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满脸不信。虽说其余三位先后归京,可只剩殿下一个人后,不也晃荡几个月了吗?

  李承乾:……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打算回京,没想耍花样。毕竟他出来都将近两年了,再不回去,李世民恐怕就要爆炸了。再说天地虽大,世界虽好,可终归长安才是他的家啊。

  可惜“前科”累累,他再信誓旦旦,薛礼也持保留态度。

  李承乾十分郁闷,一拉缰绳,干脆不解释了,径直前行。

  虽确定回京,但一路上走得并不快,到得长安城郊已是两个月后。望着前方熟悉的长安城,薛礼很是松了口气,程咬金与秦琼亦然。

  李承乾:再度无语望天。

  就在这时,忽闻急切的马蹄声起。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迎面狂奔而来,时不时转头朝后看上一眼,脚步不停,好似逃命一般。在他身后是一匹驰骋良驹,马上坐着的乃是一妙龄少女。

  即便少年跑得恨快,终究敌不过骏马,没一会儿就被少女追上。少女也不多话,当头就是一鞭子砸过去。

  少年手臂中招,一声低哼,瞄了眼少女又心虚地低下头:“阿姐!”

  少女翻身下马,怒瞪过去:“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以为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有本事你出去了一辈子别回来!”

  李承乾眼珠转动,哦,原来是姐姐训弟啊,难怪了。他还道长安城外,天子脚下,怎会有人胆敢当众公然逞凶呢。

  少年颇有些委屈:“阿姐,我没跑。”

  “呵,没跑,那刚才跑的是谁?”

  “我……我这不是跑,我是去云游天下。”

  “云游天下?你才多大就想一个人去云游天下?”

  少年不服:“太子殿下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山河大川,各地民情风貌,皆有所学,比书本上文字所述所讲要明确的多。阿姐,我这也是想增广见闻,待我云游归来,所获收益必定比固守书本要多。”

  李承乾本已打算走了,听闻此话不自觉收紧缰绳,转头望去,果见那少女面色愠怒更大了。少年却尤未察觉,继续道:“我虽只有十二岁,可太子殿下出京之时也比我现在大不了几个月吧。”

  李承乾:???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呸,干他何事啊!

  少女已是咬牙切齿:“太子可不单单是去云游,更是为了走访各地寻找新农种,亦是体察民情、整顿吏治。

  “他这两年人在外,可传入京师的农物不少,似棉花这等好物便是在这期间得来。单就这一样不知让多少百姓得以穿暖,冬日不再忍受严寒。

  “更别提他所到之处,为百姓平冤,惩治贪官污吏,嘉奖清官善吏,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为了大唐社稷?你拿自己跟他比?你好意思吗!”

  李承乾暗自颔首:对。他办得正事可多了,才不单单是云游呢!

  少年低下头:“什么寻找新农种,什么体察民情、整顿吏治都是后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说了,太子当时就是离……”

  好悬“离家出走”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之际,少女一脚踹过去,直接打断他的“不敬之言”。

  李承乾怔在当场,满脸问号。合着这少年想离家出走云游天下是因为他这个“榜样”?

  程咬金秦琼并薛礼同时看过来,触及李承乾的目光,又偏过头去。

  李承乾:……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生硬道:“那个……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城了。”

  程咬金三人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嗯,连正午都没到呢,确实“不早了”。

  李承乾策马疾驰,宛如“凶手”逃离案发现场。至于那少年被逮回去后将承受怎样的处罚,李承乾表示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又不是他让对方离家出走的!不过秉持人道主义,他会在心里为对方祈祷一下的。嗯,就这样。

  因着此次行程走走停停,边走边玩,速度有快有慢,归期不定,所以李世民等人并不知晓其具体到京时间,但自李承乾进入宫门那一刻开始,消息便迅速在宫内传播开来。

  李承乾没走多远就见一个人影奔腾过来,身着红衣劲装,手中那握着红缨枪,走到李承乾面前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大哥!”李丽质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大哥前几日传信不是说估摸着需后日才能到吗,怎地今日便回了?”

  李承乾笑眯眯:“我早点回来,你不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我这不是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吗?”

  李承乾看了看她手中仍旧握着的红缨枪,嗯,确实如此,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放下。

  李丽质眨眨眼:“我先前写信告诉过你的,今春新学的武器。”

  她手腕一翻,将红缨枪转了个漂亮的圈花:“怎么样?”

