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是紧跟着赵德良下车的,他必须小心地注意赵德良的动作,任何细节,他都必须高度警觉。当然,赵德良年富力强,不像有些老年领导,脚步已经不稳。赵德良一个健步下了汽车,又向前迈动半步,吉戎菲恰好迎上来。

两人握手,赵德良说,戎菲书记,你看上去精神不错呀。

吉戎菲说,那是肯定的,知道赵书记来视察,我激动嘛。

赵德良笑了,指着吉戎菲说,你这个戎菲呀,就你会说话。

吉戎菲向侧面让了一步,将自己身后的人让出来,同时说,我说的是实话,不光我激动,东涟市班子都激动,不信,你问问孟市长。

赵德良再次向前半步,孟小波向前跨出一大步,两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赵德良伸出的是右手,孟小波则是双手与之相握,口里说,赵书记,一路辛苦了。赵德良说,我坐在车上,辛苦什么?这么大的风,你们站在这里才辛苦。

赵德良和孟小波握手的时候,吉戎菲向唐小舟使了个眼色,算是和他打过招呼,又迎向后面下车的马昭武等人,一一和他们握手,并且说上几句话。

赵德良与东涟市的领导一一握手,并且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领导与人握手十分讲究,有些人握得很热情,每握一个,都要叫出人家的名字,并且说上一两句话,哪怕是一两句废话,也会让被握的人心存激动,觉得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有些领导,与人握手的时候,自己的手只是稍稍向前伸出,不全部张开手掌,手指甚至是弯着的,你只能握住他的几只手指。这种领导,往往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当然,领导握手也存在一个见人打发的问题。和人握手的时候,用什么姿式以及握多长时间,都是有学问的。或者说,握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通过握手,可以传递很多需要传递的信息。

和所有成员握过手,吉戎菲及时出现在赵德良面前,在赵德良前面半步的地方,侧着身子向前走。赵德良在前,马昭武在后,唐小舟跟在两人的侧后面,孟小波等人便围成一个半圆,拥着他们向前走,他们的后面,是省里或者市里的其他相关人员。

进入会议室,赵德良被请到了椭圆形办公桌的顶端坐下来,他的身后,是党旗和国旗。赵德良一坐下,其他人,便依次而坐。省里来的人,坐在左边,市里的人坐在右边。左边领头的,自然是马昭武,然后是文舒,再排下来,是组织部的几位处长。右边吉戎菲坐在第一位,依次是孟小波、姜云凯、刘兴林等人。省电视台和日报社都有记者来,他们没有固定的席位。电视台在会场中架起了摄像机,报社记者徐雅宫则拿着照相机四处走动,寻找最好的拍摄角度。

徐雅宫现在也成资深记者了,只要是省委的相关采访,通常都是她出面。

圈内人心里都清楚,徐雅宫之所以能够成为资深记者,并不在于她有多么高的写作能力,而在于她和唐小舟的关系深厚,唐小舟时时处处关照她提携她。徐雅宫自己心里有数,仅凭她的能力,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这一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于唐小舟,除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之外,她更加进了许多感激。让唐小舟感到轻松的是,她对彼此的感情定位很准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向前再走一步。

唐小舟倒是有些担心,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闹得尽人皆知,不知接着往下发展,他和谷瑞丹已经离婚的事情,会不会被揭出来。如果知道他现在是单身,徐雅宫或者孔思勤,还会像从前那样,不作这方面想吗?

大家各就各位,吉戎菲开始主持会议。她首先说了几句客气话,感谢赵德良书记和马昭武部长来东涟视察调研,然后请赵德良讲话。

赵德良是个务实的人,他通常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长篇大论,却又不能不说,便说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他说,几天前,他看到了东涟市委组织部送上去的组织人事工作改革的报告,第一感觉,这个方案非常新颖。第二感觉,那个材料太简单了,他还有很多疑问,在材料中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才有了这次调研。近些年,全国各地,对于组织人事改革进行了很多尝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条很好的路。东涟市搞的这个改革方案,是不是一条可行之路,目前还不能下结论,但这种勇于改革大胆创新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今天来这里调研,只有一个目的,了解和评估这个方案。

