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要最新式的。”苏大强毫不犹豫地说。
“敲竹杠啊。”明成终于忍不住,说出明哲的心声。
苏大强吓得一激灵,忙靠到明哲身边,紧紧贴着明哲。明哲终于也忍无可忍,但也终于没说父亲什么,只回头对明成道:“明成,你看……以前妈负担的生活压力超过其他同期女人。”明哲想,有这么一个老公,这三十多年,妈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他今天忍了才半天,都已经快受不了。爸即使再冤,妈能忍了他三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已是功德无量。
明成一听立刻一声“对”。这话他爱听,妈在这个家里劳苦功高,但很多人不理解,只看到妈的泼辣。比如明玉就不理解妈,事事与妈作对。
明哲又对朱丽道:“我叫上明玉一起来吃饭,行吗?”他从这一周种种来看,觉得明玉和朱丽现在可能沟通交流联系得挺好。
没等朱丽回答,苏大强一声“不要”立即出口,明成则是道:“大哥,只要你请得来,一起吃也行。”还是朱丽厚道,微笑道:“大哥,明天你单独跟明玉吃吧,叫上我也行。”
明哲刚才听了明成转达的他八卦朋友说明玉的话,很替明玉难过,想找明玉说说。但见此只能作罢。他准备饭后再与明玉联系。明玉虽然对他没好气,可她该做的事一件不拉,明哲被明玉呛后回头想想,明玉其实还是帮着家里的,所以明哲还想趁爸搬家机会叫明玉过来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没想到,还没走下楼梯,明成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几声之后,放下电话,满脸变色,汗珠密密从额头沁岀,他简短地冲朱丽道:“周经理来电话,让我过去一趟。说大家都在等我。”
“不去。”想到以前明哲衬衫领子上的口红印,还有明成不知道怎么借出来的十万块钱,朱丽心中对周经理充满敌意。
明成不敢将电话内容告诉朱丽,强忍着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道:“有事,要紧工作。你陪着大哥,我完事就回来。”
朱丽不情不愿地看着明成匆匆离开,与明哲和苏大强随便吃了晚餐,去苏大强新家稍微收拾一下才走。可朱丽不大会做家务,说是收拾,其实还是明哲在做事。
明成离了朱丽明哲,这才慌乱地夺路出去,找车子与周经理他们汇合。
因为周末有空,明成的部门中付了投资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带着一团热情,不满足于平时只与沈厂长电话联系获得安装消息,带着老婆孩子驾车前去沈厂长的工厂,带着DV,准备拍点筹建花絮回来自家看着高兴。没想到过去一看,工厂铁将军把门,看进去里面没一点生气。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门而入,遍地搜寻,可哪里找得到他们花钱购买的设备。即便是沈厂长原来车间里的那些还在生产的旧设备也被搬运一空,只余空空如也的空心建筑。
打手机给沈厂长,沈厂长最先还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地汇报“安装进度”,但一听明成同事说他正在搬空的工厂里面,沈厂长立刻关掉手机。再打,已经是手机不在服务区。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窜,立即打电话通知周经理,周经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无一人的沈厂长工厂门口时候,见此情景,毫无疑问,讨论都不用讨论,一致推定,大家中计了。大家颓丧的,气愤的,甚至哭喊的都有,一人一种表情。
明成更是懵了。天雨偏逢屋漏,这二十六万里,有他卖车的钱,这也罢了,其他十三万却是他分别问舅舅和周经理借的,天,再加父亲按揭的七万,他什么时候能还岀?而且,而且这投资还是他发愤图强计划的重要一步啊,他瞒着朱丽气得朱丽离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资,他还指望着年底的红利让他在朱丽面前扬眉吐气呢,可是,现在这样子,别说是没红利,本都没了。他可怎么向朱丽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觉头顶有乌云压城,他回家后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经在哭泣,而110警车也随后赶来。警察开口问情况,大家将目标一致对准了拉来这笔投资生意的周经理。于是,周经理被警察带到一边简单问话,几句之后,大约因为看到案情涉及金额巨大,情况严重,警察又呼叫支援。不一会儿,又来一辆警车。一直忙到天全黑,大家饥肠辘辘地被带到沈厂长工厂所在地的县公安局。
明成虽然对公安局的环境有些心理障碍,但此时他只有狂热地将破案拿回钱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来盯着他们破案。他比谁都急。
