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莉莉的心仿佛已经被乱糟糟的杂草充塞得挤没了心智,她没有比现在再迷惘的时候了:“可近一年了,他只出了一回国,又很快就回来了。而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北京市,他怎么挣的钱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4)
左忠堂笑了:“你别拿我们小职员养家糊口的方式去想阮大头!他最近的一次生意,是在俄罗斯做成的,据说,一次政府行为的借贷,就让他赚了投入资金的百分之三十多!你琢磨琢磨,他的资金一动,就是数十亿人民币,赚百分之三十多,那是多少钱?他上次去俄罗斯,又想投资于石油管道项目,由于资金占用期太长,他才作罢回国!”
江莉莉终于无话可说了,干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像一座美丽的雕塑!她的心里自然清楚左忠堂的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至大支行的存款不复存在!阮大头的家产化为乌有!阮大头本人没有杀身之祸,也必有牢狱之灾!她的行长位子不但不保,而且还和诸葛秀一道,立刻面临着身无分文的生存危机!
“阮大头不是坏人,而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也许他晚出生几十年,就会成为中国最会经营的银行家。他错在太超前,在中国还实行金融管制的现在,就违法违规大搞民营金融!”左忠堂把江莉莉的咖啡杯子推到她的手边:“瞧在老同事的份儿上,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现在应该劝阮大头赶紧自首,退还违法资金,争取宽大处理!”
“难道这现实生活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江莉莉的大眼睛凝重而深邃得像浩瀚的大海。
“龚梅与任博雅带着我们进行的无序竞争,其实,是建立在阮大头非法融资基础之上的,因此,一切的一切当然像水中捞月一样荒诞!五一支行与至大支行争来斗去的时候,也正是阮大头风雨飘摇、被立案调查的当口!而且,他还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坏主意!你不觉得这拉存款的商战,是一场没有观众、毫无意义的滑稽戏吗?!”
江莉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散发出绝望的恐怖。当她的笑声又突然嘎然而止的时候,她那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里,终于像八月的山洪一般,喷涌出了晶莹的泪水。她突然站起身,惊天动地地哭号着向卫生间奔去!
“莉莉!莉莉!你!冷静点儿!你和阮大头的时间毕竟不长,一纸婚约也说明不了什么!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重新选择……”左忠堂不知所措地起身,随在江莉莉身后,一边喊着,一边追过去。
就在谭白虎腰里别着那把五四式手枪,借到至大投资公司找材料的机会准备再溜进野鸭湖试试枪,出一出近来蓄积已久的恶气时,手机上的《欢乐颂》却奏响了。
就像长成了的果子终究要瓜熟蒂落一样,谭白虎早已经预感到的恶运,终于降临了!为了找到谭白虎,合作银行分行人事处竞把电话追到了野鸭湖畔,并且毫不留情地发来了几乎与任博雅相同的通知:“携带学历证书,到分行人事处报到!”
“为啥子?”谭白虎阴郁着脸,幻想着恶果不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原来,谭白虎假学历问题的败露是齐美丽和任博雅两口子的合谋之作。现在的齐美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她所领导下的梦幻支公司的经营业绩也已经是每况愈下。该蒙卖保险的亲戚朋友,她齐美丽已经蒙遍了;该通过招聘骗卖的保险,她齐美丽也已经骗光了。她只有得逞于一时之辙,却想不出能得益于一世之法!她对继续维持梦幻支公司高增长的发展势头已经是黔驴技穷、无能为力了。见老公因使用假学历问题被速发银行开除了公职,本来就心情阴郁的齐美丽立刻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恶毒的蛇,顺理成章地把谭白虎当成了她发泄郁闷的泄洪口。她毫不犹豫地唆使任博雅,对自己的老乡来了个鱼死网破的损招,以谭白虎之道还置谭白虎之身,也把谭白虎买假大专文凭的事情到合作银行北京分行揭发了!
合作银行怎么会因为谭白虎这样一个小职员而败坏了自己的名誉?于是,一接举报,马上就对谭白虎进行毫不迟疑的追查了!
谭白虎比任博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还会抵赖,为了自己曾经获得的一切的一切,还要进行顽强的斗争。他耍赖道:“我的学历证书丢了!”
“丢了?”分行人事处的同志也不好糊弄,“那就带上复印件来!”
“没有复印件!”谭白虎依然负隅顽抗。
“那就尽快报上毕业学校、学历证号码!”人事处的同志冷笑两声,“如果这两条最起码儿的东西还不能提供,我们可要对你按照使用假文凭论处啦!”
谭白虎一想到自己将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的一切,同时也要失去身边那一对秀美杏眼的注视,他的心乱了。人有欲则不刚,他在马行长面前的大义凛然之气就像被摔瘪的瓜一样,现在已经无形无影了!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心惊肉跳起来:“对我……是不是要开除呀?”
人事处的同志直截了当地告诉谭白虎:“中央银行是这么要求的,但是分行领导考虑你曾经为合作银行做出过贡献,拟对你从轻处理!提前解除劳动合同!!”