  “威势不错。”

  李丽质更高兴了:“改日咱们比比?”

  李承乾无有不应,他虽不善枪法,却也是会一些的。

  李丽质忽而又有些遗憾,转动着手里的红缨枪感叹:“可惜当年征讨高句丽我年岁还小,不然就能随你与裴哥哥一起去了。”

  “你若想总有机会的。”

  李丽质眼睛一亮,转而又熄灭下来:“阿耶必不会许。”

  李承乾挑眉:“他不许我许啊。你先把功夫练强,把兵法学好,暂且等着。”

  李丽质福灵心至,瞬间明白李承乾的意思,眉眼重新飞扬起来。

  李承乾拍拍她的肩:“走吧,既已回来,我也该先去拜见阿耶阿娘。”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但听一声高喊:“承乾!”

  转头就见李世民站在台阶之上,神色间有生气有恼怒,但更多的是父子久别重逢的喜悦。

  在他身后,李治迈着急切的步伐吭哧吭哧跑过来。正当李承乾感慨两年不见这下家伙长高不少的时候,就瞥见他手中拿着个棍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寻来的,足有二指粗三尺长,棍身光滑,看上去十分结实牢靠。

  李承乾微微蹙眉,张口就要提醒:别杵着长棍跑太快,摔了小心弄伤自己。

  哪知话还没出口,李治已走到李世民身边,乐滋滋将棍子塞到其手里:“阿耶,你忘了拿这个!大哥回来了,快上!”

  李世民:……

  李承乾:!!!

  李雉奴,你别太离谱!亏我还担心你受伤,结果你居然撺掇阿耶打我,还帮忙递工具!

  察觉到他的视线,李治双手叉腰:“谁让你骗我,说好带我一起,结果让我帮你缠住阿耶,转头就抛下我。哼!”

  李承乾半点不心虚:“我何时与你说好了?我可从没答应你。”

  李治愣住,小脑袋转啊转,仔细一想当初的事情,似乎好像一直是他在说,大哥始终保持不拒绝不反对也不顺从不答应的态度?

  李治龇牙,眉毛竖起来,更生气了。奸诈!好奸诈!

  他伸手推了把李世民:“阿耶,你瞧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就这态度,你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棍子,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出手还是不该出手。

  李治瞧他有退缩之意,眯起眼睛:“阿耶,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打断大哥的腿。你不会是不敢吧?阿耶,你想好哦,大哥可是离家出走诶。说走就走,不管不顾。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担心怎么生气的。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若不严惩,就他那性子,以后找到机会肯定还会再犯。所以必须给个教训,让他知道厉害。阿耶,你总不想大哥往后一不高兴就离家出走吧?

  “天下这么大,哪是能短短时日走完的。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哥最是喜欢自由不喜拘束。他若是在外面野惯了,逍遥日子过得太舒坦,还会愿意回来吗?”

  李治觑了眼李世民的面色,见他有听进去,最后来了一句绝杀:“阿耶,我听闻大哥以前还说不想当太子,想去做了逍遥藩王,还要再洛阳开博物馆呢。”

  好家伙,这一句算是切中李世民命脉。李世民动了动手腕,抡起棍子朝李承乾使去。别的不论,就这离家出走的行为就合该教训。

  李承乾也不是个傻愣愣站着挨揍的主,于是父子俩你逃我追,你追我逃,满宫里头转圈。李治眯起双眼,心里喜滋滋,然而笑容刚爬上脸颊,就见李丽质阴恻恻看过来。李治浑身一抖,顿觉遍体生寒。

  迟了几步赶过来的李泰冷嗤:“李雉奴,利用阿耶去报复大哥,你能耐了啊。我这也有根棍子,你要不要试试?”

  李治:!!!

  啊啊啊——

  下一刻,凄厉的喊叫响彻云端。

  最后的结果就是李治被胖揍一顿,躺在床上哭唧唧。而李承乾呢?他也躺在床上,不过是躺在床上用牙签叉着水果吃果盘,十分惬意。

  他已不是小孩子,武力不说比得过李世民,倒也没相差太远,加之他感觉李世民并未用全力,所以二人一逃一追之下虽然挨了两三下,但力度一般,并不怎么疼。

  李承乾翻了个身,又接过婢子递来的果汁,就着麦管吸着,不时感叹一句:“爽。”

  至于苦哈哈屁股都肿了的李治。李承乾表示,跟他斗还太嫩了点。看,都不用他出手,有的是人收拾他。

  果汁喝完,果盘扫空。李承乾伸了个懒腰,就见抱春抱着一堆画卷书册过来,满脸疑惑:“什么东西?”

