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蒲忱:“很好,我一定转告。”

曾可达:“可是有一件急务必须马上处理。”说着,拿出了张厉生的电报递了过去。

王蒲忱接过电报,没有看,依然望着曾可达。

曾可达:“行政院张副院长电令,今晚三点飞行大队必须赴天津运送第一批物资,现在快两点了,这二十个人拒不执行,我该怎么办?”

王蒲忱将电报递还给他,笑了一下:“你觉得行政院真会给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直接下命令吗?”

曾可达眼中依然疑惑。

王蒲忱:“这个电令是建丰同志请张副院长发的。一面要对付共产党,一面还要对付我们自己的中央党部,建丰同志正在采取措施,并叫我告诉你,不要回警察局了,天一亮就去天津经济区北平办事处专抓币制改革。”

曾可达:“明白了。”

方邸一楼客厅。

座钟敲了两下,今夜无人入眠。

这一家,这三个人,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方步亭静坐无语,谢培东静坐无语,程小云给他们的茶壶里续了水,也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小云哪。”方步亭终于开口了,“我有个安排,想听听你的看法。”

程小云望着方步亭。

方步亭:“我想把他们姑爹调到中国银行,然后安排到纽约办事处,你看怎样?”

应该征求谢培东的意见,却对程小云说,多少难言之隐!

程小云转望向谢培东。

“不要替我操心了。”谢培东也不看方步亭,“先安排孟敖出国吧。如果你们真担心我是共产党,把我调到哪里都会牵连你们。”

“到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方步亭拍了桌子,“我们怕受牵连?怕受牵连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话?!谢培东,二十年前你来见我说我妹妹病死了,八月十二号你回到家里说木兰去了解放区…被你牵连的是谁?是你老婆,是你女儿,你知不知道?!”

方步亭已经浑身颤抖。

“怎么了?!”程小云连忙过去搀着他,“事情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姑爹说话?”

“你要我怎样说话?”方步亭甩开了程小云,“难不成让我等着国民党到家里来把他抓走吧?”

“内兄。”谢培东慢慢站起了,“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方步亭盯向了谢培东。

程小云:“听姑爹说吧。”

谢培东:“二十年了,你从来没有怀疑我是共产党,徐铁英动用了国民党党通局和保密局的力量也不能证实我是共产党。我只能这样跟你说,我如果真是共产党,我死的那一天,墓碑上也不会刻上‘共产党’三个字…我们俩年纪都大了,谁送谁还不知道。小云比你我年纪都小,有件事只能拜托她…”

“不要这样说,姑爹…”程小云流泪了。

谢培东:“人都是要死的。真到了那一天请你将我跟木兰的妈合葬,还有,木兰如果真被他们害了,就把我们三个人迁到一起…明天,我就离开北平分行,回无锡老家去,看有没有人抓我。”

“不要说了…”程小云坐下,失声哭了起来。

方步亭也止不住流泪了。

谢培东眼深,泪水只在眼眶里转。

整座大楼,整个大院,只有竹林的风声。

燕京大学镜春园。

石径,细长的凤尾竹,月明风清,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到了内院门前。

一个青年轻轻拉开了门,轻轻敬了个礼:“张部长好!”

“你好!”张月印飞快地跟青年握了一下手,跟着前面那个人进了院门。

“把门锁了。”前面那个人叮嘱道。

“是。”青年从外面将院门关了,接着是锁门声。

院内对面是北屋,左面是西厢房,张月印跟着前面的人向西厢房走去。

上了石阶,前面的人在门前停住了。

他的脸转过来,竟是燕大总务处那个范主任!

范主任的手轻轻抓住门环,望着张月印,这时才轻声对他说道:“刘云同志来了。”

张月印一惊。

门环轻轻叩了两下。

门从里面开了。

镜春园小院西厢房。

“介绍一下。”刘云同志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介绍房内另一个三十出头的陌生面孔,“齐慕棠同志,接任刘初五同志的工作。”

“慕棠同志好!”

“月印同志好!”

灯光下,那个齐慕棠比刘初五的眼睛还亮。

——是跟梁经纶接头的那个电话工“小刘”。

“坐吧。”刘云同志先坐下了。

大家跟着坐下了。

“张月印同志!”刘云的眼神比声调还要严厉。

张月印刚坐下,立刻慢慢站起了。

刘云:“中央已经有指示,城工部不许再跟谢培东同志联系,不许干涉谢培东同志的工作,今晚你为什么跟他接头?”