山雨欲来风满楼(5)
谭白虎听了这义正词严的通知,原来的那一点儿精气神儿,随着大口呼出的冷气,消失得不见了半点踪影!他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把车停住,勉强地用一条瘦腿支住了自行车,一歪身溜下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不及支撑住的红旗牌加重型自行车,也随着他的身体,歪倒在了路边。
突然,远处传来了“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一连五六辆警车呼啸着往至大投资公司的方向风驰电掣一般地疾驶而去。
有气无力的谭白虎,一颗疲惫不堪的心依然被揪动了一下,已经混沌成浆糊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一点儿火花:“莫非阮大头出了啥子事情?这世界真狗日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他的心被这强烈的念头一刺激,立刻又找回来几许力气。他勉强起身,慢慢上车,一摇一晃地向五一支行骑去。
在保险公司豪华办公室里端坐着的老康,心里从来没这么乱过!胸膛里像跑进来一只精气神儿十足、上窜下跳的野兔子,搞得他挠心挠肝、坐卧不宁。自打陌生人提起曾经向人出卖过一张百元错币,老康就总把大胡子送给自己的那张错币翻来覆去地摆弄。
手里的错币也的的确确是一张百元错币!错币上也的的确确并排印着两行阿拉伯数字“100” !错币本来就是稀有的东西,难道这世界上还真会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百元错币吗?老康咋样琢磨,咋样觉乎着自己手里的这张错币就是陌生人的那张百元错币!!!这样一来,只要自己找错币的原主人阮大头问一问卖主,这个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陌生人也就可以乖乖地束手就擒!但是,他迟疑着,没有立刻行动。他思考着,通过阮大头找到这个大学生之后,应该怎样做。
老康的耳畔总是回响着这个大学生的声音:
“最近俺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
“等俺的大事儿一干成,五一支行也出名了!这也算俺帮助您教训一下您老婆吧!”
老康的脑海里总是飞动着一个一个的大问号:这个大学生要干啥大事儿?他的大事儿与五一支行有啥关系?当然,老康左思右想也始终不能把马苦苦的怪异言行与银行抢劫联系到一起。在老康的心目中,抢劫银行与大学生,压根儿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儿!
焦躁的老康,想起大胡子的五万元提成费由于陌生人的搅和自己还没来得及付给他,就赶紧坐在计算机旁,通过网络银行一卡通,划到了大胡子的帐上。只是这次他划过去的,不是五万元,而是连带欠江莉莉在梦幻支公司的提成费一万元,一同划了过去。
等计算机的液晶显示屏上,一出现“成交”字样,老康立刻拨通了大胡子的电话:“老哥儿,钱我已经给你划卡上啦!”
“嘛玩意儿?”大胡子现在没有一点儿仙气,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只是感觉老康有一点儿不对劲儿:“你这么快就踅摸到抢劫的主儿了?”
“没影儿的事儿!”老康吭吭吃吃地撒了谎,“我不是说,这个损失我自个儿认嘛!”
大胡子爽朗地笑了:“行,既然是你我的劳动所得、公平交易,我就谢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你原来送我的那张错币,后来我才知道,忒值钱,弄不好能卖个二十万哪!不当得利的事儿,我可不干!我得找个时候,把那错币还给你!”
大胡子认真起来:“有一件事儿,你可能忘了!”
“啥事儿?”
“我没钱那阵儿,也是我最难的时候!我昧着良心从你那儿诓了五百块钱!我送你那张错币,就算还那五百块钱了!!”
老康没想到大胡子还记着自己被讹去的那五百块钱摊位费,便赶紧推辞:“那都是猴年马月的皇历啦!?”
大胡子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较真劲儿:“我早就琢磨好了,直接给你钱不合适,那张错币就算我连本带利、外加良心债,一起还你啦!你记着得了,没有你那五百块钱,就没有我的现在!我是拿了你那五百块钱之后,喝醉了酒,被惠总经理开车撞翻,而后才到保险公司当上培训师的!”
想起那个大学生也曾经提到那张错币,老康便做出漫不经心地语气,实则异常认真地认证:“阮大头是从谁哪儿淘换来这张错币的?”
“说是老马头儿!”
“老马头儿咋会有这种错币?”老康赶紧追问。
“说是老马头儿的儿子,在云南淘换来的!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值钱,就找阮大头这个大头套俩钱儿花!我想,阮大头知道这东西值钱,但也想不到它能值二十万人民币!”
“老马头儿的儿子是个大学生,好像叫马苦苦呀!”老康心里始终不敢确定的判断在大胡子这里终于得到了印证。
山雨欲来风满楼(6)
“嘛玩意儿?你不是怀疑老马头儿的儿子就是那个抢劫犯吧?”大胡子惊诧了。
老康在心里坚定地确认:“没错!!!”可嘴上却赶紧活稀泥:“没影儿的事儿!”
现在的老康已经没心思和大胡子多纠缠这钱的事儿了,赶紧说:“我原来还欠江莉莉一万块,你见到她,一块帮我还了吧!”
大胡子感觉意外了:“你今儿这是为嘛?办‘后事’一样嘛!可不能出嘛岔子,你提出的《人寿保险诚信赔付计划》惠总经理可是非常重视,而且马上就要报总公司批去啦!”
此时的老康,已经把陌生人、大学生和老马头儿的儿子马苦苦联成了一条确凿无疑的线,他的心里也暗暗地下了决心。他不想向公安局报案,更不希望公安局对老马头儿的儿子进行逮捕,他依然想通过自己的言行去拯救一颗因苦难、虚荣而变得畸形的灵魂。于是,老康叹口气,用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对着话筒说:“心里闹得慌!”见大胡子还有再说钱的意思,就赶紧说:“得了,我还有事儿,再见了!”说着,不等大胡子再支声,就自己先把电话挂断了。
自卑的扭曲(1)
生于、长于云雾山下云雾镇的马苦苦,是一个天生不想平庸,却一直在悲惨境遇里挣扎,不但平庸,甚至连平庸都难于达到的年轻人。这种反差,使他的灵魂一直受着炼狱一般的煎熬。
由于自打马苦苦降临人世,就面临饥寒交迫的生存危机,所以他的身体在南方人里依然算是瘦小枯干的。由于还在娘胎里那阵儿,母亲就无钱乱吃便宜药,致使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像兔子一样有着三辩嘴的豁子!因此,苦难深重的他不但总受着不想平庸想法的折磨,还要面对周围人群的各种歧视。这种歧视在他考入京城大学之后,越来越烈,几乎把他压迫、煎熬成了疯子。
面对同样的分数,当全须全尾的正常人甭交钱就能够上学时,马苦苦不得不多交三万元人民币,才能够跨进大学的门槛儿,而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他是个豁子!对此,校方的理由是:马苦苦属于残疾人,他的入校名额是占用了计划外指标的!其实,他心里门清儿极了,京城大学是怕招了他这么个豁子,影响了学校的校容,有意通过经济的杠杆欲将他距之门外!!!
