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忽然心头一酸。
那日,便是慕瑄提亲之日。
那日,也是苏柳伤心而去,又复而折返,最终彻底绝望之日。
慕晴想必是早已知晓,所以才会跟苏柳说,请你一定帮慕瑄治好他的毒。所以才会跟苏柳说,你是慕瑄的心头的刺,你不走,慕瑄便迟迟不能下决定。所以那日,慕晴才会几乎是迫切地将苏柳送走,带着她躲过喧闹的人群,走一条无人的小径。
她知道,苏柳横在眼前,慕瑄怎么会跟唐门联姻,而若不联姻,慕瑄的毒又如何能解?爷爷的心愿又如何能完成?慕阳山庄的担子又由谁来担?
她甚至知道,慕瑄为了能不负如来不负卿,居然在私下旁敲侧击过,唐铭半开玩笑道,慕阳山庄的命根子无非那本剑谱和慕瑄,总有一个要来唐门。
她又惊又怒!慕瑄怎么能作主张将山庄的命根交付于他人?他难道不知道唐心璇要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书?
她万万没有想到,慕瑄居然可以为苏柳做到这一步。
她唯一能想到的事情:苏柳必须立马离开。
令她庆幸的是,苏柳真的就这样自愿离开了,而慕瑄,也似乎真的就心甘情愿地与唐门联姻了。
送走苏柳那一日,她心情复杂。她知道送走苏柳带了几分私心,却又夹杂着怜惜和羡慕。苏柳可以走,可以逃避,可以不知情,而慕晴却不能,她只能留下来,眼睁睁的目睹着慕瑄与别的女子缔结姻缘。
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少为情所伤之人。
或许她当时没有想到,慕瑄真是心甘情愿的,可原因,却不是她所想的那个。
所以,苏之退说,柳儿,你不能怪他。
苏柳的眼中忽然就氤氲满了水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心尖,她痛苦的拧了一下眉毛。
她怎么可以怪慕瑄呢?
他煞费苦心地做那么多,不过只是想救自己的一条命。
他说了会陪着自己回白龙镇,回来拜见爷爷;可是转眼就变了卦,当着自己的面与另一个女子定下三生之约。苏柳想啊想,绝望了又绝望,却都始终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转变地这样迅速利落,如变脸般,说变就变?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些事,那些话,刺眼也罢,无情也罢,可都是为了她,却也只是为了她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喝着他的血,还一边心里怨恨着他。
苏柳忽然恶心地想吐。
眼泪瞬间就滴落了下来。
她又怎么能不怪慕瑄呢?为什么把她当傻子一般瞒着?为什么不肯让她分担?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为什么让她自己都为自己觉得恶心?
她仅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乡镇小女子啊!
值得么?
慕阳山庄在江湖上人人称道,如今这样,慕瑄又要如何面对唐门,如何面对江湖?
难不成让天下人耻笑,堂堂华阳公子,竟然骗婚么?
苏柳惶然不知所措,竟然不敢往下想下去。手中动作不禁一紧,一低头,只见一滴新鲜的血,像一颗从心头流出来的红泪,瞬间冒了出来。她失神地看着那颗越冒越多的血珠,似被点穴般,一动不动,似又猛然记起什么,霍然起身,手中未完成的针线活被一把扔到一边。厚重的木椅因为她的忽然起身,往后与地面发出了响亮的摩擦声音。她理也不理,一口气奔向了门外。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强烈地膨胀着:找到他!
天空中聚集着乌云。
苏柳一骑快马赶到了双堂镇。客栈的阿桐跟她打招呼,她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问有没有有个白衣人,来还过骆逢川的衣服?
阿桐想了想,点点头说,有的有的,那人穿着白色衣服,眼睛不太好使,还的正是骆老板的衣服,哎苏柳姑娘,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啊,怎么会有骆老板的衣服。
那人呢?苏柳又问。
人?走啦。
走?了?
啊。今天下午刚退的房,我当时还说,客官在这都住这么都天了,再住多住几天呗。他只说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多留无益了。诶,苏姑娘,你怎么啦?哎、哎哎,苏姑娘,骆小老板在里面呢,你这是去哪啊?苏姑娘,外面马上下雨了……
雨说下就下起来了。
瓢泼一般,雨在天地间密密麻麻地织起了雨帘。街上的人收摊地收摊,跑路地跑路,狼狈地乱作一团。有惊雷一闪,小孩被吓一跳,哇哇大哭起来,大人忙着打伞,顾不过来孩子,又一顿大骂。哭声、骂声、脚步声,都弥漫在这风雨里。
苏柳看着这庸庸碌碌地一切,雨点苍凉地打在脸上。
雨水流进嘴里,却有点咸。
就如同那一日,她从唐门出来,走在旷野里,心如死灰,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今日仿佛昨日重现,那天的雨仿佛一直延绵到了今天。她晚来了一步,便失去了他的方向。
大雨如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现自己节操无下限了。。。
基本已经是周更的速度了。。。
深感抱歉,要弥补回来!
另:下一篇打算写现代文,想写师生的(大学和工作后的),文章大体思路已经想好,弱弱问一句,这个题材是不是会被鄙视?
还有一篇另外一个题材的现代文,已经有将近3W字,考虑要不要放上来。。。
☆、55
隔了好久,苏柳渐渐察觉到不再有雨点打在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掠起一股不能压抑的惊喜,她几乎是克制着颤抖,试图平静地、缓缓地转过身去。
她谨慎又害怕。
一把十六骨的纸油伞,撑在头顶。
但是顷刻,惊喜便如一缕青烟,顿时消散在风雨中。
——陆非鸣抿着唇,不声不响地低头看着她。
这一刻的苏柳,多么像几日前的自己,原以为她追来是为了挽留,结果却是归还那枚竹风。前后心情的巨大反差,几乎带给陆非鸣不可遏制的愤怒。他当时多么希望苏柳能明白,这样的感情,就是一把杀人利器。
而此刻,希望的美妙和失望的幻灭,毫不隐瞒地呈现在那张削瘦流满了雨水的脸上。他多么想大笑三声,幸灾乐祸地大声说,苏柳,你也有今天,你也知道心痛了么?
可是他扯扯嘴角,肌肉僵硬,笑意全无。
雨点斜落在他肩上,凉意顺到他的心上。
苏柳哀哀地看着他,眼神空洞、悲伤、绝望、木然,无助地像一个走失了的孩子。
大雨哗哗啦啦地在天地之间下着,仿佛无穷无尽。
苏柳和陆非鸣就这样站在一顶伞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真相割了她的脉,感情插-进-了他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柳才木讷地道:“他走了。”
陆非鸣张了张口,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轻轻地道:“我也要走了。”
苏柳愣了一下,抬起眼睛,“去哪?”
陆非鸣苦笑一声,轻柔地用手擦拭苏柳脸上的雨水,“那日我便告诉你,我的家乡在南蛮,如今我出来多日,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也得回去了。毕竟,我是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