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轻轻一笑,道:“荷沅,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不能说有空,但只要你说一声,我都洒扫以迎。欢迎你带上祖海。”
荷沅听到这话,想象着宋妍狡猾的笑,便也对着窗外尘灰雾霭中蛋黄似的夕阳,笑道:“好,到底是老同学。”却对究竟是哪一天去不置可否。
宋妍还是软软地笑,笑得听的人心里也软软的,荷沅怀疑这笑是宋妍平时对付男人用的,也怀疑祖海如果听着这声音,全身会不会发酥,尤其是酒后。这一想,荷沅心中又开始苦大仇深。相信宋妍这个鬼精的人肯定听得出拒绝,但是宋妍还是娇柔地道:“我也会到你家突然袭击哦,有时候家里关得闲了,真想出来走走。荷沅,你究竟在做什么嘛,怎么那么忙了?你这人怎么不开窍,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钢筋铁骨的才罢休?你应该是江南水乡水荷杨柳一般的女子,你家祖海怎么不心疼心疼你?”总算这话开始的时候,恢复原来宋妍本色。
这种爱怜的指责,宋妍以前也常对荷沅说,荷沅总能从中听出宋妍对她的偏心。如今时过境迁,她真不敢相信宋妍这种话后面含着什么颜色的心。荷沅“呵呵”笑道:“我们一家粗糙,上海的家都只是拉几根电线铺几块地毯就入住,没什么讲究的。宋妍,我们老板叫我,改天再聊。”
宋妍笑道:“又是一个‘改天’,荷沅你别总是敷衍我,我不怕你敷衍,总要见你一面才罢休,你是我在上海唯一的同学加朋友。再见。”
荷沅心说,还唯一呢,若是唯二,她还不一早横尸上海滩?荷沅非常想不通,宋妍攀上高枝,正好与往事告别,洗心革面开始新的生活,诺大上海滩,能有几人知道宋妍底细?为什么非要与往事干杯,辛苦将她梁荷沅挖掘出来见面?她又不是老骆朱总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寒不能衣,饥不能食,她这儿能提供的,宋妍的老头都可以满足,见她有什么意思?去她的宋妍,没空理她,谁耐烦接二连三找罪受。后天周末休息,两天空闲时光,她宁可拿来坐阳台上晒太阳,晒成黑皮一个,也不愿见宋妍一面。
这话,荷沅坐在餐厅包厢里,一只耳朵上挂着林西韵交给她的据说可以听到他们那个包厢实况转播的耳机,对祖海说了一次。也不知道她与祖海的说话林西韵能不能听到,不过估计林西韵不大可能耳朵里也塞个耳机,忒怪。隔壁包厢的人还没来,所以一样耳朵上塞着一只耳机的祖海可以从容回答。
“宋妍一直不如你,总算今天房子比你大了车子比你亮了老公比你老了,怎么能不拿出来冲你炫耀一下?看起来,你总得让她得意一次,她才会放过你,否则依宋妍的脾气,天天缠着你,也烦。”
荷沅笑道:“万一宋妍发现在难度越高的人面前炫耀越有快感,那我不是麻烦了?不,我不给宋妍机会,我说不见她就不见她。”
祖海笑着点头:“你越是这样,她越要见你,信不信?”
