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黑暗路途险,十二时中自着迷。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总批:此回写金莲淘气,乃先写如意,总为金莲淘气之根也。

  申二姐之见怒于春梅,而月娘乃与金莲合气,何也?日以春梅实以玉箫故也。玉箫又月娘之婢也。玉箫婢私书童,金莲之所目睹者也。意中岂不日:尔婢私人而不知,乃责我婢之骂人,且日:奶子私主而不管,乃管我婢之骂人。况乎自不愤吹箫,其心高气傲,已争十二分体面。盖自有瓶儿以至于今,方得其死后一畅,不知不觉,诸色尽露骄矜气象,且也自元夜游行之志,今即以瓶儿之衣酬之,其满为何如?乃月娘一语拂之,宜乎其不能耐矣。而壬子之期又误,故满腹矜骄满足,变为满腹拂逆不愤,以与月娘闹,盖犹欲为忆吹箫之稿也。不知月娘止见春梅,不见玉箫,甚矣! 不修其身,无以齐其家,月娘无以服金莲,西门亦无以服月娘,皆不修身之谓也。信平作者以阳秋之笔,隐罪月娘,而以玉箫明丑之也。

  前文教众人到娇儿房中去,是一番羞怒。此回月娘说春梅,而金莲护短,是一番羞怒。 西门庆护短,又是一番羞怒。此丹娘淘气之由,而皮袄又是一番心事,合在其中发出,却不在此帐算也。

  皮袄者,瓶儿之衣也,乃月娘、金莲争之,直将其墙头二人公同递物心事说出。夫月娘、金莲,西门庆之妻妾也,瓶儿,花家之人,三人并未谋面;乃一旦月娘为之设法,用盒抬银,金莲、月娘、春梅铺毡,墙头递物,不啻与瓶儿一鼻孔出气者,财之为事也。夫财在而月娘有心,金莲岂无心?乃银物俱归上房,而金莲之不愤可知。其挑月娘、西门不合于瓶儿入门时,盖有由也。至于瓶儿入门,问金 髻,西门词语之间,上有愧色,况众妻妾平!其争其妒,大抵由财色而起。夫财色有一,已足亡身。今瓶儿双擅其二,宜乎其死之早,并害及其子也。至于死,金莲快,而月娘亦快。金莲快,吾

  之色无夺者;月娘快,彼之财全入已;故瓶儿着完寿衣,而锁匙巳入上房矣。此二人之隐衷也。乃金莲之隐易知,而月娘之隐难见,今全于皮袄发之。何则?金莲固日他人之财,均可得也,而月娘则久已认为已有矣。一旦西门令二婢一奶子守之,己不能耐。然而月娘老奸巨滑人也。回心一想,即守之于花楼下,乃我之外库耳,且可息人之争,故从之而下逆。今忽以皮袄与金莲,是凡可取而与之者,皆非我所有也,能不急争之于?然而老奸巨滑者,必不肯以此而争之,则春梅一骂之由,正月娘寻之而不得者也。而金莲又有满肚不愤乃一旦而对面,不至于撒泼不止也。写月娘、金莲必淘气而散者,一见西门死后,不能容金莲之故。且瓶儿先疏后合,金莲先密后,正两两相照也。

  写月娘以子挟制其夫处,真是诸妾之不及,真是老奸巨滑。 以此而知,从前烧夜香俱假也。作者特用阳秋之笔,又写一隐恶之月娘与金莲对也。

  前瓶儿来,月娘扫雪,盖与瓶儿合也,却是玉楼生日。此与金莲淘气,是与金莲疏也,却又是玉’楼生日。遥遥相对,为一大章法,大照应。

  金莲撒泼之先,却写一玉姐含酸。夫玉姐自入门时至今,何日不合酸?乃此日不能宁耐,何哉?盖有惩于瓶儿也。何则?元夜取皮袄,玉楼、瓶儿皆有皮袄者也,是二人乃一体之人。今几何时,而瓶儿之衣,已入他人之手,固应于伯爵家赴会时,现金莲翩翩之态,而自动前车之悲也。况瓶儿之财,人争利之,玉楼亦几几乎续之矣。 明眼人岂不自知?—固一念及,而薛媒婆之恨,已悔无及矣。此处写含酸,特为李衙内引也。则又作者散场之笔,而何其神妙如此!