  “殿下,这些都是各家小娘子的画像与出身家世等资料,是为你择选太子妃准备的。圣人与皇后的意思是,让你先看看可有合心意或是合眼缘的,挑出几个以作备选。”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光看个资料与画像就能知道合不合心意,那我这心意也太肤浅了点。”

  抱春轻笑:“资料与画像自然只是第一步。总要出身合适,长相过得去才可为太子妃。但太子妃却并非符合这两样便行。殿下若挑出备选,皇后自然会找名目请这些小娘子们进宫赴宴,或是留下小住一阵子也使得。”

  李承乾撇撇嘴,也就是说古代版相亲?先看照片再面见?李承乾兴致缺缺,站起身就要走,抱春及时道:“皇后说,若殿下没有觉得合适的,那便由她与圣人定夺了。”

  直接指定?卧槽,那还是先相个亲吧。

  李承乾又坐了回来,认真拿起资料与画卷翻阅。不认真不行,比起盲婚哑嫁,纯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与长孙氏愿意给他一定范围内的自主权利,更愿意给他制造培养感情的机会,已经很不错了。

  他一直明白大唐不是梦中,是不能事事以梦中世界的标准来衡量的。在某些事情上,他注定要做出取舍,做出妥协。

  话说回来,联姻也不一定是坏事。譬如梦里的父母,最初也是商业联姻,不也照样夫妻情深和和美美?

  李承乾看了四五份,个个家世傲然,长相也都不赖。到得第六份,他忽然顿住。

  再看与之对应的资料。

  苏瑾,祖父乃前朝上将军、宁陵侯,与宇文述、裴矩、裴蕴、虞世基共同辅佐朝政,并称“五贵”。单就这点足可见其赫赫威名。

  伯父苏勖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娶的是皇室公主,李渊庶女,李承乾的姑姑。

  父亲苏亶近两年刚升任秘书丞。

  后两者倒是李承乾以往认识的。李承乾撑着下巴,看着画像眸光微动。抱春若有所觉,挪动身子瞥眼看过去:“这不是我们入京当日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位训弟的姐姐吗?”

  她瞥了眼李承乾,眉目间满是打趣之意:“殿下,这可是缘分呢。”

  缘分?

  李承乾挑眉,想起这妹子干脆利落甩出的那一鞭跟踹的那一脚,莫名觉得手臂跟肚子有点疼是怎么回事?

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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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五年, 亦是李承乾上位的第六年。

  此时的大唐日新月异,比之贞观年间更为繁华,京都长安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东西二市并几大头部坊间川流不息, 人声喧嚷。近日来更是热闹非凡。

  无他, 今岁我军大破西突厥,直捣黄龙, 李唐版图又扩大了一圈。消息传出,朝野欢腾,普天同庆。及至现在,街头巷尾仍在议论,更有人将之编写成话本,在书局茶楼广为流传。

  春风茶坊的说书先生今日说的便是此事。

  这位先生讲书多年, 很是懂得如何调动情绪、设置悬念,抑扬顿挫, 将李承乾御驾亲征, 直捣黄龙之事说得绘声绘色, 栩栩如生。听众们一个个宛如身临其境,好似能亲眼看到这场浩荡的战事。

  说书先生最后一字落音,全场喝彩不断, 掌声如雷。

  “好!圣人果然厉害!昔日征讨高句丽,如今又打下西突厥, 漂亮!”