荷沅也笑:“我刚刚在路上总结了一下,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大学时候,宋妍需要我,我的化妆品与衣服她用去三分之一。大学后我落魄,宋妍就对我马马虎虎了,结婚时候两个伴娘,竟然还轮不到我一个名额。然后我嫁给你,又在上海立足,那时候宋妍又跟我电话联络得很频繁,我们的关系恢复到原来水平,她来上海时候,我提供一切便利。然后,她开始狩猎,对象包括你、大军、老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人。这一路看来,宋妍亲近我的时候,都是她需要我提供什么给她的时候,所以我不认为她一定要我去她家吃饭,只是炫耀华堂大厦那么简单。再说她应该也心知肚明,她手头的一切并不怎么值得炫耀,我们到了老头那年纪,不会比老头差。我不知道她又要拿我施什么法,我只有避开,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祖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宋妍这人势利,以前你还对她那么好。用你的话说,叫引狼入室。你也不用做得太明显,吃顿饭没什么,十次里面稍微答应一次,她想利用你也利用不上,否则这个没脸皮的搞不好还对外宣扬你这人小心眼,见不得她发达。她做得出来。”
荷沅“嗤”地一笑,“随便她怎么说,兄弟我就是不伺候了,咋样?没办法,看见她已经上升到生理厌恶了。咦,隔壁有人了。”
祖海一笑,他当然能理解荷沅这是为什么,自从宋妍那次酒后对他投怀送抱之后,荷沅一直都没搭理宋妍。荷沅不直说,是给他面子。但隔壁只是稍微响动一下,是孔教头到场。林西韵详细询问他对现在的工作安排与住宿都满不满意。但孔祥龙显然是心不在焉,回答非常简单扼要。荷沅听了说,“原来孔教头这回的工作还是林教头帮助的,她还说不帮了。你听许寂寂还没到,孔祥龙的心已经挂到许寂寂身上去了。我当初去内蒙时候,许寂寂排场大得跟皇后似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耳机里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招呼。祖海都忍不住跌足,“这要是有录像该有多好,很想看看许寂寂这人长什么样,一个人心里有没有鬼,长相可以看出来。”
荷沅白了祖海一眼,道:“打扮打扮是美女,你不许去看。”
那边一阵寒暄后,大概各自分头坐定。然后便是点菜,荷沅听出来,林西韵是一直谦让着让孔许两个人点,但是孔祥龙显然在这么个饭店里点不出什么像样的菜,只说来个肉多一点的,许寂寂便要了个烤羊排。然后许寂寂又简单明了地点了龙虾刺身,和木瓜鱼翅盅。祖海听了评论,“这哪是和朋友一起吃饭,跟吃仇人似的。最后如果是许寂寂结帐,我服她。”
荷沅点头,“林教头大概想把这一餐当作跟他们的最后晚餐了。”趁那边还在点菜,荷沅拿腔拿调地学着宋妍的嗲劲,眼神迷离地瞅着祖海道:“祖海,我也要吃木瓜鱼翅盅。”
“吃就吃呗,撒什么娇,好像我不给你吃似的。”祖海一脸怪异地看着荷沅,摘下耳机准备去喊被他们驱除出门的服务员。
荷沅忙笑着一把拉住祖海,道:“我学宋妍呢,她今天跟我说电话时候跟小猫叫似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快听,林教头这个急性子,菜还没上桌呢,这就进入状况了。”心说怪不得林西韵当初等不及汇率政策现出眉目,非要动手,她可真性急。
林西韵直截了当对许寂寂道:“我估计很快就会出国,正好,许寂寂你来上海,以后,我得把孔教头移交给你了。”祖海听到这里不由得嘀咕一句:“如果我是孔教头,听着这种话跳楼去算了,又不是小孩,被女人移交来移交去的。”荷沅忙踢了祖海一脚,做手势不让他说。
祖海只得闭嘴,听那边许寂寂道:“守望相助,应该的。”
林西韵道:“好。不过我有一点不放心,想在今天桌上一劳永逸解决。”这时大概有人上菜,三个人都沉默。等盘子敲玻璃桌子的声音过去,又听林西韵道:“我们就直说吧。许寂寂,孔教头很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孔教头是不是?”荷沅不知道孔祥龙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不肯定不否定,但虽然好奇,却只是鼻子里“哼”出一声。
只听林西韵的声音中止会儿,道:“这就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么许寂寂你呢?你如果也爱孔教头,那皆大欢喜,我今天做个证人。你如果不爱,请直言,我们今天把你们未来相处的基调确定了,免得未来孔教头误会,再次在你结婚时候赶去冒着性命危险闹场。对你对孔教头都不利,作为朋友我离开得也不放心。”
