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易江说,主要是个人原因。我是那种内向的人,非常内向,性格中悲观主义色彩更浓一些,凡事总是爱往坏的方面想。在监狱那种地方呆了这么四年,感觉自己的性格更加内向,大概受环境影响太大,更加悲观。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会崩溃,所以想换个地方。

这时,杨泰丰和曾向凯来了。唐小舟请两位厅长坐下,倒茶的时候对徐易江说,暂时先这样吧,有什么消息,我再和你联系。徐易江告辞离开,唐小舟将茶杯放在两位厅长面前,说,你们恐怕要稍等一下,赵书记在和梁书记谈话。

此次柳泉江溃堤,虽然二十四小时内堵住了,损失仍然非常之大,直接经济损失和灾后重建等,估计超二十亿,还死了三个人。赵德良刚刚回到省里,告状信便雪片一般飞来。告状信的内容非常一致,说梁天培从西渠自治州过来,西渠没有大江大河,只有小洪小涝,不存在严峻的防汛问题,因此,他对防汛工作一窍不通。到了阳通之后,他什么都要插手,就连防汛总指挥这样只干实事吃力不讨好的职务,也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自然因为国家对防汛的重视,防汛指挥部有大笔的专款。结果,正因为他瞎指挥,造成了这次溃堤事件。

梁天培刚刚到阳通,屁股还没有坐稳,又加上这几年江南省接连几位市委书记出事,他自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担心自己会步叶万昌、宗盛瑶的后尘。到省里找关系吧,他又是游杰那条线上的人,游杰一死,他们就成了没娘没老子的孤儿,失去了依靠,除了坐以待毙,似乎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赵德良和梁天培的谈话,创下了赵德良来江南省以后和各级领导谈话的两项记录。一是谈话最长时间记录,二是两次谈话间隔最短记录。柳泉江决堤后,赵德良赶往阳通,曾经和梁天培有过一次谈话,那是赵德良和市委书记谈话时间最长的一次,超过了一个小时。相隔不到十天,赵德良又让唐小舟打电话,把梁天培叫到省里,和他进行第二次谈话。

两次谈话的内容,唐小舟均不清楚,却可以猜测。站在赵德良的角度,肯定不希望再有哪一个市委书记出事了,尤其是换届年。这种情形如同一堵歪墙,眼看只要有一阵大风吹来,墙肯定会轰然倒塌,赵德良却要使尽浑身解数,将这堵墙撑住。政治或许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或者个人扶的过程。对于某些人来说,失去的利益够多,自然希望墙倒得更快一些,因此,他们会成为推力,另一些人则不得不扶,哪怕明知这堵墙随时有倒下的可能,也要尽可能延缓。

梁天培现在确实艰难,整个柳泉帮在和他战斗呢,以他本身的力量,随时都可能倒下。相反,赵德良从背后给他一个支撑力,他便可能熬过眼下最困难的时期。

梁天培来的时候,一脸的严霜,头是低着的,腰是弓着的。走的时候,特意走进唐小舟的办公室,和杨泰丰等人打招呼,笑声格外响亮。梁天培主动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觉得,他的手特别用力,脸上的表情,就像瘾君子刚刚吸过毒一样。

唐小舟自然没有时间送梁天培,仅仅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便带着两位厅长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将必要的准备工作做好,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别走,一起听一听吧。唐小舟连忙坐下来,准备记录。赵德良又摆了摆手,说,我们随便扯一扯,不用记了。既然不用记录,为什么留自己坐在这里?这似乎是个新动向,颇值得玩味,可唐小舟还不明白原因。

赵德良看了看杨泰丰,又看了看曾向凯,说,等一下讨论岩山矿难需要的时间可能比较多,我们抓紧吧。你们谁说?

曾向凯看了看杨泰丰,说,赵书记,我向你检讨。

赵德良摆了摆手,说,不要动不动就检讨,哪有那么多检讨?工作出了纰漏,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重要的不是检讨,而是找准目标和方法,尽快完善。

杨泰丰说,我们连续开了几天会,研究这件事。大家有一些共同的看法,还是由曾厅长汇报吧。

曾向凯说,因为时间关系,我尽可能简短。相关案情,我和杨厅长以及其他相关同志讨论过很多次,我们有一种怀疑。这件案子的背后极其复杂。

赵德良问,背后极其复杂?指什么?

曾向凯说,我们怀疑我们内部,始终有人向案犯通风报信,甚至在暗中指挥案犯的行动。这个人的级别不低,应该就在专案组内部。

赵德良说,你们这样的怀疑有根据吗?