拥有同样的年龄,当全须全尾的同学们,在大学校园里都成双成对的谈恋爱时,马苦苦却永远是一个无人搭理的丑小鸭,就因为他是个豁子,而且还一贫如洗!
最受刺激的,是周末的夜晚。马苦苦寝室里的四张上下床,八个床位内,经常偎依了七对爱侣。听着男女同学做爱的低吟,难受的不光是他,还有被压在男生身下的女生!平日里看似面如桃花、心慈面软的小美女们,此时此刻都变成了白骨精。
有的喊:“马苦苦,你躲着偷听,恶心不恶心呀!”
有的说:“马苦苦,你给我们一丁点儿心灵的宁静好不好!”
“马苦苦,我家有一个农村来的小保姆,我介绍给你如何?”
马苦苦原本正常的对美女的好感和爱慕,在这一声声刁钻的喊声里,慢慢地消失了;对美女的仇视却随着对美女好感与爱慕的消失,像一个丑陋的爬虫,慢慢地吞噬了他的心,扭曲了他的灵魂。
对马苦苦来说,像往伤口上撒盐一样的事情,无异于每学期必须交齐的学费!面对数千元的学费,总像面对着巍峨耸立的喜马拉雅山,他总是无法翻越,无法按时足额交齐。因为,他的母亲和姥姥有病,不但不挣钱,还要大把大把的花钱!而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在至大投资公司看门的老马头儿那一点点微薄的工资。校方为了抵制不交学费的穷学生越来越多的现实,索性做了一刀切的硬性规定:不交齐学费,不准考试!
而不准考试,就不能毕业!不能毕业就无法谋生!这一规定,无异于要了马苦苦的命!这样一来,对于他来说,不要说不甘平庸了,就是能做到平庸毕业,也不容易,也有如蹬天了。
马苦苦当然想到了勤工俭学。在某一个时段里,他是个幸运儿。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大款,大款的儿子也是个豁嘴。于是,大款便为豁嘴儿子特地请了一个豁嘴老师。那是一段让他最永生难忘的好日子。
大款为了不让儿子自卑,就对豁嘴老师格外尊重。那时的马苦苦,不但每月可以拿到一千元的家教费,而且还在寒假期间,跟着自己学生的一家,去了一趟云南。那次,他还第一次尽了自己的孝心,把从来没旅游过的老马头儿,带到了云南边境,一睹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有多少颗碧绿欲滴的奇树异草,马苦苦就有多少次心花怒放的快乐;蜿蜒、开阔的依洛瓦底江,有多少次蜿蜒的回转,马苦苦就有多少次的欢笑。但是,他快乐的高潮也就是他生命开始走向地狱的起点。
在云南与缅甸的边境公路上,在一个树多、人稀、路险的地段,单独外出的大款一家乘坐的小车,却遭到了持枪者的枪击!本来可以扭转马苦苦一生命运的豁嘴学生,还有他的父母,在这次打劫中,全部中弹身亡了!
后来,马苦苦听当地的人说起抢劫者的枪时,才如听天方夜谭的故事一般地知道了,在云南与越南的边境上,手枪就像丛林里的地雷一样多!
通过豁嘴学生一家的死亡,马苦苦似乎感悟了人生。其实,人的生命像花一样的脆弱,人的生命也像流水一样的短暂。自己为什么不在有限的生命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可以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大事业来呢?于是,他背着老马头儿,拿着大款给他的和遗留的钱,偷偷到中越边境上,买手枪去了。马苦苦明白,豁嘴学生一家三口能够因为手枪而覆灭,自然就有人会因为这同样的手枪而一举发财!手枪无异于某些人,包括他自己,从快、从速改变命运的最好利器!
让马苦苦想不到的是,越南小贩卖手枪,就像卖青菜一样坦然。小贩拿起一把五四式手枪,先向他伸出两根指头,而后再比划出三个零!
自卑的扭曲(2)
“两千?”马苦苦没想到,这一抠板机就可以要人命的东西,原来这么偏宜!但是,他自然知道做生意的诀窍,他拿起手枪,对小贩子伸出一个手指,再比划了三个零。
小贩子摇摇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解放军不援助我们了!货少了!如果赶上越战刚结束那阵儿,一只枪二百元就可以的!”小贩子见马苦苦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便从草席里又摸出一只同样型号的手枪,把两只手枪都塞在他的手里,伸出三个指头,再比划了三个零。马苦苦终于心满意足了,心说:“俺回到北京,光倒枪,就能赚一万!”
马苦苦不但买了枪,还用五毛一颗的价格买了一盒子弹;再与老马头儿汇合,坐上火车,一路平安地回了北京。
在与越南小贩进行金钱交易的过程中,一张不能花的百元错币被越南小贩用偷梁换柱的手段有意地换到了他的手中。马苦苦像越南小贩一样不知道错币的价值,对经济窘迫的他来说,虽然只是一百块钱,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那张错币被谭白虎拒绝兑换后,却被老马头儿发现了。就在老马头儿为儿子懊恼的时候,文才子慧眼识珠,把错币交给了阮大头。阮大头自然如获至宝,竟甩给文才子整整一万元真真切切的人民币。当文才子把已经少了一半的真钱交给老马头儿时,老马头儿先是喜出望外、欢天喜地,而后便是对文才子感激涕零。
手里有了枪却失去了豁嘴学生的马苦苦,虽然在学校里,再一次陷入了贫困的境地,但是,他的心情却格外地好起来。因为,马苦苦终于找到了放飞他灵魂的好去处:老爹的就业之所,至大投资公司的野鸭湖。野鸭湖成了他练习射击的天然射击场,而野鸭湖里的飞禽走兽,便是他练枪的活靶子!随着文才子把枪声当成野鸭湖里传来的二踢脚之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半盒子子弹已经被打光了;随着文才子越来越多地要求老马头儿不要带豁嘴儿子来公司、更不要放二踢脚,他的枪法也越来越准了!