许寂寂道:“林教头,我尊重你,但是你的问题太隐私了,恕我无法回答。”祖海与荷沅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林西韵问得蹊跷,经不起驳斥。这时候如果许寂寂拂袖而去的话,林西韵也应该没话说。
林西韵却步步紧逼。“那么,我料想你那么多年来,一定没对孔教头说明你不爱他,否则孔教头不会听闻你结婚,不告而别去内蒙救你。在孔教头心目中,你爱他,他更爱你。我也相信你很爱孔教头,否则不会在当初你结婚前把他先迁出风暴圈,不让他吃亏。”
孔教头出言打圆场:“林教头,情况特殊。不是一句话能解释。”
祖海终于忍不住又发表评论:“什么话,看上去挺高一个个头,走路还要女人扶着。跳楼,跳楼。”荷沅斜睨祖海一眼,不理。
林西韵却反问一句孔教头:“你既然知道情况特殊,当初为什么坚持大闹许寂寂的婚礼?许寂寂如果被迫嫁给李小笑,但又不得不嫁给李小笑,你破坏他们的婚姻干什么?你想要你那么喜欢的许寂寂好看吗?你想害死许寂寂的父母吗?”荷沅闻言一拍桌子,道:“问得好,干脆爽利,我当初怎么没问出来?”祖海道:“不一样,你当初是准备救孔教头,当然不能激怒他。”荷沅想着觉得有理,当初自己确实有拖住孔祥龙苦口婆心,又拖延时间的意思。
孔祥龙到底是个直性子,被林西韵问急了,冲口而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姓李。”
一句话出来,荷沅与祖海都大惊失色,林西韵则是一言不发,而许寂寂则是将一张脸沉了下去。两只房间都沉寂了好一会儿,林西韵才又道:“孔祥龙你脑子秀逗了吗?孩子是你的,真的吗?许寂寂因为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李小笑以为是他的,才肯跟她结婚,她父母才有救。你为了你的所谓孩子想破坏许寂寂好不容易的来的婚姻,你不是害死许寂寂吗?你太自私了。你害得许寂寂不得不结婚之前找梁荷沅打架打掉你们的孩子。”
孔祥龙急得差点跳起来,想要辨白,许寂寂已经一手伸过去,捂住孔祥龙的嘴,脸色煞白,厉声对林西韵道:“林西韵你什么意思?我的私事不用你管。你如果想设一场鸿门宴,好,我走。”
但许寂寂却被孔祥龙拉住,孔祥龙挣开许寂寂捂在他嘴上的手,难过地道:“寂寂,你……你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许寂寂整个人似是换了一张皮,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对林西韵喊道:“梁荷沅麻翻孔教头的整件事情是你策划的是不是?梁荷沅本来被我气走,是你又支使她回来对付孔教头的是不是?你爱孔教头是不是?你不用费尽心思挑拨离间了,我成全你,我已经是破烂货,我成全你,成全你。”
荷沅不由惊道:“难道还有内情?”难道许寂寂故意气走她是为她好?可是拳脚不长眼睛,许寂寂那晚攻击她的时候举动那么疯狂,哪是掌握分寸的样子?
林西韵却道:“你想让孔祥龙在你的婚礼上做什么?他给你一个孩子,让你与李小笑顺利结婚,但是你敢让孩子生出来吗?你必须在孩子生出来之前打掉他。如果是梁荷沅在婚礼前打掉你的孩子,你那时已经领结婚证了吧,你还是李小笑的太太,你既然有本事怀他的孩子,以后当然还可以怀上,你有本事牵住带着希望的李小笑。而且那样又害不到孔祥龙。本来,你透露你结婚的消息给我,是想让孔祥龙出手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是不是?可你终究是对孔祥龙有情有意,所以终究还是不舍得他为此送命,你的恶事就找上梁荷沅来背。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你一门心思只想打掉孔祥龙的孩子。”
那边许寂寂狂叫:“林西韵,你侮蔑,你血口喷人。”这边荷沅也摇头:“不对,林教头确实是侮蔑许寂寂,许寂寂如果不是太爱孔祥龙,最后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拿肚子里孩子威胁李小笑放孔祥龙的,她并不希望看到孔祥龙出现,她有的是办法婚后合情合理地打掉孩子,不用非得用到孔祥龙的拳头。”祖海一样摇头,但两种想法,“太乱了,许寂寂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肚子里孩子到底是谁的。哎哟,好像打起来了。”
荷沅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林教头想激怒许寂寂,让许寂寂只记恨林教头,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说话时候飞快起身,跑向门口。被祖海一把拖住,祖海自己却一把拉开门大叫“隔壁打起来了”,看到几个男子跑向林西韵他们包厢,祖海立刻缩身,将门关上。“不要坏林西韵的好事。”
荷沅点头,但根本坐不住,站到门边从小小一道毛玻璃缝隙往外看,祖海也挤在一起看。直到看着一群人簇拥着许寂寂与孔祥龙吵吵闹闹地离去,荷沅与祖海才一起飞跑到林西韵那里。只见包厢一片狼藉,林西韵身上有冷菜汁水淋漓。
