火与蜡烛的光影,让人偶的脸上,显露出讥讽的表情,就好像在那些帆布和沙子的背后,罗杰·达沃斯正在他死去的这个闹鬼的地方,倾听着我们的聊天。
“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突然吩咐我说,“把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从桌子上面拿过来。你有手帕吗?很好。你想起来没有,达沃斯被发现的时候,他身子下面有一块手帕……”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指着他订做的那个木偶,对我喊道,“现在,你用那个攮子,在人偶身上,重重地划三下,用力地把布划破:对,就是左臂、屁股蛋子和大腿根上,各来那么一下。继续!……”
那玩意儿至少有十四英石重。我按照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指示做的时候,它根本动都没动,除了撞得桌子晃了两下。那顶滑稽的帽子下面,它的脸往旁边滑了一点,就好像人偶在往下看。沙子涌出来,弄得我满手都是。
“现在,再把它的衣服划开一点,但不要戳帆布了……就这样——随便哪里都行——多划几道。好!……”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地面吩咐我,“现在你已经完成达沃斯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事了。用手帕把你的指纹,从刀柄上擦掉,再把手帕丢到地板上……”
哈利迪非常平静地说:“有人正从房子外面走过去。”
“把攮子放回桌子上面去,肯。好,现在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看着炉火。不要看我;保持你们的眼睛直视前方,因为凶手就要来了……”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用幽秘的口吻,对所有人警告着。
“现在没有血迹,来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只有一点沙子。你们要知道这一点,这桩精巧的犯罪,完全依赖于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是长成这样的:现在让你们的思维做好准备,想象达沃斯所做的——一屋子假冒的猫血,衣服都划破了。炉火非常旺盛,里面还有很浓重的气味,所以鼻子基本已经失灵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用诡异莫测的声调,幽森地说着,一只手指着火炉,“现在,请你们继续看着炉火;不要看我,也不要看着彼此,更不要去看人偶;请你们只看着炉火,看着它的火焰……马上,马上你们就能够,自己解决这个离奇的谜题了……”
突然,从房间的某个角落,或邻近的地方,响起了一阵嘎吱声,和一些沉闷的摩擦声。我总是记挂着那个人偶,因为它离我太近了,一伸手就能够碰到;它让我总是觉得:自己就站在断头台旁边。炉火噼噼啪啪地响着;但你听得最清楚的,还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手表那稳定、锐利的跳动声。
摩擦声越来越响了……
“老天爷,我受不了了!……”费瑟顿少校粗着嗓子说。
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他的眼球突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就好像刚经历过一阵争吵。
“我告诉你,我……”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拍起手来,声音大而尖锐;他究竟拍了多少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就在同时,人偶从它的椅子上站起来,碰倒了桌子上的蜡烛。它犹豫着,摇摇晃晃地,然后脸向下,朝前倒过去……
一块帆布“啪!”地掉了下来,那顶滑稽的黑帽子,几乎全都滑入了火里。空气中传来金属相碰的声音,好像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就在它旁边落到了地板上。
“我的老天爷哟……!”哈利迪大声叫道。他站了起来,用疯狂的眼神着着,这个被火光照亮的房间,我们剩下的几个人,也做着差不多的动作。
但是,没有人移动;没有人去碰一下那个人偶;并且,除了我们之外,房间里没有别人。
当我再次坐下来的时候,我的双膝在发抖。我用一只袖子挡住了眼睛,还把一只脚往回缩了一点;因为人偶就躺在前方,地板上铺满了从它背后,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沙子。人偶的背上有几处伤口:一处穿过了肩胛骨,一处在肩头上,一处在脊椎旁边,还有一处,就在左肩胛骨的下方,应该正好刺穿了帆布的心脏。
“镇静点,孩子们!……”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用沉静、轻松、缓慢的声音说道。他抓住了哈利迪的启膀。
“自己好好看一看吧!……现在,这样你就能够发现了……没有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地检査这只人偶,假装你不知道,达沃斯要做什么;假装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路易斯·普萊格和他的攮子的话;假装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将要发生什么的暗示……”
哈利迪颤抖着往前走,然后弯下身子。
“怎么样?”他问。
“看吧,比方说,”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说道,“要了他的小命的那一个洞,穿过心脏的那一个。把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拿起来,把它放到那个洞里……刚刚好能放进去,对不对?非常非常符合。为什么会符合?”
