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东宝更兴奋,这个时机,他整整等了五年。他不时看着手表,不时自言自语,“我操,还没来,别走错路了吧。”
终于,晨曦中,一只一只的东方红拖拉机头钻出街巷,来到市电线电缆厂大门前。雷东宝二话没说,操去大锤朝大门“噔噔”走去,一脸杀气地高高抡起大锤,“轰”一声砸在工厂铁门大锁上。这一锤,他练了三天,可在心中练了五个年头。这一锤惊天动地地撕裂早晨的宁静,轰开曾经把小雷家诸人挡在门外的阻拦,刹时,一个无力回天的巨人展现在这群跃跃欲试的草根面前,张开双臂任由宰割。
邵家村的村民蜂拥冲进污泥遍布的车间,手起锤落,好端端的设备顷刻被野蛮肢解,装上吊机,抛上拖拉机,运去废品站。门卫起先以为进了一帮强盗,猫在门房不敢吱声,看着人都进了车间,才匆匆钻出去到附近派出所报警。警察过来查看,雷东宝递上盖有大红公章的批文,即刻说明问题。
待得已经停工一年的市电线电缆厂职工春眠不觉晓,懒懒散散起床吃饭,才听得消息说工厂给砸了。等有些对厂子有点感情的工人赶到市电线电缆厂,只见大门洞开,车间里面早给拆得不成模样。到处都是抡大锤的在那儿砸得震耳欲聋,已经有人砸开设备的水泥基础,抽取里面锈烂的钢筋。那些一辈子都耗在市电线电缆厂的工人看着这种掠夺般的架势,欲哭无泪,心疼地私语,哎唷那个电动机还是半新的呀那传送辊是刚维护过的呀…。雷东宝满意地看着这帮人脸上的苦痛,更是用力砸岀一锤,意气风发地扯开嗓门大吼,“砸,凡是铁的都砸了去。”
二轻局的领导被市电线电缆厂人请来看罪证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帮人野蛮拆卸刚刚还用得好好的行车。只听上面有人吹哨一声指挥,大伙儿就跟听见平日里的“放炮”哨声一样,一个个冲往门外,二轻局的人正好走到门口,只听车间里惊天动地一声响,行车横梁从天而降,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二轻局领导们站稳心定了,才看到好好一跨行车已经尸横在地,早已散架成废铁一堆。而一群抡大锤的早大呼一声又冲进去,收拾尘灰稍定的战场。
二轻局的领导看得目瞪口呆,都心说这怎么跟原先的设定不一样的啊,不是说要拆去小雷家重新用吗?见到依然手拖一把大锤的雷东宝,忙上去拉住他询问。雷东宝却有一番入情入理的解释,他说,他买下设备后,大家就以前那台市电缆厂旧设备做了利润分析,发觉别看机器在转,可并不赚钱,因此大家都反对购买。他想领导都已经在批,他这时候再退出有点对不起领导们的关心,只好硬着头皮赔本也要买下这些设备。
二轻局领导难以回答,设备是他们签字批准卖掉的,如今砸都已经砸了,难道还能如何?只是无法向那些依然翘首等着去小雷家上班的工人交待。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帮让二轻局领导操心的原市电线电缆厂职工陆续出现,但他们再也凝不成五年前那样的整体,面对里面一群凶猛地抡大锤砸毁他们心血的他们曾经很瞧不起的农民,他们个个裹足不前,只在外面三三两两地痛骂,甚至都没人去动一下雷东宝和雷正明的摩托车。雷东宝轻蔑地看着那帮人,心说他们还有脸叫嚷,五年前他们小雷家还没电线厂,五年后小雷家的登峰电线全省有名,发家还是靠的他们市电线电缆厂废弃的设备。那帮混吃等死的,落那么个下场是活该。