张月印:“刘云同志…”

“不要解释。”刘云立刻打断了他,“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已经对谢培东同志二十四小时监视,你知不知道?谢培东同志和方孟敖同志现在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你知不知道?”

张月印只好答道:“知道…”

刘云:“知道还在谢培东同志去警察局的途中见他?小李同志是组织派去保护谢培东同志的,谁给你们的权力改变他的工作性质?给何孝钰同志递纸条,还监视谢培东同志的行动。给你们说的很清楚了,谢培东同志的工作直接向周副主席负责,周副主席信任他,中央信任他。你们这样做是想干什么?”

张月印沉默了少顷,必须解释了:“徐铁英对谢培东同志突然采取行动,方孟敖同志突然擅自驾机起飞。根据组织的地下工作条例,这种突发情况,地方党组织有采取紧急措施的义务。”

刘云望着他,森严地笑了一下:“很好。那就说说你们采取的紧急措施。坐下说。”

张月印站在那里,已经坐不下去了。

坐在张月印身旁的齐慕棠望向了刘云:“刘云同志,我建议您直接传达中央的指示吧。”

刘云接过了他的眼神,又望向张月印:“你同意这个建议吗?”

张月印:“请刘云同志传达指示。”

刘云:“那就坐下吧。”

张月印慢慢坐下了。

刘云:“先提个问题。我们已经知道,国民党在北平有个秘密行动叫作‘孔雀东南飞’,为什么叫‘孔雀东南飞’?张月印同志学问大,记得当时就是你提议严春明同志破译了这个密码,焦仲卿是方孟敖同志,刘兰芝是梁经纶。现在方孟敖同志突然被国民党关了,梁经纶也因为国民党内部的矛盾斗争受到了猜忌。你来分析一下,这只‘孔雀’还能不能飞?”

依然是批评带着讽刺,气氛尴尬沉闷。

张月印毕竟党性很强,还是认真答道:“上次会议中央已经指示,‘孔雀东南飞’行动是蒋介石保证傅作义华北战区后勤军需的重要方案,方孟敖同志和梁经纶是蒋经国安排执行这个方案的重要人选。如果方孟敖同志离开北平,梁经纶受到猜忌,国民党很可能安排其他人执行这个方案。”

“分析得很好嘛。”刘云的态度明显缓和了,“接着分析一下中央是同意方孟敖同志离开北平出国还是希望他留在北平?”

 

 

第90章 经济危机

张月印沉思了,答道:“谢培东同志希望方孟敖同志出国。”

刘云:“那你认为中央是同意谢培东同志的意见,还是不同意谢培东同志的意见?”

张月印的觉悟在关键时刻显现了出来:“我认为中央会同意谢培东同志的意见。”

刘云:“为什么?”

张月印:“周副主席信任谢培东同志,中央信任谢培东同志,谢培东同志既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刘云笑了:“讲道理就好。我现在正式传达中央指示,宣布一条纪律,仅限于向你们三个人传达。”

三个人同时答道:“是。”

刘云:“什么叫‘孔雀东南飞’?这只‘孔雀’是谁?向东飞到哪里去?向南又飞到哪里去?”

三个人屏息望着他。

刘云:“‘孔雀’就是傅作义,就是傅作义在华北的五十多万大军。这支大军,向东可以飞到东北,和卫立煌的部队夹击我东北野战军;向南可以飞到中原、山东甚至徐州和国民党中央军会合跟我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作战。可是,这只‘孔雀’不是蒋介石家养的,是从山西飞过来的,想让他向东飞,向南飞,就得好好养着他。说穿了,就得充分满足傅作义的后勤军需,砸锅卖铁也得保证傅作义的要求。后勤从哪里来,军需从哪里来,国民党也只能靠美国的援助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让方孟敖同志和梁经纶来执行这个行动的原因。何其沧能够向司徒雷登争取援助,方步亭能够要央行多给北平拨款,蒋家父子的算盘都打到最后一颗珠子了…张月印同志刚才说,谢培东同志主张让方孟敖同志出国自有他的道理。现在明白谢培东同志的道理了吗?”

