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跳下来,可落地时出了洋相,没控制好缓冲与平衡,摔地上了,脸着地那种。真丟人!
我眼见着他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沾的泥,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走过来,停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咧嘴一笑:“老了,腿脚不灵活,莫要见笑。”
“花爷爷?”青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下意识地走过去,“你为何在这里?”
老头后退一步,朝青童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站住,不要再过来。”
青童一愣,停下步子,不解地问:“花爷爷,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跟他很熟?”我警惕地看着老头子。
青童摇头:“他只是我一个观众,不管我在哪里扯场子,他都会来看,给的赏钱也多。他每次给了钱就会离开,我们连句话都没说过。花爷爷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他总是穿

得花里胡哨。”
“路都走不利索了,箭倒是射得挺准。只剩一只眼睛是不是特别方便瞄准啊?”敖炽一步挡在我前面,冷笑,“风雨这么大,也不怕吹散了你的老骨头?”
老头嘻嘻一笑:“这把老骨头早晚是要散的,但不是今天。”
“少跟你敖大爷废话!”敖炽反手指着我怀里的子淼,“这个男人虽然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也轮不到你说杀就杀。”
老头看看他,又看看我,说:“不管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救这个男人,我都是不允许的。”
我笑:“你以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是我有资格,是我的小盒子有资格。”老头从身上摸出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扔到我们面前。
一寸见方的小盒子,通体银白,没有多余的装饰,盒盖上镶了一块透明琉璃,能看到盒子里似乎有什么小东西在动弹。
“没毒,不是暗器,拿起来细看吧。”老头胸有成竹地微笑,“看清楚里头,你们也许会改变主意。”
敖炽白他一眼,用两根手指拈住焊在银盒上的细链子,嫌弃地把盒子送到眼前,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我话音未落,银盒摇摇晃晃摆到面前,琉璃之下的狭小空间里,信龙兄弟在里头有气无力地扭动着。
“信龙?!”我伸手一把将银盒拽到手里,用力眨了眨眼睛,信龙还是在盒子里没错,“怎么缩成两根牙签了!”
老头嗤嗤笑出声。
“你干了什么!”敖炽一步上前揪住了老头的衣襟,“你不知道这是我家宠物吗?”
“它们若与你们无关,我就不用把它们关起来了。”老头啧啧道,“信龙可不比寻常人家能养的猫猫狗狗呢,虽不算真龙,也算龙的近亲,我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头回见到活物

。想必二位也跟我一样,不忍心看它们白白困死在我的寸步盒里吧。”
“寸步难行……寸步盒。”我冷笑,“名字倒是起得贴切。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两个家伙的生死吗?何况我的孩子差点遭了横祸,我正怀疑跟它们脱不了关系,你替我抓了,我得

谢你。”
“说这种反话没啥用的。”老头不慌不忙道,“令嫒那只小猫虽跟它们脱不了关系,但你们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要它们的性命。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救你怀中之人,它们就能活下

来。”
敖炽把盒子从我手中夺回去,咬牙一捏,不知使了多少气力,那看似单薄的小盒子却连个凹印都没有。
“提醒一下,万一您手重把盒子捏碎了,里头的活物也会跟着四分五裂。”老头指了指敖炽手里完好无损的寸步盒,“我家的玩意儿都是死心眼儿,没有我的命令,永远不会放

人,最坏不过抱着一起死。”说罢老头嘴角又扬起诡秘的笑,“关在寸步盒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活物在里头呆不过三天就会虚弱而死。’
“你个死老头子!”敖炽一手揪住他,一手把盒子送到他面前,“立刻给我打开它,你知不知道世上只剩下多少信龙了?你又知不知道它们在黑市上的市价有多高?活的才能卖

高价!大不了你放了它们,我拿去卖掉一分半钱给你!”
老头用坚定的眼神表达了“我不需要钱我也不相信你!”
我看了看怀里不知何时昏厥过去的子淼,小心地把他放平,起身擦了擦满脸的雨水,看定老头:“如果我说你威胁我的砝码不够呢?不管你什么来头,你真以为一个小小的盒子

能难住我?”
老头见我并不像是开玩笑,摇头叹气:“你还真是固执啊……好,就算你不在乎信龙的命,那么鱼门国里的百姓呢?那些无辜的人,很可能被你此刻的决定推上绝路。这你也不

在乎?”
头顶又一声惊雷。
“想想令嫒那只猫吧。”老头拉开敖炽的手,将铁弓用眼花缭乱的动作折叠起来,咔咔声中,不消半秒,铁弓变戏法似的成了一根不起眼的发簪,被他顺手插进花白的发髻里,