每当周末的夜晚,马苦苦寝室里再响起做爱的呻吟声时,他都会“呼”地坐起来,把手扮成手枪的模样,对着那一起一伏、淫声四起的被子,嘴里发出“砰砰”的声音,而后独自“呵呵”地笑起来。于是,寝室里的女客越来越少了,甚至在大部分周末,一个寝室四张上下床内,空荡荡的只有马苦苦一个人了。当面斥责他的小美女们少了,可校园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却越来越多了。
有的说:“马苦苦是神经病!八十年代后出生的大学生,怎么竟有这种人!”
有的抗议:“让我们和马苦苦住在一起,简直是对中国新生代的迫害!”
还有人索性喊了口号:“清除马苦苦,送他去精神病医院,还我们一个正常的生活秩序!”
每次听到这样的议论,马苦苦就傻兮兮地笑了。他不屑一顾地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俺才对你们没兴趣呢!马加爵算狗屁!俺要干大事儿!俺要顶天立地!哎!”喊罢,他总是欢天喜地从床上那最上面的床位里,学着鹰的样子,呼啸落地。在飞翔的瞬间,他体会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自我实现的快感!
什么是从快、从速改善自己命运的大事儿呢?马苦苦不糊涂!一下子就明戏了:当然是抢银行!抢银行的好处之多,简直不可胜数!一是,轰轰烈烈;二是,立刻致富;三是,最先与国际接轨……
自打有了抢银行的打算,马苦苦简直变了一个人。在课堂上,他总是默默的发呆,设计着一个又一个的步骤。回到寝室,他也经常彻夜不眠。他恐惧,仿佛看到一颗正义的子弹穿透了跪在刑场上的自己的脑壳!他也兴奋,真想对着同寝室的同学们大喊:“把你们丫挺的小美女都贡献出来吧!如果从了,老子就每人赏你们一万块!如果不从,老子就一枪一个,统统送你们回老家!”
此时此刻,他有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此时此刻,他炼狱一般的灵魂折磨没有了,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了!
虽然马苦苦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喜欢心血来潮地干事情,但是,他必然是个大学生,逻辑思维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在抢劫方面,虽然他是个门外汉,但是,依然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严密有序的抢劫计划:
第一步,踩道摸底。在冬天一个寒冷的傍晚,他从校园古塔下的草丛里,偷偷地摸出了一把他精心隐藏的手枪。他在弹夹里,悄悄地顶上了五颗金光闪闪的子弹,裹上破报纸,揣在怀里,以兑换错币、申请助学贷款为借口,急匆匆地赶到了五一支行。看来,干大事儿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他第一次出征,就碰上了贼了巴叽的小保安:谭白虎。在谭白虎一番不怀好意地盘问下,他居然做贼心虚地慌了。不但错币没有兑换成,贷款的事遭到直接拒绝,而且在应付了几句,赶紧溜走的时候,还不知不觉地丢了手枪!
自卑的扭曲(3)
第二步,是搞乱敌营。马苦苦由于对美女怀有敌意,因此,通过美女搞乱银行阵脚的事情,他不但心有灵犀,而且干起来得心应手。他从在银行踩道的过程中,发觉那个叫谭白虎的小保安对美女行长颇为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他再顺藤摸瓜地搞清楚了老康的情况,于是,挑拨离间开始了。等五一支行和至大投资公司搭上勾之后,通过老马头儿和文才子,他对龚梅的一举一动简直无所不知。玩老康也简直是玩到了置其于鼓掌之间的地步。在玩弄老康、搞乱五一支行的过程中,马苦苦体会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真的自我实现。当然,让他最快乐的是,在搅和银行的过程中,居然还做了一些有利于人民、有利于社会的好事儿!
一来是帮助他的抢劫对象龚梅找到了根治诸葛秀瘙痒病的特效药;二来还帮助他的玩偶老康卖出去保险三万六千元!三来是当阮大头在野鸭湖上实施食色计划时,由于实在看不下去阮大头玩弄妇女的那副臭德行,他竞偷偷地给阮大头在酒里下了速醉药!而且还在阮大头偷锁了办公室的门企图对龚梅实施强奸之时,他从老马头儿那里拿来了钥匙,悄没声儿地打开了门!
为此,马苦苦不由得一声叹息,以感叹自己的情绪无常和心地善良!
第三步是,火力侦察。他趁着龚、谭二人远赴云雾山向冯瘸子求药的机会,躲在五一支行的外面,向里面连投了两块大砖头!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银行的玻璃碎了,里面的保安却连出来看一眼的热情都没有!可见,五一支行的安全防卫措施以及职工的责任心都极为薄弱。于是,那两块扔进五一支行的大石头,就仿佛成了两只强心剂,让他的信心倍增。
第四步是,摹拟实施。他想看一看,一个人面对死亡,面对自己的枪口,是个什么状态?还有无可能在自己的逼迫之下从保险柜里拿出钱来!当然,这个被试验的人,不应该是五一支行的内部员工,他怕因此而打草惊蛇。于是,他把目标锁定为老康。他没想到,像老康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主儿,面对死亡,面对自己的枪口,都这么顺从!简直是任人宰割!这第四步的顺利实施,不但让他从此有了钱,还让他品尝到了成功的滋味,知道了古今中外的侠客,在行侠仗义时,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第五步,抢劫银行。他的方案也是因势利导的杰作。就是利用五一支行所处地理位置交通便利、靠近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条件,拟定在傍晚人最多,银行最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冲进柜台,用枪像顶住老康的脑袋一样,顶住柜台营业员的脑袋,逼迫其拿出保险柜里的现金,而后,自己快步冲进小商品批发市场,在某个角落,更换衣物和装钱的提包,再若无其事地溜走。
现在,马苦苦像鹰一样地搜寻着五一支行的动静,眼睛睁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大,他把剩下的那把五四式手枪,从校园古塔旁的草丛里取出,擦得干干净净的,又顶上了五颗金光闪闪的子弹。
血泣归途(1)
老康伏在办公桌上,手里揉捏着那张错币,感觉诸事缠身、千头万绪,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他想起五一支行,就想起了老婆。他拿过办公桌上的电话,准备打给龚梅。他希望与龚梅约一个时间,把他们之间的误会与恩怨彻底了结,他当然希望一对曾经的恩爱夫妻是莺梦重温,而不是孔雀东南飞!但是,他的电话还没拿起来,电话铃声却先“呤呤呤”地闹腾了。
老康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你好”,老马头儿的儿子那跑气之声已经像一只狩猎的老虎,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五万块,一分钱不少您的,全藏在京城大学古塔下面的草丛里!”
