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辛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接着又问:“田露这个女孩你有印象吗?”
“她也在我的班上,和刘明是同学。”老教师回答,跟着又问道,“你说的田露,指的是她妈妈是个护士,同样被刘明他爸杀了的那个女同学吧?”
“对,他们俩在班级里关系怎么样?”骆辛点下头,又问。
“没太注意。”老教师想了下,主动提示道,“噢,对了,据我了解,他们俩初中也在一个班上。”
“现在还能联系到田露吗?”骆辛问。
“能,我有她的电话,她现在在交通台做主持人,你们去广电大厦肯定能找到她。”老教师拾起桌上的老花镜架到鼻梁上,又把手机拿到手上翻找一阵,接着把手机屏幕朝向骆辛,“喏,就是这个电话号码,你们记一下。”
叶小秋记下电话号码,三人相继起身,与老教师道别离开。上了车,开动车子,何兵自然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肯定是去广电大厦见田露。在刚刚与老教师的问话中,何兵虽一言未发,但很用心地听了骆辛的提问,尽可能让自己跟上骆辛的思路。
刘万江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工人村长大的,小学读的当然是春和街小学,自然与在那里当老师的被害人一会有接触。被害人三的女儿田露也是春和街的孩子,就读的小学同样是春和街小学,那自然有可能与刘万江的孩子认识。再往前想想,被害人二,也就是那个陪酒女,当年租住的房子离刘万江家很近,她每天都会从刘万江家门前经过,或许在案发前他们就曾经见过,或者经常照面,那也就是说三个被害人与刘万江或多或少都有些关联。不对,如果说关联,更直接点的应该是刘万江的儿子刘明吧?何兵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突然意识到,骆辛做的这些补充侦查,好像针对的不是刘万江,而是他的儿子刘明。
一晃神的工夫,汽车已经驶入广电大厦门前的停车场。三人下车,进入大厦,叶小秋在前台给田露打了个电话。不多时,田露便从楼上下来。如今她也是个中年女人了,不过看起来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的样子。
叶小秋亮明身份,四个人在大堂中的咖啡厅找了个卡座坐下。其实骆辛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想问一下田露当年和刘明的关系怎么样。案件过去那么多年了,田露显然早已从母亲亡故的悲痛中走出来,落落大方地答道:“我和刘明在初中时期有过短暂的交往,就是小男生和小女生那种朦胧而又暧昧的交往,但是很快被我妈发现了,那时候刘明他爸总出差,他妈总出去跳舞,据说还把男人领回家睡觉。我妈说他妈不是正经人,教育出的孩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死活不让我和他来往。再后来,他爸被抓了,他妈改嫁,他也转学了,我俩基本没怎么见过面。后来我上大学那年我妈还念叨,说幸亏我没和他好,说他啥也不是,跟他爸在农贸市场门口修鞋。”
刘明和被害人三的女儿不仅是同学,还曾经有过短暂的恋爱经历,而且分手的原因还跟被害人三有关,如果说案发当天,因为在擦鞋过程中引起被害人三的不满,导致凶手出现应激反应,那么反应更大的必然是刘明而非刘万江。不用骆辛多解释,此时的叶小秋和何兵已经完全读懂他的心思,他的目标就是刘明。
见过田露之后,已经到了午饭点,何兵听叶小秋提过骆辛吃素,他正好知道一家菜品不错的素食自助餐厅,便带两人去吃自助餐,他请客。吃饭的时候,何兵将刘明的问题直接点破,骆辛未置可否,表示稍后会给他一份完整的报告解释,并提出,他还想见一个人,就是刘万江的情人,当年替刘万江喊冤的苏芸。
“你找她做什么?”何兵疑惑地问。
“我想亲自印证一下她当年有没有说谎。”骆辛沉声道,紧接着又接连问道,“对了,刘明当年是在一家酒店当保安吧,这家酒店目前还在吗?能不能找到他的旧同事聊聊?”
“这个得容我一些时间去找找看,工人村整体拆迁改造之后,当年的住户有的要了回迁楼,有的拿了钱去别地买房,苏芸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人在不在世还两说。至于刘明工作过的那家酒店,叫恒源大酒店,当年是市内为数不多的三星级酒店之一,不过已经倒闭好多年了,中间又换了几拨经营方,也没折腾明白,我那天路过,发现又改成出租公寓楼了,估计想找到原先的员工,恐怕不太容易。”何兵表情颇有些为难,顿了顿,换上轻松的语气道,“明天是国庆节,这案子稀里糊涂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你们要不要回金海休息几天?”