“一只小猫尚且惹了乱子,何况是这样一个人物。”他顿了顿,看向敖炽,别有深意地笑笑,“方才我可是看得清楚,两军交战,大爷您可没占到半分便宜哪。”
敖炽恼羞成怒:“刚才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他能活着让你一箭穿心?”
“你把话说清楚。”我打断敖炽,“现在我们在谈一个人的生死,你扯猫做什么!”
老头看着地上的子淼,鲜血在雨水里流成了一条小小的溪。
“花爷爷……你……你再胡闹下去,他就真的活不了了。”一直不敢说话的青童突然给他跪了下来,指着子淼道,“他是姐姐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跟姐姐都对我好,能不能不

要再这样对峙下去?有话好好说行吗?”
老头看着青童,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好像被雨水冲出了另一张脸孔。
“我不姓花,”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突然泛出了在我看来十分突兀的温柔,“我姓寇,我叫寇争。”
2
寇家的院落被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大红礼盒填满,两个仆从正满头大汗地做着清点,寇夫人一脸喜色地站在一旁,对身侧的老嬤嬷道:“奶娘,回头替我准备上好的贡品,我要

诵经三日,争儿婚事落定,真要多亏菩萨庇佑,治了我最大的心病。”
奶娘捂嘴一笑,连连点头:“是是是。咱们少爷跟白家小姐,确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哪。”
寇夫人拈着手里的佛珠,舒心地说:“寇白两家联姻,今后彼此扶持,互通有无,两家前程势必如日中天,邪魔外道更是闻风丧胆了。”
奶娘连连点头,又道:“只是老爷平素总要我们全家上下低调行事,夫人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老爷若是知道了,又要教诲你许久。”
“他这个人哪……”寇夫人笑着摇摇头,“厨房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照夫人拟的菜单,备得差不多了。”奶娘又笑道,“今日明明是夫人的生辰,摆的菜全是老爷爱吃的,真真是鹣鲽情深啊。”
“人越老话越多。”寇夫人嗔怪道,“聘礼清点完后,按时送去白家即可。奶娘你别顾着跟人家聊天,赶紧回来吃酒是正经。”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道,“今早刘三姑又来订

货了,一会儿你送完聘礼之后,就顺便把订单送到锻场去吧,你知道老爷最不喜欢耽搁客人了。”
奶娘想了想:“刘三姑?我怎么记得夫人你说过上个月才交了一批鱼刺钉给她,这么快就用完啦?”
“这婆子说是遇到了棘手的地妖,要多备些鱼刺钉才妥当。”寇夫人说着,四下环顾一番,“对了,争儿呢?我怎的觉着今儿整天都没见着他?”
奶娘无奈道:“昨儿晚上就出去了,说有事,让我转告夫人说三天内回来。”
“不像话!你一定忘记提醒他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寇夫人柳眉倒竖。
奶娘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瞧我这记性,昨晚他又走得急!怪我怪我!”
寇夫人生气得很:“这小子,连亲自跟我说一声都嫌麻烦么!”
“不也是怕夫人拉着他的手就能说上两个时辰么。”奶娘想笑又不敢笑,“少爷长大啦,眼看着都要成亲了,身为寇家唯一的继承人,多去外头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夫人只管

养尊处优貌美如花就够啦。”
“你这老婆子,越发油腔滑调。”寇夫人哼了一声,“江湖险恶,争儿才十八岁,有多少斤两我会不知?不好好在家里把手艺学起来,天天就知道往外头瞎跑。”
“儿大不由娘。以后就等着白小姐去收拾他吧。”奶娘嘻嘻笑。
“但愿争儿跟白小姐能相濡以沫,白首偕老。他们能幸福,我此生也就没有可担忧的了。”寇夫人双手合十念起了佛号,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还有方家定来镇宅用的银焰龙

凰刀,老爷说已铸造完成,一会儿你差人去趟方家,让他们明日来取货吧。”说着,又认真叮嘱,“此事马虎不得,方夫人是我旧识,年少时曾有恩于我,如今她夫君固执已见

,非要将宅子建在大煞之地,家中鸡犬不宁也不肯另择居所,只能寄望此刀可稍微抵挡煞气,保他家平安康健吧。”
奶娘叹气:“听锻场的人说,这可是一把好刀呢,拿来镇宅未免大材小用了。”
“有什么法子。”寇夫人无奈道,“老爷起初也是不愿意的,说命由性定,方老爷非要信风水先生的荒唐话把宅子建在那里,出了祸事也不肯离开,那就是他选择的命,怨不得