赵德良说过之后,吉戎菲又请马昭武部长指示。马昭武立即摆手,说,我不是来指示的,而是来学习的。我这次来,只带了耳朵没有带嘴,你们别问我。

这话并不好笑,大家却哄然而笑。吉戎菲又请文舒副部长指示。连部长都没有说话,文舒作为副部长,自然不可能说话。吉戎菲又请孟小波讲话。孟小波虽然比吉戎菲年长几岁,但他很会当官,和吉戎菲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江南省所有的市级班子里,东涟市的党政一把手,是配合最好的。省委书记此次是来调研组织人事制度改革,这是党管的部门,孟小波如果多说,就有喧宾夺主之嫌。如果不说,又显得太不拿自己当领导了。他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说得非常得体。

孟小波说,首先,他代表市政府,对赵书记以及马部长一行表示感谢和欢迎。组织部搞的这次改革,他参与不是太多。进行这个改革,是市委的决定,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个改革如果能够成功,无论是对江南省还是对全国,都具有非常的意义。他作为市委副书记,将全力支持并且积极推进这一改革。

显然因为时间不早了,吉戎菲并没有多说,只是将程序介绍了一下。她说,这个改革方案,是组织部门六个同志花了大半年时间弄出来的,前后几易其稿。上午的时间也不太多了,所以,她想,先由她谈一谈一些基本想法,然后大家吃饭。下午由市委组织部课题组的同志,总体介绍这个方案。更多的时间,将留给省里的同志提问,由市委组织部课题组的同志现场解答。解释过后,她问赵德良,这样安排行不行?赵德良说,我和昭武同志一样,只带来了耳朵,你说了算。

吉戎菲再次说话之前,看了一眼唐小舟。显然,她接下来说的话,将抢唐小舟的功劳,才不得不先看他一眼。唐小舟自然要当无名英雄,所以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吉戎菲说,从事党政工作和人事工作的同志,可能都有一个体会,那就是选拔干部的标准不好把握。我们现在所用的那套工作方法,我想,很可能是我党早期革命的时候建立的。那时候,这套方法很先进,很有作用。大家参加革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革命成功,只要革命能够成功,甚至不惜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目标,每一位同志,都有充分的坦诚。可到了今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了,人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也完全不一样了。在这种形势下,仍然用以前的一套考察干部的办法,就很容易陷入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长期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我们的领导干部,真的不想任人唯贤,真的不想把那些德才兼备的人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我看不是,而是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哪些人德才兼备,尤其重要一点,我们没有一套完整的精确的选拔干部的程序。如果有一套程序能够确切地衡量谁德才兼备,谁还差那么一点,我们选拔干部的时候,也完全按照这套程序进行,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困扰着我们了。不仅不困扰我们,而且,还可以促进党员干部的廉洁自律。为此,我看过很多书,也请教过很多人,慢慢形成了一个基本思路。有了这个思路后,我做了一件事,分别从市和县组织部门抽调了六个人,组成了一个课题小组。

赵德良插了一句话,问,这个方案,是六个人搞出来的?

吉戎菲说,并不全是这样。我们选出的这六个人,同时联系着国内六所重点高校,每所高校,要找到一到两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让这些教授,也参与我们的课题。如此一来,我们的课题组,实际上又分成了六个小组。这六个人,分别和他们的教授一起,制定一个方案,最后,将六份方案集中起来,多次专题研究之后,拿出了一个总方案。

文舒问,你们这个方案的立足点是什么?

吉戎菲说,我们这个方案的立足点是两个字:量化。我们希望找到一种方法,对每一个领导干部甚至每一个公务员的德能勤绩廉健诸方面进行量化。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提拔每一个干部,都能公开透明,理由能够服众。

让吉戎菲没想到的是,她的原计划是下午回答问题,可她这话一说,立即就有人提问了。马昭武说只带了耳朵没有带嘴,听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服众的理由,难道是打分?这个人九十八分,那个人九十九分。

吉戎菲说,虽然我们这个方案是一个量化考核方案,但也不能这么简单地执行。就我所知,在几十年来的人事改革探索中,也曾出现过打分的方法。事实证明,那套方法,同样行不通。因为涉及到什么人打分以及打分标准等非常细致的问题。我们现在的方案,打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这个分,还是由被考核者自己打的,也就是根据他的业绩单打的,这个业绩单,是他自己填写,再由组织部门核实的。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设计了其他一些考核手段,这一点,下午会具体介绍,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赵书记,我们是不是先就到这里,大家有很多问题,下午再接着问?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039章

赵德良说,听了戎菲同志的介绍,我真的很激动,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人是铁饭是钢啊,我们还是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吧。