  “也是西突厥自己作死。有东/突/厥与高句丽的前车之鉴在前, 竟仍然认不清自己的位子。似吐谷浑, 就乖觉得多。自高句丽覆灭后, 对我朝愈发恭敬,前两年更是主动请求内附。

  “他们态度好,圣人亦是仁慈宽和的,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大开两地边贸,赠农具赠农物,还派遣专业人才前去实地教导,又出台一系列利好政策,更是保留吐谷浑汗王的贵族身份,准许他们在一定范围内自治。”

  有人摇头:“这可不一样。吐谷浑早年亦是同我们有过争端的。只是如今国力不比从前,旁边又有吐蕃强势崛起。与其被吐蕃欺负,不如投靠更强大的我们。

  “西突厥暂无吐谷浑的困境与威胁,自身兵力也不弱,自然不会主动内附。毕竟说是自治,但需由朝廷派遣驻军,由朝廷委派部分官员,汗王之名不存,权力也大大削减。

  “西突厥可汗如何会甘愿?更别说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火药技术。”

  说到此,那人嗤了一声继续道:“没有火药之前,他们也算安分。有了火药,他们便自觉可以与我们对抗了,这几个月扰边不断,小动作不停,反复试探。他也不瞧瞧咱们圣人是什么性子,容得他这般挑衅?”

  李承乾自然容不得,直接御驾亲征,把他给灭了。

  众人轻笑出声,虽然此刻松快欣喜,但在知道西突厥也拥有火药之初也是担心过的,事实证明西突厥的火药与他们的没法比,而他们大唐也不只有火药。

  又有人说:“听说此次与西突厥之战,一直是长乐公主率领的娘子军为先锋,一马当先,所向披靡。似乎最先攻入王庭的也是她们,西突厥可汗都是她们抓的。”

  “不错。从传来的一封封奏报来看,确实如此,每一封都有娘子军的战绩。”

  “倒是有几分当年平阳昭公主的风采。”

  “我瞅着圣人就是想让她成为第二个平阳昭公主。”

  有人蹙眉:“这不妥吧。平阳昭公主当年是时局所迫。彼时天下纷乱,群雄割据,各方拼的都是兵力与人才,她是高祖唯一嫡女,自然要为父兄大业出力,尽可能帮李氏添砖加瓦。而如今不同,国内将才济济,委实用不着公主领兵。再有这娘子军都多少年没出过战了。”

  谁都知道娘子军是平阳昭公主拉起来的,在李唐称霸之路上也曾立下过累累战功。李唐立国后,她们更是随平阳昭公主驻守关隘多年。

  可自打平阳昭公主病逝,这支娘子军便闲置了。若一直这般下去,自然会慢慢消弭。可谁能想到李承乾竟是当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扶持着。登基后更是光明正大翻出来,交由李丽质整改扩编。

  “管它多少年,人家能一出战就拿下西突厥就证明了她们的能力。”

  “她们确实厉害。可是话说回来,若是别的军出征,也是能胜。”

  “是了。咱们大唐百万兵马,大将良多,不说上一辈的赫赫威名,便是小一辈的薛将军裴都护亦是领兵的好手。若此战是他们……”

  有女子看不下去了,直接抢白:“照你们这么说,是不是有程将军就用不着秦将军了,有李将军就用不着尉迟将军了?”

  “这……这哪能一样。”

  “如何不一样,不过是看长乐公主是个女子,娘子军为一群女人罢了。今儿这事若换成个男子,你们只怕就夸上天了。什么少年英雄,什么国之栋梁等词只会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怎么落到长乐公主身上就成不妥了?哪里不妥,你倒是说出来。”

  “你要是觉得不妥,有本事你上啊。圣人都说了,咱们大唐不嫌人才多。你要是行你就来,你不行别逼逼。”

  更有泼辣的直接拧起自家郎君的耳朵:“怎么地,女子就不妥,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在说娘子军是在说我呢?咱们家的生意哪一件不是我操持。你这是嫌我越俎代庖了?合着老娘替你管理家业,好吃好喝供着你,还落埋怨了?”

  “哎呦哎呦,你这婆娘发什么失心疯,我这不是在闲聊吗,哪里说你了,你怎么这么多心。你能不能有个女子的模样!”

  妇人嗤鼻:“女子的模样?我什么模样你不知道?你想要你心目中女子的模样,你娶我作甚。你们家当初娶我不就是看中我吃得了苦,能当男人用,会赚钱吗?

  “说我多心,话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你话里话外这不妥那不妥的,那我走南闯北张罗生意是不是也不妥。刘大郎,你有本事嫌弃,有本事别用我赚得钱啊。

  “合着需要我的时候,要享福的时候,觉得男人能干的我也能干。福享到了,想要的拿到手了就嫌弃我干男人的事不像个女子?看把你给能耐的。

  “刘大郎我告诉你,这日子你想过就过,不想过咱和离!”