人。是我着实不忍方夫人被牵连,才央求老爷帮他们这个忙。但究竟能帮到多少还是未知之数,但总归是尽了我的心了。”
奶娘看着她:“夫人你就是心善。寇家杀气重,有你做女主人,确是福气。”
寇夫人笑笑:“我也盼有朝一日世无妖邪,人人安居乐业,我们寇家的锻场里不再铸造那些取命的利器,铸锅铲瓢盆才是安稳。可那一天是不是太远了?!”
“莫想那么多了,寇家如今所持之业,看似凶狠,实则也是为民除害的善事。”奶娘拍拍她的手,“你跟老爷就安心等着喝那杯媳妇茶,等着抱孙儿就好。”
寇夫人点点头,又皱起眉头:“争儿回来之后立刻通知我,看我不罚他在菩萨面前跪到天亮!”
“好好好,要不要家法伺候?”
“那就算了……打坏了还如何给白家做女婿?”
主仆二人正聊得兴起时,身后回廊里匆匆走过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寇夫人见了,喊道:“郭兄弟!”
男子忙停下,快步走过来,朝她拱手道:“夫人有事吩咐?”
“那倒没有。”她微笑,“只是平常这时你们都在锻场忙碌,很少见你们回宅子里来。”
“锻场里的一件货缺了点东西,老爷遣我回来拿。”男子解释道,“我正要赶回去。”
寇夫人想了想,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问:“可还是为那件东西?老爷不是说暂时搁置么?”
男子点点头,道:“今天老爷突然说想到了一个关键处,所以急急派我回来。”
她叹了口气:“这样啊……那你快些回去吧,莫让老爷久等了。”
“是,郭义先告辞了。”他转身而去。
“郭兄弟!”她又喊道,“晚上你也准时回来吃饭,今天我让厨房专门准备了你爱吃的酱猪蹄。”
男子站定,微微愣了愣,回头道:“多谢夫人。”
不多时,清点完毕的聘礼被陆续送出了寇家,热热闹闹地往白府而去。
队伍后面,寇家并不太显眼的大门依然沉默低调地隐在北坊中最普通的街道上,两侧的石墙上,用篆字各刻着两个字,一边是“勤业”,一边是“正气”。
如果说鱼门国中以西坊唐家为修筑之业翘楚,那么论金银铜铁铸造之高手,唯有北坊寇家。寻常人皆知寇家专铸刀剑利器,四坊之中名刀名剑大半出自寇家锻场,然寻常人所不

知的,是一些以降妖除魔为任的术师世代均与寇家有生意往来,只因寇家锻造出的各种利器不但能伤人,还能伤妖邪。寇家的血脉天生与常人不同,凡亲手锤炼之物必得妖邪避

忌,故而代代以铸造为业,明里以精湛技艺铸刀剑于江湖,暗中以这天赋异禀助术师祛除邪物,护凡人安宁。
到了今日,寇家一脉单传,只得寇争一根独苗,早日替他寻得良配开枝散叶,成了寇夫人最大的心病,好在菩萨庇佑,总算跟北坊白家即将结为姻亲,白家世代以造纸为业,虽

非大富权贵,也算有家世渊源,届时白家小姐做了寇家的少夫人,一文一武,倒也匹配。虽听说白小姐生性清冷孤高,平日里不见外客,连相貌美丑都不为外间知晓,但以白老

爷白夫人的相貌推测,最差也该是中人之姿,何况娶妻求淑女,只要她对寇争一心一意,容貌又有何要紧。总之,寇家上下都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门亲事。
但是,恰恰没有人问过寇争期待不期待。
抱歉,他不期待,一点都不。
3
“老大,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寇争的袖子被她扯住,眼前的荒坟被枯草覆盖了大半,支离破碎的石碑横亘在前,上头依稀可见斑驳的阴刻碑文。
寇争回头,奇怪地看着她:“你怕呀?”
她支吾着不说话。他转身,看她的眼神跟看笑话一样:“你是僵尸啊,我以为你看到坟墓就跟看到老家一样亲切呢。咦,话说你老窝本来也在这附近嘛。”
她把他的袖子攥得更紧了,小声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吧……你不是说背上那把刀是给你方姨家镇宅用的么,如今你将它偷出来,万一有个闪失,你爹娘那边不好交代吧


