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一字一句地道:“其一,这个孩子毒发身亡;其二,山庄后继无人,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这个孩子是谁,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
答案不言而喻。
熟悉的名字徘徊在苏柳的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苏柳的心里充斥着震撼和惊讶。那日,苏柳还开玩笑的腹诽或许慕晴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从小不受山庄待见。没想到果然慕阳山庄有个非亲生的,而这个人居然是慕瑄!猛然之间,苏柳又忽然想起,慕晴从来都宣称是慕瑄的义妹,而慕瑄听到时,脸色总有一分的阴晴不定。
“那么,他知道么?”停顿半晌,苏柳问道。
慕晴眼睛飘向窗外,似笑非笑,“我都知道,你说呢?”
“他十岁那年毒发,曾经有一位和尚说若用至亲之血作药引子,便可以引出毒症根源,才能对症下药。然而,山庄哪里有他的至亲……或许从那时起,他便有所察觉……”
“慕晴,”苏柳垂眸片刻,道:“这些事,你说与我听,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同时,我对……慕瑄的身世,感到意外和抱歉……但是……”
“还爱么?”慕晴忽然问。
“什么?”苏柳错愕。
慕晴眼睛移回到苏柳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苏柳半扯嘴角,慕晴的目光直接而充满了洞察力,似乎生怕遗漏她某个试图掩饰的微小细节,然而事实上,苏柳坦荡又平静地迎着慕晴的探究,根本无所隐藏,更不会有任何欲擒故纵、事实而非或者言不由衷的虚伪和遮掩,因为这个问题,就在一个小时前,在唐门阁楼的屋顶上,她抓住慕瑄的手,飞快地在他手心写下。
她问他:“还爱么?”
她也想要一个答案。她那个时候还存着希望,还想相信他,还迫切地想为这份感情和相信找到一个坚持的支点。
只要他点头,只要他说爱,她就相信,几乎是绝望地,要去相信。相信他这么做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还渺茫地相信,真的等唐门君子大会结束,他还是会陪她一起回白龙镇。
可是现在,苏柳想到这个字,就觉得苍白无力。不知还能从什么角度,从什么身份,和慕晴讨论这个字。
怎么会存在一个“还”字呢?
空白的时间,慕晴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壶酒,给她倒了一杯,微微朝她扬下巴,“嘿,有时候,这个很不错。”
这倒有些应景,伤心的人身边总是应该形影不离地带着酒,正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为伤心正名一样。
苏柳喝了一口,不错,云唐镇特有的果酒的香味,淡淡的纯纯的,就像某日晚上,有人蛊惑地对她说,什么滋味,尝尝不就知道了么?
又像某日晚,有人的怀抱温暖而干燥,月色淡淡,夜风轻轻,某个姑娘初次尝到酸涩的滋味,比针扎轻一点,比酥麻重一点,少女的心思像夜间幽幽的山谷之花,轻轻袅袅地穿过乌黑的丝丝秀发,带着发梢地一缕清香,飘散开来,有人用心贴着她的背,跟她说:永远,你都可以相信我。
话语好像还回响在耳旁,味道那么熟悉,那么让人流连,苏柳又尝了一口,让她突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慕晴走过来,拍拍她的肩,道,“嘿,省着点。”
然后她又道,又像是叹息:“你还有这样借酒消愁的借口和机会,可他连这个权利都没有。”
苏柳微顿,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不过只是一杯小酒,也不至于喝醉,便问:“什么意思?”
慕晴放在她肩上的手停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移开,叹道:“他对你是真的,真心不假。”
“可爷爷对他有救命之恩,有抚养之情,他不能不报答这个恩情。他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对于山庄来说,他其实是个外人,他跟我们没有一丝血缘的关系,但是他这个外人却背负着山庄的未来和命运。他掌握这别人的命运,却没有办法体自己做主。他没有权利做选择,做人的良心和道德规范着他,二十年的恩情和爷爷的病情双重压迫着他,江湖上的道义和责任时刻提醒着他,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得到唐心璇手里的解药,必须练成华阳剑法。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必然发生的事,若说偏偏有个偶然,便是遇到了你,还动了心。”
“苏柳,他或许接近你的动机不纯,是为了草力真人,为了解药,而后面发生的事,却确实超出他的意料。所以,事到如今,他还僵持着,不肯做最后的决定。”
最后一个字说完,室内安静地可怕。
良久,苏柳扯出一个异常难看的笑来,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重要,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我们迟早都会各走各路。”
“不一样,”慕晴摇头,“你莫怪我无情,你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梗在他的心间,时刻折磨着他。他会痛、会犹豫、会不舍、会愧疚,只有你主动走了,消失了,他才会回到那个慕阳山庄的慕瑄。最迟后日就走。”慕晴微微阖眼,道,“你若还爱他,就不要让他受着内心痛苦的煎熬。”
“呵呵,是么。”苏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有点颤抖,酒水撒了出来。她一口喝下去,酒杯放到桌上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好,发出很大的一声响,舌头好像也有些不灵光,“其实,我真没有那么重要,真的。还有,慕晴,感情不是可以退让交换的,他做任何决定都影响不到我,我做决定对他来说也毫无影响,爱不爱、舍不舍得、愧疚不愧疚,并不是我走就可以减轻的。世上哪有这样就可以云淡风轻一笔带过的事情。哦,对,其实,我本也打算着,后天,哦,不,明天,明天可能就会离开唐门了。”
慕晴也斟了一杯,默默地举起,默默地看着苏柳,她似乎真的有些醉,眼中氤氲着水汽,看上去伤心又绝望,却还固执地坚守最后一丝防备和坚强。慕晴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羡慕,她羡慕苏柳还可以伤心,伤心曾经得到的就要失去,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忘记,而自己却从来都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自己这个旁观者,真是彻头彻尾地冷清到底。
酒杯放到嘴边,慕晴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朝前碰了一下苏柳的酒杯。她觉得应该对苏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十分残忍,末了,只自嘲轻笑:“我怎么也这么矫情。”
“你一点也不,”苏柳勉强一笑,定了定,仔细看了她半天,才道,“你最后那句话,做得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五一快乐!
谢谢大家的评论。
明日继续O(∩_∩)O~

 

☆、傻瓜

  慕晴进来的时候,苏柳刚刚把包袱叠好。
“收拾完没有?”慕晴操着手,歪斜着身子靠在门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此刻其实还不到辰时,朝阳初升,万丈霞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苏柳闷不做声,手中的包袱还是她离开白龙镇时的那个,深蓝色底相间着白色小碎花。一路上洗了几次,布料边角微微有些发毛,颜色也浅了一些。苏柳一点一点地捏好包裹,然后忽然狠狠地一系,打了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