张月印:“不让傅作义的部队获得后勤军需,阻止国民党的‘孔雀东南飞’计划。”

“是这个道理吗?”刘云望向了齐慕棠,“慕棠同志,你刚从西柏坡调来,谈谈你对中央指示精神的理解。”

“好。”齐慕棠站了起来。

刘云:“坐下,坐下说。”

“是。”齐慕棠又坐下了,“中央的精神是希望国民党充分保证傅作义的后勤军需补给。”

刘云:“传达主席的原话。”

齐慕棠:“主席的原话是,‘鸟为什么要飞呢?肚子饿了才飞,它要找东西吃。有什么办法让鸟不飞呢?很简单,把它喂饱就懒得飞了;最好是把它喂撑,想飞也飞不动了’。”

刘云:“不兜圈子了,传达周副主席的指示吧。一共四条:第一条,同意方家的意见,让方孟敖同志出国。第二条,如果蒋经国不同意方孟敖同志出国而是继续要他和梁经纶执行‘孔雀东南飞’,我们不干预、不阻止。第三条,通知谢培东同志,从今天起停止一切党内活动,务必保证安全。第四条,同意何孝钰同志跟方孟敖同志结婚。嗣后,党的指示由何孝钰同志向方孟敖同志传达。范亦农同志。”

“到。”

刘云:“今天发生了新的情况变化,是不是印证了周副主席的指示?”

“是…”

刘云望着他:“把新的情况通报一下,简洁一点。”

范亦农,那个范主任:“是。何副校长今晚跟司徒雷登通了电话,司徒雷登出面找了蒋介石,蒋介石又找了傅作义,傅作义担了担子,出面说了假话,说方大队今天起飞是他的指令,不属擅自起飞,没有触犯国民党《陆海空军服役条例》,天一亮就会解除方孟敖同志的禁闭,让他继续担任国民党驻北平特别飞行大队的飞行任务…”

这个老范同志十分严谨,果然啰唆。

刘云笑望了他一眼:“再简洁一点。”

“是。”老范同志接着说道,“中央的分析十分英明,‘孔雀东南飞’的‘孔雀’指的就是傅作义,既不是方孟敖同志,也不是梁经纶。何副校长请司徒雷登出面释放方孟敖同志,南京国民政府趁机又开出了一个交换条件,何副校长开始还不同意,后来为了保方孟敖,也为了保他的学生梁经纶…”

“我来说吧。”刘云再也忍受不了老范同志的啰唆,“国民党要组织一个以王云五为首的代表团赴美争取援助,邀请何其沧先去美国游说,何其沧同意了,同时要求梁经纶做他的助手,南京也同意了。‘飞鸟尽,良弓藏’,这说明梁经纶对蒋经国已经失去了作用,我们估计梁经纶去了美国不会再回来。”

说到这里,刘云望向老范:“是不是这样?”

老范同志永远是笑脸:“还是刘云同志概括总结得简洁。”

刘云:“以后何孝钰同志一个人住在燕南园,就由你单线联系并负责她的安全,将中央的四条指示向她传达,并叫她传达给方孟敖同志。着重指出,国民党要他运输什么就运输什么,把‘孔雀’喂得越饱越好。”

老范:“是。”

刘云转望向张月印,张月印立刻站了起来。

刘云:“谢培东同志还是你负责联系。”

张月印:“是。”

刘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这是周副主席送给谢老的。中间一排第三支就是周副主席写给谢老的信,叫小李转交谢老。”将烟递向张月印。

张月印双手接过了那盒烟,望着刘云:“我可不可以也写个字条,叫小李同志一起送去,向谢老道歉。”

刘云手一挥:“好好保护谢老,就是最好的道歉。”

“是!”

此去美国,万里迢迢,美援能否讨来姑且不说,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回到住了多年的燕南园也是难说。

何其沧怔怔地坐在电话前,慢慢望向床前的女儿。

那口当年在美国留学买的大纹皮箱被擦得闪出岁月的光,摆开在床上。

何孝钰将叠在床上的父亲的衣服一件一件摆进皮箱里,一滴眼泪滴落在父亲那件白净的旧衬衣上。

何孝钰立刻转开了头,悄悄拿手绢去揩泪。

何其沧已经站在女儿身后:“快则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

“嗯。”何孝钰收拾好状态,继续给父亲装衣服,“国民政府那么多官员去要援助还不够,还拉上您。您有这个义务吗?”

何其沧:“那就看是什么义务了…我帮助写了论证币制改革的报告,也算是推波助澜,现在南京拿这个事跟你司徒叔叔做交易,其实也是他们同意不追究孟敖的条件…反正我也早就想回美国看看老朋友老同学了,就当作旅游吧。”

何孝钰望向了父亲:“爸,您跟我说实话,要求梁经纶一起去只是因为要带个助手吗?”

何其沧深望着女儿:“为什么要这样问?”

