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大感震惊,他的双手微微握拳,心脏点点收紧。他原本只是想知道提红在杨妃与宋清之间会选择谁。哪知对方如此果决,不说宋清,为了杨妃,她连孩子都可以不要。是他小看了提红。
望着提红眼底的愤怒、怨恨以及坚定,李恪深吸一口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提红神色闪烁,“宋清既已发现我得知一切,我还能有机会怎么办吗?”
“如果有呢?如果没被宋清发现,你本打算怎么办?”
提红蹙眉,看着李恪,心生犹豫。
李恪继续:“知道真相后,若是想要直接捅出来,你是有机会的。就算你进不了宫,去不了衙门,也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长安是京都,只需你闹出来,不管真假,都会有官家知道,会传入阿耶耳朵里。但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提红低头,没有回答。李恪替她回答:“因为你害怕这么做会给阿娘带来伤害,给那个孩子带来伤害,也给我带来伤害,对吗?”
就算不是真正的小主子,可毕竟是提红看着长大,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东窗事发,李恪就没有活路了。
李恪叹息:“你是对的。不能说出来。不谈我会怎么样,就说那个孩子。阿耶是皇帝,你认为阿耶知道真相后会如何?你以为他会在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庶出血脉?
“到底是亲生子,能救他自然会救,但救孩子不是他的第一目的。若在救孩子与铲除前朝余孽之间择其一,你认为他会怎么选?”
提红脸色又白了两分。毫无疑问,李世民会选后者。
“对阿耶来说,嫡出才最紧要,其余庶出不过尔尔。他不会为了一个庶出且还没有任何相处、毫无感情的孩子去破坏自己的计划。他会以彻底歼灭前朝余孽为主,必要时,甚至不吝于牺牲那个孩子。那么对于他们而言呢?”
李恪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向宋清,“如果阿耶知晓,并有了举措,跟他们正面打起来,作为阿耶的亲生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他?到那时,他还会有活路吗?”
提红浑身大震。
“提红,所以只有我们在意那个孩子,只有我们会把他摆在第一位,只有我们能不惜一切也要保他。”
提红神色惊讶,眸中满是诧异:“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跟你是一边的。”
提红瞄了眼远处的宋清拾翠:“你……你跟他们……”
“他们认为我没得选,所以觉得我再怎么置气,气消了终会答应他们,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因为他们很明白,我的身世摆在这里,除了跟他们合作,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为其他任何一条都是死路。可是……”
李恪转头看向提红:“你可以为阿娘不要孩子,甚至可以为阿娘赴死,我为什么不可以?阿娘养了我十余年,待我不薄。虽然她是以为我是她的亲儿子才如此。可十余年的付出是真的,我所享受的她的疼爱也是真的。她为我费尽心机,呕心沥血,我怎能对不住她。”
说到此处,李恪眼眶泛红,鼻子发酸。他偏过头努力将泪水憋回去。
“提红,你信我吗?”
提红含着泪说:“当然。”
“那我能信你吗?”
提红再次点头。
李恪松了口气:“提红,我身边人手不多,我需要你。这件事,我们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提红有些不忍,她抓住李恪:“小郎君还小,我们告诉主子吧。主子年岁比你我长,比你我经历得多,她或许会有办法的。她说不定可以保住那个孩子,也可以保住你。”
李恪摇头:“没有办法的。不能告诉阿娘。”
提红疑惑,不能告诉李世民她理解,可为何不能告诉主子?
“我知道主子倘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早晚要知道的。主子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明白。阿娘需要知道,也一定会知道,但不是现在。我们得先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全才能告诉阿娘。否则,他们手中握着阿娘的亲骨肉,阿娘即便知道真相,你让她怎么选?她能告诉阿耶吗?不能。”
问题回到之前,这就跟他们不说出来,不让李世民知道的原因一样。这是其一。其二,告诉李世民,等于出卖李恪。李世民会容忍这个鸠占鹊巢让自己白养了十余年的孩子吗?这个选择杨妘坐做不下的。这对她太残忍了。
“如果不告诉阿耶,阿娘也不过是跟我们现在一样。我们已经这样了,何苦把她拉入泥沼。让她跟着一起替反贼遮掩隐瞒,故意欺骗阿耶,。若东窗事发,单凭这点便已是罪过。你认为到时候阿耶会怎么看她?她会落入何种境地?”
提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倘若如此,主子的结局恐怕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李世民念在她是逼不得已,网开一面,不予惩处,也再不会给予恩宠。而在宫里,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妃嫔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还是好的情况。不好的话,李世民大怒,似李渊早年的尹德妃张婕妤一般打入尘埃没入掖庭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李世民的火气更大一点,结果会更惨。
而李世民会有多恼火,谁也不知道。
提红瞬间明了局势:“你是想让主子蒙在鼓里,这般一来,如果圣人有一天知道真相,她也是完全不知情的那一个。”
李恪点头:“只有这样,阿娘才是完全清白无辜的。阿耶虽然最是爱重皇后,对阿娘却也并非半点情意也无。只要阿娘是绝对清白无辜的,他就算迁怒,就算有气,也总会留有一丝情面。气消了便好了。
“如此,阿娘即便仍旧会受些冷落,可结局总归不会太差。更何况,如果那个孩子懂事,阿耶说不定还会对他生出一丝怜惜与愧疚之情。”
提红深呼吸:“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去那个孩子身边?”
“对。我若派别人去,一来没有合适人选,二来他们也不会同意。但你不一样。你是宋清的娘子,有这层关系,他们会同意你前往,对你的防备也会少一些。”
提红咬牙,忍着对宋清的恶心道:“好,我去跟宋清说,就说我想通了,我愿意为他们做事,但我要亲眼看到那个孩子的安全。”
“不。”李恪直接否决,“你不能这么说。宋清是个很谨慎的人,作为枕边人的你都是最近才发现异常。你以为拾翠凭什么能早几年就知晓?”
