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空桌边,谢滨替安迪拉开椅子。安迪一愣,小心坐下。却侧身避开谢滨。谢滨道:“不,我不是探听岳西隐私。”他坐到对面,“一个刚走出社会的新人正是重塑世界观的时候,一个纠缠不休的大跟斗可能改变她的人性。你挽救了她。或许她有一天真能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无私的善意,还可以善意地对待他人而不用担心受伤害。”
安迪疑惑地看着谢滨,心头隐隐有些轮廓了。“但我说的是信任。对他人的信任。”
“对,信任。你可能改变了岳西的人生。”
“外人的作用没那么重要,能改变岳西的,克服她心魔的,只有她自己。如果她继续怨天怨地,认定世人都无端怀有恶意,认为她所有的委屈需要世界偿还,那么谁也帮不了她。”
“可如果不帮岳西,让她陷于不敢出门、四处躲避的日子,久而久之,必然心理扭曲。以后即使时来运转,想改变心态也难了。幸好转机来得快,她可以尽早抛弃噩梦,从新开始。我怀疑她现在已经在考虑搬家。”
安迪听到这儿,已经意识到谢滨说的其实是他自己。“她
搬家也好,小关和小樊都希望一个屋子只住两人。我们回到正题……”
“我建议她别搬走,为她好。”
“你还没提一句小关,却一直提岳西,是不是我错觉?”
“不是错觉。你体会不到当一个人认为全世界都与他作对的时候,他心里有多么无助。如果此刻他身边有可以信任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他的心灵就有寄托,他就不会滑向黑暗。小关曾经告诉我,她绝对信任你,她甚至可以否定我的辩解,只是因为她信任你。你可不可以再拉岳西一把?”
安迪心中更疑惑,索性看着谢滨不语。包奕凡早悄悄跟出来看,见两人和平友好地交谈,甚至从身体语言看,谢滨似乎表达欲极其旺盛,包奕凡不解,但也稍微放心。
谢滨见安迪久久不语,等得心焦,手中把玩着茶杯,茶水在杯子里乱溅。他终于将杯子重重放下,道:“好吧,你早已知道我的过去……”
“我并不想知道。惹祸。”
“不管怎么样,你总之是知道了。岳西与全世界做对,又试图向强有力者献媚获取保护,她的矛盾心理我感同身受,不,我全都经历过。我不忍看她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所以你一边不理小关,一边又极度热心地关心岳西?一边跟踪我,一边又试图拉拢我扮演岳西的恩人?”
“我……”谢滨又是犹豫了好久,才道:“请相信我,第一次我没跟踪你。你从监控录像看到的我那些动作只是本能,你无法理解的本能……看到熟人第一直觉是躲避。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认了。你认为我是跟踪就跟踪吧,我也被你反击了。”
安迪惊讶,这论调,与她的猜测相似。她直截了当地问:“本能地一看见熟人就躲,等判断是新熟人而不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才现身?”
谢滨回答得非常艰难,“是。但你怎么知道?”
“但第二次去问医生,却并非偶然。可以视作你的主动出击?”
“是,我承认。当初我以为你对我抱有恶意,像曲筱绡一样调查我,干涉我,所以我必须掌握主动权,我必须弄清楚你前一天惊慌地原因。对不起。我对你有错,我认罚。但对于曲筱绡,我不会放弃调查。对她,除了牵制,别无他法,她不懂与人为善。但目前为止,我所有的行为止于调查,没有其他针对性行动,如果她家因此受到影响,目前为止与我无关。以后也请她清楚,只要她不针对我,我也不会针对她。我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并不忌惮与她鱼死网破。”
“你知道,被你,一个专业人士调查,有多可怕吗?我放弃原则找关系调动你的工作,只是阻止你跟踪我。”
“对不起,对你,我必须道歉。但被非专业人士调查,同样可怕。每个人身上都有不愿被揭开的伤疤。”
“我理解你的想法,可小关小曲都是我的朋友,我偏心她们。我试图奉劝你……”
“不用奉劝,我不会放弃对曲筱绡的调查。”
“你冷静再想想,你何尝不是岳西。你看得出岳西可能滑向黑暗,你呢?你正纵容你心中的黑暗收复失地。你不觉得可惜?”
谢滨却指向周围:“他们怎么回事?”