傍晚时候,富裕的小雷家村民看地上设备已经拆光,雷正明挥手一个“撤”,大家便骑上各色各样的摩托车走了。比较穷的邵家村的可不愿,地上的设备基础里全是钢筋,钢筋铺得又密又粗,他们怎么舍得放弃。他们家都不回了,怕这一走人家关上门不放他们进来,连夜在里面挑灯夜战,几十个人将车间地面挖了个遍,又有人回去通知新血加入,大家轮着挖掘,遇到电缆设备基础坚实,挖之不开,这些石匠们竟然还想到用少许炸药炸开,硬是几天时间,连把基础下面拿来打桩用的烂铁管都挖了出来。他们走后,车间一片狼藉,到处坑坑洼洼,即便是磁铁拿来,都未必能吸来一丝铁星,完全就是洗劫的结果。
人们当然不会想到这是小雷家以外的邵家村干的好事,人们都说这是雷东宝的报复,疯狂报复,就是要用砸烂一切,来将市电线电缆厂以前欺负过小雷家的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雷东宝压根儿不要辩解,对,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也是他叫来邵家村那些穷石匠们出马的动机。别人爱骂骂去,他们除了骂,还能做什么?雷东宝彻底蔑视那些脸色白净的城里人。而城里人则是彻底视雷东宝为土匪,都说现在这年头,也就这种土匪才能发财。
二轻局的后来隐约猜到雷东宝欺骗了他们,但他们没脸承认,唯有在陈平原面前告了一状。陈平原对于这种没发生在他县境内的冲突抱手隔岸观火,不过回头还是问雷东宝,是不是为去世多年的妻子报仇,雷东宝毫不掩饰地承认。陈平原笑称雷东宝是雷老虎,不过,陈平原以老友身份,依然笑眯眯地说,杀人,最厉害的是用笔,而不是用刀。
陈平原亲自捉笔,以市电线电缆厂与小雷家登峰电线电缆厂的现状对比为题材,写了一篇文章。文章以翔实素材,细述小雷家登峰电线电缆厂如何从一台市电线电缆厂废弃设备起家,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引导和资金支持下,从一无所有,发展到如今的辉煌,以一家厂之力,带动全村农民致富,也带动周边村庄农民致富,这是政策对路,执行对路的最佳典范。
雷东宝看了心说,登峰的发展跟县里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己钻墙角扒地洞挣来前程,怎么就是县里的功劳了。但他也无所谓,功劳又不能当饭吃,陈平原要就拿去,大家多年朋友了,这点虚名他送得起。
可雷东宝没想到,陈平原还真是一举两得地帮他又杀了市电线电缆厂一刀。陈平原的文章一在日报上登岀来,雷正明立刻从各方获得反响,同行都说,雷东宝的一锤把市电线电缆厂砸死了,陈平原的文章又把市电线电缆厂大卸八块,以后市电线电缆厂曾经做过领导的人,从此都没脸在业内抬头见人,而那些原市电线电缆厂的工人,则是都没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又懒又蠢的旧人。因为一篇登载在党报上的文章,足以把一个事件定性。
而算下来,小雷家村经济在这件事上不赚不亏,雷士根却还是摇头不以为然,说雷东宝这是何必了,硬是给自己留个骂名才爽快。雷东宝当然是不肯接受雷士根的罗嗦。但是雷士根的罗嗦,雷正明作为小辈却不能不听。雷士根教育雷正明很严厉,他从方方面面分析了这事对小雷家和对雷东宝本人的损害,指出一个狂妄的人会激起的可能性反弹,他要雷正明不许少年得志,不知天高地厚,说雷正明没雷东宝那样的本钱,以后不许起哄架秧。雷正明被雷士根骂得一声都不能出,只好听着,也只有虚心接受。
对于雷士根对雷正明的管教,雷东宝不出一声。他心里清楚雷士根的负责,也赏识雷士根的谨慎,更知道自己的冒失需要雷士根的扫尾,只要雷士根的小心不要涉及到他的基本原则,他或默许或支持,从不反对。村里人也都说书记村长穿的是连裆裤。雷东宝知道,如果不是雷士根替他做好细节,他那大刀阔斧的管法肯定得乱套,他说雷士根是小雷家村的大管家。