  未娶金莲,先娶玉楼;未散金莲,先散玉楼。信乎玉楼为金莲之衬叠文字也。

  一路写金莲得意。不特瓶儿死后,诸事快意,即李桂儿被拿,又是第一快心之事。盖欲为金莲放心肆意于敬济,以逼到武二哥手,故不得不为之极力写其肆志快意—之极也。桂儿宠而金莲受辱,月儿宠而金莲之出身处受 污。总之,作者深恶金莲,处处以娼妓丑之,且以娼妓丑其出身之所也。

  争锋毁院后,月娘、瓶儿始合;惊走三官,月娘、金莲已离:又是绝大章法。盖前桂儿败,而月娘快,金莲亦快。两快,而瓶儿容与其间矣。 此文桂儿败,而金莲愈快,月娘未必快。愈快则骄,未必快则怒。宜乎金莲、月娘之共相对敌也。月娘未必快者何?盖以干女故也。看其前文为桂儿说东京人情,此文为桂儿解释三官,俨然一李三妈之不啻。甚矣!作者特用大笔如椽写一桂儿,盖欲骂西门庆之妾为娼,而使其妻为老鸨儿也。故写月娘纯以阳秋者以此。混混看者,谁其知之?

  看他写相骂时,却夹写玉楼、娇儿、大妗子、三尼诸人,真是心闲手敏。而雪娥必至闹后方言,大姐在坐而无一言者,各人心事如画。盖雪娥自快,而大姐为瓶儿快之也。至于放去姥姥,又是绝妙乖滑之笔,分明借姥姥起端,却是借起端为省笔。不然,月娘骂姥姥固不妙,姥姥阻金莲与不阻金莲亦不妙,文字大是碍手,不如一去之为畅快好写也。

  金莲入门时,大书其颠寒作热,听篱察笆,盖以一笔贯至此回也。

  月娘骂处,却都是瓶儿、雪娥旧话,是代从前受怨之人一齐发泄,然则怨怒之于人大矣哉!

  此处写玉楼,其云雨处,与雪夜烧香之月娘一样,而西门亦是一样抱渐。然而玉楼自是含酸,月娘全是做作,前后特特相映,明明丑月娘也。

  夫写相骂之时,乃插三尼,可谓忙中闲笔矣。乃直写至看狗,其闲为何如哉!

  玉箫学舌,作两番写,其相骂时,亦作两番写,中用拉劝者一间也。

  篇内写月娘相骂,忽入金莲,知桂儿被恼之言,不是闲扯。盖特写金:莲于瓶儿死,又桂儿辱,一片得意骄人神理,为金莲数月来,月娘之所不能宁耐者也。

  内插荆都监事,明言荆棘起于庭前,行见月缺花残,劳园募芜,为‘歌舞者报一伤心之信也,岂泛泛写一交游之人乎?

  上文写一吃溺之金莲,此回又写一效尤之如意儿,总为舔痈吮痔者极力丑之也。

  写月娘挟制西门处,先以胎挟之,后以死制之,再以瓶儿之前车动之,谁为月娘为贤妇人哉?吾生生世世不愿见此人也。

  写西门踢玉箫,亦偏爱常情,乃,不知作者特特点出玉箫吹散梅花之故也。

  申者,七月之数也。莲至七月将衰。又申者,金也。金风新来,宜平金莲母子之所必争者也。郁者,也, 春意于将来,自当与春梅相合。况韩者,寒也,秋来则寒,寒至有秋。故申二姐,必韩道国家荐来,而此后至西门死,全写雪月时节,是知由此秋风而渐引也。

  月娘怒金莲,说桂姐事只我知道,又为干女儿护短也。则月娘岂人类哉!】

  诗曰:

  双双蛱蝶绕花溪,半是山南半水西。

  故园有情风月乱,美人多怨雨云迷。

  频开檀口言如织,温托香腮醉如泥。

  莫道佳人太命薄,一莺啼罢一莺啼。

  话说月娘听宣毕《黄氏宝卷》,各房宿歇不题。单表潘金莲在角门边,撞见西门庆,相携到房中。见西门庆只顾坐在床上,【夹批:妙景。】因问:“你怎的不脱衣裳?”那西门庆搂定妇人,笑嘻嘻说道:【夹批:比瓶儿在日,直过那边去何如?令人有今昔之感。】“我特来对你说声,我要过那边歇一夜儿去。你拿那淫器包儿来与我。”妇人骂道:“贼牢,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拿这面子话儿来哄我!我刚才不在角门首站着,你过去的不耐烦了,又肯来问我?【夹批:明见处,亦自可人。】这是你早辰和那歪剌骨商定了腔儿,【夹批:过来人,如何瞒得?张大户家,定须如此。】嗔道头里使他来送皮袄儿,又与我磕了头。小贼歪剌骨,把我当甚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剌子。我还是李瓶儿时,教你活埋我!雀儿不在那窝儿里,我不醋了!”【夹批:文字如玉连环,又是得意语。】西门庆笑道:“那里有此勾当,他不来与你磕个头儿,你又说他的不是。”【夹批:爱语。】妇人沉吟良久,说道:“我放你去便去,不许你拿了这包子去,与那歪剌骨弄答的龌龌龊龊的,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好干净儿。”【夹批:顾订壬子日。】西门庆道:“我使惯了,你不与我却怎样的!”缠了半日,妇人把银托子掠与他,说道:“你要,拿了这个行货子去。”西门庆道:“与我这个也罢。”一面接的袖了,趔趄着脚儿就往外走。【夹批:情景逼肖,是写生手。】妇人道:“你过来,我问你,莫非你与他一铺儿长远睡?【夹批:既睡矣,而不许其长远,恐其长远,即有话说。总是自潜踪后,千年怕麻绳子也。】惹得那两个丫头也羞耻。【夹批:是瓶儿已死的情景。】无故只是睡那一回儿,还放他另睡去。”西门庆道:“谁和他长远睡?”说毕就走。妇人又叫回来,说道:“你过来,我分付你,慌怎的?”【夹批:妙绝。是深思远虑,不许其去不好,许其去,又怕为蕙莲之续。一团神理也。】西门庆道:“又说甚么?”妇人道:“我许你和他睡便睡,不许你和他说甚闲话,教他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夹批:上文不许其长远睡,即是为此意,因一时不便出诸口中,故止云不许其长远睡。然又细思,既放他去睡,焉能断其不长远,不说话,故又叫回,明说心事。总是提笔曲曲,将人情写来活见。】我到明日打听出来,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夹批:映蕙莲得意时。防不然,真有此景。】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琐碎死了。”【夹批:二句是走着说者,可想。】一直走过那边去了。春梅便向妇人道:“由他去,你管他怎的?婆婆口絮,媳妇耳顽,倒没的教人与你为冤结仇,【夹批:此等深意,惟身亲其地者知之,即春梅亦不能知也。】误了咱娘儿两个下棋。”一面叫秋菊关上角门,放卓儿摆下棋子。两个下棋不题。

  且说西门庆走过李瓶儿房内,掀开帘子。如意儿正与迎春、绣春炕上吃饭,【夹批:是薛姑子将宣卷时。】见了西门庆,慌的跳起身来。西门庆道:“你们吃饭。”于是走出明间李瓶儿影跟前一张交椅上坐下。【夹批:瓶儿安在?西门此时对瓶儿,亦不见瓶儿矣。】不一时,如意儿笑嘻嘻走出来,说道:“爹,这里冷,你往屋里坐去罢。”这西门庆就一把手搂过来,就亲了个嘴。【夹批:与春日蕙莲遥对。】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火炉上顿着茶,迎春连忙点茶来吃了。【夹批:是合同做贼。】如意儿在炕边烤着火儿站立,问道:“爹,你今日没酒,还有头里与娘供养的一桌菜儿,一素儿金华酒,【夹批:即有烧鸭子下之,瓶儿不复问矣。】留下预备筛来与爹吃。”西门庆道:“下饭你们吃了罢,【夹批:瓶儿,岂特我有衣裳之悲哉!一滴九泉,千秋同恨。】只拿几个果碟儿来,我不吃金华酒。”一面教绣春:“你打个灯笼,往藏春坞书房内,还有一坛葡萄酒,你问王经要了来,筛与我吃。”绣春应诺,打着灯笼去了。迎春连忙放桌儿,拿菜儿。如意儿道:“姐,你揭开盒子,等我拣两样儿与爹下酒。”于是灯下拣了几碟精味果菜,摆在桌上。【夹批:一路写来的是已死之瓶儿房中,又的是丫头奶娘相伴,故妙。】良久,绣春取了酒来,打开筛热了。如意儿斟在钟内,递上。西门庆尝了尝,十分精美。如意儿就挨近桌边站立,侍奉斟酒,又亲剥炒栗子儿与他下酒。迎春知局,就往后边厨房内与绣春坐去了。