明成虽然对公安局的环境有些心理障碍,但此时他只有狂热地将破案拿回钱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来盯着他们破案。他比谁都急。
可在场的人个个都急,周经理一个人还掏了一百三十万呢,可是沈厂长以前是她的生意伙伴,这个投资项目是她考察后引进给部门同事,这会儿面对警察的提问,她有苦说不出。警察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时候,她背对着这些同事,回答得异常艰难,她平日里因为业务出色,一向凌驾于众人的嚣张此时荡然无存,她感觉得到同部门这些同事们怒火燃烧的眼光烧灼着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远面对警察,而不用回头面对这些同事。虽然,最后是大家决策大家共同与沈厂长谈判,可她是引进人,她心里想否认责任,可大家能放过她的责任?到这个时候沈厂长找不到,她还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点?她又不是笨人,她心里清楚。相比部门同事,她受双重煎熬。
警察问来问去,不过就是这些破事儿,又是周末又是夜晚,也无法做得太多,大家签字画押出来。
都没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钱的回去得挨老婆骂,借用丈人钱的前一刻还是丈人陪笑脸,这一刻得成众矢之的。而明成更复杂,家里的钱,问舅舅借的钱,还有问周经理借的。按照还钱计划,问周经理借的钱还得从每月工资里面扣除。问舅舅借的也得在年底归还,再加还得每月付给银行的自己家房子的按揭和父亲房子新做的按揭,他身上三座大山还不止。这还让他怎么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着回家,避得一时是一时,再说都没吃晚饭,眼下饥肠辘辘,有人提议去吃饭,竟然获得全体响应。周经理想不响应都难,虽然她明知大家吃饭,尤其是喝酒后,借酒胆酒后吐真言会多少难听,但她现在没法溜。她现在要是溜了,明天就别上班了。
大家这回都自觉蹭进一家小饭店,不敢再乱花钱。而且,进门前就说好,AA。
该怎么办,回家怎么与老婆说,以及沈厂长会逃去哪儿,这是饭桌上大家唯一的议题。至于沈厂长为什么会卷款逃走,那只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厂后才能见分晓。而毫无疑问,上周沈厂长的什么庆功宴,那是他为稳定人心放的一颗烟雾弹。
周经理特别郁闷,一上来就猛喝啤酒,不肯说话。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喝酒了,可以装酒醉,别人说什么都可以不应,当作没听见。但大家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虽然有怨言,有对周经理的怒气,可还都不敢当场冲周经理发火,大家都还得在这圈儿里混呢,还得靠圈子里混着赚钱将二十六万损失平了呢。所以,周经理更可以将些微有些针对的牢骚忽略不计。渐渐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经理心里还是清楚的,知道场上唯一可以抓的只有一个苏明成,因为她手里握着苏明成的十万块借条。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经理感觉酒上头时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挥明成,“小苏,你送我回家。”
没想到,明成这时候采取的是和周经理一样的战术,他怕回家遭朱丽提问,不,审问,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装睡回避这个问题。他原本只想着稍微灌高一点,只要脚步有点踉跄给朱丽喝醉的感觉就行。但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开闸了,最近几天的不顺事情件件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盘旋,包括他最不愿想起的在看守所的两夜一天。他心中越发的气闷,借酒浇愁原本就是人类的普遍行为,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经理还醉,本来心中就埋怨周经理引来这种投资给大家,也埋怨周经理知道他没钱还欲擒故纵害他卖车签借条地投资,最终欠下一屁股的债。他心中对周经理一腔儿的怨,只可惜大家都没骂出来,他也只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周经理还理所当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气一下有了宣泄,他不愿做老实的杨白劳,当下阴阳怪气地道:“周经理,在你鼓励下,我早把车子当了送沈厂长,你这是要我背着你回家?”
