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很欣赏这些面具吧,呃?……是的,它们很棒,非常棒。”马斯特斯望着面具,不住地啧啧称赞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拿破仑的,为了看看它是什么样子,但一点也不像这家伙的东西。它——它简直是大才之作。”
“‘欣赏’?……”我说,“确切来说不是这个词。那边那个,比方说……”
“啊!你很有眼光,注意到那个。那是詹姆斯……”他忽然转过身来,问我是否看过,用有光泽的油彩伪造的灵媒体外质,“可以压缩成邮票大小的一捆,先生,然后贴在灵媒的腹股沟。巴勒姆有一个女人,曾经这么做过;这样,她就能够提前接受检查。只要穿两件——腰部的上方和下方各贴一件;快速地进行操作,而他们认为,她早已经被搜査过了……”
楼上的门铃响了。我盯着那具詹姆斯脸庞的复制品,坐椅背上,还搭着达沃斯精心折好的帆布工作服;我好像就看见,他站在工作台旁边,连同他细密的棕色胡须,他的眼镜,还有他神秘的微笑,一切都如此生动,让他的存在越发逼真起来。这些虚假的神秘主义的玩具,因其虚假,而显得更加丑陋,而达沃斯还留下了一个更可恶的烂摊子——凶手。
一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正是我所想象的,破晓之前,那个女仆站在特德·拉蒂默紧闭的房门外,听见来访者的声音,疯狂而欢欣地。
“你从来也没怀疑过……对不对?”
“马斯特斯,”我说,眼光仍然没有离开过那个面具,“老天爷,到底是谁……!谁在今天一大早上,进了那家伙的房间?又是为什么?”
马斯特斯探长一点也没有被打扰,他说:“你见过成功的书写板诡计吗?……看看这里。哎,我希望我能够偷出一点这里的东西出去!……在商店里它们都卖得很贵,远远超过我能买得起的程度……”他转过身面对我,声调变得沉重了起来,“是谁?……天哪,我也想知道啊,先生,我真希望我知道。而且,我开始越来越担心了,所以帮帮我。我只希望今天早上,给小拉蒂默打电话的人,不是同一个家伙!……”
“继续。你是什么意思?”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今天下午,给约瑟夫·丹尼斯打电话的同一个人,还要带着约瑟夫,走到他在布里克斯顿的家,还在他的背后拍了拍……”
“该死的,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愤怒地问道。
“那个电话,你不记得了吗?……是班克斯警司打过来的,当时,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说了一大堆关于罗索广场公园的鬼话。他对那个电话发了那么一通火,搞得我都没有时间,告诉他电话内容了;而且,我觉得它也不是很重要——它不可能很重要的!……见鬼,我可不想再像昨天晚上一样,胡乱地担惊受怕了!……”
“到底是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派出了尽职尽责的班克斯去他家,找房东斯威尼太太打探情况,我叫他好好留神。街对面就有一家杂货店,好像是当他正站在门门,跟杂货商聊天的时候,一辆车开了过来……杂货商人发现了正从车里出来的约瑟夫,同时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拍了拍他的背,并且把他送到了房子的围墙大门处……”
“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看不清楚。当时雨雾蒙蒙的,出租车的车身还档在当中。他们只能看见一只手推着约瑟夫往前走;而当出租车开走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站在围墙之内了。我跟你说,这些都是胡扯!就只是一个打电话的人说的,对此我他妈能做什么呢?”
那一刻他看着我,然后说,我们最好还是上楼去。关于这件事情,我没有做住何评论,我只希望他是对的。在楼梯上,我们听到大厅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马里恩·拉蒂默正站在那个冰冷的地方——正中央,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张揉皱了的纸片。她呼吸急促;看到我们从大厅后方的门里,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往前走了一、两步。在很近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对着电话咆哮的声音,不过,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他们一定知道他在爱丁堡的事情!……”那姑娘正对着麦克唐纳说话,语气几近恳求,“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发这封电报?”