荷沅过去抱住林西韵,轻轻附在耳边说了声“谢谢”。祖海将两人一起扯到隔壁,关上门,动手搬来椅子给林西韵坐,也对着林西韵直说“谢谢”。林西韵强颜欢笑,拉荷沅坐下,一直叹气。过好久,才道:“今天一举两得,在孔祥龙面前揭穿许寂寂,免得孔祥龙一直中着魔障。看来许寂寂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们。我没事,才打起来,孔祥龙已经抱住许寂寂。”
荷沅心中感觉,其实林西韵对孔祥龙也是很好的,她今天的话里面,如果不是平日里为孔祥龙考虑很多,不会说出那些荷沅都没怎么考虑到的内容。但是,许寂寂与孔祥龙的关系割得断吗?刚刚还是孔祥龙跟着许寂寂离开,林西韵显然是掩耳盗铃了。但荷沅抱着林西韵,非常肯定地道:“该是孔祥龙好好考虑的时候了。这么大的刺激下,他应该看清楚,他爱的人究竟爱不爱他。”
祖海看了荷沅一眼,心说她的无赖功夫现在也升级了。林西韵却是连连点头,慢慢地,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滑了出来,她连忙当作不经意地擦去,咬住嘴唇忍住泪,轻轻地道:“我是该走了,我还是走的好。”荷沅听着心生悲凉。
两人一起将林西韵送回家里,一直到林西韵打起笑脸把两人赶出来才走。回到家里,荷沅被祖海按在椅子上,祖海背着手走了几步,道:“许寂寂恨你和林西韵放走孔祥龙,坏她好事。许寂寂估计是早在到上海把孔祥龙交给你们前已经与李小笑有一腿,而且是自己凑上去的。原因是为救她父母,可能后来也挺享受李小笑给她的地位。但她又放不下面子,特别是在孔祥龙面前无法交代,所以很多……”
荷沅打断祖海的话,道:“你别再研究许寂寂,我刚才已经想通。她害我是勿庸置疑的,因为想借手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她看见李小笑因为老骆而重视我,以为我可以凭此身份逃脱李小笑惩罚,她有点急病乱投医。她非常爱孔祥龙也是勿庸置疑的。她对父母是又爱又恨,对李小笑是又恨又离不开。归根结底,她是个有计谋的人,但还是个稚嫩的人。她心里还有很强的传统道德观,但开始李小笑能给她的荣华富贵,可她不如宋妍放得彻底,她心中两种道德观冲突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结果变成两头都抓,两头都落空。今晚,林教头惨,她也惨。她本来以为只有孔祥龙一个人爱她而不会害她,离开内蒙后千方百计找到上海。今天林教头的话提示她孔祥龙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她了,依她这样激烈的性格,今晚有得好受了。我认为我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了。”
祖海听着将信将疑,“你啊,还是处处把人往好里想,人家害你你还给人家找理由。”祖海不是很认可荷沅得结论,但反正事情无伤大雅,随便荷沅猜测吧,他就不再说出自己的想法。
荷沅转头将矛头对准祖海:“对,我是东郭先生,你是狼。”
祖海虽然不知道东郭先生与狼是怎么回事,但料想一定不是好话,狼扑上去与荷沅纠缠,两人打成一团。这是他们两人独特的亲昵方式。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七
许寂寂与孔祥龙的事情,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在荷沅心中结束。如今因为林西韵的拔刀相助,基本上,可以说从根子里断绝了许寂寂未来找上荷沅的可能。依许寂寂的激烈性格,她更可能磨刀霍霍学英语考GT,杀出国门找林西韵算帐,这也算是中国融入世界带给许寂寂的一大好处。而孔祥龙,与许寂寂在一起后,他有限的脑子更不必发挥作用。不担心许寂寂,也就不用担心孔祥龙。这一对过去的朋友,可以彻底告别了。
但是,这个周末,林西韵开始艰难地收拾行李。林西韵原以为将在大陆长住久安,所以置了颇多的身外物。房子家具或可留给未来房主,可那些从世界各地搜来的心水摆设,随带的是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怎么割舍得下?荷沅帮忙整理,见此便识趣地告别,让林西韵可以安安静静地回味属于她的过往。
小骆照例送来他的周末问候。荷沅向小骆说了前晚许寂寂与孔教头两人的事,然后把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说给小骆听。小骆听了好奇:“老梁,你说,人无自律,一味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荷沅笑道:“往后你会遇到大把麻烦,如果不迁怒社会,不迁怒他人,闷在心里,一个人生生憋死。”
小骆道:“对,可以理解。但我更倾向于用游戏里的臭鸡蛋烂番茄迁怒。老梁你是远远避开,我没说错吧?”