雷士根心思如发,看得出雷东宝对他的无比信任,自然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市电线电缆厂的事过去,雷东宝这才有时间有精力想到韦春红。他带着胜利的得意终于光临县里的车站饭店,把韦春红折腾得几乎一夜没睡。可等韦春红微含酸意地问起雷东宝刚做的轰轰烈烈事是不是为了他去世的妻子,雷东宝却是一句“闭嘴”,背过身去便睡。韦春红看着面前小山包似的背,气极而泣,可没人伸手安慰她。她终于感知,自己其实在雷东宝心头什么都不是。
杨巡春节后先一步押着两辆车的货色回去东北,戴娇凤嫌货车又冷又癫,一路下来癫得骨头散架不说,出了锦州,更是给冻成冰棍,她要求自个儿坐火车去东北。杨巡心里虽然盼着戴娇凤一起走,路上不会寂寞,可他也知道坐货车一路上的艰苦,尤其戴娇凤一个女孩子半路没法找地方方便,不知多为难。他心疼老婆,朋友托朋友地好不容易替戴娇凤搞到一张软卧票,又嘱咐许多乘软卧的诀窍,才告别跟车去了东北。
戴娇凤到了时间拎一只精美旅行袋上火车,上去就照着杨巡的吩咐打点了软卧列车员,免得没干部证被赶去硬座。
走进软卧,简直是走进另一个世界,里面雪白的床单,和来来往往看似有身份的人,让戴娇凤一下觉得矜持起来。而她的美丽,也让同一车厢另外三个男乘客注目,其中一个年轻戴金丝边眼镜的,还非常热情地起身帮她把行李举到行李架上。戴娇凤今时已不同过往,不再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丫头,她现在知道微笑着说谢谢,然后从她的小皮包里取出很是罕见的随身听,爬上她的上铺闭目养神听她的帽子皇后凤飞飞的歌。
但是那个金丝边眼镜年轻人就迷上了她,一直找话跟她搭讪,在了解到两人竟然是同一个城市下车后,更是一直请戴娇凤去餐车吃饭。戴娇凤又不是不经人事的,还能看不出小伙子眼中的爱慕,但她心里装着杨巡,虽然眼前小伙子长得儒雅文气,气质出众,可她还是不愿搭理,一直淡淡的,也不肯去餐车吃饭,就吃她自己带的东西。
可戴娇凤越是淡淡地不理,那小伙子越是殷勤。戴娇凤猫在床上不下来,他就端水送茶,戴娇凤从床上下来,他就把鞋子替她拿出摆好,搞得戴娇凤极其为难。但她好歹是个资深美女,对于如此殷勤,她一概不理。只是她长得媚,即使冷冷不理,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依然犹如滴得岀水一般,看得小伙子心动神摇。
可随着火车一路向北,三天下来,旅客一个接一个地下车离开,戴娇凤所在的软卧车厢里只剩她和小伙子两个人。小伙子更是不管戴娇凤爱不爱听,读朦胧诗唱姜育恒的歌给戴娇凤听,戴娇凤虽然不觉得这小伙子如以前追求她的那些男人那么烦,可觉得这人也挺磨人的。后来眼看着离终点越来越近,小伙子拿自家地址给她,又说自己家情况给她听,要两人以后保持联系。戴娇凤没答应,可还是正眼看了小伙子一眼,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个什么长的二儿子,难怪长得这么贵气。
小伙子被那一眼所鼓舞,下了火车一定要叫车送戴娇凤去她住处,戴娇凤推都推不了,只能接受,但明确告诉小伙子,她是有丈夫的人。小伙子一脸失望,可还是绅士一样地送戴娇凤回家,记住地址而去。戴娇凤觉得那小伙子真有趣,还会对着姑娘念情诗,就好像外国电影里似的,挺好玩。
此时,杨巡还在路上,货车可要比火车慢得多。
得那小伙子真有趣,还会对着姑娘念情诗,就好像外国电影里似的,挺好玩。
此时,杨巡还在路上,货车可要比火车慢得多。
