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力量,让我永不忘记他所做的一切。看,这是你写的,这个怪物名叫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是你把他关在这里的,打到他流血并开口说话。就是他,在照片上的那座小木屋附近捡到了萨拉的帽子。你把女儿的所有照片贴在这里,贴在台阶的两侧,就是为了给自己勇气。所以请想起来,朱利安,你必须想起来,别让我一个人做决定,帮帮我。”
朱利安看看照片,食指滑过女儿的脸,然后又看看犯人、食物以及他亲手制作的刑具,最后,他来到焦尔达诺身边。那只被追捕得走投无路的野兽,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我……我去过他家……在他的房子里……”
琳妮热情地点点头。
“是的,是的,你就是在那里绑架了他。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知道他和萨拉的案子有关。一周前,她还活着,而这个……混蛋知道这一点。现在她死了,她是因为他而死的。”朱利安张开双手,按住太阳穴,用尽全力地按着。
“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这座碉堡,这个人,我不记得如果如果他什么都没做呢?如果他是无辜的呢?”
琳妮冲向囚犯,扯下他的毛衣,露出右肩上的文身。
“你认识这个吗?”
朱利安点点头。
“那幅雕刻画……”
“是在我们女儿被杀的现场发现的。他并不无辜,甚至可能被牵扯得很深,警察不知道他的存在。萨拉是因为他死的,我们本可以看到她活着。”
焦尔达诺用力地推开她,面如死灰。为了防御,他发起了攻击,就像一只被困住的老鼠,一只正濒死在洞里的动物。她从口袋里掏出枪,指着他,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那张剑鱼的照片。
“我的女儿是因你而死的。给你十秒钟,解释一切。”当焦尔达诺看到那张照片时,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痉挛。
“不,不,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琳妮把枪口顶在他头上。焦尔达诺尖叫着挣扎,右手腕因手铐的拉扯而鲜血淋漓。朱利安冲向琳妮,拉住她。
“停下来!你会杀了他的!”
琳妮僵硬得像块木头。朱利安看着她的眼睛:
“你冷静一下,你不能……”
“不能什么?该死的,朱利安,振作起来,好吗?别让我后悔把你带到这里,不是我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从丈夫手中抢过照片,反复念着上面的字,就像那是一道咒语,曾蛊惑朱利安将敌人的脚骨一根根压碎。她再次走近焦尔达诺。
“我会再来一遍的,直到你开口。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去找你的女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因强奸和虐待柔弱少女而入狱吗?肮脏的变态,你很喜欢制造痛苦吗?”
焦尔达诺盯着朱利安。
“别让她这么做。”
琳妮一直在靠近,直到挡住焦尔达诺的视线。
“你想和刽子手成为盟友吗?就因为他失忆了?你可千万不要迷失方向……”
她蹲下来。
“你很喜欢疼痛吗?好吧,你会领教的。我发誓,我会一直陪你玩下去。反正我们都不能再回头了,无论是你还是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所以为了保命,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焦尔达诺尽可能地挺直身体,以减轻蔓延至肩膀的疼痛。
“反正,你都会……杀了我,你永远不可能……让我离开这里……受不受这些苦,我一样会死。”
他用下巴指指朱利安。
“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吗?即使他的记忆被搞砸了?你以为他会跟你一起……完成你无法独自完成的工作吗?他不会的……你必须靠你自己。”
朱利安突然猛冲过来,用尽全力压向焦尔达诺受伤的脚,直到骨头碎裂。焦尔达诺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濒临昏厥。琳妮困惑地盯着丈夫。朱利安始终没有说话,就像一个机器人,眼见着对方下沉、清醒、再下沉。囚犯的头重重地垂下去,眼睛像弹珠一样滚来滚去,唇边开始涌出泡沫。
这一次几乎是琳妮想要打断他,但她忍住了。他都想起来了吗?还是本能占据了上风?朱利安猛地回过神,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震惊。
想着萨拉,只能想着她。她本来活着。现在死了。四年的磨难。尸体被锁进后备箱,就像一块烂掉的肉。她的女儿。不,朱利安是对的:不能对这家伙留情。琳妮重新调整枪口,再次指向焦尔达诺。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此刻的糟糕无非就像拔掉一颗蛀牙,这是必需的一步。直到最后,在那一刻的疯狂中,情绪达到狂热的顶点。萨拉,死了。
焦尔达诺一定从她眼中的微光和颤抖的手指猜到了她的心思:她想开枪,也许会射向他的肩膀、手臂、锁骨,炸开一根骨头,引爆另一根骨头,然后是更多的骨头。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对她笑笑,唇角的动作让琳妮不寒而栗。
“我……永远……不会……说……的……滚……”