荷沅脸上一红,笑道:“是的,但那种办法只针对原先心中重要的朋友。不想反戈一击,只有避开。但如果对陌路人,他们未必能伤害得了我,即使伤害,也无法到达心灵,所以不必避开。呀,我发给你的游戏你拿来泄谁的愤了?”
“我只是假设。”小骆连忙声明。“还有你发给我的那个可以听歌的网址,我怎么听不了?光看见上面明晃晃的很多歌名了。”小骆没说的是,那天他打开那个网址,他爸看见《秋水伊人》、《花好月圆》等歌,点进去没法听,急死。
“呀,我忘记告诉你下载一个Realplayer了,等下我发个下载地址给你,官方的。你自己不会搜吗?”
小骆叫道:“老姐,老爸每天只给开放半小时,过了半小时他就把猫拔了。你不知道我每次都是打仗一般抓了无数页面放着,等半小时一过,断网看这些抓下来的。”
荷沅忙道:“有一个办法,你不是说你爷爷喜欢下棋吗?我知道一个网站,可以在那儿找人网上对弈。那个……那个……,哈哈哈。”
小骆心领神会,跟着哈哈大笑,“好好,我等会儿就撺掇爷爷买电脑。老梁,你给我的那个音乐网站有扇小小秘密后门,你只要在地址后面加一横杠,再加一个1,你看看会出现什么结果。我已经把地址发给你邮箱了,我还给你发了一组照片,是你想看的我爷爷家那一带四合院门面,被你一提,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一组照片很有特色,是我上周的心血,等我寒假好好上门拜访去挖掘一下历史背景,到时做本小册子给你。这周我踢球去啦,不帮你。”
荷沅听了笑道:“这种事我大学时候也做过,等会儿我扫了发给你看。是英语的,好在你看得懂。”
小骆道:“谢谢,可我得明天一早网速快的时候收,否则准超时。我玩去了,你周末干什么?”