  西门庆见无人在跟前,就叫老婆坐在他膝盖儿上,搂着与他一递一口儿饮酒。【夹批:起先站立盖为迎春在也。】一面解开他对襟袄儿,露出他白馥馥酥胸,用手揣摸他奶头,夸道:“我的儿,你达达不爱你别的,只爱你到好白净皮肉儿,与你娘一般样儿,我搂你就如同搂着他一般。”【夹批:直与翡翠轩对照,所以云是瓶儿后身。】如意儿笑道:“爹,没的说,还是娘的身上白。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皮肤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儿,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到白净。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倒是他雪姑娘生得清秀,又白净。”【夹批:又与蕙莲雪洞中语一样,所云是蕙莲小样。】又道:“我有句话对爹说,迎春姐有件正面戴仙子儿要与我,他要问爹讨娘家常戴的金赤虎,【夹批:曾几何时,诸物分去殆尽。此又独提赤虎,盖为满池娇一照也。】正月里戴,爹与了他罢。”西门庆道:“你没正面戴的,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你娘的头面箱儿,你大娘都拿的后边去了,【夹批:细软已尽去矣。而如意、迎春,且不得知,深文曲笔写月娘老奸巨滑隐利人财处,可恨可畏。则与金莲上气,大都在争瓶儿之物居多,意者一草一木不许人动也。如意、迎春乃守瓶儿房中者,瓶儿细软俱去且不得知,彼金莲乌得而知之乎?皮袄之要,宜乎其不看头势也。此处自是作者用意写月娘处,岂是描写如意要物与蕙莲要香茶同年而语也。】怎好问他要的。”老婆道:“也罢,你还另打一件赤虎与我罢。”一面走下来就磕头谢了。两个吃了半日酒。如意儿道:“爹,你叫姐来也与他一杯酒吃,惹他不恼么?”西门庆便叫迎春,不应。【夹批:总是写死瓶儿的房中也。】老婆亲到走到厨房内,说道:“姐,爹叫你哩。”迎春一面到跟前。西门庆令如意儿斟了一瓯酒与他,又拣了两箸菜儿放在酒托儿上。那迎春站在旁边,一面吃了。如意道:“你叫绣春姐来也吃些儿。”迎春去了,回来说道:“他不吃了。”就向炕上抱他铺盖,和绣春厨房炕上睡去了。