骆辛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容置疑道:“你先按我说的找人,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我们会看着办。”骆辛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叶小秋。
“那行吧。”何兵讪笑一下道,对骆辛这种说话的腔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要不是看在骆浩东的面子上,他早发飙了。
当晚,何兵给老同事宁博涛打电话,聊到骆辛免不了吐槽几句。说骆辛和他爸骆浩东这爷儿俩简直太不像了,骆浩东高大壮实,为人憨厚正派,做事一板一眼,对工作充满热忱。而骆辛瘦得像麻秆,模样长得也磕碜,可能出过车祸的缘故,性格上有缺陷,言谈举止死气沉沉的,也不大懂人情世故,做事喜欢剑走偏锋,不过感觉确实有点能耐,当年春和街的案子落到这小子手里,说不定还真能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国庆假期第一天,骆辛和叶小秋去了趟刘万江位于盛阳郊区的老家台山村。刘万江的兄弟已经去世,不过妹妹还健在。据他妹妹说,当年刘明和刘湘走得匆忙,没和任何亲戚打招呼,搞得他们这些长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没有帮助大哥照顾好俩孩子。他妹妹自己觉得俩孩子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是要去大城市给刘湘看病,另一方面当时已经有媒体记者从市里面追到村里,纠缠兄妹俩要做采访,本来村里对俩孩子就议论纷纷,又接二连三有记者来捣乱,俩孩子心里肯定很难受,所以干脆一走了之。不过她也没想明白,这么多年那兄妹俩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年村里规划修路,大哥家的房子在规划范围内,他们想尽办法也没能联系到那俩孩子,最后妹妹和二哥商量,替俩孩子把字签了,让村里扒了大哥家的房子,补偿款至今分文未动,还等着俩孩子回村里来给他们。
从台山村空手而归,回到酒店已接近傍晚,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房间洗漱休息。半夜骆辛被手机铃声吵醒,打电话的是“明光星星希望之家”的周姐,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崔鸿菲教授出车祸了,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恐有生命危险。
仿佛那个魔咒又应验了,凡是亲近骆辛、对他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骆辛心情沉重地喊醒叶小秋,两人连夜上路,返回金海。一路高速狂奔,下了高速路口,进入金海市区天已经亮了。两人直奔医院,此时崔教授的手术已经结束,主刀医生表示性命算是保住了,但人恐怕永远无法醒来。
当骆辛听到“植物人”三个字从周姐口中说出的时候,神经似乎便不受控制,手指飞快地弹动着,面颊也跟着抽动,甚至整个身子都在抽搐。每个人都看出他伤心至极,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骆辛大多时候都待在ICU病房外的休息区默默地坐着,似乎在等待奇迹的降临。一周之后,崔教授依然沉沉睡着,没有一丝一毫苏醒的迹象,骆辛逐渐意识到,崔教授可能真的要在病床上无限期地睡下去,就如当年的他一样。
这么多天,除了叶小秋始终陪在骆辛身边,周时好时不时也会到医院看两眼,这会儿眼见骆辛情绪终于恢复正常,才敢把车祸的真相说给他听:
崔教授外地有个朋友,趁着国庆假期携全家老小来金海度假。10月1日当晚,在朋友住的酒店餐厅,崔教授定了一桌酒席给朋友接风。大约晚上9点30分,酒席结束,崔教授和朋友告别,独自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崔教授家住在城北一所全封闭管理的高档小区,出租车不让进小区内,崔教授便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口前,然后下车。而就在她下车的一刹那,突然从后方冒出一辆加速疾驶的吉普车,冲着崔教授猛地就撞了过去。出租车司机当场便被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吉普车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周时好安排人手沿着出租车当晚的行驶路线调阅街边的监控录像,发现肇事车辆先前便一直不急不缓地跟在出租车后方,而通过车牌调查发现那是一部失窃车辆,目前该车辆仍下落不明,刑警支队联合交警部门正在全力追查中。
从上述情节不难看出,车撞人事件其实是一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件,但是以崔教授一贯与人为善的行事风格,骆辛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对她如此仇恨,而且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方式进行报复。他立马叫上叶小秋出了医院,吩咐叶小秋开车去“明光星星希望之家”,他想问问周姐崔教授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周姐是崔教授的干女儿,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辅佐崔教授打理“明光星星希望之家”,像什么财务、人事、后勤等方方面面的工作,都被她一肩挑包揽下来,毕竟像“明光星星希望之家”这种慈善型的学校,是雇不起太多行政人员的。
说起来,骆辛认识周姐也蛮久的,打从他第一次接受崔教授的治疗时周姐就在,估摸着现在她也有40多岁了。但更具体的情况骆辛就不大清楚了,只是大概知道她最初是崔教授雇的家庭保姆,后来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有了很深的感情,崔教授主动提出收她为干女儿。崔教授本身一辈子没结过婚,膝下无儿无女,有周姐的陪伴和照顾,对她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崔教授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暂时还得正常运转,所以周姐这几天是医院和学校两头跑,特别辛苦,整个人明显清瘦了不少。但即使这样,她依然还剩下200多斤的身子,“熊猫”本色未变。“熊猫阿姨”是学校里的孩子给周姐起的绰号,她虽然长得胖,但面相很和善,加之总戴着一个大黑框的眼镜,看起来萌萌的。
周姐的办公室在学校的二楼,骆辛和叶小秋赶到的时候,她似乎也刚刚进门,正在用毛巾擦着沾在衣服上的白点子,看到两人,大大咧咧地说:“刚刚去食堂帮着包包子了,中午学校吃包子,你们俩也留下来吃点吧。”
“崔教授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骆辛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啊!”周姐头摇得像拨浪鼓,“干妈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她怎么可能招惹是非?”