荷沅道:“等会儿有个同好拉我去看一副长板,据说还是紫檀雕刻,雕的又偏不是年年有鱼四大美女梅兰竹菊之类的大路货,而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我得去看看,刀刃能不能雕出吴道子柔软毛笔底下的‘吴带当风’,难的还是浮雕。”
小骆听了,沉默了会儿,道:“连我爸都不否认你跟我妈性格挺像,但你稍微开朗一点。我妈婉约的时候,可以关在家里几个月,把所有梁柱抱厦上面的图案全部临摹下来,一一寻找典故。野的时候骑车带着我去长城看雪去香山看红叶甚至去天津看海。那时候,爸爸也很爱玩,不像现在醉心仕途。老梁,你以后千万不要把心事只放在心里,来个什么静静避开,那对身体非常不好。”
荷沅闻言心头震惊,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嘴里只是说道:“我的性格应该不是静静避开,而是远远避开,避开路上一路撒气。小骆,谢谢你提醒,我会记得。”
放下电话,荷沅心头隐隐的一点怀疑清晰起来,小骆一直没有说他妈妈怎么回事,只是经常很想念的样子。今天这么一说,荷沅心中不知怎么想到《浮生六记》里面的芸。那样一个知情识趣的女子,身边一个同样知情识趣的老骆,平时难道还有什么话可以郁积于心?难怪老骆当初说,安仁里虽好,可不是年轻人适合住的地方。原来那是老骆有感而发。想她住在安仁里的时候,心中每有浮想联翩,那时候有要好的王是观,还有师正。但那个时候,也是心事最重的时候,总有什么事让她接二连三地封闭自己,排斥社会。小骆的妈妈也是如此?可是,小骆的妈妈应该是满足的,她身边有这么一位达人做丈夫,还有那么一个“贵公子”的儿子。
怪不得老骆小骆都与她一见如故,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存在。只是荷沅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是什么,却不敢深想。
祖海不在,他出去开一个什么会议,会议安排在周庄,祖海大约晚上才会回来。下午小睡后,同好过来接她一起去看紫檀长板。
同好指路,荷沅七拐八弯,终于将车开到一扇发着铜绿的雕花大铜门前。门里面,是茵茵绿草。心疼地遵照指使将车停到绿草毯上,下车才发现,原来地面是小小手掌大石块垒就,石块长满青苔,绿草是从石块缝隙中钻出,长年累月,才有如此茂密。再回头看那扇神秘铜门,并无太多花饰,只对称地在竖杆之上爬了几条葡萄藤,还粘着几只蝙蝠,大约取其“蝠萄”。单看这扇门,荷沅心中已经将门里那块紫檀长板的评级上升一格。这户人家,绝不是她才接手几年的安仁里可比。
一个看上去精明实诚同时写在脸上的娘姨出来迎接,与她说话的是荷沅同好,但她看的却是荷沅。荷沅心中笑嘻嘻地想,这个娘姨,气质真像老点子小说中描写的人,既会伸手要红包,又会端出美味荠菜馄饨。两手抓,两手都硬。比当年柴外婆家的青婆精刮。
娘姨问清楚来人,客气地还是对着荷沅道:“先生刚刚打完乒乓,两位请上书房坐坐,先生一会儿就到。”
这“乒乓”两个字,如烧火棍轻轻撩拨炭火,溅起火星几点。荷沅心头豁然开朗,难怪这娘姨问话古怪,原来是合起来演一出戏给她看。荷沅心头冷笑,微笑对同好道:“哎呀,我忽然想到还得去机场接一位客户,非常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请你帮向主人告罪。”说完扭身便走,都是一出戏里的人物,她将过门交代清楚,给足面子,并不欠他们人情。
那个娘姨显然是没有料到荷沅会作此反应,愣了一下,扔下客人便往屋里跑。荷沅飞快上车,看看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同好,方向盘一扭,停到铜门前。她自己也清楚,这只是做个姿态,这等门第,哪是她说走就走的地方。
果然,门迟迟不开,反倒是一个穿着欧洲旧式村姑长布裙的女子拦在车子面前,正是宋妍,大大裙摆,越发衬出宋妍的纤腰一束。宋妍让人不要开门,然后转到荷沅窗边,但等了会儿,才见荷沅将车窗降下。她忙道:“荷沅,这不是玩笑,我诚心请你来。我已经备好时令最新鲜的桂花糕。下来吧,坐十分钟都好。”
荷沅只是笑容可掬,这等笑容是她平时挂在脸上应付客户的,非常彬彬有礼。“不好意思,我临时才想起还得去机场接人。打扰你们。”
宋妍撇了一下嘴,一笑:“荷沅,你一定要避开我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
荷沅只是笑吟吟地道:“非常好的房子,这次没机会了,非常遗憾。以后有空再上来拜访。”
宋妍见荷沅软硬不吃,倒也没有办法。这时荷沅见车镜里映出一个人,那人匆匆走来,走近了,是个长相清爽的老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神清气爽,看不出传说中七十多岁的样子,也看不出身上的铜臭,看上去更像个世家。那人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上海腔。“小梁,已经来了,进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