  闹剧即时上演,众人原来的话题被迫中断。

  二楼厢房,崔五郎打了个哆嗦,不禁感慨:“这女子也太蛮横了些。”

  王八郎失笑:“那是你没见过比这更蛮横的。”

  崔五郎一顿,眼珠微动:“我听说皇家公主都很有性格,嫁去房家的那位,传闻天天跟房遗爱上演全武行。你娶的也是皇家公主,听你这口气,不会是亲身体验过吧?”

  此话一出,同桌之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王八郎愣住,转而失笑:“你想什么呢。襄城很好,纯良温谨,从没在我与家人面前摆过公主的架子。”

  郑家十一郎与凑过来:“我听闻当年你们成亲的时候,襄城公主还说过不要公主府?”

  王八郎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但被彼时还是太子的圣人拒了。”

  那时,李承乾直言:阿姐为长,若你不要公主府,让后面的妹妹怎么办?与你一般不要,有违她们心意;要呢,有你的例子在前,只会显得她们不识大体,自傲于皇族身份,非宜室宜家之辈。

  阿姐,你要明白尚公主之所以为尚,与娶自然是有区别的。我非是要你与夫家日常相处都论君臣。此等做法有违夫妻之道,亦不利于家庭和睦。但你需得记住,你永远是皇家的人。

  你若愿意,自然可以去做王家的媳妇。可你在做每一件时之前,盼你别忘了皇家身份,堕了皇家风骨。

  公主府你可以不住,却不能没有。如果王八郎真心待你,王家真心待你,你自当以真心还之。

  然而世事无常,如果有一日王八郎负你,王家欺你,公主府便是你的后盾,你的退路。你可居公主府,只需你不开口,王家任何人想进去都属强闯皇族府邸,视为大不敬。你可以将他们避出公主府外,再请旨和离。

  王八郎恍然,这话李承乾几乎是当着他的面与襄城说的,其中意思不言自明,是对襄城的提醒,也是对他的警告。

  说实话,他觉得李承乾多虑了,有这么个小舅子在,他哪里敢,王家又哪里敢啊!

  王八郎觉得就他这明目张胆护短的态度,也难怪这些年皇家公主的脾气渐长。但再如何长,譬如汝南、南平,最多也就是偶尔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借公主身份压压驸马的气焰,终归还是与驸马一条心的。

  唯独高阳。

  王八郎嘴角抽了抽,崔五郎说她与房遗爱每日上演全武行倒不至于,却也是吵吵闹闹,不得消停。他与襄城上门赴宴,还见过高阳直接在宴席上掀桌子要跟房遗爱对打呢,好悬被人给拦了下来。

  那架势,王八郎磨了磨后牙槽,再次感慨还是襄城好。他上辈子也不知是不是拯救了全世界才得来这么好的福气。

  崔五郎轻轻撞了撞王八郎:“高阳公主跟房遗爱闹成这样,现在几乎全长安城都知道这夫妻俩不对付,圣人是个什么态度?”

  王八郎瞄他一眼:“我哪知道。”

  “你不是跟皇家有亲吗?而且你堂妹刚被许给晋王,你就没点消息?”

  众人围过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王八郎哭笑不得,再次强调:“我真的不知道。”

  众人难免有些失望。崔五郎不死心:“要不,你让襄城公主去打听打听?”

  王八郎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开玩笑,让自己妻子专门去跟圣人打听这种事?认真的吗!

  郑十一郎撇嘴:“有什么好打听的,众所周知,圣人护短,兄弟姐妹们但有所求,无不应允。瞧瞧长乐公主,说想领兵就让领兵,说不嫁人,如今都二十三了,也没见赐婚定亲。”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认为李承乾必是偏着高阳的。

  王八郎摇头:“这可不一定。圣人是护短。但高阳公主是短,房遗直亦是。莫忘了房遗直与圣人可是同窗。况且圣人也看重老臣。房公还在呢。”

  “你的意思是……”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过来,王八郎心头一凛:“我就是这么一说,我真不知道。”

  众人再次转头:“不知道你说个屁!”

  王八郎:!!!

  ********

  太极宫。

  武珝自宫外归来,第一时间前来面圣,跪地行礼。李承乾摆手叫起:“高阳同房遗爱从前虽然也吵,但都是小打小闹,最近越发放肆,闹得满城风雨,究竟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这里头可有别的纠葛?”