老康喜出望外:“你是不是要自首了?你的错币在我手里!我已经完全确认了你是谁!”
对面传来了轻蔑的笑声,那笑声像一丝丝冰冷的寒气,几乎冻结了老康一颗火热的心。笑声只维持了几秒钟,跑气的声音就立刻变得慷慨激昂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点钱,对您来说,什么都不是;现在,对我来说,也什么都不是!我一个农村来的小瘪三,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成就一个比马加爵更轰轰烈烈的伟业!”
“你想……”老康的话还没问出来,就被马苦苦粗鲁地打断了,他豪情万丈地说:“你老婆立马儿就和我一起出名了!我们,也再见啦!”说罢,老马头儿的儿子声嘶力竭一般地哈哈一笑,不等老康反应过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老康的心经过马苦苦冷笑的冰冻,已经不堪重负,现在又被不祥的黑云压迫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无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的地面上,来回来去地走着,他的大脑急剧地思索着:他到底要干啥?他要成就什么比马加爵更轰轰烈烈的伟业?他到龚梅的五一支行能干啥大事儿?联想到马苦苦上次对自己告别仪式一样的言语,联想到马苦苦对自己那五万块钱的不屑一顾,联想到马苦苦手中的枪,老康脑海里的几个大大的问号,立刻变成了几个点;这几个点再瞬息之间又联成了一条线;这条线勾勒出了他的行为轨迹;这轨迹让老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儿吓得坐在了地上!
老康的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惊呼:“他要抢银行,绑架龚梅!马苦苦想绑架龚梅,抢劫五一支行!”
此时此刻,龚梅秀美的脸蛋儿突然在老康的眼前浮现了。她的美貌历历在目,是如此的楚楚动人!她的柔情,宛如江南小城的月色,依然甜蜜在他的心间。老康在心里大叫一声:“不成!我得保护我老婆!我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儿伤害!”
他拿起那张错币,顺手塞进自己的衣兜,他想把它物归原主,让马苦苦和老马头儿一家人就此摆脱贫困。他像旋风一样地转身出门,飞一样地跑下楼去,来不及开保险公司配给他的那辆老旧奥迪100型轿车,就从路边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连滚带爬地冲进去,对司机大叫道:“快!五一支行!”
出租车立刻有如开弓之箭,射向五一支行的方向。
此时的马苦苦,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五一支行的大门口。
今天的他,一副虽然不时尚,却是酷得不能再酷的打扮:身穿一件米色大风衣,头戴一顶运动帽,脸用一个大大的白口罩蒙着,左手提着一个旅行包,右手插在风衣兜里。他右手里握着的,就是那把已经拉开保险并子弹上堂的五四式手枪!
他是听说了阮大头出事的消息,才决定立刻采取行动的。虽然现在不是银行正准备下班的时间,虽然现在大街小巷上还不够人多,但他依然毅然决然地要行动了。因为他明白,此时公安局有限的警力几乎全部赶到至大投资公司去了,五一支行无异于唱着一出空城记!就算是五一支行的谭白虎之流敢于跟自己对抗,他依然料想:几颗子弹射出去,也定叫五一支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任他马苦苦信手取钱,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的马苦苦,远远地望见银行大厅里客户不多,一个保安员正悠闲自得地坐在问询台前,低头瞧着什么,一副似睡非睡的德行,就把心一横,默默叨念一声:“干!”而后,就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五一支行的玻璃门!
此时的谭白虎已经赶回了五一支行。银行的营业大厅里,平静而祥和,正放着轻松的流行音乐。王杰那忧郁而动人的歌声,余音绕梁一般地在大厅里轻轻地盘旋:“……微凉的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手中行囊折磨我沉重的步伐,突然看见车站里熟悉的画面,装满游子的梦想,还是莫名的忧伤……”
谭白虎见美女行长正在营业室的柜台上检查收支帐目,便招呼营业员打开营业室本来锁着的小门,本能地把后腰上的手枪重新掖了掖,也进了营业室。见营业员又要锁那小门,谭白虎反身招呼道:“别麻烦了,我跟龚行说两句话,立马就走!”
血泣归途(2)
龚梅是在分行问询完谭白虎之后,立刻就接到了分行提前解除他劳动合同通知的。现在,她的眼睛看着会计帐目,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地不平静。
在接到分行的电话时,由于有营业室的两个女营业员在场,龚梅的脸上一直故作平静,只是频频点头,没有任何提问。她怕两个女营业员从自己打电话的只言片语里,提前猜到谭白虎的不幸。她作为一行之长,当然不会对谭白虎的事情善罢甘休!不要说自己还没有听到谭白虎亲口承认使用假学历的问题,即便是他真的使用了假学历,她龚梅也要以不惜牺牲自己行长宝座的代价,保下谭白虎!凭什么?就凭这个小职员对自己始终如一的尽心尽力!就凭她龚梅现在还是五一支行的一行之长!仅仅因为有这些,让她拿自己的职务作赌注,她龚梅就认为:“值!”