何孝钰:“我觉得你们师生有什么事瞒着别人…您是不是在保护他?”

何其沧望着女儿的眼睛:“我保护了孟敖,如果经纶也需要保护,你说爸应不应该保护他?”

何孝钰只好低头又去摆衣服了:“我没有说不应该。”

何其沧:“天一亮你就要去接孟敖,我们也是随后的火车去南京。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到底下去帮帮他吧,他可是个从来就没有人疼的人啊。”

何孝钰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皮箱:“好。”

何孝钰走进梁经纶房间便帮他去收拾衣物。

“都收拾好了…”梁经纶叫住何孝钰。

何孝钰站在桌前,停了手,没有开皮箱,望向梁经纶:“有什么不方便我看的东西吗?”

梁经纶被问住了,苦笑了一下:“那你就帮我再检查一遍吧。”

何孝钰:“我可不愿意看别人的隐私。”

梁经纶:“有隐私也不会装在皮箱里…你帮我看看吧。”

何孝钰打开了箱盖,目光立刻定在那里!

——衣服上面就是一个镜框,照片上中间是父亲,左边是自己,右边是梁经纶!

何孝钰喉头立刻一酸,悄悄咽了回去,眼中还是有了泪水,镇定了好一会儿,轻轻问道:“去美国不回来了?”

梁经纶:“先生回来我当然回来。”

“我爸要是也不回来呢?”

梁经纶:“你知道,先生要人照顾…”

“那新中国呢?”何孝钰直望着他的眼睛,“你不会忘记在外文书店跟我说的话吧?”

梁经纶沉默了好一阵:“在外文书店我跟你说了很多话…”

何孝钰:“描述新中国的那段话。现在我还能想起你当时背诵那段话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一个人吗?”

梁经纶:“我从来就是一个人,一个没有选择的人。”

何孝钰:“人都有选择。”

梁经纶:“我选择了不选择。”

“这个时候了,我不想听你谈哲学。”何孝钰紧紧地望着梁经纶,“天一亮你们就要走了,我想听你再把外文书店那段话念给我听一遍。行吗?”

梁经纶从心底里叹出一口气来:“你真想听,我念。”

何孝钰慢慢闭上了眼。

“新中国是个什么样子呢?”梁经纶轻轻问了一句,望向窗外。

接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

——声调里的激情竟然仿佛随着那并看不见的桅杆尖头出现了!

“‘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激昂过后。

何孝钰听到了深藏的喑咽…

她睁开了眼,那袭长衫背影依然故旧!

何孝钰走到他背后轻轻抚了一下衣背上那道并不明显的皱纹:“好好陪我爸去,好好陪我爸回来。”

梁经纶慢慢转过了身,丝毫没掩饰眼中的泪星,同时露出一丝笑容:“对了,我还没有祝福你和孟敖呢。可以吗?”

何孝钰深望着他。

南苑机场。

太阳欲出未出,两架C-46的背脊上都抹上了红色的光。

第一架C-46下,十个飞行员同时敬礼!

第二架C-46下,十个飞行员同时敬礼!

跑道旁,何孝钰捧着一束野花,不敢看身旁的方孟敖。

方孟敖啪地敬了一个接受检阅般的礼!

跑道外,王克俊陪着方步亭、程小云和谢培东站在那里。

望着敬礼的方孟敖、捧花的何孝钰,方步亭沧桑地笑了。

程小云小心地在笑,她身边站着谢培东。

方孟敖挽起了何孝钰,走向第一架C-46,登上了机舱门。

第一架C-46的飞行员一起转身,小跑着登上了飞机。

第二架C-46的飞行员一起转身,也小跑着登上了飞机。

机舱门慢慢关上了。

螺旋桨慢慢转动了。

第一架飞机开始滑行。

第二架飞机开始滑行。

飞机先后起飞。

太阳出来了,机场上满是阳光。

方步亭、程小云和谢培东都迎着阳光望向天空。

两架飞机从远处弯了回来,在他们头上摆了摆翅膀,这才飞向远处,隐没在阳光里。

突然,天空的阳光变成了火光!飞机的轰鸣声变成了炮声!

在辽阔的中国地图上,中国的东北,炮火在北宁线之昌黎、北戴河、兴城、义县,在锦州四周连续爆发,炮声震天!

1948年9月12日,解放军东北野战军集七十万人发动了辽沈战役,9月16日至24日,锦州被围,拉开了共产党和国民党三大战场决战的序幕…

紧接着,绥远省东部,察哈尔省南部。炮火在集宁、凉城、丰镇、和林格尔、归绥连续爆发,炮声震天!