安迪一看,大圆桌的人都出来了,远远地零落地站着,对她和谢滨形成包抄之势。连邱莹莹也扶着樊胜美来了。关雎尔站得最远。安迪不禁笑了,“他们也偏心我。真好。”
“所以你奉劝不了我。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你不会理解我的内心。我不会停止,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曲筱绡。”
“不为小关想想?她全心全意对你,她是你身边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你不要信小曲的,小关可能患得患失,但她有最终大原则。你不要辜负她。”
“因为你充满善意的行为:你提前将监控录像给我看,而不是等下打我个措手不及;你等我看完又立即删除,而不扩散给曲筱绡,甚至不保留证据要挟我。我愿意告诉你,虽然你不会理解。我现在完全无法体会感情,我心中被……别的情绪占领。我对不起小关,我只有从现在开始远离她,方便她遗忘我。”
“别的情绪——恐惧?”
谢滨浑身一震,但他没有答应,而是缓缓转头朝向窗外。唯有那个方位,没有人盯着他,看得见他的脸。安迪看着谢滨,也是心头震颤。“可你还是分心帮了岳西,不惜与当时的对头我联手。”
“你误会了,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对你,我有交待了。对他们,我不必有交待。求你开解小关,留下岳西。我走了。”
“慢点,话没说完。”
但谢滨一言不发就走了。安迪只能大叫:“拦住他。”
包抄的队形很容易便收紧,所有人都飞奔过来,挡住谢滨的去路,这其中也有关雎尔。谢滨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要打架吗?”
曲筱绡浑身紧张,她下意识地拖来关雎尔,挡在她面前。但曲筱绡还是狠狠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安迪有孕,没敢迅速起身,没敢快跑,等她过来,两边已经各自拔出拳头。她不知哪来勇气,劈胸抓住谢滨,扯着往角落走,“别抵抗,我是孕妇。”谢滨只得束手就擒,举着手臂被安迪扯着,一直被扯到墙角,靠墙可才站住。安迪盯着谢滨,却对包奕凡道:“包子,领他们走开,越远越好。我跟谢滨谈话。”
曲筱绡道:“安迪,不是你一家的事。我是最大受害者。”
安迪当然不让地道:“我会解决,你先走开。”

 

当下有两个人也急着跟过来,一个是鼓起勇气的樊胜美,一个是放心不下的包奕凡。樊胜美抱住曲筱绡,轻轻道:“小曲,你看清楚,谢滨对安迪已经屈服。相信安迪能解决。”
“不信。安迪赚钱厉害,对人情世故一脑门浆糊。她对付不了。”但曲筱绡暂时停止挣扎,因为她看到包奕凡上去,从背后抱住安迪耳语。“看,她老公也不放心她。”
包奕凡的耳语只有区区几个字,“他擅长诱供,你赌得起?”
包奕凡说完便自觉退走了。但安静等在墙角的谢滨眼看着安迪一张脸砰地红了,灯光下有汗意从额头弥漫开来,原本下垂的双手绞在一起,两只拇指下意识地轮换位置。谢滨看一眼,便闭上眼睛,扭开脸去。
曲筱绡挣脱樊胜美,也趴到安迪身边耳语:“你别替我做中间人,我不认。我爸妈今晚口头协议离婚,我家被他弄碎了,我不会放过他。”
“好。”
“我不是不放心你或者不信任你哦,我要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好。”
曲筱绡一时不知这两个好算什么意思,她伸长脖子看看安迪的脸,见安迪颇为烦躁,并不镇静,不知是不是生她的气。忙又道:“我不打扰你,你安心谈话,我替你赶人。乖,我爱你。”曲筱绡这才悄悄退走。顺便再看谢滨一眼,自始至终,谢滨都没看她,也没太认真地看着安迪,更没看关雎尔。