  这老婆陪西门庆吃了一回酒,收拾家火,又点茶与西门庆吃了。原来另预备着一床儿铺盖与西门庆睡,都是绫绢被褥,扣花枕头,【夹批:写得在好丑精粗之间,是大人家奶娘的被褥,又却是得宠的奶娘被褥,故妙。】在薰笼内薰的暖烘烘的。老婆便问:“爹,你在炕上睡,床上睡?”西门庆道:“我在床上睡罢。”如意儿便将铺盖抱在床上铺下,打发西门庆解衣上床。他又在明间内打水洗了牝,掩上房门,将灯移近床边,方才脱衣裤上床,与西门庆相搂相抱,并枕而卧。妇人用手捏弄他那话儿,上边束着银托子,狰狞跳脑,又喜又怕。两个口吐丁香,交搂在一处。西门庆见他仰卧在被窝内,脱的精赤条条,恐怕冻着他,又取过他的抹胸儿替他盖着胸膛上。两手执其两足,极力抽提。老婆气喘吁吁,被他肏得面如火热。又道:“这衽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夹批:又暗暗写其效金莲颦处。盖上文试绫带,金莲固自云将衽腰甸腰,此处不言,止言衽腰旧了,便情事如画。】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不打紧处,到明日铺子里,拿半个红段子,做小衣儿穿在身上伏侍我。”老婆道:“可知好哩。”西门庆道:“我只要忘了,【夹批:是曾问过者。】你今年多少年纪?你姓甚么?排行几姐?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老婆道:“他便姓熊,叫熊旺儿。我娘家姓章,排行第四,今三十二岁。”西门庆道:“我原来还大你一岁。”【夹批:西门将死。恐一路自冰鉴后,未曾写其年纪,下文纪其寿算,看官眼迷,此处闲中一醒。】一壁干首,一面口中呼叫他:“章四儿,你用心伏侍我,等明日后边大娘生了孩子,你好生看奶着。你若有造化,也生长一男半女,我就扶你起来,与我做一房小,就顶你娘的窝儿,【夹批:金莲前言不诬。】你心下何如?”老婆道:“奴男子汉已是没了,娘家又没人,奴情愿一心伏侍爹,就死也不出爹这门。【夹批:立志如此。】若爹可怜见,可知好哩。”西门庆见他言语儿投着机会,心中越发喜欢,攥着他雪白两只腿儿,只顾没棱探脑,两个扇干,抽提的老婆在下,无不叫出来。娇声怯怯,星眼朦朦。良久,却令他马伏在下,自舒双足,西门庆披着红绫被,骑在他身上,那话插入牝中。灯光下,两手按着他雪白的屁股,只顾扇打,口中叫:“章四儿,你好生叫着亲达达,休要住了,我丢与你罢。”那妇人在下举股相就,真个口中颤声柔语,呼叫不绝,足顽了一个时辰,西门庆方才精泄。良久,拽出麈柄来,老婆取帕儿替他搽拭。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时方醒,老婆又替他吮咂。西门庆告他说:“你五娘怎的替我咂,半夜怕我害冷,连尿也不教我下来溺,都替我咽了。”老婆道:“这不打紧,我也替爹吃了就是了。”【夹批:如此等人,岂少也哉。】这西门太真个把胞尿都溺在老婆口内。当下两个旖旎温存,万千罗唣,肏捣了一夜。

  次日,老婆先起来,开了门,预备火盆,打发西门庆穿衣梳洗出门。到前边分付玳安:“教两名排军把卷棚放的流金八仙鼎,写帖儿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内,交付明白,讨回贴来。”【夹批:宋御史不名乔年乎?今日送鼎去,是炉鼎送了长年也,寓意分明。】又叫陈敬济,封了一匹金段,一匹色段,教琴童用毡包拿着,预备下马,要早往清河口,拜蔡知府去。正在月娘房内吃粥,月娘问他:“应二那里,俺们莫不都去,也留一个儿看家?【夹批:总是不快皮袄的意思。言他要皮袄去赴席,我偏不叫他去,然又自知不能阻他,故下又转到雪娥也。心事不快如画。】留下他姐在家,陪大妗子做伴儿罢。”西门庆道:“我已预备下五分人情,都去走走罢。左右有大姐在家陪大妗子,就是一般。我已许下应二了。”月娘听了,一声儿没言语。【夹批:满心不快金莲,非不快雪娥也,明眼人自知。】李桂姐便拜辞说道:“娘,我今日家去罢。”月娘道:“慌去怎的,再住一日儿不是?”桂姐道:“不瞒娘说,俺妈心里不自在,家中没人,改日正月间来住两回儿罢。”拜辞了西门庆。月娘装了两盘茶食,又与桂姐一两银子,吃了茶,打发出门。【夹批:月桂复合,夫前文留下夏花,月娘亲自怒骂玳安,今日已忘之乎?写月娘便是十足奸险,包藏祸心之人。】