炮火随即迅速转至平北(北平以北),在密云、怀柔、三河连续响起。

1948年9月23日至27日,为配合辽沈战役,解放军华北野战军发起察绥战役,包围归绥,切断了平承铁路线,牵制傅作义华北国民党军,使其不能援助东北…

北平南苑机场上空。

飞机次第起飞!

飞机次第降落!

北平南苑机场。

方孟敖飞行大队跑向C-46运输机。

C-46运输机起飞!

北平南苑机场。

C-46运输机降落。

方孟敖飞行大队跑步下机!

北平南苑机场外。

飞速转动的车轮。

帆布篷顶,满载的十轮大卡车队。

下了飞机,又上卡车。

第一辆卡车里,方孟敖亲自驾车,郭晋阳坐在身旁。

第二辆卡车里,陈长武驾车,邵元刚坐在身旁。

第三辆卡车、第四辆卡车…

哨卡栏杆急速升起,车队呼啸而过。

车队驶入西边街口,前面便是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

方孟敖猛地一脚,急踩刹车,第一辆卡车停住了!

后面的卡车紧跟着都停了。

——总储仓库大门外静静地坐满了人群!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大门口,曾经的一幕出现了,铁网栅栏,宪兵,警察,青年军!

没有人闹事,也没有人说话。

突然,方孟敖眼中闪出惊悸——人群中坐着叶碧玉,左边是伯禽,右边是平阳!

方孟敖关闭车钥匙时,手都抖了一下。

他下了车。

陈长武从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室跟着下来了。

方孟敖站在那里,陈长武走到他身后:“队长,车怎么进去?”

方孟敖:“告诉大家,都待在车里。”

“是。”陈长武转身走向车队。

方孟敖走进人群,踩在地面像踩在人的身上。

迎来的都是冷漠的目光,无助的手里都举着金圆券!

大门口,投来了李营长的目光,李营长的手慢慢抬起了,准备向他敬礼。

方孟敖远远地止住,李营长的手又轻轻放下了。

又穿过了几个人,身下是叶碧玉望他的眼睛。

平阳靠在妈妈怀里,伯禽站了起来,轻声叫道:“方叔叔…”

方孟敖立刻蹲下了,搂住了伯禽,望着叶碧玉:“崔婶,怎么回事?”

叶碧玉悄悄望了一眼周围,低声答道:“今天一早,各家商铺就都没有粮食卖了…”

方孟敖:“到这里来干什么?”

叶碧玉:“有人说粮食都运到这里来了,我们跟着别人来的,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你说,在这里能买到粮吗?”

方孟敖眼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星:“怎么不去找方行长或者谢襄理…”

叶碧玉:“看到报纸了,方行长、谢襄理的细软也都换了钞票了。除了金圆券,金子银子买东西也犯法,勿好意思去打搅了。”

方孟敖搂紧了伯禽,望向仓库大门。

日光照目,恍惚间看见马汉山在大门内忧急彷徨!

方孟敖闭上了眼,马汉山的声音在他身后、在他耳边轻轻响起了:“从崔副主任的墓往上走五十步,有一座无主的老坟,只有半截碑,上面刻着‘康熙三十七年立’,下面埋了几十根金条,是我全部的家底…请方大队长转告崔夫人,到时候取出来,养两个孩子应该够了…”

“方大队长。”叶碧玉的声音叫回了他,“你去忙公事吧,买不到粮,我们等一下就走。”

方孟敖背过脸抹了泪,笑对伯禽和平阳:“跟妈妈回去吧,叔叔给你们买粮来。”

伯禽:“叔叔,我们已经搬家了…”

“勿乱讲!”叶碧玉瞪了伯禽一眼。

伯禽不敢再说了。

方孟敖倏地望向叶碧玉:“什么时候搬的?”

人群突然骚动!

大坪两边的街口突然出现了学生人群!

方孟敖倏地站起!

东边,学生们排着队走来了。

西边,学生们排着队走来了。

原来坐着的人群都纷纷站起来。

方孟敖敏锐地听见,地面上同时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

“快回去!”方孟敖扶起了叶碧玉,倏地望去。

大门口的宪兵和警察端着枪向东西两边街口的学生队伍跑去!

只有青年军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举枪。

曾可达出现在仓库大铁门内,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望了一眼自己的车队,向仓库大门走去。

“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那块招牌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