曾向凯并没有回答根据,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整个案件,从孟庆西被劫走,以及数次逃出我们的搜捕,与警方枪战以及最后在大龙山被枪杀,我们怀疑这是一个极其周密的计划,每一步,都是事前计划好的,环环相扣。

赵德良显然有些吃惊,说,也许你们的怀疑有你们的道理。但是,就我来看,如果说这是一个周密计划,那么,有很多事是前后矛盾的。比如说,如果是个计划,犯罪分子把孟庆西抢出去,就是为了枪杀他,这说得过去吗?犯罪分子选择那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显然是为了逃出雍州,如果说这是一个计划,那也就是说,他们逃出雍州的目的,是为了枪杀孟庆西。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他们在雍州市内把孟庆西解决掉,不是更容易也更安全吗?

曾向凯说,我们一开始之所以一直被动,关键在于,我们认为孟庆西被劫走,目的是营救或者保护。有一点,我们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犯罪分子劫走孟庆西,一开始就是准备灭口。有一种可能,在雍州市内,他们一直想灭掉孟庆西,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机会不是太好,安全系数不高。于是,他们精心策划了一次外逃事件,甚至有可能精心策划了一次驳火事件。事件中,罪犯带着八支枪,其中七支开火,而八支枪中,只有一支曾经犯案,另外七支,全部查不到来历。那惟一的一支枪,到底是罪犯疏忽,还是有意安排?我们怀疑是后者。如果是后者,也就是说,犯罪分子有意转移我们的视线,将我们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另外,这件案子,如果是一般的犯罪团伙所为,似乎不至于设计出一个将八支枪扔掉的情节。即使再大的犯罪团伙,枪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虽然他们是最后不得不扔掉枪,但在计划之初,完全没有必要拿上八支枪。这个数目不仅太多了,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了。我更怀疑,这是犯罪分子的又一个陷阱,目的嘛,自然是让我们去追踪那些枪。

赵德良说,这是你们专业范围内的事,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曾向凯说,我们希望省委批准,将现在许多个部门组成的专案组撤掉。

唐小舟想,这件事,不需要通过省委吧,由政法委解决应该是最为恰当的。省委如果插手这件事,显得越权了,容易授人以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你们是不是给政法委打个报告,抄送省委。我在你们的报告上批示一下。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怀疑,整个案件,背后有人插手,这个人,就在政法委。所以,他们想将案子从政法委拿回公安厅。可这件事通过政法委根本无法完成,只得动用省委甚至是赵德良的力量。赵德良已经完全清楚了他们的想法,又不好直接插手政法委的工作,便要绕一下。

第092章

他们在怀疑谁?罗先晖?如果不是怀疑罗先晖,也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吧。这事,与孟庆西的老婆执着地告状有关吗?那件事,下面虽然推来推去,根本原因,一是罗先晖的级别太高,下面任何一个部门,都不敢接手,二来,孟庆西的老婆并没有直接证据。但没有接案,并不等于事情就这么放着了,既然有人告诉了唐小舟,也一定有人告诉了别人。

曾向凯早已经准备好了报告,当场递给赵德良。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准备立即阅读这份报告,随即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过眼镜。赵德良看过文件,唐小舟已经将签字笔准备好。赵德良在文件上签了很多字,再将签过字的文件交给唐小舟。

赵德良的字是这样签的:

孟毙案悬,侦破工作仍需加强。此前组成多单位多部门协作的联合专案组,出于孟案性质的考虑,是正确的,也是取得了实效的。现仍保留联合专案组,似于案件无益,反倒在通报协调以及人员调配诸方面,增加阻力和成本,似可考虑公安厅意见,撤销专案组,相关参与单位,各按其责,自行工作。具体事宜,请先晖同志及政法委诸同志研处。

接下来是一个协调会,参加会议的有几个部门,中心议题,是关于岩山矿难的处理。参加会议的分别有安监、公安、纪检等部门。这原本是副书记职责范围内的事,可江南省副书记缺位,许多事,堆到了赵德良这里。

经过多方调查,岩山矿难存在严重瞒报,已经没有任何争议。几乎所有人面对这件事时,都会提出一系列疑问,瞒报事件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与此相关者,会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今天的协调会,要解决的,恰恰是这些问题。

如果要理清这三个问题,需要从后面往前说,首先是法律责任的问题。

对于矿老板来说,出了矿难死了人,肯定不是杀人罪,甚至不是过失杀人罪,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渎职罪。但在司法实践上,渎职罪通常运用于国家公务员,用在私人老板身上,有些怪怪的。如此一来,就需要从管理方面去找罪行,可无论哪一项管理罪行,都属于轻罪。最终的结果是,矿难发生,矿老板只负经济之责,在刑事方面,仅仅承担轻微责任。