周经理脸一沉,仗酒劲杀一儆百,堵住在场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小苏,你是成年人,说话要负责任。大家在一个部门,我有好处我引荐给你们,大家做事商量着办,准备利益均享。好,现在投资出现问题你把责任推给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则我只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苏谢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后再也不敢把好处推荐给你,刚我给你的两单生意,明天你给我吐出来,免得害你。大家,你们都是见证,我姓周的以后再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周字写脚底下。”
说完,周经理拂袖而走,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但都保持了周经理嘴里的理性,没一个人说话留住周经理,也没一个人再出声埋怨周经理,怕第二天被谁传到周经理耳朵里惹祸。因为大家做的是同样的生意,有的手里还有周经理交给的单子,别像明成一样被没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经理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有那能力。但也没人劝明成冲出去立刻向周经理道歉,自己的事情还烦不过来呢,谁有心思管别人。再说,他们还得靠着稳定工作挣钱还债,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经理走,心里得意,弹着桌子还吆喝了几声,正好可以让走出去的周经理听见。他终于把想说的大声说出口,心里总算有一丝痛快,不知不觉又多喝了两杯。回到家里,见朱丽穿着闲适地坐在阳台上看书,他大声呼喝一声,“朱丽,我回来了。”说着就跌跌撞撞进洗手间呕吐撒尿。喝醉的人管不住自己,呕吐物和尿倒是有一半撒在外面。朱丽跟进来看,见此连退三步跑外面干呕。等朱丽缓口气再回来,只见明成扎手舞脚地躺在床上,鞋只脱了一只,衣服没脱,身上嘴角都还挂着呕吐物。
朱丽不知道明成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若是没醉还能问得出来,而现下,还怎么问?酸臭又不断从主卫冒出来,朱丽不得不关上主卫门,免得自己继续干呕。她找出抽屉里的干毛巾,到客卫打湿了,替明成擦脸擦手,明成连头发上都挂着一丝青菜丝儿。明成难得喝醉,朱丽也没啥怨言,心想他刚中过暑,可能身体还虚着呢,一点点酒就受不了了。只是喝醉了的人死沉,明成又偏丰满,娇小的朱丽好不容易才把明成的T恤长裤脱下来,见他刚擦完的脸又满头黄豆似的汗珠,忙替他将空调开上。只是,这样以来,整个房间不透气,再加漏气的主卫门还在喷出酸臭,一夜下来,将恶臭如何。朱丽不得不宿到客卧。幸好苏大强已经搬出,房间已经通了一白天的气。

既然父亲已经有了新家,明哲当然宿在父亲家里。晚上无事,电视机又还没搬来,苏大强便戴着老花镜看他打印下来的小说。明哲拿着一张纸一支笔,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详细记录父亲家中需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朱丽有心,已经添了一些,搬家时候随细软一起卷来的,但朱丽是个不懂家务的,卫生间的东西比较齐全,厨房间就啥都没有了。苏大强最先还跟在明哲后面问要不要帮忙,明哲忙说不用。他还真怕父亲提要求。父亲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提出来,他都没法圆满地满足,没满足总是心中内疚,觉得是欠了父亲。还不如什么都别问,他将能想到的都想到,免得父亲开口。
即使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也不敢叫上父亲,他给父亲搞怕了。真怕父亲走进超市里面狮子大开口,酱油要日本的,面条要意大利的,料酒要法国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满足父亲,父亲又叽叽歪歪扯着他袖子轻声细语,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学着以前的母亲对父亲来一声狮子喉,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个主意,请父亲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场,让父亲买些菜蔬回来做中饭。
明哲只有买了大包小包打出租车到家了才电话请父亲下来看着东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楼下楼搬运。但忙碌完毕看到父亲买来的菜,明哲差点晕过去。一根青瓜,两只鸡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鸡毛菜。明哲就这么吃得半饥半饱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亲一个人呆家里胡乱吃,也是这么一根青瓜一把菜地过日子,便顺着父亲有点贪小便宜的德性,与父亲约定,让他天天记帐,记录买了些什么菜,花了多少钱。以后,父亲花在买菜上的钱是一块,他报销五毛,就是一百块买菜钱,他报销五十块,依此类推。给父亲一些吃好点的积极性。明哲走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还是对父亲独自生活的担心。万一有个头痛脑热,没人在他身边,谁照顾他呢?妈妈已经因一次危险而长逝,他必须为独居的父亲考虑。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他充分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那边,他还没有把吴非安抚过来呢。这回,吴非并没有因为买房加入朱丽按揭提议并付诸实施而回心转意,吴非在电邮里说,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独断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东狮喉是不对的,现在他想男人当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须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资源,谁都有说话的权利,钱得花在刀口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们还没那么富,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话。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顾吴非的父母,只是因为现在他父亲的事情比较急,他才先办了他父亲的事。对于吴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里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后,几个非上海籍中国同事说上海人爱斤斤计较,他心里觉得有点道理。吴非这个上海人太会计较了。所以,明哲也有点打不起劲道歉,干吗呢,他在父亲买房这事上已经多次后退,吴非现在是得寸进尺了。他这回不想再轻易地退。他也被明玉气得够呛。

二十九

明成第二天醒来后,见朱丽不在身边,时间已近中午,虽然肚子有点饿,可还是赖在床上不敢起来。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先前,他坚持投资,偷偷将车子卖了,还引得坚持反对的朱丽勃然大怒,多次吵架以后收拾衣物回去娘家,至今还没把衣服全拿回来。如今事实证明投资是沈厂长设的一个骗局,他还有何颜面面对朱丽?一辆车子,和十三万的债务,让朱丽如何能好好接受?而且,未来还债的压力是如此之重,面对他的严重错误,朱丽怎肯心甘情愿?朱丽已经在心里看不起他了,可是,他不争气,他霉运当头,他又一次送上门让朱丽鄙视。这一回,朱丽又会做何反应?