午餐安排在涟湖边的滨湖大酒店。这是东涟市最好的酒店,四星级,坐落在涟湖边上,风景优美,交通便利。吃饭的时候,吉戎菲将两个房卡交给唐小舟,自然是给赵德良和唐小舟休息的。安排这次行程的时候,赵德良并没有说明需要几天时间。这有些不太正常,一般来说,这种级别的领导,是不可能随便行动的,每一次行动,时间方面都卡得很死,没有灵活性。赵德良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有意没有说明时间。唐小舟不好问,将这个难题交给了余丹鸿。余丹鸿去问过赵德良,赵德良的回答是,看情况再定吧。看情况再定,那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甚至可能是三天,关键看东涟有没有足够的内容让赵德良调研。

就算赵德良只在东涟市逗留一天,东涟也要为他准备好休息的房间。唐小舟原想问一问,徐雅宫住在哪个房间,想一想,还是小心为上,灭了这个念头。

吃过饭,吉戎菲孟小波等人送赵德良回房间休息。官场的礼数,他们是很清楚的,随着赵德良进了房间,只是在里面停留了几分钟,看了看相关设施,又交代唐小舟,如果需要服务的话,可以找什么人,便和赵德良打过招呼,退出来。赵德良进卫生间洗脸,唐小舟将门带上,又打开了对面房间的门。

吉戎菲孟小波等人,级别比唐小舟高得多,完全可以打声招呼便离开。可因为唐小舟的身份特殊,谁都不想让唐小舟觉得没有受到尊重,便也到唐小舟房间里转了一圈,大家似乎等着吉戎菲告辞,然后一起离去。吉戎菲明白他们的意思,便说,孟市长,你们有事先去办吧,我陪小舟同志说几句话。

听了这话,孟小波等人立即告辞。

唐小舟拿过水壶烧水,吉戎菲表示自己是地主,这事应该由自己来。唐小舟说,菲姐你和我客气什么?这是我的房间,我当然就是主人。吉戎菲不再坚持,踱到房间中间,却没有坐下,一直站着。唐小舟装了水从卫生间出来,说,菲姐,你坐呀。站客难留呢。

吉戎菲并没有坐,而是走到他的身后,说,你估计老板对这个方案的态度是什么?

唐小舟说,你自己都是老板呀,老板的心理,你难道不清楚?

吉戎菲说,可我怎么有一种预感,组织部的人,是来挑刺的?

唐小舟明白,她所指是马昭武以及文舒。上午,他们提了几个问题,听上去,确实有点挑刺的感觉。唐小舟心里清楚,赵德良大老远跑到江南省最边远的一个市,不是来挑刺的,更不是来旅游的。马昭武是江南省一个老资格的政客,在副厅级和厅级位置上转了很多年,眼看没有希望了,却又峰回路转,被袁百鸣看中,提拔为组织部长。官场冷板凳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谁在上面坐上几回,那是一定百炼成钢的。马昭武能够取得赵德良的信任,虽然有一些客观原因,同时,更重要的,则是他个人的官场修炼。有了这等功夫,不可能不清楚赵德良的真实意图,又怎么可能坏赵德良的事?

唐小舟说,不能这么说吧。他们都是搞组织工作的,你弄出这么个新东西,让他们接受,肯定有个过程。

吉戎菲说,看来你很乐观啊。

唐小舟说,没什么不乐观吧。总之,我相信是好事不是坏事。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吉戎菲问,好消息?会有好消息吗?

唐小舟说,好消息肯定会有。时间问题吧。

吉戎菲说,如果真有好事,那我要准备一个大大的红包感谢你。

说起红包,唐小舟倒是想起来了。他拿过公事包,翻出那张银行卡,递给她说,菲姐,这个我得还给你,我还不算是官员,你别把我当贪官养。

吉戎菲看到那个信封,立即知道了,说,这是姐的一点心意,你这样让姐很没面子。

唐小舟说,心意有很多种表达方法。要不,我求你帮个忙吧。

吉戎菲看了他一眼,说,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唐小舟说,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叫冷天遥,因为某种原因,放到下面县里去了。这事,我原本不想出面的,可最近有人做得有点过分。人家一个副处级干部,却被安排去当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有点太欺负人了。

吉戎菲明白了,收下那张卡,是受贿,解决一个干部,却很正常。她说,冷天遥是吧?行。你休息一下吧,我走了。

下午继续调研,地点改了,为了方便省领导,市里租用了滨湖大酒店的会议室。孟小波以及其他几位政府领导没有参加,省委书记是来调研组织工作的,政府负责人出了面,意思也就到了,没有必要全程陪同。

这次不是吉戎菲主持会议,而是市委组织部部长刘兴林。开场白很简单,差不多是直接进入主题,由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课题小组副组长王永郴介绍方案的具体内容。