在此之前,我曾经意识到她的美貌,甚至是在脏脏的瘟疫庄里的,那个黑暗的时刻:但当她出现在达沃斯扭曲的、富丽堂皇的大厅背景下时,我发现她的美貌,并没有达到令人眩目的程度。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闪着某种微光的衣服,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和一条白色的毛皮围脖。可能是神态的关系,也可能是妆画的浓了一点;不过,除却苍白的气色,她的眼睛里有着柔和而颇具吸引力的神色,那是女人在遭遇不幸之后,重新找回自我所有的表现。她简短而热情地问候了我们。
“我忍不住要过来,”马里恩说道,“麦克唐纳先生路过的时候,给我留下了话,他说他想见我。而我希望你们都看看这个——这是我妈妈发来的,她现在人在爱丁堡……住在那儿……”
我们读了电报,上面写的是:我儿子不在这儿,但他们抓不住他。
“啊?……”马斯特斯吃惊地说,“你妈妈发来的,小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就是我想要问你们的。也就是说,除非他逃到她那儿去了。”她示意说,“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不起,小姐。拉蒂默先生是否有这个习惯,”马斯特斯以直言不讳的轻蔑口气问道,“就是每当他有了麻烦,就跑到他妈妈那儿去?”
马里恩看着他,言辞激烈地反问了回去:“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只是在想,小姐,这是一桩谋杀案。恐怕我得问问你妈妈的地址了,到时候警方会去查看。至于电报——好,我们看看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会怎么说?”
“谁是亨利爵士?”
“亨利·梅里维尔,处理此事的绅士。他现在正在打电话;如果你能够坐一会儿的话……”
电话间的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出来的是一阵烟雾,和H·M·牙齿间叼着老烟斗的形象。他看上去刻薄而危险;在看见马里恩之前,他就开始说话,不过,看见她对他的表情变了。懒洋洋地表示了友善之后,他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同时带着直接的殷勤审视着她。
“你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啊,”他轻易地下了结论,“该死的,不过你的确是!”
关于这种说法……上天作证,这就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典型的礼貌社交性称赞,但是经常会造成误会。
“有一天,我在一部电影里,看见一个姑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把衣服脱了。”亨利· 梅里维尔爵士毫不隐晦地说道,“你看过这个电影吗?……嘿,电影名字我忘了,不过,好像是说,这个姑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
马斯特斯重重地咳嗽一声,他说:“这是马里恩·拉蒂默小姐,爵士先生!……”
“好了,我还是认为,她是个出奇得漂亮的女孩子,”H·M·回了嘴,就好像在捍卫什么观点似的,“我己经听到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了,亲爱的小姐。我想见一见你,告诉你,我们打算把这一团糟清理出来,然后不惹麻烦地,把你的弟弟找回来……那么,亲爱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对我说的呢?”
马里恩·拉蒂默看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一会儿。但是,从H·M·明显的严肃表情,很难想象会有什么怪词儿蹦出来;或许是类似“先生!”的更为现代化的说法。忽然她对他笑了起来。
“我认为,”马里恩·拉蒂默说道,“你是个恶心的老头子。”
“我的确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竟然冷静地表示同意,“只不过我对此很诚实,看见没有?……嗯。好了,好了,这是什么……?”
马斯特斯把电报塞进自己手里,打断了谈话。
“电报。‘我儿子……’”H·M·嘟哝着念完了电报,然后哼了一声,“还给你,嘿?……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不到半个小时以前,我到家的时候看到的。”马里恩· 拉蒂默冷冷地说,忽然,她换了一副恳求的口吻,“拜托,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吗?我那么着急地赶过来……”
“好了,好了,不要太激动。你把这个拿给我们,真是他妈的太好了。”亨利· 梅里维尔爵士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他两眼紧紧地盯着马里恩·拉蒂默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亲爱的,”他换了一副神秘的口吻说,“我想和你——还有小哈利迪——好好长谈一次……”
“他现在就在外面,在车里,”她几乎是急切地对他说,“是他载我过来的。”
“好的,好的。但不是现在,你知道。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找到那个有疤的人,还有别的……所以,听着,你和哈利迪明天早上,就到我的办公室来,比方说,十一点左右,怎么样?……马斯特斯探长会去接你,他告诉你地点,还有其他所有的事情!……”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态度非常轻松愉悦,不过,同时,他正缓慢而不动声色地,把她往门口送。
“我会去的!……”马里恩·拉蒂默狠狠地咬着嘴唇说,“噢,我会去的,迪安也会……”
就在门关上之前,她勾人的眼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悄悄地过了一遍。
有那么一会儿,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都没有把眼光,从门上移开。我们听见街上的马达声响起,然后,H·M·缓缓地转过身来。
“如果那个姑娘,”他沉思般地皱着眉头说道,“如果那个姑娘,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偷尝禁果,和那些男人上过床的话,那么,就是有些人太他妈的保守了。自然不允许空虚存在,多浪费啊。嗯,现在,我在想……”
他说着抓了抓下巴。
“你很快就把她打发出去了,”马斯特斯闷闷地说,“听着,男爵先生,怎么回事?……你从那个专家那里,到底发现什么了么?”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看着他。他的表情说明了什么……
“我没有在跟那个马脸通话!……”他说,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回声,“刚才那个家伙不是他。”
一阵沉默,唯有那些字句回响着,发出了不祥的暗示。马斯特斯握紧了拳头。
“那是在最后,”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继续用沉重、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着,“苏格兰场打来的一通转接电话……马斯特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人在今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给约瑟夫打过电话?”