他想起刚交朱丽这个女朋友时候,妈妈给他的警告,妈妈说,朱丽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吃不得苦,做朋友一起玩玩行,做妻子就麻烦了,得一辈子供着她,否则生活不行,她会飞走。当时他坚持要朱丽,妈妈也就没话说。但这个时候,他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不知不觉就冒出好几年前妈妈说的这些话。妈妈一向料事如神,如果真如妈妈所说,朱丽难道会离开他?
但能不说吗?朱丽现在记帐,以后每个月要还钱给周经理,她能不知道?他的努力工作还无法换得太快的回报,一个月工资里被扣一万,朱丽迟早知道。可是,他能不还钱吗?那可是白纸黑字的借条。
想着想着,明成的头皮滋滋地疼。怎么办才好?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直瞒到底,抵死不承认,以后拆东墙补西墙?可是,他瞒得住吗?
想到朱丽肯定会有的反应,明成心情非常低落,非常怕起床面对朱丽,他赖在床上更不想起来。想到即便是他没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那么多人对美丽的朱丽虎视眈眈,朱丽不屑才没出事,如今,朱丽看不起他,朱丽还会坚持吗?明成非常担心。
只是,他已经记不起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与朱丽说胡话将这事说起。如果已经跟朱丽说了,那倒真是好事了,起码,朱丽现在外面,有声音传入,说明她没离开。
一会儿,有电话声音响起,但才响一下,就被外面的朱丽接了,然后是低不可闻的说话声音。明成很是担心这个电话的内容,很想抓起床头的电话听听电话里在说什么,是不是与投资被骗相关的事。但他没有行动,他知道这不应该,最主要的事,他浑身无力,懒得动弹,整个人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前几天刚充填起来的气全给泄了。
但很快听见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音接近卧室,他忙转身闭眼继续睡去。只听门轻轻打开,朱丽在身后轻呼:“明成,你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该起来了。你大哥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去你爸新家吃中饭。我说你喝醉还没起床,回了。”
明成没有吱声,不敢吱声,他怕面对朱丽。但只听的耳边“嘀”地一声,空调给朱丽关了。而且朱丽还进来,将窗帘拉开,漏进一室阳光,晃得明成眼睛难受,朱丽还将窗户打开了,室内立刻热了起来,没法再躺下去。
明成只能嘀嘀咕咕起床,但没看朱丽,揉着眼睛当作还迷糊着,走进主卫,一进去,就被一股臭气打出来。“怎么这么臭?楼上漏水?”
“你自己昨晚嘴巴没关住,漏了,怎么你全忘了?下午阿姨会来打扫,你用客卫吧。昨天把你这个臭人收拾干净又扔掉一块毛巾。”
又?明成一转念就想到前面什么时候扔过毛巾,那是他被明玉设计关进去放出来时候,洗澡的毛巾和衣服全给扔了。岳母大人说晦气。明成非常敏感地想,原来朱丽一直记着这事儿,牢牢记着,一点没忘。明成虽然脸上强笑着,心里着实不悦,而且,更加的垂头丧气。
朱丽看着有异,但也说不出哪儿岀问题,见明成进去客卫后将门关得紧紧,她还是站外面忍不住问:“明成,怎么了?昨天周经理叫你去究竟岀了什么大事?你从来没喝那么醉过。”
呆在卫生间里,不用面对朱丽地说话,明成觉得安全。他迟疑片刻,勉强打起精神问:“我昨晚回来是不是胡话连篇?呵呵,你昨天被我臭死了吧。”
朱丽在外面道:“你要是胡话连篇倒好了,我起码还能听到几句酒后真言。可只见你嘴里吐垃圾,不见你嘴里吐真言。”
明成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更希望昨晚吐了真言,现在面对已经发飙完了的朱丽。但他想到自己现在关在客卫里,没有面对着朱丽,这不也正是吐真言的好时间?这事儿瞒不住朱丽,以后还得指着朱丽帮他一起还周经理的钱呢。他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闷得外面的朱丽快不耐烦的时候,才干咳一声,道:“朱丽,昨天……沈厂长卷了我们的投资款跑了。”仅此,再多,明成已经无力说。
然后,明成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声响。他很想推门出去看,可是不敢。他怕看到最愤怒时候的朱丽,这个时候,能避开一时是一时。
但明成没等多久,就听外面朱丽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道:“二十六万,一辆汽车加十三万借款,我早跟你说不行,你偏偏不信。”明成不答,外面朱丽顿了一顿,见明成没声音,又道:“你不是急于拿这投资证明什么吗?好,这答案来得真快。苏明成你怎么说。”