按照王永郴的介绍,这个改革方案,主要由四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属于干部自报科目,这个科目分得很细很杂,包括德能勤绩各个方面,分别有年初计划、周工作绩效记录、月末自我考评,年中和年末组织考评。按照这个要求,每年的年初,每一个公务员,都需要列出自己的年度计划。每一周的周末,需要对本周自己所做的工作,进行详细记录。每月末,对于本月自己做了那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绩,以及哪些工作没有完成,或者完成情况不够理想等,进行详细评估。根据工作完成情况,自己给自己打分。这个科目的所有内容,组织部均提供标准报表,所有人只需要按照要求在电脑上填写,通过网上提交。如果不是网上操作,每一级组织部门,将会纸张如山。所有提交的报表,组织部门均要审核,发现有问题,要及时核实。如果有问题组织部门又没有及时发现,那就是组织部门的失误,需要问责。如果组织部门发现某人填报的是虚假信息,那就要扣除填报者的信用分。

信用评级属于第二个部分,分为一年考核和三年考核两种。

这是一个很细致的部分,以三年为一个考核周期,一年内,三次信用扣分,信用评级降低一级。三年内,累计五次信用扣分,也降低一级。在一个考核期内,三次被降低评级,则降职一级,并且三年不准升职。在一个考核周期内,两次降职处分,则作自动离职处理,拒不自动离职的,予以除名。非一个考核期内,三次降职处分,也作除名处理。

第三部分,是同事打分。同事打分,一年共有两次,分别是年中和年末。这种打分是通过网上提交的,属于匿名方式。但是,只要给五分以下或者八分以上,均需要说明理由。理由不充分或者没有说明理由的,这个评分就作废票处理。这就避免了有人暗箱操作或者幕后操纵。

第四部分,是组织评级。这个评级和同事打分不同,更加详细,而且是实名的,每个人,需要有三位领导评级,一是主管领导,二是更高一级领导,三是分管组织工作的领导。这个评级,自然也不是那种很虚的套话,而是严格设计了表格,并且需要事实和数据说话,并不是你想给人家评个什么级,就可以评。如果被查出评级不当,严重的话,评级者本人要扣信用分。

上述四部分,是公务员的例行考绩,此外,还有提拔考绩,即在例行考绩之外,某些公务员被列为升职对象时,由组织部出面,对提拔对象进行定向考核。

因为前面的工作做得细,组织部门的提拔考核,相对就要简单得多。确定了任职的职位之后,组织部门会通过公开方式,公布竞聘职位和岗位要求,由有意愿参与者自主报名。报名完成后,组织部门根据例行考绩情况,按照先内后外的原则,进行筛选,确定三至五名候选人,然后就这些候选人,进行定向考察。考察的第一步,是分别找候选人谈话,谈话的具体内容,有一个非常详细的提纲,针对性非常强。第二步,要进行IQ和EQ的测试。第三步,组织评议。第四步,将考察情况上报党委,由党委集体讨论决定。

王永郴介绍了主要部分之后,拿起面前的一些材料,向调研组介绍说,每位领导面前都有一些材料,这些材料除了上报给省委组织部的之外,还有一些具体的表格。这些表格,也就是我们设计的一些相关表格,现在看,这些表格似乎很详细,其实我们知道,还存在一些问题,将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更进一步完善。各位首长如果有什么疑问或者建议,请提出来。

吉戎菲上午担心遭到炮轰,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她搞这个组织工作改革方案,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公权力的着眼点在于一个公字。组织改革之所以阻力重重,也恰恰在于这个公字。人们为什么拼命要抓住权力?就因为权力名义上是公,实际上却是私。权力私有化最大的支撑点,恰恰在于权力分配的私有化。伯乐体制本身就是权力私有化。伯乐是可以任人唯贤,问题在于,这需要两大前提。前提之一,用你的这个人,确实是伯乐;前提之二,伯乐用人,完全出于公心。哪怕你掺杂了一点点私心杂念,这个公权就很难保障了。而人是感情动物,人在用人的时候,如果没有制度保障,就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权力平衡。社会上普遍认为,现在的体制,是否用一个人的第一标准是感情的无限接近,第二标准是经济利益的最大化,第三标准才是权力平衡。这是完全错误的,除非一个完全不懂用权的人,才会将前面两项作为第一和第二标准,一个很善用权的人,肯定会将权力平衡列为第一标准,其次才是感情的无限接近。到了相当级别以后,经济利益的最大化,往往不在他们考虑之中。尽管他们不得不收受某些利益,可那是场作用的结果,而不是用人原则。三大标准的无论哪一条,指向都不是公权力而是私权力,都是为了更加稳定自己的利益。