他啪一下重重打在她的手上,逼着她松开了自己,皱眉道:“这样好的刀拿去当摆设是暴殄天物,方姨家那个宅子是没挑对地方,可他们家家道中落的根本原因不是她夫君刚愎

自用么?我不做生意都知道物以稀为贵,他总是囤些到处都能看到的货色又如何卖个好价钱?还有啊,对自己的儿子又不好生管教,天天在外头惹是生非,闹得家中也鸡犬不宁

。”说着,他又不屑地撇撇嘴,“人不走运,也不能都怪风水不好。”
她局促地握着自己的手,虽然一点痛觉都没有。
“但是,你说你爹娘已经答应了人家,寇家从不失信于人哪。”她还是替他担心,“你爹跟方老爷可不一样,你若胡来,他可能要打死你的。”
他噗嗤一笑,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青童啊,听你这样讲我还真羡慕你,要我跟你一样是僵尸,没有痛觉,我爹揍我多少回都不用怕了。”
她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小声说:“你究竟来这将军冢做什么?虽然传说这里头藏珍宝无数,但下墓之人几乎没有生还的,能活着出来的也变得疯疯癫癫。曾经道土和尚

来去无数,道行浅的无非是落得跟那些盗基贼一个下场,真有道行的,只得一位厉天师,他往将军冢门口设了结界挡住入口,之后此处才渐渐绝了人迹。”
他看她认真的脸,又看看近在咫尺的入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我都是好不容易才从奶娘口里套出这古墓的事情,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
她坦白道:“不久前一个夜里,我出来晒月亮,溜达到附近,看见几个小道土正在将军冢前忙话,那晚十分闷热潮湿,我看他们被蚊虫叮得满脸包,就过去跟他们说把碧环草揉

烂了涂在皮肤上,蚊子就不来了。他们很是感谢我,还问我是否遇到什么麻烦了,不然大晚上的怎会孤身在此,我说我是附近猎户的女儿,我爹在不远处设陷阱抓野物。我问他

们来这里干吗,他们说厉天师设在这里的结界因为年深久远,他们每隔几年都会来看看,万一结界有闪失,他们好及时修补。我还问他们这将军冢里除了财宝之外还有什么,他

们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说凶险得很,总之千万不要进去就是了。”
他想了想,笑:“不进去我怎么拿东西给方姨家镇宅。有了这东西,方姨也就不需要这把刀了。”
她大惑不解:“你要拿什么?”
“墓主的一块棺材板,一小块就够。”他越过脚下的残碑,站在黑黢黢的入口前。
她慌忙跟上去,拖住他的胳膊:“你疯啦?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一块棺材板?再说这入口是有结界的,普通人根本进不去。”
他解开背在背上的布包,从里头抽出一把寒光如雪、刀身刻龙、刀柄形似凰尾的大家伙来,光是看看都觉得此物杀气腾腾,有破风斩月之威,这么有形有神的一把好刀,拿去做

摆设也着实是可惜了。
“寇家的刀,没有斩不开的东西。何况还是个年深久远的结界。”他握紧刀柄,屏住呼吸,一步步朝入口而去。果然,覆盖着入口的野草飘起来刚刚触到他额头时,他便再也走

不动了,看不见的屏障横在面前,摸不到任何东西,但就是跨不过去。
没有半点犹豫,手起刀落,银光如焰。
空气里传来嘶一声响,很微弱。
他又试着往前迈了一步,成功了。
她全程捂着自己的心口,哪怕那里根本就没有跳动的心脏。
“走吧。”他有些得意地朝她勾了勾手指,开玩笑般道,“如果有什么机关暗器,记得替我挡着,反正你又不会痛。”
“好。”她看着他的笑脸,也就跟着高兴起来。每次都是这样,他的情绪可以毫无阻滞地传染她,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哪怕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要他对自己笑一笑,她就觉得

哪怕死了也高兴,虽然她好像死不了。作为生死之间的灰色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令到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一只僵尸,只是一个时刻跟在他左右的没脾气的小跟班。
认识寇争的时候,他才十二岁。那天下着大雨,她正蹲在棺材里无聊地听着墓穴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放在棺材一角的白蜡烛是她最在意的东西,因为那是唯一的照明工具,已经

没剩下几根了,用完了就得去外头买。如今蜡烛也涨价了,靠着仪剩的几个陪葬用的铜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正在她盘算着怎样多买些蜡烛时,裹了一身雨水与泥巴的寇争从墓

穴顶上砸了下来,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狼狈得像只吃错了药的猴子。难得的是,他人小胆子却不小,看到墓穴里坐了一个冲他瞪大了眼睛的十七八岁的姑娘,他只是沉着地看