终于,又只剩两个人面对。可安迪再看了谢滨会儿,收回眼光,沮丧地道:“本来想跟你探讨我们心中的恐惧,胸有成竹地告诉你,你遇到的问题只是小儿科,你听我的怎么怎么做。可我刚发现我自顾不暇,也无法克服偏见提出论据,更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心中的那种恐惧日积月累,深入骨髓。可谁如果问我到底怕什么,我说那一次饿了两顿饭,另一次挨了一窝心脚,还有一次被人追着起哄……听的人没几句就不耐烦了,谁没碰到过这些。对任何人都无法说明白,那是因为我不敢说出那恐惧的核心,不敢对人说,怕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也不敢对自己说,走到阳光底下的人谁敢回首阴寒。当然,今天也不会对你说,所以只能谈谈我的感受。”
安迪说着说着,交握的手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抬起来,交握在胸前,十指死死交扣。“长年累月,我害怕有人挖出我的恐惧,到后来,这种害怕本身也成为恐惧的一部分,反而恐惧的核心却越来越模糊。只知道心里怕得很,非常怕,怕得晚上不敢黑灯黑火地睡。如果说你怕风,你可以筑起挡风墙,怕火,可以使用最好的消防设施。可面对模糊的恐惧,什么办法都没有。倒是身边的警戒越埋越多,如蚕筑茧,越来越坚韧敏锐。却又更时时被触发,时时受惊吓。触发警戒的人还会怪我小题大做。而且总有一天会有人鄙夷地对我说,你活得好好的,你焦虑什么,还有人挨饿横死呢,叫那些人怎么办。于是恐惧变得荒诞,荒诞也意味着不正常,人们看不正常人的眼光是异样的,我不得不觑着别人的反应调整自己做个正常人。可做得左支右绌,更疑心全世界都与我作对。我还在未成年时被监护人押去看心理医生,可你肯定也有体会,外因很难起到作用。我前面已经说了,能克服心魔的,只有自己。我从你,从岳西身上,都看到过去的我,心魔在张牙舞爪,我得提醒你,你有心魔。至于你让我留住岳西,我拒绝,我怕被她触发。我对你,也只能言尽于此,你已经触发我的阴暗了,那次我虽然还没看到你的跟踪,却已经感觉到心慌意乱,感觉到有危险接近,你有很危险的气场,我也不愿接触你。允我自私。对不起,我得去坐着,一说那些恐惧我就心虚腿虚,站不住了,真没用。你走吧,希望我的唠叨对你有用,小曲还等着你。”
谢滨从一开始就听得聚精会神,但他的眼睛只在安迪脸上停留一次,然后便垂下眼皮看着不知哪里,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对面的安迪也是一样,两人面对面垂着脖子,一个自顾自说,一个自顾自地听。安迪说完这些,找个位置坐下,人也不禁虚脱地趴到桌上,挥手让谢滨去做自己的事。但谢滨反而蔫蔫儿地坐在安迪对面。
“大同小异。不同的是,我时刻告诉自己我是男人,我得主动。还有……”
安迪依然挥手让谢滨走,“两个恐惧的人不可能抱团取暖,只会越陷越深。你找正常人去。”
“有正常人吗?”
“有。有我最佩服的小樊,她能揣着一颗苦得黄连一样的心,照样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最坚强。我还最佩服小曲,再大的苦头到她手里也成小儿科,三分钟热度之后,只见她又活蹦乱跳。还有我先生,我那些不正常反应在他眼里都是好玩好笑。他们即使没有坚韧的壳,但他们有坚韧的内心,他们能消受我们的阴阳怪气。”
“小关呢?”
安迪停止挥动的手掌,抬眼看向谢滨,“感情方面,我水平很差,得请教小樊和小曲。”
“我该怎么对付心魔?”
“说不清楚,我也还没走出来。我只会指出现象,没法给你开药。我只能谈谈我最近模模糊糊的一个感悟,真心爱身边每一个人,比缜密防范身边每一个人,更令人愉快,也更令生活顺畅。”
“但是你不怕受伤害吗?我们心中的恐惧是我们最大的软肋,只要被人抓住弱点,那不是死路一条?”
“防不胜防,只有加强心理建设,让内心皮实,以不变应万变,或者即使受伤也能很好地愈合。噢,对了,还有一个关键,我现在可以什么都跟我先生讲,我觉得这很疗伤。”
“你说得杂乱无章,你知道吗?”