小职员瞧见美女行长的脸上流露着少有的阴郁,立刻晓得了分行人事处的所作所为。望着她一对凝重的杏眼,望着她紧闭的嘴唇,谭白虎的内心世界里,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波澜。他站在她面前,瘦脸上毫无表情,因为现在,他面部的肌肤已经无法承载和表现他此时此刻异常复杂的心情了。他的嘴动了动,一句话顶到了嘴边:“龚行,我认错了,我是罪有应得,我宁愿接受处分,也不希望离开支行!”但是,这一句话却仿佛像银行保险柜的门,沉重得无法张嘴说出来。在龚梅阴郁的眼睛里,他仿佛瞧见了她的心。这颗美丽女人的心,冷不丁儿地让谭白虎改变了注意!他不想再求情了,因为,他晓得,分行在中央银行的督查之下做出的决定不是一个支行行长能够扭转得了的!他咋能让已经背负上他这个沉重包袱的心中美神,再添新的沉重呢?
没等谭白虎开口,龚梅已经从他的表情里晓得了这个小职员的心思。龚梅苦涩的一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继续翻看报表,一边与谭白虎彼此心照不宣地问答。
“是真的吗?”龚梅依然低着头,问在自己身边站立的谭白虎,话语里,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
谭白虎当然晓得她这句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问话的含义!他没出声,对冷不丁儿抬起秀眼,望着自己的龚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龚梅轻轻地叹口气,用更轻的声音说:“我会去争取!”这句沉重的话,依然没有宾语。
谭白虎当然晓得美女行长要去为自己争取啥子,就依然一声不吭地对她摇了摇头。见龚梅睁大了疑惑不解的杏眼,谭白虎苦涩地笑一下,依然一声不吭地再次摇了摇头。
龚梅像是对谭白虎,又像是对自己,低声地说:“虽然你有能力重新开始,但我不会让你到五一支行以外的地方去重新创业!你晓得吗?施司长已经把工业部的全部存款都放到我们支行了!他指名道姓的说,这存款至少有一半要算你的业绩呢!”
美女行长的话,仿佛让小职员的鼻子突然遭遇了碰撞,立刻酸酸的,眼泪也险些喷涌而出。他明白龚梅的心思,她知道当下找工作的难度,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已经有了前科的无学历人员,离开自己刚刚干出一点眉目的五一支行,一定要面临着流离失所,艰难境遇可想而知!
此时,在风衣兜里紧握手枪的马苦苦,一闪身蹿进了五一支行的大门。他见两个顾客正伏案办理着业务,咨询台前的保安也依然低头瞧着什么材料,就阴风一样地飘进营业大厅中央,顺手把身后本来开着的大门关上了。他当然不希望大厅里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在他亮出手枪之后,顺利出逃!
让马苦苦意想不到的是,营业室里面的小门竟然也打开着!他的一颗狂跳不止的心仿佛立刻被胜利的希望之光照亮了:自己竟然可以直接走到保险柜的旁边!再用手枪顶住龚梅的脑袋!这样一来,还怕里面的人不乖乖地拿出保险柜里的钱!!!???
“简直天赐良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马苦苦在心里一声呐喊,立刻从风衣兜里拔出了手枪,一个箭步冲到营业室的里面,那速度快得仿佛是伴随着闪电的雷鸣,就在二个女营业员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刚刚发出一声“嗷”的惊叫时,马苦苦已经把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龚梅小巧的后脑勺!他随后对柜台内外的人,疯狂大叫:“谁也他妈不许动!”
见保安惊成一副呆头呆脑的德行,几乎是本能地做了一个原地起立的动作,马苦苦一个箭步上前,先锁住龚梅的脖子,而后把枪口对准营业室小门外的保安,声嘶力竭地大叫:“都给老子蹲下!要不,老子俺就要杀人啦!”
保安和两个顾客都一声“妈呀”的惊叫,按照马苦苦的吩咐原地蹲了下去。马苦苦见自己已经震住了门外的三个人,便把枪口对准营业室内的两个女营业员,大喝一声:“你们俩,脸向墙,站好!”
血泣归途(3)
等两个女营业员按照吩咐站好了,马苦苦把枪口对准眼前的谭白虎,大叫:“你!打开保险柜!”
谭白虎像一个雕塑一般地站着,一脸冷峻,一声不吭。马苦苦再次大叫:“说你!开保险柜!拿钱!”
龚梅见谭白虎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赶紧用自己差了音的声音对他叫道:“谭白虎,照他说的做!”
谭白虎僵立片刻,在马苦苦黑洞洞的枪口逼迫下,从柜台上拿了保险柜的钥匙,小心翼翼地走到保险柜的旁边,把钥匙插进了保险柜的钥匙空里。他一连拨弄了几下,保险柜的门却纹丝不动。
此时,马苦苦见小门外的三个人趁机不断地挪动,立刻把枪口对准了保安,大声喊叫道:“不许动!要不,俺真开枪了!”
龚梅依然保持着理性,她清晰地晓得两害择其轻的道理,她明白死了人比丢了钱损失更大,便依然用颤音对小门外喊:“大家都别动!这事儿,我一个人扛着!”
马苦苦见谭白虎一连几分钟都打不开锁,立刻把枪重新顶住龚梅的头,歇斯底里地道叫:“告诉他密码!别想骗老子!”
龚梅无奈,只得对两个女营业员说:“把密码告诉谭白虎!”
一个女营业员战战兢兢地回答:“左二十八,回转一圈,找三十六,再返回到八十二!”
谭白虎按照女营业员的指点,终于把保险柜的门打开了。一捆一捆的现金赫然出现在马苦苦的眼前。马苦苦高兴了,把左手里的旅行包扔到谭白虎面前,疯狂地几近神经质,狂呼乱喊道:“给俺装进去!”