正因为如此,老板们都不愿把钱投在安全建设上面,原因是你若想真正保障矿产安全,投入就得是巨款,相反,死几个人的赔偿要小得多。当老板的人都会算经济账,如果像国外那样,花巨资建设安全保障,不仅赚不到钱,还会亏本。几乎所有的矿老板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老天保佑而不在安全生产方面投入更多,万一出事,只好自认倒霉。

国家自然清楚这一点,对于矿业的管理极其严格,哪怕县级,都是,主要职责,就是监督安全管理,对于安全不达标单位,有权要求整改,甚至直接下令停产。这个权利挺大,直接决定着人家的生死。当然,对于安监官员来说,他们必须承担两种责任,一是行政责任,一是法律责任。这两个责任,看起来都挺大的,行政责任,最严厉的是双开,轻微一点的,也是撤职查办。好不容易当了一个官,就这么被撤了,损失确实挺大的。法律责任的话,要坐牢。可这些处分与巨大的利益相比,都显得轻微。尤其得到利益是集少成多集腋成裘,而承担责任是突发的,甚至是小概率的。就算是真的出事,与其获得的利益相比,也是轻微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前提,矿难为什么会发生,就非常清楚了。没有安全保障,矿难的发生,就是必然,不发生才是偶然。事故一旦发生,谁都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而在最坏结果之上,谁都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这就像做生意,你明知道某个价位肯定成交,比这个价位稍稍有点实惠,都是意外惊喜。瞒报或者其他手段,追求的,就是这个意外惊喜。

最后,涉及关键问题了,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矿难发生,公司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给当地安监部门,而安监部门在接到报告后,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公司向安监部门瞒报?现场有那么多领导,瞒得住吗?所以,瞒报的第一步,必须具备三大条件之一。一是矿难发生后,没有及时上报,故意拖了时间,暗中做了处理。二是安监部门以及当地政府官员接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给瞒报提供了条件。三是公司和安监部门以及当地政府官员合谋,共同决定瞒报。正如俗话所说,一步错,步步错,你用一个谎言来掩盖一个错误,随后就得有十个百个谎言来掩盖那一个谎言。比如说,岩山矿难,实际死了十二人,瞒了九个。这九具尸体的处理,就有问题了。如果土葬,影响的就不仅仅是某几个官员,所有民众都会知道此事。因此,土葬是绝对不可能的,一定得火葬。但火葬也有麻烦,必须经过火葬厂。没有相关手续,火葬厂肯定不让火化,要想过这一关,涉及很多部门。

由此可以看出,一起瞒报事件,涉及很多人很多部门,单独靠哪一个部门,都很难将此事查清。如果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由省里牵头,组织一个多方调查组。这不是哪一个部门的问题,而是省委下决心的问题。

所有该说的全都说了,轮到赵德良协调了。赵德良想了想,问,这件案子,矿老板最终可能受到怎样的处理?

杨泰丰说,前些年判得重一些。判得重,主要是行政因素起了一定作用。单从法律角度看,很难适用于哪一条重罪法律条文。所以,近些年,与矿难有关的事件,社会影响虽大,涉案的相关责任人,矿主的处理,要比官员轻得多。近几年,判五年以上,就已经属于非常重的了。

赵德良问,那其他方式的处理呢?比如经济方面或者制度方面。

安监局的局长说,经济方面,还是相当严厉的。除了对于死亡者的处置需要矿主全部承担,还会有较高的罚款。此外,采矿证、营业执照等,也都会吊销。

赵德良说,那我就说三点意见吧。第一,有关矿主,必须承担责任。法律方面的责任,由法院判决,我们在这里不用讨论。除了法院判决之外,经济上,对这类不负责任的矿主,必须重罚,要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我看,你们安监部门,应该定一个规则,凡是这类矿主,今后永远不准再进入这行。这种人,不是要钱不要人家的命吗?那我们就让他人财两空。第二,与此案相关的国家公务人员,查清违反纪律的,按相关纪律条例处理,查清违法犯罪的,递交检察机关起诉。第三,尽快结案,不搞扩大化。

后来有人传说,陵峒的事大得很,如果深挖下去,肯定挖出一个葡萄胎。但是,赵德良的三点意见中第三点,等于是叫停了更进一步的调查,说明赵德良在向陈运达示弱。

唐小舟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大概整个江南官场,只有唐小舟一个人坚定地认为,赵德良强大无比,这种强大,恰恰潜藏于他看似文弱的外表或者柔软的表情之下。他不清楚陵峒的问题很大?显然清楚,可他引而不发,既是给陈运达余地,也是给自己余地。这也充分说明,赵德良的政治地位稳定了,稳定之后,他需要一个更为和谐的政治环境,需要一个宽松的官场生态。