杨巡回来,两人见面,戴娇凤没当回事地就把小伙子那事告诉了杨巡。杨巡不依了,啥,有人敢调戏他老婆?他七骗八拐地问岀小伙子家地址,趁哪天有闲,找几个人冲去与那小伙子打了一架。他没想到,那小伙子是训练有素的,他们虽然人多,却也没多占便宜,两下里都打得鼻青脸肿。这下,杨巡没教训到小伙子,小伙子却看清楚戴娇凤的丈夫是个不起眼的货色,本来心里已经放下的一段心事,这会儿又活动起来。
但杨巡很快就忙碌起来,无法再进一步地给那小伙子以教训。尤其是老王回来后,很快就开始与一家煤矿的生意。那笔生意数量相当的大,老王本来是想从杨巡这儿进电缆,倒手给煤矿,可数量那么大,老王手中能调用的钱只够发其他地方采购的货,而没钱给大宗的电缆。他与杨巡好歹是朋友,他找杨巡协商如何应付这单生意。
老王虽然做生意的资格老得比杨巡年纪都大,可遇到要人帮忙的事,还是得出面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那是朋友间彼此给面子,做生意的人从来只看谁资本雄厚,而不看年资大小,现在杨巡的资本,并不比老王差,甚至有过之。但做生意的人,还是要给年资几分面子,因此杨巡一叫就到,还带着美美的戴娇凤。
老王妻子也抱着他那个被罚去一大笔款的孩子一起在,一开席,两夫妻就对着杨巡夫妇口吐莲花。杨巡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笑着阻止道:“王叔,我一个小辈的,你就别抬举我了,有啥事你尽管说,一句话。”
老王有些吞吞吐吐,不过还是说了,“我年前不是跟你提起煤矿那笔生意吗?现在有个问题,他们不肯给预付款,我那些钱你有数的,不够买你的电缆…”
杨巡边听心里边核算,立马打断道:“王叔意思是电缆就直接由我跟煤矿做?没问题,好处费我算给王叔。”
老王听了心里直骂,他辛辛苦苦打那么多桩下去才获得那生意,谁都知道他不会放给别人做,杨巡这是明知故问,还好处费呢,好处费能多少?这小子够奸猾。可老王又不能翻脸,今天明摆着是他求杨巡,不能一毛不拔,只能豁岀半身的毛让杨巡拔。“我倒是本来打算推你给煤矿的,可你要是自个儿进去,上上下下还不得重新打点一遍?不如挂我名头。我们说定,你批发价多少我们都清楚,煤矿开的价,都是明的,其中差价,我们五五开。等煤矿两三个月后付款,我们结清。这是数量。”老王将电缆明细交给杨巡
杨巡仔细看了,心中算盘拨得飞快,很快就将大致数字算出。心说老王真狠,这么一大笔生意才经一下手,就想白拿一半。他笑了笑,却冷静果断地道:“二八开吧,你二我八。做你这笔生意我还得问朋友借钱回去进货,煤矿这东西一向都是拖欠的好手,谁知道得占我几个月资金,这几个月我都没钱做别的生意了。不过王叔不一样,到王叔这儿,我赔本也得做。”
老王微笑道:“煤矿付款虽然拖,可从没不付的,好就好在这里。再说我打桩打得足,付钱不是问题。你说二八开,我还不如问人借个二分利,还赚什么。三七开吧,我也不跟你小杨计较,大家一个地方出来的,互相帮忙。”
杨巡举起酒杯跟老王碰了下,几个同乡也一起举杯,算是见证。一笔生意就这么定下来。
但杨巡散了席就急急回家,因为今年与妈约好每周六晚上八点打电话汇报平安,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妈等在村办全村唯一一只电话机边不知道该等得如何心急。再说,今天要跟妈商量要紧事。
戴娇凤才不急于等待未来婆婆的电话,对那婆婆她心怀不满。但杨巡既然孝敬,她也只好跟着。两人晚上不敢在雪地骑车,从饭店出来,几乎是小跑着回家。拿起电话拨通长途时候,杨巡还是气喘吁吁的。
杨巡妈当然等得急,但听到儿子声音,就什么焦燥都没了。“这么冷的天还出去玩?你们哪儿现在零下几度?”
“零下一二十度吧,妈,我没出去玩,今天如果没事我不会出去。是王叔有事找我,王叔有笔生意要我一起做,我们刚谈下来,几个老乡做见证。杨逦他们回家来没有?”