“你不会是说……”马斯特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懊恼地点了点头。他笨重地走了过去,把他全身的重量,都摊在那把黑色椅子上。
“我没有怪你……我也不可能知道……”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懊恼地摇着头,长叹一声,“是的,你猜对了。约瑟夫被谋杀了,被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给宰了。”


第十七章 巧克力和氯仿
第二桩谋杀案的凶手,被报纸的刻板模式描述为“幽灵杀手”——这个词一点儿也不能传达恐惧,也不能对环境给出正确的描述——有了第二桩谋杀,瘋疫庄的案子,却还没有到达它最后、最恐怖的转折。
想着九月八日的那个夜晚,我们坐在石屋里,看着椅子上的人偶,我才明白其他事情只是个序幕。所有的事件,看起来都转回到路易斯·普莱格身上了。如果路易斯·普莱格本人仍然在看着,他或许会看到自己的命运,在这桩案子的结局里再次上演。
不过,第二桩谋杀已经足够残忍了,尤其是这个凶手约行为。一听说这个消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马斯特斯和我立刻钻进车里,驶向去往布里克斯顿长长的路。H·M·瘫坐在后排座上,把烟斗夹在牙齿中间,同时咀嚼着他所得到的简单事实。
托马斯·班克斯警司被马斯特斯派出去,调查关于约瑟夫和房东斯威尼太太的一切,一整天他都在对邻居,进行着谨慎的问话。那天没有人在家;斯威尼太太出去看朋友了,约瑟夫去看电影了。一个友善的杂货商提供了一点点,关于房子和里面居民的信息,他说这是斯威尼太太每周固定外出的日子:“她戴着一顶玛丽皇后帽,穿一件身上布满黑色羽毛的大衣”。关于斯威尼太太,他只知道:有一次,她自己也被怀疑是个灵媒;她很有教养,不和任何人深交;她不喜欢和邻居交谈。自从四年以前,她帯着约瑟夫,在这里住下以后,就有传言说这房子闹鬼,人们都不愿意靠近它。有时候,里面的人长时间不在,而有的时候会有一辆“非常好的汽车开过来,里面装了一车时髦人物”。
下午五点十分的时候,班克斯警司曾警看见一辆出租车,从薄雾细雨中开过来。见面的一个乘客是约瑟夫,另一个却只看见他的一只手,推着约瑟夫走进砖墙里的大门。班克斯打电话给马斯特斯,报告了这个消息,得到的指示是:快点进去,四处看一看,如果不违背他的良心的话。
那两个人走进去一会儿之后,班克斯警司穿过马路,发现大门开着。房子里面看上去井然有序:一栋房子,两层楼,一块脏兮兮的草坪和一个长条形的后花园。一楼靠边的某个房间开着灯;不过,窗帘都放下来了,他既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最后,某种程度上说,没什么进取心的班克斯警司决定收工了。
离那幢房子不远,在拉夫堡路和哈利街的交界处,有一家名叫“威廉国王四世”的酒吧,那个时候刚好开门。
“班克斯离开酒吧,是在大概六点一刻的时候。”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咬着烟斗说道,“他会停下来去喝一杯,这实在是太走运了。为了赶公车,他必须走回来,经过那栋房子——它的名字是,天杀的,‘木兰小屋’。他离那儿大约一百码远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很快地拉开大门,大叫着往前面的拉夫堡路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