琳妮扣动了扳机。但在那之前,身体里某个微弱的声音命令她偏移了手臂,子弹最后撞在距离目标约五十厘米的墙上。她不能,也不敢,心里的屏障过于坚固,她没有朱迪丝·摩德罗伊的力量和勇气。她颓然跪倒在焦尔达诺面前,抓住他的外套,拼命摇晃着,恳求他“说话!说话!你这个混蛋”。但她就像在摇晃一具尸体,一只软体动物。他不再反抗,听任摆布,似乎已经准备好受苦,哪怕更多的苦,反正再多痛苦也不可能超越已经承受的痛苦。
是的,他已经准备好带着他的秘密离开了。他放弃了战斗。
琳妮茫然地站起身。朱利安呆站在后面,犹豫不决。她知道他依然不记得,一切都只是本能。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许她不应该把他带到这里,她应该把地狱留给自己,但一切都太迟了。他已经知道了。他会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她沮丧地看着朱利安,拉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逃走了。身后的焦尔达诺则昏倒在了他的牢房里。


第49章
午夜过后,维克把车停在了人行道上。他熄灭车头灯,眼睛盯着一栋黄灰色的砖砌房子:美丽的石拱门,灯火通明,门上挂着花环。这座房子里曾有他二十年的生命岁月,包括多年的荣誉、回忆、生日、圣诞节。对于街上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平安夜,雪花轻抚着肩膀、帽子、围巾、雪人,以及那些被秘密打开的车库,里面藏着身着盛装的圣诞老人(通常是家人),肩上扛着装满礼物的袋子。
他深吸一口气,下了车,手上拿着一个包裹,仿佛陌生人一样按响了门铃。岳父母的车就停在车道上。他听到了房子里的音乐声和餐具的碰撞声。他不停地按门铃,直到纳塔丽出现,后者微笑的眼睛立刻变成一条细细的直线。她转过身,确认没有被父母看见,半推着门。
“该死的,快凌晨1点了,维克,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见见科拉莉。”
她仔细打量着他,探察他是否喝了酒,或者在这样的时间是否还清醒。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一眼看见了他那辆破车。
“不可能,你没必要来的。我父母都在,如果被我父亲撞到了,那就糟了。”
维克推了推门。
“你不明白。我必须见到她,就两分钟,就在门口,然后我就走。我向你保证。”
她犹豫着,看了看包裹,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是疲劳,还是哭过?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试试吧。”
她关上了门。五分钟后,科拉莉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亮片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裸露着优雅的天鹅颈,活脱脱一个美少女。维克不假思索地抱住她,心想着她还能活着是多么幸运。不,他从来没有对女儿说过他爱她,即使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这的确太难了,甚至比宣布年轻的萨拉的死讯还要难,那种话会像铁丝网一样刮擦他的喉咙。他收紧他的拥抱,这是他表达爱的唯一方式了。
“爸爸!你……你弄疼我了!”
“哦,对不起。”
他尴尬地放开她,看着一脸困惑的女儿,用袖子揉揉眼睛。
“对不起,我不太擅长这个。”
她终于对他笑笑,伸出手。他羞涩地把礼物递给她,以前一直都是纳塔丽负责礼物和陪伴的。
“谢谢老爸,太好了,很高兴你能来。”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维克微笑地看着她,抚摸她的脸,手指滑进她的长发。
“圣诞快乐,亲爱的。”
他没有要求更多,而是头也不回地跑向自己的车。是的,他没有太多力量和勇气要求更多,只能尽可能地忍住眼泪,把汽车开出两条街,然后痛哭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仍然拥有女儿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庆幸自己没有像摩根一家那样被剥夺了唯一的孩子,被抛弃在孤寂的大别墅里,注定此生被困在不公平的命运、遗憾和质疑中。
回到旅馆时,他确定眼泪已经干了。他腋下夹着档案袋,用一只手和罗穆亚尔德打招呼,另一只手拿着一瓶杜松子酒——在格勒诺布尔车站出口处的布伊布伊超市买的,106欧元,放在一个纸袋子里。
“圣诞快乐,罗穆亚尔德。”
“圣诞快乐,维克先生。”
“我的狗还好吗?”
“很好,先生。”
“谢谢你,晚安。”
“晚安,先生。”
他用最后一个微笑武装自己,随即沉入空荡荡的走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就像停车场和隔壁房间——谁会在圣诞节睡在这种鬼地方呢?或许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他彻底地安静下来,整个旅馆都是自己的。他锁上房间门,扬手推开堆放在桌上的乱七八糟的物品,安置好科林·贝尔切隆的调査文件副本、安迪·让松的档案、杜松子酒瓶和国际象棋盘,然后摆好棋子,准备再来一盘也许已经是第一千遍的“卡斯帕罗夫的不朽”。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再次面对“旅行者”。因为这一次,他掌握了一个关键信息:让松在萨拉·摩根的案子上撒了谎。他盗用罪名,宣称自己能提供埋尸的准确地点;但这是不可能的。
“旅行者”为什么要声称杀死萨拉?如果这四年不是他在囚禁这个女孩,那又是谁呢?莫里亚蒂吗?他为什么让她活了这么久?