“呵呵。他们都在等你。”
“可我相信你说的都是为我好。”
“因为我也是个内心充满恐惧的人,你才会对我卸下心防。他们都在等你。”
“也对。但没解决问题。”
“左拐,向前二十步,找正常人去。”
“在我看来,你已经正常了。那些过去的经历已经变成你的阅历。你即使有恐惧,你也已经能应对。”
“有吗?”安迪惊讶。
谢滨肯定地点头,起身走了。留下安迪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掌心,傻傻地开心。“有吗?有吗?真的吗?”安迪迅速地偷偷地挖了一下恐惧的核心,她的遗传。可没等她发现有什么不同,包奕凡已经抢过来问:“还行吗?我担心死。”
安迪笑道:“别担心。有对比才能发现进步,我好像……不那么怕孕检了。”
“谢滨在开导你?”
“没有,发现我这些日子来不知不觉变了。”变正常人,如此大的喜悦,让安迪无法克制地笑出来,她忍不住紧紧拥抱包奕凡,“包子包子,有你真好。”
“刚才我把两桌的饭钱结了,小邱两个醉得稀里糊涂,都没问起,呵呵。不过今晚让小曲和谢滨毁得够彻底,我算是给小邱他们一个补偿。”
“嗯。明天我们去孕检,然后我送你去机场,我也收拾一下,直奔美国,该做更彻底的检查了。”
“我替你约医生,我们得一起去,不许独立行动。走,门外去,好像吵起来。”
安迪倚着包奕凡出去。如此花痴行径,换成半年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曲筱绡一看见谢滨脱离安迪,便挥手招呼谢滨出门去。谢滨自然是艺高人胆大,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出去了。但一出门,就发现不妙,门外已经等着一列大汉。曲筱绡原来已经召集朋友迎候多时。
关雎尔与樊胜美落在后面,一看见这等阵势,都惊呆了。只知道曲筱绡会胡闹,从来不知道曲筱绡会玩真格。“樊姐,怎么办,我报警,谢滨会被他们打死。”可关雎尔才摸出手机,便被后面忽然冒出的黑衣人抢走,扔给曲筱绡。关雎尔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樊胜美臂膀直问:“怎么办,怎么办?”
樊胜美怎么知道,她另一边还吊着邱莹莹呢。邱莹莹这个新娘子没自觉,一喝醉就忘记自己结婚了,又吊回她樊姐的臂膀上,差点儿把樊胜美压垮。幸好现在两边各压一个,算是受力平衡,樊胜美反而站稳了。她扭头找曹律师,曹律师立
刻很自觉地上前一步:“静以待变。”
关雎尔已经担心得眼泪直流,“万一打起来呢?万一打起来呢?”
樊胜美喃喃道:“谁管得住小曲?快找安迪。赵医生怎么不管管呢。”
关雎尔立刻放开樊胜美,往店里跑。可刚才窜出来的黑衣人再度窜出将她拦住。关雎尔吓得步步倒退,又吊回樊胜美身边。黑衣人厉声警告关雎尔别玩花样,关雎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曲筱绡叉腰站谢滨十步开外,愤怒地指着谢滨道:“我该说的饭桌上都说了,你想说什么快说。给你两分钟。”
“你会犯法。”谢滨只说了四个字。
“呸!我让你死个明白。我揍你,第一是你害我爸妈离婚,第二是打飞你的威胁。今晚让你明白,你外来杂种休想在海市地盘横行。”
可刀光剑影之中,应勤醉得飘飘然地奔向谢滨,“恩公,这回我来救你。”立刻有人上来将应勤一把撂倒。此刻,邱莹莹才意识到她已婚,赶紧冲上火线扶了丈夫下来,紧紧团结到樊姐周围。
被应勤一打岔,安迪与包奕凡正好出来,安迪一看这场面惊住了,“小曲,干嘛?”
“我从来不知道吃亏两个字怎么写,谁敢让我吃亏,我让他吃拳头。”有朋友递来高尔夫棍,曲筱绡拿来横在胸前,“安迪你放心,我有章法,不会坐牢。”
安迪只得道:“赵医生呢?”