骆辛想了想,又问:“那她最近有没有接诊过什么特别的病人?”
“应该没有。”周姐也稍微想了下,回应说,随即自责道,“那天我开车送干妈到酒店,本来想留下来等干妈的,但干妈非说不用,让我先回家,我就开车走了,现在想想真后悔,我当时应该坚持坚持,等干妈一起回家就好了。”
“你别这么说,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叶小秋安慰道。
“对了,你怎么办?”周姐红着眼眶,瞅了眼骆辛,关切地问道,“要不然让学校里的李老师跟你试一试?李老师其实水平也挺高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这十多年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骆辛几乎每周都会和崔教授见一面,接受一次心理辅导,现在崔教授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显然这样的会面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但即使这样,骆辛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辅导,不是水平能力的问题,而是信任度的问题。自打骆辛奇迹般苏醒之后,真正能够走进他内心的,让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前搭档宁雪,另一个便是崔教授,她们是无可替代的。
眼见骆辛沉默不语,周姐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眼下还有个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没了干妈,这学校以后怎么办下去?”
“你想怎么办?”骆辛眉头紧锁道。
“我想……我想实在不行,就只能关门了。”周姐显然把骆辛当成自己人,沉吟一下,征询道,“干妈现在这种情况,这学校也没有办下去的意义,反正医院那边干妈身边也需要人,把学校关了,我以后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干妈,你看行吗?”
这学校是崔教授的梦想和心血,也是唯一能够带给骆辛身心放松和安全感的地方,他自然是万般不舍,但是面对眼前这种状况,他也只能认可周姐的决定。毕竟照顾好崔教授的身体,是今后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他满心期待崔教授也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有一天可以奇迹般苏醒过来。


第二十二章 真凶鉴定
整个国庆假期,何兵一天都没闲着。他先通过市局的数据库调阅了苏芸的户籍档案,发现几年前已经销户,意味着她已过世。再往前查,发现她的户籍地址曾经做过变更,也就是说,工人村整体拆迁后,她拿了补偿款去别地买了房。何兵按照变更后的地址找过去,发现房子已经卖了,而新主人又把房子租给了别人。何兵又通过房客联系到房子的新主人,好在新主人当年在买房交易时,留过苏芸儿子的一个手机号码,何兵通过这个号码才终于联系到苏芸的儿子。苏芸的儿子叫郑厚仁,他表示自己目前身在金海市,在一家饭馆当大厨。
查找苏芸的过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但终归还有个大概的方向可寻,接着再找刘明的旧同事,对何兵来说可真就是只能碰运气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二三十年,酒店工作又是个流动性极大的工种,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吃青春饭,很少能够坚持干几十年的,不过这恐怕也是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酒店员工的流转,大多数还是在酒店业的圈子里,或许当年真的有恒源酒店的员工跳槽到别家酒店,至今仍在酒店工作的呢?抱着这样的思路,何兵去图书馆翻找资料和报纸,查了下盛阳市酒店业的发展史,锁定几家于20世纪90年代开业,至今仍然在正常运转的星级酒店,作为重点查找对象。
何兵用最笨的办法,一家一家跑,一家一家问,跑了七八家,终于在一家老牌四星级酒店找到一位曾经在恒源酒店工作过的员工,而且当年他恰巧就在保安部,和刘明是同部门的。据这位员工回忆,他只记得有刘明那个人,但对其他相关细节,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他提供了一条信息,说恒源酒店当时尚处于内部装修阶段,还未正式开门纳客,保安夜班的工作基本上没啥事,而且管得不严,很多保安夜里都偷偷跑到附近一个24小时营业的游戏厅里打游戏或者看美女。
何兵把消息传给骆辛,骆辛表示很满意,因为这就意味着刘明是有作案时间的。至于对苏芸儿子郑厚仁的问话,因为他人在金海,就简单多了。骆辛和叶小秋找到他工作的饭馆,趁着还未到饭口,和他聊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