维克拿出一张纸,坐在脏兮兮的灰白色地毯上,写下了让松留给他的那个词:误导。然后又写下德尔皮埃尔笔记本上的那串数字,它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27654。
他喝下一大口杜松子酒,打开档案袋,将白棋从e2推到e4。
对决开始了。


第50章
夜晚就像潮起潮落。有那么一刻,疼痛似乎消失了,变得如此遥远,即使在地狱边缘也几乎察觉不到。越接近清醒,潮水就越汹涌。海浪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直至抵达灵魂的角落被摔得粉裂,然后再无比疼痛地醒来,伤口变得比前一天更疼,就像被撒了盐。
就在圣诞节的这一天,琳妮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女儿的照片,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同一个画面。她看到萨拉死了,尸体被发现在一个后备箱里,奇怪的是,她甚至看到了一辆丧车停在敦刻尔克的沙丘中间,月光倾泻在车身上,撒下五彩的纸屑。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从警察宣判的那一刻起,琳妮再也见不到萨拉了,除了在一张钢桌上。她不会很快领回女儿的尸体,必须等到调查结束——如果能结束的话。她抚摸着冰冷的光面纸,抚摸着女儿的脸,用力地摩挲着,她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一天的每一个清晨,她都会重复这个动作。
朱利安出现在卧室门口。已经过了中午了。他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灰色高领羊毛衣,这是他从来都不喜欢的打扮,而且毛衣对他来说过于肥大了。他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照片,
仔细看着。
“她很漂亮……”
说着他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在她身边坐下,用手背抚摸她的脸颊。
“我按照你给的地址去了我父亲那里,他不在。他的车好像也没在,可能是一时兴起离开了公寓。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我很担心,我想去报警,看看能不能进入他的公寓。警察局一定有人值班的,即使是圣诞节。”
琳妮点点头,没有说话。朱利安站了起来。
“我整晚都想着萨拉,想着警察的宣判,想着焦尔达诺。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那个混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不能为他的罪行买单。”
虽然记忆还没有恢复,但他对焦尔达诺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利安自己也无法解释,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伤害了他的女儿。出于本能、回忆、直觉?琳妮也说不清。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两分钟后,琳妮听到了四驱车启动的声音,引擎的噪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办法只有一个,没有三十六个,琳妮知道这一点,从她踏进碉堡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焦尔达诺从没有屈服于朱利安,他是个硬汉,擅长承受痛苦。可朱利安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琳妮无法想象最坏的可能,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力实现它。但朱利安呢?他会把愤怒之火深埋心底吗?还是已经准备好了去杀人?但除掉焦尔达诺,不就意味着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吗?
琳妮不想放弃,她想继续战斗,继续调查,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拿出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那上面是焦尔达诺的精神病学报告。她戴上眼镜,快速地浏览着:变态……掠夺……操纵……顺从……这些词频繁地出现在页面上,巴托洛梅乌斯的报告极具毁灭性。精神病态特征……焦尔达诺喜欢施加痛苦,更擅长承受痛苦,疼痛只会加强他的信念。这位前警察可能永远不会开口了。
除了已知的一切,没有任何新线索。她把U盘放在一边,绝望地在互联网上搜索着“黑色地牢”“米斯蒂克”。那个与焦尔达诺保持着性虐关系的女人似乎一直在黑色地牢工作,她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了俱乐部最近组织的派对新闻上:身材娇小,几乎被剃光的金发,下唇的耳洞,深蓝色的眼睛,额骨上的伤疤,一张硬朗的方脸。只是看着她的眼神,琳妮就觉得不寒而栗。
在一个与性虐待和极端性行为有关的网站论坛上,琳妮发现了她的踪迹,但所有点击访问均遭到拒绝:仅会员阅读,会员注册请求须经管理员验证。
她决定放弃“米斯蒂克”,输入“夏洛特·亨利”——米斯蒂克的真名。这次的结果更加确凿,屏幕上出现了这个女人在20世纪90年代的照片。根据维基百科上的简短传记,夏洛特·亨利于1968年出生于比利时。琳妮本以为她很年轻,但她已经四十九岁了。关于她的私生活,网络上只字未提,只说她在1987年至1992年间一直是所谓的“人体艺术潮流”的追随者,一种通过长期极限表演来研究并推动身体和精神潜力界限的艺术,而艺术家的身体本身也成了一件乙术品。拒绝常规,拒绝约束,与禁忌调情,亨利向来热衷于亲身实践且从不半途而废。这位年轻的艺术家喜欢在越来越多的观众面前割伤自己、鞭打自己,把身体的一部分冻在冰块上,或者直接睡在钉床或玻璃碎片上。她质疑疼痛:一个人能在自己制造的痛苦中走多远?人类的极限是什么?然后,她转向观众,让那些观看自己表演的人变成一面镜子:他们又能在观察疼痛中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