谭白虎没有动,把脸朝向龚梅和马苦苦,一只手扶地,一只手慢慢地移向后背,准备俟机抽出后腰上别着的手枪!
“不许动!”马苦苦似乎意识到了谭白虎的不轨图谋,立刻大叫一声。
龚梅不晓得谭白虎随身携带着一把真枪,怕他轻举妄动闹出人命来,就赶紧叮嘱道:“谭白虎,装钱!给他装钱!”
就在五一支行营业大厅里马苦苦步步得手,龚梅步步告退的节骨眼儿上,老康乘坐的出租车,风驰电掣一般地来到了五一支行的大门口。老康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五十块钱扔给司机,一边下车,一边说声:“甭找了!”
老康下了车,定了定神,见五一支行的大门紧闭着,四周没有半点异常,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他拉一拉坐车时被搞乱了的西服,径直往五一支行的玻璃门走去。
此时,营业室里的谭白虎已经给马苦苦装完了保险柜里的全部现金。马苦苦用手枪顶住龚梅的脑袋,低声命令道:“走!你们全给俺出去!”他是很明白银行报警装置的,那个报警的按钮就藏在营业员椅子的下面,他才不会给枪下的几个人提供按电钮的机会呢!
等两个女营业员在谭白虎的带领下,在前;龚梅在手枪的逼迫下,在后,都走出营业室大门的时候,马苦苦才一把提起了装满人民币的旅行包。就在谭白虎一行几人被逼迫到营业大厅玻璃门口的节骨眼儿上,大厅的玻璃门却被老康从外面打开了。
刚刚放松了心情的老康,蓦然之间发现了银行大厅里的此情此景,仿佛血液里突然注入了凝固剂,蓦然之间被惊得目瞪口呆,僵立片刻之后,才不由自主地对着马苦苦一声大叫:“马苦苦……我是老康!你不能抢银行!”
老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和马苦苦面对过面,他怕马苦苦认不出自己,只得急中生智一般地提起自己的名字,同时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百元错币,高高地举在眼前,以期唤起马苦苦的记忆与良知。他用自己依然祥和的眼神,盯住马苦苦,大声叫道:“这张错币,是你的!它值二十万哪!我把它还给你!”
老康的一声大叫打乱了银行大厅里的短暂平衡。马苦苦见到了气喘吁吁破门而入的老康,望见自己那张粉红色的百元错币,那像搅起的豆汁一般乱的心,也仿佛突然被兑进了卤水,大脑在瞬息之间,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大睁着双眼,愣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老康见马苦苦愣在原地木头人一般地一动不动,一边走向马苦苦,一边大叫:“抢银行,不算英雄!老马头儿也不答应!!”
此时的谭白虎,心中的一腔窝囊以及蓄积已久的全部委屈,早已经燃烧成了冲天的怒火。与银行抢劫犯一搏高下,正是此时此刻的他求之不得的良机,他不但要借此机会发泄掉胸中的满腔愤怒,而且还要借此机会给美女行长以及整个合作银行一个英勇、雄壮的交待!在这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的一搏之中,如果死了,他可以像英雄一样地离开这个把他由一个小保安造就成银行白领的地方,他死而无憾!如果不死,他生命的尊严也将无疑可以用自己的英勇和鲜血得到捍卫!于是,早有准备、俟机而动的谭白虎,才不管老康是否能说服马苦苦呢!他趁着马苦苦分散注意力惊看老康的当口,来了一个在农村当民兵时常用的动作,突然蹲下身来,单腿跪地,以光一样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举枪的同时,对龚梅声嘶力竭地大叫:“蹲下,龚行!”
血泣归途(4)
就在马苦苦依然发愣的瞬间,就在龚梅顺势蹲下去的节骨眼儿上,谭白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毫不迟疑地向近在一米之外、完全暴露在自己枪口之下的马苦苦的胸膛,抠动了手枪的板机。
“砰!”剧烈的枪声响过了,可倒下的不是马苦苦,却是再一次舍身救美的谭白虎!!!由于谭白虎惦记着让龚梅蹲下去,却忘记了打开手枪的保险,他的手在抠动板机之后,枪却没有响!而从瞬间的大脑抑制中醒过闷儿来的马苦苦,立刻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手枪的板机。一颗无情的子弹从谭白虎的前额打入再从他的后脑穿出,这个平凡的小职员一声没吭,就倒在了银行大厅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一个年轻而复杂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感悟到他去的悲壮,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出他去的英勇!
一声罪恶的枪响,毁灭了老康多日来一切一切的努力,也惊飞了他一切一切的慈悲和善良。在马苦苦黑洞洞的枪口之下,老康已经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了,他撇下手中的百元错币,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身前的谭白虎,主动跪倒的同时,一把抢过了谭白虎手中的枪。他把在射击场练就的本事施展开来,一下子就拉开了手枪的保险,他的手枪刚刚举起来,就听得“砰”的一声枪响,丧心病狂的马苦苦早已经杀红了眼,率先对准被他玩弄、力图挽救他、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老康,再一次抠动了手枪的板机!同时,他一把撕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头上的运动帽也不知不觉地碰落地面,终于,他丑陋的原形在银行大厅里毕现无遗了!他用那张跑风的蒜辩嘴,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这是第一个拒绝给俺贷款的银行!死!俺要你们全他妈的去死!”
龚梅听了老康的话,蓦然之间又见到了马苦苦的豁嘴,她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持枪抢劫者就是曾经拿着错币、贷款而不得、在云雾镇一间破草房里有一个残疾娘和一个年迈姥姥的马苦苦!她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马苦苦,你的经济问题,我负责解决!”
完全疯狂了的马苦苦听到了龚梅的呐喊,不但没有翻然悔悟,反而把枪口掉转过来,对着美女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去死!就冲着你是第一个拒绝给我贷款的行长!你他妈的也去死吧!”