现在吉戎菲搞出这个方案,所有干部,只要将自己做了什么、效果如何、计划下一步做什么列出来,组织部门或者常委会选拔任用干部的时候,某些领导想用某个人,操作起来就非常之难。换句话说,现在的制度中,虽说人事权在党委,主要话事人是党的书记和组织部长,可实际上,党委成员,每个人都掌握有一定的人事决定权。一旦实行了吉戎菲的方案,人事决定权全部落到了这套制度中,甚至连党委书记都无法决定用哪个人不用哪个人了。组织人事权交给制度之后,每一个处于权力场高端的人,手中的权力,实际被极大地削弱了。

王永郴汇报结束后,炮轰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大家心里显然都有话想说,可不知道赵德良到底持何种态度,不敢轻易表明观点,以免和赵德良观点相左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被赵德良看死。赵德良似乎也不便先说,毕竟,他不是组织工作方面的专家,更希望听一听各方意见。

如此一来,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唐小舟知道,这样拖下去,大家都会尴尬,便向文舒使眼色。文舒会意,立即说,我来提个问题吧,我认真听了你们的方案,有一点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些表的填报,全都是在网上完成?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046章

中午有个饭局,唐小舟和赵德良一起乘车前往。坐在车上,赵德良突然问,砚华同志到了没有?

唐小舟说,上午一直都在忙,没来得及联系,应该到了吧。

赵德良说,晚上,你去陪他吃个饭吧。

唐小舟平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狂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至少说明,赵德良考虑到了,这一变故,会在一个时期内,让郑砚华显得比较落寞。赵德良的任何一种姿态,都是表明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将会成为郑砚华的支撑。郑砚华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支撑。

晚上见面,郑砚华找的地方是一家闻州人开的餐厅。郑砚华没了官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身边没有了秘书,没有了司机,没有了下级以及想攀附权力的各色人众,来和唐小舟吃饭,也不得不乘出租车了。

因为晚上还要去见赵德良,所以没有喝酒。不喝酒便只好喝饮料,边吃边聊,开始的话题非常广泛,似乎也不是重点。其中甚至聊到翁秋水案。翁秋水只不过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处长,这种级别的官员,在江南省官场,有几万人,算不上人物。这件案子之所以传得全省皆知,除了案情的离奇之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谷瑞丹是唐小舟的妻子。唐小舟心里明白,郑砚华之所以提起这个话头,不是因为八卦,而是想了解唐小舟此时的心态以及下一步打算。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恐怕难以过自己这关。郑砚华显然是站在唐小舟的角度考虑,觉得他的身份敏感,离婚吧,会有所顾忌,不离婚,又是心里的一根刺,会常常刺得你鲜血淋漓。他或许是想提起话头,然后劝唐小舟借此机会离婚吧。此事传得全省都知道了,所有的同情,全都倾向了唐小舟,就算他提出离婚,别人无论理解与否,将来也不可能以此说事。

唐小舟说,其实,谷瑞丹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郑砚华以为是这次的事件之后离婚的,也没有细问,只是说,离了好。这种女人,将来肯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趁着这个机会离了,等于为自己消除了后患。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没有公开的,也希望你替我保密。

既然此事不再是障碍,郑砚华便谈得深一些了。他说,你估计,翁秋水的案子,你的前妻陷得有多深?

唐小舟说,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但愿没她什么事吧。

郑砚华说,我听说省厅对这件事非常恼火,一定要把翁秋水抓住,肃清影响,人力物力,都大力支持。这样一来,翁秋水恐怕躲不了太长时间。

唐小舟说,我以前就听说,翁秋水这个人很轻狂很阴险,脾气很坏。在省厅,他只听政治部主任华昌炎一个人的。这次,厅里要搞大这件事,会不会与华昌炎有点关系?

郑砚华说,这确实很难说,什么事只要一牵涉到官场,就变得复杂了。

由翁秋水又谈到尹越案。郑砚华说,尹越这个人,他还算比较了解,当初,郑砚华刚到团省委的时候,尹越是建设厅的团委书记,后来又到团省委搞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建设厅当处长。此人的工作能力很强,官场走得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遭遇波折。对于一名官员来说,没有波折不一定是好事,受些磨难,能够令你有所警醒,有所敬畏。什么波折都没有,容易忘乎所以,头脑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