着她身后的蜡烛问了一句:“鬼也怕黑?”
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是鬼啊。”
他居然不信,骨碌一下爬起来,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指头放到她的鼻孔下。片刻,他收回手,后退半步,继续沉着道:“都说鬼话连篇,果然没错。”
这小鬼……她又好气又好笑地从棺材里跳出来:“我真的不是鬼。人家说鬼是没有影子的。”说罢她又来回走了几步,指着脚下的影子让他看。
“你没有呼吸。”他瞪着她,“死了就死了吧,没啥可耻的,别装活人。”
“因为我是僵尸啊。”她双手叉腰,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不生不死的僵尸。”
“僵尸?”他一愣,旋即又不相信了,“别唬我!我可是见过僵尸的!它们的脸皱得跟风干的茄子一样,很丑很凶,要咬人要喝血!哪里是你这个样子!”
她居然高兴地指着自己:“你意思是我很漂亮很温柔啰?”
“中人之姿罢了,我说别人丑也并不是赞你漂亮的意思。”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家里人说过,白泉谷位处七绝之地,易招山精魍魉,此地又有古墓荒坟,就算真出

了僵尸也不稀奇。不过,你真是僵尸?”
她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又示意他也蹲下来,然后把石头塞到他手里,再把自己的右手掌平放到地上:“你用力砸,别客气。”
他皱眉,把石头扔到地上:“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啊,我们寇家可没这个习惯。”
“小孩你姓寇呀?”她眼珠一转,笑,“你怕砸伤我是不是?”
他瞪她:“寇家的子孙,什么都不会怕。”
“那你砸啊!”
“我就不砸!”
“那就是怕!”
“我不怕,我就是不砸!”
话音未落,她突然举起石头往自己手上狠狠砸下去,他的呼吸明显急了一下,但强忍住没喊出来。
她白皙的手背上迅速瘀青了一块,一条半寸长的伤口在瘀青里豁开着,但是没有半滴血。
“一点都不疼。”她扔掉石头,胜利似的把手背对着他晃了晃,笑,“我没有痛觉的。虽然皮肤还会跟活人一样会瘀青什么的,但是伤口再深也没有血。”
他诧异地把她的手抓过来细看,又试着碰了碰她的伤处:“真的不疼?”
“一点都不。”她摇头,“我真的是一只僵尸。这些伤,要不了几天就会自行愈合”
他扯起她的裙边,从上头撕了一根布条下来,不由分说地给她的伤口缠了上去:“疼不疼都是伤口,我娘说包扎上才好得快。话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蠢得拿石头砸自己的

手呢?僵尸是不是都这样?”
“不是你不相信么,不是证明给你看么?”她噘着嘴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而且你干吗撕我的裙子不撕你的衣裳?”
“我的衣裳要是破了,我娘又得唠叨我一整天。”他撇撇嘴,“那如果我说你要把头砍下来再跟我聊天,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不死的僵尸呢?”
“砍头?”她想了想,“这个还从来没试过,要不你试试?如果我还是没死,那要麻烦你帮我把头缝回去,我的针线活并不太好,而且我这里也没有针线。”
“你真是个疯子啊!”
“喂!小孩你别走啊,外头还在下雨,再坐会儿呗?你叫啥名字啊?从哪儿来呀?怎么掉我家来了啊?回头你能送我几根蜡烛吗?”
他们的初遇,就是这么尴尬。但是每每回想起来,她会笑,就算她没有一颗活的心脏,也觉得是从心里笑出来的。他扯下来给她包扎的布条,她一直没有扔,偷偷绑在了自己的

手腕上。
她确实跟他所见到过的僵尸不一样,除了不呼吸不吃饭没有痛觉,外貌永远固定,常年住在地下墓穴之外,她哪儿哪儿都跟个普通女子一样,不凶悍,甚至有点呆,但又有一些

小固执,自己认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下去。
相识六载,寇争从来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他认识了一只住在白泉谷一个墓穴里的女僵尸。他父亲素来以刚直中正闻名江湖,视妖魔邪祟为天敌,以铸造可以杀死它们的利器为使

命与荣耀,也正因为寇家的家业,他从小就对这些妖魔之事耳濡目染,还曾亲见过有赶时间的道土押了僵尸上门,待父亲铸造的七寸钢钉刚送出锻场,便拿来直刺僵尸心脏,将

其化成堆一散发着怪味的黑灰。那时,他躲在窗后偷看,奶娘还来捂他的眼睛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但是被母亲阻止了,总是慈爱温柔的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对奶娘说:“

他是寇家的孩子,就该当承受得起这些。”
本来么,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寇争天生胆大,区区僵尸算什么。但是,他还不想让她也被七寸钢钉化成灰,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那天他冒雨去白泉谷,他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