  武珝点头,上前将一份资料置于李承乾桌案,退后几步,毫不避讳,开口直言:“根据调查高阳公主这几个月出入寺院十分频繁,甚至已超过以往五六年的次数。”

  李承乾翻看着资料上高阳来往寺院的时间冷嗤:“朕可不记得她何时信佛了。”

  “公主去的唯有会昌寺。此寺有一僧人,法号辩机,今岁二十六,唇红齿白,相貌俊美。”

  李承乾一顿,明白了其言外之音,脸色蓦然沉下来:“高阳与他可有……”

  武珝摇头:“据目前所查来看,尚未发生。”

  李承乾松了口气,又问:“房家那边如何?”

  “公主与驸马互有损伤,但好在都较轻,并不严重。”

  李承乾手指敲了敲资料:“此事房家可知道。”

  “应该还不知,但作为枕边人,驸马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或揣测。”

  李承乾了然。虽说房遗爱也不是个会甘愿一直吃亏憋屈的主,但从前夫妻俩吵架打闹,他终归会顾忌几分高阳的身份,不会真下手,这回两人是动真格了。

  李承乾蹙眉:“房公怎么说?”

  “我已将圣人的意思传达给房公。房公说容他想想,不过瞧他的神色,应当过两日便会上折子,请旨令公主与驸马和离。”

  李承乾让武珝去传的话很简单,爱过过,不爱过别过。是对高阳言,亦是对房家言。这是明晃晃告诉房家,如果这个儿媳妇他们不想要了,可以不要。

  高阳啊。说实话,李承乾有时候真觉得李世民跟房玄龄有仇,是故意养坏了女儿送去房家折腾人的。他要有这么个儿媳妇,他也天天头疼,命都能短几年。

  当然了,房遗爱也不是省心的主。不然也不会好几次借着高阳的势来压房遗直了。但那是房家的人,自有房公管教。没出乱子,没闹到他面前,他总要给房家脸面,让房家自己解决。

  “就这样吧,等房公上折子朕准了便是。至于高阳……”李承乾揉了揉额角,神色冷下来,“在宫里挑两个姑姑送过去,让她醒醒脑子。朕给予皇家公主厚待,是想让她们过得顺心,不受委屈,不被人欺负,不是让她们嚣张跋扈去欺负人的。”

  李承乾反手将资料甩过去:“把这个给她,让她自己看看,直接把朕的话说给她听。当年与房遗爱的婚事虽是父皇钦定,却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

  “她要是觉得房遗爱不好,直接请旨和离便是。朕素来说过,婚姻讲究缘分,不适合便离。但她若既想要房家的名头,又想成全自己的私欲,天下可没有这么美的事。”

  李承乾又气又怒,这都什么糟心事。当个皇帝可真是不容易,要管国事便罢了,居然还得管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淦!

  武珝觑了眼他的面色,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留,领命退下,刚走出两步,又被叫了回去。

  李承乾看着她,神色闪动:“你跟在朕身边几年了?”

  “回陛下,已有五年了。”

  五年前,李承乾登基不久,群臣呼吁广纳后宫,李承乾拒了好几回,谁料李世民直接出面定下来。

  选就选吧。李承乾亲自定的选拔标准。别人选妃看得是长相才气或特长歌舞乐器。他不,他考观察力专注力记忆力思维力等等。各色考题让人一脸蒙圈又叹为观止。

  没通过的遣退,通过的全部留下,封的却不是妃,而是女官。武珝便是其中之一,还是留下的这批人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如今已做到女官之首。

  所谓女官,乃内廷官职,主管后宫事物。这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不贸然打破规矩的前提下,仍旧有许多变通之法。譬如一些与前朝有关却又能牵扯到后宫的事情。

  这些年李承乾想尽办法把一切能跟后宫沾边的事全往后宫靠拢,借此派女官出面协理,让她们一步步展现自己价值,走入朝堂。

  但光凭这些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李承乾眼珠微微动了动:“五年啊。朕记得你初为女官之时,与丽质关系不错,还曾为她整改扩编娘子军之事出谋划策。”

  武珝低头:“是有此事。臣幼年时被拐,得蒙圣人相救,如今珝这个名字亦是取自公主玉珏,与公主也算有段渊源。入宫参选之际偶遇公主,难得公主还记得臣,对臣颇为照顾。臣感激在心,自当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