“害小曲家那样,挨小曲几棍子又怎么了。有种站出来别反抗,男人敢作敢当,挨三棍子。”赵医生抱臂站一边儿,根本不管。

 

 

☆、第 22 章

安迪顿足,“以暴制暴只会恶性循环。你别以为今天你占优势,你不会永远占优势。”
曲筱绡拿棍指向谢滨,“安迪你不知道那小人吃饭前怎么威胁我,等我回家说给你听,你再评理。你别拦我,我不会让那小人猖狂。谢滨,你有种走出一步,别树荫下躲着。”
关雎尔原本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安迪身上,听到这儿,全身抖得糠筛似的,不断地念:“樊姐,樊姐,想想办法啊。”
曹律师在后面有意无意地道:“冲进内场应该不会有人拦,比说话劝和更直接有效。”
却是邱莹莹听在心里,叫一声“啊,我去”,便试图冲进去拦在曲筱绡与谢滨中间,好在她醉得脚步蹒跚,被樊胜美一把抓回来。樊胜美急迫之下,只得打足中气,冲曲筱绡喊话,“小曲,我们22楼的事,都放到22楼解决好不好?我们回家说,只有我们22楼的女孩和家属,我们大家替你评理。如果小谢对不起你,我们扔掉高跟鞋帮你抓住小谢让你揍。好不好?”
邱莹莹使不上劲,只能嘴巴出力,“对,曲曲,如果你委屈,我大熊抱等着你。”
“跟你们无关。谢滨,你走出来,有种走出一步,别做缩头乌龟。”
樊胜美见曲筱绡没太反抗,忙又紧张地强打笑脸,尽量柔和地道:“曲曲,我们都会用你帮我们时使的菜刀,我们还学会在屁股上雕乌龟。只要你有委屈,我们22楼全压上替你拼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是的,曲曲,我们是好朋友。”邱莹莹使劲捧哏。
“曲曲,家里事家里解决,我们回22楼说话吧。曲曲,曲曲……”樊胜美动之以情,邱莹莹使劲配以“曲曲”,弄得樊胜美后来也觉得直接喊曲曲比说什么话都亲切方便。
“嗷,叫魂啊,烦死了,嗷……”曲筱绡最烦腻死人的以情感人,烦得都不理会谢滨还没走出一步,就双手举棍,尖叫着劈过去。
可谢滨是个会得实战的人,他背靠大树以免偷袭,头顶树荫遮蔽灯光,曲筱绡这一棍子下去,先哗哗打在树叶树枝上,虽是响动了得,却也消解了一大半力气,及至劈上谢滨肩头,已是强弩之末。而那一棍又顺着肩膀擦着手臂下去,更是很难伤到毫毛。谢滨试图躲避后还手,可树枝树叶将棍子的来路硬是扭转了一个大角度,他没躲过,肩上生生挨上一棍。但一挨之下却是惊讶了,并不怎么疼。他一时没留意到是树叶树枝替他挡了冲击,以为曲筱绡手下留情,只是挣个场面好看。见曲筱绡一棍下来人也往前踉跄,便下意识伸手抓住球棍稳住曲筱绡。曲筱绡的朋友们本来长声地喝彩,一见形势逆转,纷纷围了上来,瞬时围得铁桶似的。
曲筱绡心里则是清楚,可她试图抽回球棍,却被谢滨牢牢握住。她的力气哪是谢滨的对手。她正试图弃棍重来,却分明听见耳边谢滨道歉,“对不起,我误伤你家。”
“误伤?说得轻巧……”曲筱绡还没说完,赵医生就过来,将曲筱绡拖开几步。
谢滨趁机道:“具体安迪会跟你解释,我们刚才已经谈了很多。我为过去的暴躁道歉。”
赵医生听见了一楞,立刻大声道:“既然你有这个态度,小曲,我们见好就收。曲家严重损失已经造成,可即使要了你的命也无法弥补损失,我们是理性的人,我们愤怒,所求的无非是你一个态度,你现在认错就行。行了,大家都看到了,请一起做个证。我们散了吧。小曲,我们请朋友们吃宵夜。22楼的朋友,我们未来有时间。”
曲筱绡根本就不想息事宁人,但她被赵医生抱住,无法动弹,只得对谢滨怒目而视。见此,包奕凡也拉安迪过去,包奕凡抱住谢滨,将人拉出包围圈。一边伸手挡开曲筱绡的朋友。“小曲,你请你朋友们别伤到安迪,孕妇,伤不起。小曲。”
曲筱绡郁闷得肝疼,可碍于安迪那大肚子,只能狂躁地尖叫一声:“算了,今晚放过他。你们去找个地方吃宵夜,我立刻赶去。谁都别结账,我来。”说完,她就猛踢赵医生脚跟出气,赵医生痛倒是不痛,但是被曲筱绡踢得抱不住人又站立不稳,索性将曲筱绡抡来抡去地玩儿,曲筱绡哭笑不得,一口咬在赵医生脖子上。赵医生笑道:“咬浅一点是静脉,咬断有救。咬深了是动脉,立刻玩完。曲女侠嘴下留情。”曲筱绡狠狠咬了会儿,“哼,就给你留个牙印,让你明天见不得人。谁让你放走他,你放开我,别看我朋友都走了,我还在。”这一回,赵医生放开了她。
而曲筱绡的朋友们离去前,还是过来对谢滨推推搡搡了几下。包奕凡护着谢滨,但也擒住谢滨的手脚,总算没再加剧冲突。可他们站的地方正是樊胜美他们一窝人面前,一窝人的眼睛都看着谢滨,谢滨无地自容。如此窝囊,令他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是人小无能为力,而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众女眼中的怜悯,尤其是关雎尔的。
可樊胜美断然一声爆喝:“小谢真好汉!”