第二天是谷瑞丹案终审判决的日子。尽管他知道改判的可能性不大,心仍然像是悬在空中,没有着落的感觉。毕竟他和谷瑞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段感情给他的伤害很大,但时过境迁,再仔细回味,还是有很多甜蜜的日子,令人难以忘怀。退一步想,谷瑞丹走到今天,自己难道没有半点责任?假如此前他能够尽快地成熟,在官场混个一官半职,谷瑞丹大概也不会走得那么远。又或者谷瑞丹已经偏离了既定生活轨迹之后,他能够给她一些宽容和温情,她也不至于一往无前毫无顾忌。他总觉得,谷瑞丹往这条自我毁灭的路上滑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而他并没有那样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更乐于把她往前推。

早晨,将赵德良的工作安排好后,他并没有离开。赵德良意识到他有些变化,问道,小舟,你有事吗?

唐小舟说,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赵德良看了他一眼,大概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便问,事情很重要?

唐小舟说,谷瑞丹今天宣判。

赵德良再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很重,显然不十分明白他心中所想。

唐小舟猜到了赵德良的心思,说,我不会进去,没意义。不过,我心里不好受,想尽可能离那里近一点。可能的话,我想陪着两个老人度过那个时刻,毕竟,他们是我女儿的外公外婆。

赵德良第三次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放弃了,仅仅只是说,你去吧。

驾车前往法院途中,他突然想到,一审判决的时候,翁秋水的家人,曾经想找谷家的麻烦。这次,翁家人会不会同样等在法院门口,并且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谷家准备不足,而翁秋水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出来,翁家会不会找谷家拼命?既然自己要去,这方面还是应该有所准备吧。

想到这里,他给容易打了个电话。

容易显得很吃惊,说,你准备去听宣判?

唐小舟说,我不想进去,就在外面陪一陪她的家人吧。

容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

唐小舟说,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想做,不然,我可能会很不舒服。

容易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谷瑞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个老公,不知道珍惜。

唐小舟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容易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唐小舟说,一审判决的时候,翁家人想闹事,因为舒彦处理得很好,才没有闹起来。这次,我估计他们有准备,搞不好会出大麻烦。我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所以想向你讨点主意。

容易说,这样吧。我从公安厅警卫排叫几个人过去。

唐小舟说,这样行吗?

容易说,我找几个不当勤的战士,没问题的,我亲自带过去好了。有我在场,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处理一些。

唐小舟开着车子,在法院门口转了一圈。法院门口不准停车,他开的是私车,又没法停进法院里,因为没有看到谷家的人,只好给谷瑞萍打电话。

谷瑞萍接起电话,问,小舟,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在法院外面,你们在哪里?

原来,谷家租了一辆中型面包车,停在法院前面一条小巷子里。唐小舟将自己的车子开过去,停在面包车后,发现面包车门窗紧闭,初一看,里面似乎没人。他下车后,正围着车看,发现车门开了。上车后才知道,谷家人全都坐在汽车的里侧。谷瑞丹的哥哥姐姐姐夫都来了,舅舅舅妈表哥也来了,谷瑞丹的父母也在。

唐小舟刚刚上车,车门就关上了,谷母一把拉住唐小舟的手,哭着说,小舟,你一定要救瑞丹。显然,她一直都在哭,脸上全都是泪痕。

见到唐小舟,舅舅舅妈也都拉着他问情况。东一句西一句,他既不知道该回答谁,也不能回答。他也曾想过,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叫爸爸妈妈,可见到他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叫不出口。倒是舅舅舅妈在场,解了他的围。他说,舅舅,你们先别急,慢慢说。

稍稍安静下来之后,唐小舟问翁家的情况,谷瑞萍说,翁家来了很多人,好几辆车,停在另一个巷子里。

唐小舟明白了,他们一定去过那条巷子,见到了翁家的人,知道情况不妙,才将车停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坐在靠近墙边的一侧,目的是不想让翁家人发现。谷瑞丹的经历,真是人生最好的一部活教材。因为父母的自私自恋,从小教给她的,同样是自私自恋,日后,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无所不用其极,完全不在乎别人的一切,最终踩进了人生的陷阱,带给自己的是牢狱之灾,带给亲人的,却是无边无尽的痛苦。只不知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谷家人是否好好反思,从而彻底改变?恐怕难。

谷瑞萍突然紧张地轻叫一声,快,快躲起来。她的话音刚落,谷家人顿时紧张,全部将身子趴了下来。唐小舟心里有底,既因为他做了准备,也因为翁家人并不认识自己,并没有动作。谷瑞萍小声地说,唐小舟,快趴下,前面是翁家的人。唐小舟往前看了一眼,果然见前面巷子口有三个人站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唐小舟低了低身子,小声地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担心,我做了准备,过一会儿有几个人会来,他们不敢闹事的。

谷瑞萍问,你做了准备?你做了什么准备?