“回呢,都等在边上要跟你说话。刚刚你一直不来电话,我们四个刚好凑一桌打四十分。呵呵,老三老四合一起净欺负老二。”
杨巡一起笑,但脸上却满是紧张,“妈,我跟王叔这笔生意,可能还得借人一点钱,最近手头会比较紧一些…”
“不要紧,你手头紧就别寄钱来,妈从银行去拿些出来,家用不用太多的。”
杨巡犹豫了一下,看看戴娇凤,才道:“妈,是这样的。我准备在市里买套商品房结婚用,可没市区户口很难办,这事我过年时候托给小凤她哥哥帮忙。刚刚小凤哥哥来电话说房子已经找好,是新建的红梅小区,我本来想自己汇钱给他的,可正好王叔一笔生意来,妈,我让小凤她哥来找你吧,你先垫一下,我很快就能周转出来。”
杨母立刻警觉起来,“老大,这事没听你春节提起。家里房子不是大着呢吗,你还外面买什么房子。是不是小凤她哥要结婚找你出钱?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不是不是,妈你想哪儿了。现在我们生活不是富裕点了吗,我也想在城里买间商品房住住,我们春节一起到市里逛街。”杨巡一边说,一边看戴娇凤的脸色,果然见戴娇凤一脸不快。戴娇凤虽然听不到杨母在电话里说什么,但想想都知道,肯定是在说她想骗杨家的钱,都把她当什么了。本来她可以拿出这两年存下来的体己钱先应付一下,可这下她倒要看看杨母准备怎么做了。
杨母以退为进,“也行,等小凤她哥来,我跟着一起去,这么大笔钱,我不放心交给一个年轻人。我得盯着他交钱开票上面写上你名字才放心。我下礼拜都有时间,你让小凤她哥到县农业银行,鼓楼那边那个,八点钟等着我。”
杨巡再次为难,他答应房子写戴娇凤名字的,看来要妈先垫一下钱的话,这事儿得黄。他只得无奈地道:“钱没藏在家里?到县里拿出来再乘车去市里,那也太麻烦了,一天没法来回。妈,那就算了,我们以后再说。”
杨母听得出儿子的敷衍,估计儿子得想办法借钱给那女人买房。她现在鞭长莫及,可那女人就在儿子身边磨着儿子吹枕边风,儿子还能不心软?再说,通过儿子的敷衍,她更认定儿子肯定是被戴家逼着岀血汗钱帮戴家那个哥哥,她做妈的怎能袖手不管。“不麻烦,再麻烦也比从邮局汇款强,你那几万块钱到邮局还不定得拿几趟呢。你让小凤她哥找个时间吧。”
杨巡虽然答应了,可心里明白在妈这儿拿钱是死路一条。放下电话,他才想跟戴娇凤说他去借钱解决,戴娇凤忍了半天早憋不住了,气愤地道:“你妈说什么了?又说我是狐狸精?我好好一个清白人,怎么到你妈眼里就跟抢她儿子似的?杨巡你说,我抢你钱还是抢你人了?”
杨巡懊恼地看着戴娇凤,心说他不该跟妈借钱,即使借钱也不能提起戴娇凤的哥,原先还想得好好的这事先瞒着妈,所有的事他都这里自己解决,怎么事情一有变化他又跟妈说了呢。他就是在妈面前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下黄了,他两头不是人。他在大发脾气的戴娇凤面前赔了半天小心,直到第二天去邮局把钱汇岀,把汇单拿来给戴娇凤过目,戴娇凤还是跟他满面愁容,说这事要是给他妈知道了,以后看见她还不更得当仇人,戴娇凤不知道,等杨巡符合结婚年龄了,杨家那个刁钻婆婆能不能放出户口本让她顺利跟杨巡登记结婚。
杨巡自然是赌咒发誓,说自己心里只爱一个人,可戴娇凤依然不能释怀。戴娇凤愁的是,杨巡那么听他妈的,等结婚日临近,谁知会不会岀岔子呢?
因为把钱汇了一部分给戴家哥哥买房子,杨巡手头更加吃紧,找朋友把现在与戴娇凤合住的房子押出去借来笔钱,都来不及回老家找登峰电线电缆厂,拿着钱到就近一家电线厂进货,直接拉去老王说的那家煤矿。就这么紧赶慢赶,来回也还是花了一礼拜时间。老王也赶紧着叫儿子押货过来,总算两人合力把煤矿的生意做成。两人还高兴地坐一起喝了一顿酒,就等着结帐拿钱的时候了。
杨巡出差时候,小家里正好米吃光了。戴娇凤虽然在家时候骑车骑得跟飞一样,可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虽然已经来了有年头,可还是不敢冬天骑车,她就走着过去附近的粮站,准备先买个十斤应急,等杨巡回来再说。