包奕凡立刻醒悟,改抱为搂,亲热地道:“兄弟真功夫,好涵养。佩服,佩服。就是嘛,当着大伙儿面让女孩子一马,递个面子,还不是为了女朋友。兄弟以后一定也是跟我一样,对老婆二十四孝。”
谢滨憋着一肚子话没法说,身后又有安迪开心地道:“小谢,真为你开心,不容易诶。我熬到回国才慢慢学会退一步开阔天空,肯吃一点亏。这滋味不好受,回家千万找个娱乐散散心。我刚才真怕你们斗起来。”
谢滨无奈,只得违心地道:“是小曲没用力,她那一棍子打下来跟痒痒挠似的轻。”
安迪笑道:“小曲这小坏蛋大原则倒是从不会错,道理还是讲的,只是经常歪理太多,让人头痛。”
曲筱绡闻言赶过来暴跳,“我是让树枝挡了,让树枝挡了,让树枝挡了,啊啊……”
赵医生赶来搂住曲筱绡道:“我早知道你肯定这么说,可不得不揭穿你一下……”
“对,像你这种从小混江湖,往人屁股雕乌龟手起刀落的,出招讲的是快恨准,我们知道你拿捏的好分寸啦。”包奕凡笑嘻嘻地补充,可他还没说完,脚面就挨了曲筱绡一脚,只得鬼哭狼嚎地跳开揉脚,可始终不离谢滨太远,与谢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樊胜美一肚子的笑话,可就是不敢对曲筱绡说,怕遭反噬。还是安迪笑道:“瞧,这一脚就是标准的快恨准。”
于是樊胜美扭头对谢滨道:“你们两个搭档得珠联璧合,反应神速,要不是你们解释,我们都还不知道你们私下做了手脚,暗度了陈仓。真让人欣慰。”
可谢滨此时才弄清楚,曲筱绡那一棍不是对他手下留情,而应该真是被树叶挡住。然而事情就那么阴差阳错了。而周围诸人又何尝不知,但大家充满好意,有些事为了他,有些事为了曲筱绡,都拼了命地将错就错,一错再错,反而死死坐实了他们两个互谅互让,大有天朝外交风范。谢滨忍下一个又一个的声明,可忍不住看向曲筱绡,曲筱绡也怒容满面地看他,两人在昏暗的路灯光里对视得火花四射。然而曲筱绡也知道现下再无法扑腾起来,她一怒之下,转身对赵医生老拳伺候,此人正是始作俑者,枕边人最坏事。当然,她打到赵医生身上雨点般的拳头,才是真正做了手脚的花拳。邱莹莹笑得大呼小叫,觉得他们2203自己人打自己人,她看得特痛快。
安迪由衷地笑着,对樊胜美道:“都挺好的。”
樊胜美偷偷冲关雎尔努嘴。安迪才发现一声不吭的关雎尔。安迪忙向包奕凡比划,包奕凡领悟过来,一瘸一拐地跳到谢滨身边,笑道:“兄弟,男人是不是主动点儿?女朋友真不要了?”