“为什么……!”哈利迪大声喊道。
“因为那个洞是圆的,孩子;那个洞就是圆的、而攮子恰好是一样的尺寸……”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得意地宣称,“但是,假如你从未见过任何攮子,脑海中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于攮子的暗示,你会说它像什么?……回答我,谁?……就是肯了!……”
“它看上去,”我说,“就像是个弹孔。”
“但是,上帝,那个人不是被枪打死的吧?”哈利迪喊道,“如果是的话,在伤口里应该能找到子弾,但法医什么都没找到。”
“它是一颗非常特别的子弹,我亲爱的笨蛋!……”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轻轻地笑着说,“实际上,它是用岩盐做的……在血液的温度下,只要花上四到六分钟的时间——我的笨蛋啊——其实它就能够溶解了;对于一具已经冷却了的尸体来说,花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然而,当这具尸体躺在全英格兰最热的炉子前面,后背就暴露在炉火之下的时候……我的孩子,这一点也不新鲜。一段时间以前,法国的警方就在用它们了;它们能抗感染,用在窃贼身上的时候,没有取出子弹的危险,因为它们会自动溶解。但是,如果对准心脏射击,这颗子弹的威力,就跟铅弹一模一样。”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转过身来,举起了一只手臂。
“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是不是本来就和点三八口径的手枪子弹的口径一致?……妈的!该死,我不知道。但是,达沃斯把它磨成了同样的尺寸——简直一毫米也不差。”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咆哮着怒吼,“达沃斯自己制作了一堆岩盐子弹,笨蛋!……就在他自已的车床上。材料是他从那些岩盐的‘雕塑’艺术品上取下来的,这些事情,特德·拉蒂默曾经非常、非常不经意地,对马斯特斯和肯提起过。在车床上留有盐的痕迹。子弹射出的时候没有声音,它或者是从气手枪里——妈的,如果是我,我就会去选择它——或者是从装了消音器的自动手枪里发出的。”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大声解释道,他停顿了一下,突然“阿嚏”一声,狠狠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接着说,“考虑到在这么小的一个屋子里面,烧了这么浓重的气味,我猜测用的是自动手枪,它带出的烟尘,可能会被闻出来……
“最后,它可能是通过一个大钥匙孔,发射进来的;但是,事实上,点三八口径的手枪的枪口,刚好对得上坏绕着屋子的四个窗户上的栅栏间隙。有人可能告诉你们了,窗户就在屋顶下方。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够够爬到屋顶上……”
从外面的庭院里传来喊声,跟着是一声尖叫。马斯特斯的声音呼喊着:“小心!……”紧接着,就在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一把推开桌子,冲向门口的当口儿,沉重的枪声响了两下。
“这就是达沃斯的计划!……”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不耐烦地说道,“但是,在这个小玩笑里开枪的人,却变成了谋系者。把门打开吧,肯。我想凶手已经逃脱了……”
我把门闩扳回去,把门板推上去,再把门拉开。庭院里充满了噩梦般的探照灯光。什么东西弯着腰,在月光下一个低低的影子,冲着我们的大门跑过来,就在我们踏出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转变了方向。
一束刺眼的灯光和一声巨响,就在我们面前炸开来。透过微弱的粉尘,我们看见马斯特斯——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灯笼,对那个以之字形绕着庭院,奔跑的身影下着命令。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低沉的声音,在一片喧哗声中升起来:“你这个笨蛋,你有没有搜査一下……”
“关于被捕,”马斯特斯咳嗽着喊回去,“什么也没说……你说过不要的……别迫了,伙计们!包围起来!……现在,凶手逃不出这个庭院了……统统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