跌跌撞撞地背着米踩着又是雪又是冰的地面出来,因为两手得扶着肩上的米袋子,她越发走得艰难。说巧也巧,那个火车上遇见的小伙子正好经过看到,小伙子说一个江南大美女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小伙子接了米袋,甩上他的吉普车,连人带米地送戴娇凤回家。但小伙子耍了个心眼,方向盘一转,带着戴娇凤去看远郊冰雪覆盖的森林,看真真又厚又白如棉花如白云的雪。可把戴娇凤乐坏了,跳进雪里又是雪人又是雪仗地玩了个够,玩得手脚冰凉麻木才被小伙子推上车。那小伙子不让她伸手到暖气口取暖,说这样会伤手,他动手摘下戴娇凤的手套,如捧珠玉似的将戴娇凤的手捧在手心,替她摩擦活血,一直到戴娇凤的手指恢复知觉才礼貌地放手,而不是趁机占便宜。这时,脚底的热量也渐渐透上来,戴娇凤浑身温暖,也羞不可仰。
小伙子愣愣看了会儿才将车开走,可路上意有所指地在聊天中说,没想到戴娇凤结婚那么早,年纪轻轻时候很容易冲动,很容易看错人,一个不小心就坏了终身,人真应该多看看多见识,最后才决定。否则,大好一个人,没几年就成了黄脸婆子。若换作火车上听到这话,戴娇凤会嗤之以鼻,可她现在刚被杨母搞得心烦意乱,不知前途走向何方,小伙子一席话,令她好生感慨。
戴娇凤回到家里,等杨巡出差回来再看杨巡,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而杨巡虽然是个千伶百俐的,可到底是年轻不懂情调,又是一上来就俘获了大美女戴娇凤,虽然心里对老婆充满疼爱,可除了原始本能的那几招,其他都不会,觉得对老婆好只要让老婆吃好穿好身体好就行,哪里会想出什么吟诗玩雪之类的高雅事儿,这就不知不觉在戴娇凤眼里有了对比。
可两人终究是相爱的,戴娇凤心里不舒服了两天,回头又跟杨巡整天笑嘻嘻的,杨巡嘴皮子滑,什么话到他嘴里一说总能让人发笑。可每次戴娇凤问起等年龄到的时候,去结婚登记要用的户口本和村里证明怎么办时,杨巡的一张嘴总是滑不起来,杨巡虽然一个劲安慰戴娇凤说没事没事,可戴娇凤怎么敢相信,要真没事,杨巡的一张嘴能那么老实?为此杨巡一直觉得对不起戴娇凤,对她加倍的好,虽然现在还借着朋友的钱,可买吃的买穿的一点不吝啬。
在江南,春节过后一个多月,各处早已开始春意萌动,处处可见探头探脑的新绿。可在东北却依然是飞雪连天,千里冰封。杨巡见现在市场还没正常启动,春节后一直就没让戴娇凤去仓库,都是他自己去管着。早晨他要出门,戴娇凤给他下了碗白菜饺子,吃饱喝足,又帮他把帽子围巾裹紧了,才放他出门。杨巡又缠着戴娇凤亲了几口才肯走。一路笑眯眯的,到了仓库,捅亮煤炉,卸下门板窗板,擦干净柜台,让人一眼看进来这儿是正常规矩地在营业。
做完这些,就没啥事了,杨巡烤着火炉无聊地朝窗外看,看斜对门的老王来上班了,看正对面的一个老乡也是来上班了,一会儿,对面一排仓库,只只烟洞里冒出白烟。杨巡心说,他其实不来也行,仓库里的货大多清给煤矿了,剩下只有几卷电线,还有以前问老王他们几个老乡拿的电器放在柜台做样品,就是小偷进来也偷不了几块钱。可不来吧,万一老顾客来,找不到他,误以为他没再摆摊以后断了生意了,那就糟了。所以条件再差也还得坚持着。
正无聊着,忽然听得外面有嘈杂声盖过身边的收音机,他探身往窗外看,见好多人气势汹汹围住老王仓库的门,群情激奋地不知说什么。一会儿,只见老王被警察拿手铐铐了从仓库带出来,那群围观的个个伸出拳头打。杨巡这才听清楚,原来是老王卖给煤矿的东西出事了,导致煤矿爆炸死了好多人。杨巡一下呆住了,他的电缆,他的钱,怎么办?那可是他出道将近四年挣的全部的钱啊。
可没等他回神,外面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随即都是敲碎砸破的声音,杨巡给惊醒,往外一看,见刚才一起来的愤怒的人们冲进老王的仓库,一会儿,连煤炉都被扔了出来。杨巡心说,这不会是煤矿死难职工家属吧,换谁家里死了人都不会放过老王。
忽然,有个人又站老王隔壁那家仓库窗前大吼一声,“这家也有假启动器,一样的…”早有人接着嚷嚷:“这都是一窝儿的,他们都是一帮人,也砸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