谢滨却看向安迪,见安迪脸上挂着坦荡真纯的笑容,在捏喝醉的邱莹莹的鼻子,他也不禁微微一咧嘴,似乎是笑。他对包奕凡道:“呵呵,没脸见人。”
“无论如何,得有个交代。对了,我找时间会跟你原单位打个招呼。以前误会,多有得罪。”
“呵呵,不用了。请帮我谢谢安迪开解。她现在的快乐心情对我是最大的说服力,希望我有一天也能。”
“她今天非常高兴,你也开解了她。你也别妄自菲薄,你已经走出最关键一步,就冲你今天有实力拼个你死我活的境况下肯吐血忍让,你已经学会放下。你会有那一天的。但有句心里话,说出来供你一哂:机关或者大机构的工作环境无法张扬人性,未必对你有利。”
谢滨一愣,看着如此真诚的富二代滑头商人包奕凡久久无语。
关雎尔等打架结束,便一言不发,挂在樊胜美身边低头看鞋子。但她怎能不关注周围的一举一动,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地上穿插的合影,在在扰乱她的心神。可那条她熟悉的影子,始终没往她这边挪动。
反而曲筱绡揍完了赵医生,跳过来严肃地问安迪:“谢滨说他已经跟你解释了?他到底怎么解释,他有没有说怎么威胁我?”
安迪不愿撒谎,只得到:“你自己去问他。”
“擦,早知他骗我,骗我解散弟兄们。有数了。大奸雄,能屈能伸哈,刘备。臭安迪你别揪我头发。”可安迪揪她一小撮头发的效果很好,直接就阻止了曲筱绡一怒之下再袭谢滨的冲动,她狠狠看了谢滨一眼,但一鼓作气,再鼓而衰,现在已经不再是痛扁谢滨的好时机了。她一张怒脸唰地印到傻笑的邱莹莹面前,本想吓邱莹莹,不料邱莹莹反而哈哈大笑,觉得好玩,曲筱绡心里好生没意思。
安迪道:“我们回去了吧?安排一下车位,我们车只能坐两个人。曹律师,得辛苦你了。”
曹律师立刻道:“正等你捉差。樊小姐和关小姐都我送吧。谢兄也一起走吗?”
赵医生笑道:“咱小破车,任务最重,载新娘子。”
谢滨却道:“我不顺路,自己打个车。小关,回头见。”谢滨说完,便与在场男人们握别,撩起长腿走了。
谢滨才转身,关雎尔便趴在樊胜美肩头,泣不成声。安迪看见,走过来伸手搭上关雎尔的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与樊胜美一起扶起关雎尔。她另一只手还拖着曲筱绡,但曲筱绡翻个白眼,和身挂到安迪手臂上,显得她才是跟安迪更亲密。
包奕凡招呼大家去停车场,樊胜美和安迪辛苦地拖起三位妹妹,挤挤挨挨地先走了。后面,赵医生扶起已打瞌睡应勤,与包奕凡一起架着应勤走。包奕凡跟赵医生道:“我本来反对安迪结婚后还住22楼,房子不够大。”
赵医生笑道:“我本来以为曲曲安心扎根22楼是权宜之计,骗了她爸妈就搬走。”
两人越过应勤的头顶相视一笑,包奕凡忍不住笑道:“不知道他们几个以后怎么发落那个岳西。”
“连曲曲都同化了,个把岳西更不在话下。”
曹律师插嘴:“做22楼的家属似乎也很不错。”
赵、包都笑,“贿赂我们。”
曲筱绡走到一半,听口袋里手机提示短信,摸出来一看,竟是谢滨来的。她看着内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刚与大学老师通话,谈成一份新工作,不久我将随远洋货轮出海。我去看大海。”曲筱绡将手机翻来翻去,忽然意识到,这是朋友夺来交给她的关雎尔的手机,她连忙击鼓传花似的将手机传给安迪。
安迪已经听到曲筱绡大声读短信,还没反应过来呢,手机已经到手。她将手机转交关雎尔,看着关雎尔的眼泪洒满手机屏。樊胜美与安迪对视叹息。只有曲筱绡抬头朝夜空微笑,她无忧矣。
然而他们都没停一下脚步,他们穿过马路,拐过大楼,继续向前走着。路灯像魔术师的手,将他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扁,但再高明的魔术师都无法将五个人的身影分开,五个人的身影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