唐小舟说,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唐小舟的电话响了。翁家的三个人正往巷子里面走,听到这辆车上电话响,似乎有所注意。谷家更是紧张,谷父小声地说,小舟,快把电话关掉。唐小舟自然不能关,不仅不能关,还要接听。电话是容易打来的,问他在哪里。唐小舟告诉她小巷名。

翁家人发现这辆车有异,便走到了汽车的另一边探望。谷家人害怕得要死,将身子压得更低。谷母一再小声地命令唐小舟将电话关掉。唐小舟却并不当一回事,继续接听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唐小栗打来的,高岚县党代会已经结束,冯海波担任县委书记,刘凤民作为副市长候选人以及唐小栗作为副县长候选人,都已经确定,代理县长是丁应平的原秘书陈志光。

唐小舟想,陈志光提拔的时间并不长,这么快就去代理县长了,这显然又是权力置换的结果。钟绍基要全盘接管丁应平的势力,就一定要用丁应平的人。可是,那些处于权力尖端的人,用起来是不太顺手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用那些对自己不构成威胁的人。陈志光跟丁应平多年,两人的感情很深,将陈志光提起来,确实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翁家人似乎发现了他们,嘀咕了一阵,转身离开。谷家人意识到情况可能复杂,谷老爷子立即下令开车走人。唐小舟说,不要走,公安厅政治部的容主任马上就来,我们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们了。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093-094章

第093章

谷老爷子说,一个容主任能解决什么?翁家来了三辆车,恐怕有几十人。

唐小舟暗想,到现在,谷家还不相信他。懒得和他们说,继续拨打陈志光的手机。陈志光代县并且成为县长候选人的事刚刚明确,电话肯定繁忙,唐小舟打了几次,都是占线。类似的经历他有过几次,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现在没什么大事,便一再拨打。

终于通了,陈志光接起电话就说,首长好。

唐小舟说,扯蛋,我是什么首长?你的事我听说了,祝贺你。

陈志光说,是我要感谢你,我沾了首长的光。

唐小舟说,说远了不是?你沾我什么光?往后我沾你光的时候多了去。

和陈志光扯了几句,却被外面拍打车身的声音打断了。翁家人找到了谷家的车,迅速来了几十个人,他们将面包车围了起来,愤怒地命令谷家人下车,又命令打开车门。司机自然不敢开门。他们便拍打车身,出言威胁。谷家人见一下子围上来这么多人,吓得半死,一个个脸色极其难看。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唐小舟身上,说就是他不肯离开,现在麻烦来了。

唐小舟倒不紧张,他已经看到,巷口开过来了两辆车,前面是一辆警车,后面是一辆面包车。

谷老爷子吓得不行,责怪唐小舟不肯离开,又不断打电话,暴露了目标,现在局面不可收拾了。

他的话音刚落,警车已经停下来,一身警服的容易从车上跳下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另一辆车还没有停稳,车门便打开了,八名武警战士跳下车,迅速奔跑过来,将翁家人和汽车隔开。翁秋水一直在公安厅工作,翁家人自然也就认识警衔。翁秋水的警衔和容易是一样的,这样的警衔如果在市公安局,那一定是局长。翁家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警,又有一位高阶女警官在现场指挥,自然有所收敛,却又不肯离去,虽然与汽车拉开了距离,却在那里大骂。翁家人情绪十分激动,尤其有两个老人,其中那个女性躺在地上打滚。

容易见局面暂时得到控制,在车下挥手示意。唐小舟叫司机将门打开,容易跨上车,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向谷家人介绍,这是公安厅政治部容易主任。

从市俗的角度看,这种介绍不为错,大家都习惯于把副字处掉。可此时,少一个副字,对于谷家人来说,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部主任是副厅级,厅党组成员,有些资格老的主任,甚至是正厅级,职权比一个副厅长还大。谷家人显然理解这个职务的重要性,对于容易立即笑脸相迎,那些笑容,既是感激,也带着谄媚,甚至还有一种盼到救星般的如释重负。唐小舟熟悉这种笑容,从谷瑞丹身上,他常常看到。他厌恶这种表情,也惊诧于谷家人竟然如此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