  西门庆才穿上衣服,往前边去,忽有平安儿来报:“荆都监老爹来拜。”【夹批:又是出门人来此,为板定大章法,盖簇花之用也。】西门庆即出迎接,至厅上叙礼。荆都监叩拜堂上道:【夹批:荆棘生于堂上矣。】“久违,欠礼,高转失贺。”西门庆道:“多承厚贶,尚未奉贺。”叙毕契阔之情,分宾主坐下,左右献上茶汤。荆都监便道:“良骑俟候何往?”西门庆道:“京中太师老爷第九公子九江蔡知府,昨日巡按宋公祖与工部安凤山、钱云野、黄泰宇,都借学生这里作东,请他一饭。蒙他具拜贴与我,我岂可不回拜他拜去?诚恐他一时起身去了。”荆都监道:“正是。小弟有一事特来奉渎。巡按宋公正月间差满,只怕年终举劾地方官员,望乞四泉借重与他一说。闻知昨日在宅上吃酒,故此斗胆恃爱。倘得寸进,不敢有忘。”西门庆道:“此是好事,你我相厚,敢不领命?你写个说贴来,幸得他后日还有一席酒在我这里,等我抵面和他说又好说些。”荆都监连忙下位来,又与西门庆打一躬道:“多承盛情,衔结难忘。”便道:“小弟已具了履历手本在此。”一面叫写字的取出,荆都监亲手递上,与西门庆观看。上面写着:“山东等处兵马都监清河左卫指挥佥事荆忠,年三十二岁。系山后檀州人。由祖后军功累升本卫正千户。从某年由武举中式,历升今职,管理济州兵马。”一一开载明白。【夹批:作者固以西门等人为荆棘。荆棘将去,西门将死矣。】西门庆看毕,荆都监又向袖中取出礼贴来,递上说道:“薄仪望乞笑留。”西门庆见上面写着“白米二千石”,说道:“岂有此理,这个学生断不敢领,以此视人,相交何在?”荆都监道:“不然。总然四泉不受,转送宋公也是一般,何见拒之深耶?倘不纳,小弟亦不敢奉渎。”推让再三,西门庆只得收了,说道:“学生暂且收下。”一面接了,说道:“学生明日与他说了,就差人回报。”茶汤两换,荆都监拜谢起身去了。西门庆上马,琴童跟随,拜蔡知府去了。

  却说玉箫打发西门庆出门,就走到金莲房中,【夹批:吹散春光,必用玉萧,令人有江城五月悲。人知春梅为领袖,不知玉箫乃要紧消息也。】说:“五娘,昨日怎的不往后边去坐?俺娘好不说五娘哩。说五娘听见爹前边散了,往屋里走不迭。昨日三娘生日,就不放往他屋里去,把拦的爹恁紧。【夹批:一是俺娘的话。】三娘道:‘没的羞人子剌剌的,谁耐烦争他。左右是这几房里,随他串去。’”【夹批:一是三娘的话。】金莲道:“我待说,就没好口,肏瞎了他的眼来!【夹批:试问此三句不自上“不愤忆吹箫”后,曲曲写金莲得意,如此一笔便到此十二分声势也?行文之难如此!】昨日你道他在我屋里睡来么?”玉箫道:“前边老到只娘屋里。六娘又死了,爹却往谁屋里去?”金莲道:“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顶窝儿的。”【夹批:毋亦将窝借顶乎?一笑。】玉箫又说:“俺娘又恼五娘问爹讨皮袄不对他说。落后爹送钥匙到房里,娘说了爹几句好的,说:‘早是李大姐死了,便指望他的,他不死只好看一眼儿罢了。’”金莲道:“没的扯那毴淡!有一个汉子做主儿罢了,【夹批:得意语。】你是我婆婆?你管着我。我把拦他,【夹批:得意语。】我拿绳子拴着他腿儿不成?【夹批:得意话,方知前写金莲之妙也。】偏有那些毴声浪气的!”玉箫道:“我来对娘说,娘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我来。今日桂姐也家去了,俺娘收拾戴头面哩,五娘也快些收拾了罢。”【夹批:匆匆顿住。】说毕,玉箫后边去了。这金莲向镜台前搽胭抹粉,插茶戴翠,又使春梅后边问玉楼,今日穿甚颜色衣裳。【夹批:游丝飘渺。】玉楼道:“你爹嗔换孝,都教穿浅色衣服。”五个妇人会定了,都是白鬏髻,珠子箍儿,浅色衣服。惟吴月娘戴着白绉纱金梁冠儿,【夹批:是清河妆束。】上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纱绿遍地金裙。一顶大轿,四顶小轿,排军喝路,棋童、来安三个跟随,拜辞了吴大妗子、三位师父、潘姥姥,径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不题。