明成听了这话,脑子里嗡嗡一片,更是无地自容。原来朱丽早就知道他急于投资的目的,她一直冷眼在边上等着看结果呢,而他就是不争气,这么快就给朱丽一个“完美彻底”的结果。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无能。明成简直灰心到了极点,仿佛朱丽就站在他面前,将他这个人看了个透,满脸都是蔑视。是,他点儿背,朱丽有理由看不起他。
后面,明成好像听到朱丽在问什么,好像是在问周经理他们怎么样,报警了没有等等,但是明成已经懒得回答,朱丽这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昨天的现场?他也烦着呢,他难道不心疼这笔钱?可朱丽也不用拿这点钱就看扁了他吧,又没多少,最多两年也就赚回来了,急什么急。可是,这话他也懒得说,他只是机械地洗脸刷牙,完了抱头坐在马桶上,不出去,也不出声。
明成等着朱丽最暴烈的发作,是,这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必须承担朱丽的发作。但隔着一道门,希望这道门帮他抵挡一些朱丽的怒火。
明成等,可等了很久也不见预料中的疾风暴雨出现。直到,也不知等了多久,又有电话进来,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明成想到,难道朱丽气得跑回娘家去了?那倒也是应该。他又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卫生间的狭小闷气,走出来,没见朱丽。他心中慌乱,也有点庆幸不用直接面对朱丽,小心地到卧室看看,也没人。这才喘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看到,茶几上已经放了一份他的早餐,分别是酸奶,已经涂了果酱的面包,还有果汁。可是他没有胃口,他连动一动的兴趣都没有。前不久他中暑挽回了朱丽,而这回呢?朱丽走了还会回来吗?他凭什么去请朱丽回来?他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心中唯一存着的一丝侥幸是,沈厂长能被抓住,他的钱多少能要点回来,起码,能要回十三万,起码,身上别背着一屁股的债。
明成这时候非常想念妈妈。如果妈妈在,妈妈肯定会给他最好的指点。可是,妈妈走得那么突然,妈妈的去世,带走了他所有的运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无助的孤儿,那个有名的雾都孤儿,他需要妈妈。妈妈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看着他就好。妈妈……
明成打起最后一点力气,抽了一朵花瓶里颜色最红的康乃馨,即使现在最心烦意乱最意气消沉,他还是知道,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但出门,又忽然想到,朱丽以前除非是搭搭颜色才买一枝两枝康乃馨,她一向对没有灵气的康乃馨多有腹诽,怎么现在花瓶里插康乃馨了?明成稍微脑筋一转,便明白,还不是因为万恶的金钱。夏天的康乃馨又大又便宜,而且开的时间长。
但明成决定不去想朱丽,妻子和妈妈终究是不同的。他要去探望妈妈,看看妈妈,陪妈妈坐一会儿。他是多么的需要妈妈。
虽然又要搭又热又危险的中巴车,但明成默默承受。他必须去看看妈妈。
进墓园的这段路径,明成闭着眼睛都能走。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墓区几乎无人,明成走过去,时时惊起几只斑斓飞鸟。明成有一腔子的话,但是真看到母亲的墓碑,却反而什么话都没了。将那朵花斜斜放在碑前,鞠躬再鞠躬,然后便是沉默。明成坐的是那块未来将给爸用的石碑前,看着碑上的空白,明成淡淡地想到,爸现在都巴不得不看到一丝一毫与妈有关的旧物,以后还怎么躺到一口墓穴。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明成便不再想它。
明成又燃起一枝烟,但这回是吸得少,发呆的时间多,发呆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在妈妈墓前想投资款被席卷的事,怕妈妈感知到,在地下为他伤心。烟头烧到手指,才恍然惊醒,走开去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回来,再对墓碑鞠躬。
“妈妈,我们都挺好,过得很不错,您别挂念。”明成这一躬拖了好久,两手支在腿上,支得手指发白。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长喘一口气,“妈,我很想你。”说完,明成便抿住了唇,不再开口,怕开口,会发出一声长叹,甚至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扰了妈妈清静。
但胸中的一口浊气却翻来滚去,迫着他不得不张口。他只有转身走了,走出老远,才张开嘴,吊起脖子,唱京戏似的长呼岀一声“啊……”,空旷的墓地只有回声应和,远远近近的鸟儿都惊得四散飞了开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孤独行走的明成脸上,这张脸,已经没了过去的婴儿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