此时,遭到枪击的老康,前胸立刻溅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的身子一晃,几乎要颓然而倒了。就在老康的身体摇晃着要倒而没有倒下去的瞬间,就在马苦苦疯狂叫嚣着把枪口指向龚梅秀美头颅的当口,老康用他生命的最后能量,在瞬间完成了在射击场上练就的近乎完美的射击动作:举枪、顺气间瞄准、射击!!!
立刻,“砰”地一声巨响,一颗复仇的子弹,从老康黑洞洞的枪口里,呼啸而出,马苦苦疯狂的叫喊之声嘎然而止,就像人形靶一样,突然一声不吭地“噗咚”倒地了。这颗复仇的子弹,从他的眉心钻入,再从他的后脑击出!把荒唐的他,由穷苦而平庸的生界,带入了罪恶而不平凡的死境。
那颗带血的子弹力量如此之大!在射穿了马苦苦的脑壳之后,又射到了营业柜台的玻璃上,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把防弹玻璃射出一个黄豆大小的坑!
从马苦苦的枪口下侥幸逃生的龚梅,像疯子一样扑向倒在血泊中的老康。此时,老康的胸前已经完全被鲜红的血液染红、浸透了。他的脸色苍白,躺在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谭白虎身旁,也是奄奄一息。那张粉红色的百元错币贴在老康身边的地面上,已经被老康和谭白虎的鲜血打湿了,已经被老康和谭白虎的鲜血染成了鲜红鲜红的色彩。
“老康!老康!”龚梅疯狂地大叫着,跪在他的身边。她让紧闭双眼的他倚靠着自己的身体,让他的头偎依在自己柔美的胸前,继续呼唤着,“你醒醒呀!老康!”
等已经被吓蒙了的几个在场之人,醒过闷儿来,赶上前,有的扶起身体已经开始发凉的谭白虎,有的围住龚梅和老康的时候,老康的一对老眼才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终于瞧见老婆秀美的脸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他带血的嘴上,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他的声音小得仿佛像蚊子的嘤嘤之声:“是我不对……咱们……能不离婚吗?我和……江莉莉真的没……啥!我们……回家!”
说罢,老康的头一歪,他眼前的现实世界、他心中的无限遐思和梦想、他一切一切不了的情缘,瞬息之间都成为空白,都归于宁静。他就这样让人不敢确信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康!老康!你晓得吗?我和别人也没……老康!老康!我告诉你,我已经从法院撤诉了!老康!老康!你醒醒!你还记得我们在江南小城的日子吗?我要告诉你,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我们一起……回家!”
血泣归途(5)
无论龚梅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唤,无论美女怎样像疯子一样叙述着她和他在江南小城曾经有过的温馨,老康依然是一动不动的。随着一个美好灵魂像影子一样地飘向天堂,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了,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听到他最想听到的老婆喊出的这温柔之声了!!!
此时此刻,营业大厅里王杰的歌声依然余音绕梁一般地盘旋着,那忧郁的歌,那首寄托着她与他热恋的美好回忆的歌,那首被他俩千百次听、千百次唱的歌:《回家》,正被王杰唱到了最高潮:“……回家的感觉就在那不远的前方,古老的歌曲在唱着童年的幻想,走过的世界不管多辽阔,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尾声new
由于阮大头积极配合中央银行和公安部门退还了众多普通百姓手中的股权证,才避免了在北京市发生一起足以引爆城市社会治安的金融危机。阮大头的其他剩余财产经过拍卖,全部用于补偿了外商对至大投资公司的投资损失。一个像航空母舰一般庞大的至大投资公司因非法违规融资的问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像被爆破的高楼一样,“轰”然坍塌了。鉴于阮大头认罪态度较好,且有切实的立功表现,被北京市人民法院以金融欺诈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并被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当枫叶宛如鲜红的血一样重新在西山红遍的时候,北京市出现了两个知名的美女。一个是因勇斗歹徒,保护国家财产免受损失、经营有方、业绩突出而被评选为全国金融系统劳动模范的龚梅;一个是因无微不至地孝敬有病公婆,被当地街道妇联评为模范媳妇的江莉莉。
龚梅每日里开着她那辆白色的本田轿车,穿行于北京市各大企业之间,继续进行着她以改善金融服务、全方位竞争优质客户为主的金融竞争。虽然没有了至大投资公司的十五亿人民币存款,但是,在她领导下的五一支行,依然成为了全合作银行业绩最佳支行。
龚梅在老康位于西山的墓地旁边,以和老康同样的方式安葬了谭白虎。这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也成为了她工作之余唯一放飞心情、重温旧梦、感怀生死爱情和生死友谊的场所。
在一个经济适用房小区,经常可以看到一个高而苗条的大美女,搀扶着一个小老太太,缓缓地散步其中。陪伴诸葛秀安度晚年,就是江莉莉工作之余的唯一乐趣了。
同时在这个小区经常出现的,还有一个英俊的四十岁左右的保险推销员。他有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胖脸,胖脸上长着一对男人少有的丹凤眼。虽然小区保安员时不时地把他像上门推销的无照商贩一样驱逐出区,但他依然会再瞅准个空子,溜进小区,无怨无悔地挨门逐户地宣传“保险是中国人新三大件”的道理!
最悲惨的人是老马头儿。他不但失去了工作,还失去了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学生儿子!他是抱着马苦苦的骨灰回云雾山下云雾镇的。一路上他不停说着的,只有一句话:“早知道苦苦有了精神病,我再咋穷,也得给他看大夫呀!”那份自责,那份悲悯,几乎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男“祥林嫂”。
马苦苦藏在京城大学古塔下的那五万元人民币,过了一年之后才被人意外的发现了。由于始终无人认领,经北京市教育局、公安局批准,特将此笔款项,设为资助无钱交纳学费大学生的帮扶资金。至少有十名大学生因此项基金得以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