  却说如意儿和迎春,有西门庆晚夕来吃的一桌菜,安排停当,还有一壶金华酒,【夹批:做文总是在会讨便宜。如上文金华酒,不知有意为此写否,然此一借,便觉上文是伏笔矣。】向坛内又打出一壶葡萄酒来,午间请了潘姥姥、春梅,郁大姐弹唱着,在房内做一处吃。吃到中间,也是合当有事,春梅道:“只说申二姐会唱的好《挂真儿》,没个人往后边去叫他来,好歹教他唱个咱们听。”迎春才待使绣春叫去,只见春鸿走来烘火。春梅道:“贼小蛮囚儿,你不是冻的那腔儿,还不寻到这屋里来烘火。”因叫迎春:“你酾半瓯子酒与他吃。”分付:“你吃了,替我后边叫将申二姐来。就说我要他唱曲儿与姥姥听。”春鸿把酒勾了,一直走到后边,不想申二姐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的,正吃茶哩。忽见春鸿掀帘子进来,叫道:“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他听去哩。”这申二姐道:“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春鸿道:“是俺前边春梅姑娘叫你。”申二姐道:“你春梅姑娘他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般。我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子道:“也罢,申二姐,你去走走再来。”那申二姐坐住了,不动身。【夹批:自恃有王六儿在,然亦不知春梅之为春梅也。】春鸿一直走到前边,对春梅说:“我叫他,他不来哩。”春梅道:“你说我叫他,他就来了。”【夹批:直与月娘叫众人,李娇儿房中睡羞讪一样。】春鸿道:“我说前边大姑娘叫你,他意思不动,说这是大姑娘,那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我说是春梅姑娘,他说你春梅姑娘便怎的,有郁大姐罢了,他从几时来也来叫我,我不得闲,在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奶奶到说你去走走再来,他不肯来哩。”这春梅不听便罢,听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一阵风走到上房里,指着申二姐一顿大骂道:【夹批:上文玉箫过舌,看官正拟看金莲撒泼,不意顿住金莲,乃写春梅,真是奇绝。】“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那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稀罕他也来叫我’?你是甚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夹批:其志如此。】俺们在那毛里夹着,是你抬举起来,如今从新钻出来了?你无非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恁量视人家?你会晓的甚么好成样的套数儿,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词,就拿班做势起来!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与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夹批:一顿住。然观其一路写来,确是春梅语,不是金莲语,所以入化也。】那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破口。”把申二姐骂的睁睁的,敢怒而不敢言,说道:“耶嚛嚛,这位大姐,【夹批:以大姐待之,固是不知春梅者也。】怎的恁般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甚歹话,怎就这般言语,泼口骂出来!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春梅越发恼了,骂道:“贼肏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夹批:触怒处在此。】比是你有恁性气,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与人家听。趁早儿与我走,再也不要来了。”申二娘道:“我没的赖在你家!”【夹批:逼真,如闻其声口。】春梅道:“赖在我家,叫小厮把鬓毛都撏光了你的。”【夹批:又逼真,如闻其声口。】大妗子道:“你这孩儿,今日怎的恁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罢。”那春梅只顾不动身。这申二姐一面哭哭啼啼下炕来,拜辞了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也等不的轿子来,央及大妗子使平安对过叫将画童儿来,领他往韩道国家去了。春梅骂了一顿,往前边去了。大妗子看着大姐和玉箫说道:“他敢前边吃了酒进来,不然如何恁冲言冲语的!骂的我也不好看的了。【夹批:反衬法,所以月娘恼也。】你叫他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立逼着撵他去了,又不叫小厮领他,十分水深人不过。”玉箫道:“他们敢在前头吃酒来?”【夹批:语中有偏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