提红微愣:“你的意思是,宋清故意让她知道。”
“对,因为他觉得拾翠可利用。但你认为他为什么坚决不肯让你知道?夫妻数年,就算不是完全了解对方,多少是懂一些的。他不这么做,说明在他看来,你不是拾翠,你跟拾翠不一样。
“你比拾翠单纯,越单纯就越认死理。所以你没那么多自己的思想,你只认你的主子。这点在他看来具有十分重大的不确定性,他没把握能说服你。”
正是因此,让李恪觉得提红比拾翠可靠,因而起意试探。
提红眼珠转动:“所以小郎君觉得我若这么快服软,甚至走拾翠的路子,做拾翠一样的决定,非但不能取信于他,还会引来他的怀疑?”
“是。”李恪想了想,又问,“孩子是你故意拿掉的,宋清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
李恪轻笑:“那就被让他知道。你要努力让他以为,孩子是因为他与你争执,与你推搡之间没的。你要让她对你心生愧疚。
“至于提议去往那个孩子身边的事,不能由你开口,我来说。你目前最重要的是注意休息,早点把身子养好。就算要走,也要等你身体复原没有问题之后。”
提红摇头,挣扎着想起身:“我可以。”
李恪一把按住她:“别逞强。你若亏了身子,还怎么继续我们的计划?别因小失大。况且你还需要时间在宋清面前表现。你要表现出既不忍背叛阿娘,又不忍揭穿他看他去死。你要表明你再主仆情谊与夫妻情谊之间两难抉择。”
提红听懂了,这是让她以情取信宋清。只需宋清信她对其有情,那么他们也会信。提红想了想,点头答应:“好。”
“你去了之后,只管照顾那个孩子,别的事什么都不要管。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尝试与我传递消息。你的任务是保证那个孩子的安全。若有可为,带他脱离他们的控制。”
李恪目光锐利,字字着重,“你记住,保证安全是第一位,带他逃脱是其次。不能因为其次而忽视首要。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急。你需要时间去获取他们的信任,也需要时间去获取那个孩子的信任。你一定要沉住气。”
提红应下:“我明白。”
“还有,你要观察那个孩子的性格。你要仔细判断这个孩子心性如何。若他是个聪明的,你不妨把实情告诉他,如此他既能更好的配合你,你们也可以有商有量。但如果他不太聪明,被对方养废了,或是一颗心都在他们那边。”
李恪话语顿住,这是最艰难的局面。若是如此,这个孩子即便被救出来,回到阿娘身边,对阿娘来说也未必是好事,还可能成为危害阿娘的祸患。
但他终归是阿娘的亲骨肉啊。他不能因为这点就轻易放弃对方。
李恪握紧拳头:“若是如此,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得教他,你要努力把他的思想纠正过来。”
提红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李恪站起身:“暂且就这样吧。”
见他要走,提红拉住他:“那你呢?小郎君,你说了这么多,全是在为主子,为那个孩子考虑,你自己呢?你……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
李恪很迷茫,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何方。他哂笑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
提红不忍心,还想再问,李恪已道:“提红,如果那个孩子在他们手里,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他彻底安全,我们才能不被人牵着鼻子走。选择只有在有的选的时候才能选。
“所以下一步该如何,等我们有选择的权利之时再说吧。你只需要确定一点,我与你一样,不管如何都希望阿娘好,希望她美满,希望她能事事顺遂,不受伤害。”
杨氏李氏并没有那么重要,拾翠的心思不能说完全错误。但其中风险太大了。这个风险不是阿娘可以承受的。
李恪闭上眼,平复好心绪才迈步走出去。宋清与拾翠同时上前:“提红怎么样?”
李恪没有直接回答,只对宋清说:“让她走吧,离开长安,去你的主公身边,去照顾那个孩子。”
宋清与拾翠同时愣住。
李恪目光扫过拾翠:“她不是你,做不来你这样的选择。”
又扫过宋清:“可她又与你夫妻恩爱数年,同样做不到亲手推你去死。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难以接受。与其让她留在长安,两边为难,日夜煎熬,不如放她离开。”
宋清蹙眉。
李恪又道:“她若不能如拾翠一样,留下终究是个隐患,你们认为我们承受得起这样的隐患吗?”
宋清拾翠尽皆低头,那必然是不能的。
“莫非你们真想杀了她?”
宋清拾翠面色大白。
李恪继续:“我们人,一个是她打小带大的,一个与她情同姐妹,一个与她夫妻数载。谁愿意走到这个地步?谁愿意看着她死,还是我们来动手?你们下得去这个手吗?”
拾翠无法言语。宋清神色越发挣扎。提红不愿意亲手推他去死,他又怎会愿意呢。可是事关主公的大业啊。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去后方,有我们的人看着,她出不了乱子。对她来说,阿娘是她最在意的人。爱屋及乌,那个孩子也是她最在意的人。让她去照顾那个孩子,她不会拒绝。
“唯有如此,才能既保住她的命,又能给予她一点慰藉,让她不必那么煎熬难受,我们也可以避免被暴露的风险,对双方都好。”
宋清认真思索起来。提红知晓真相已成事实,而她也确实不是拾翠,做不到似拾翠这般。那么如果不想亲手杀了她,李恪所说似乎的确是最佳方案。
他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好。臣会尽快安排,亦会传信告知主公。”
李恪松了口气,但听宋清又问:“小郎君可想亲手与主公写信?”
李恪眸光微闪:“不了。你转告他。阿娘视我为心头肉,待我千好万好,他若真疼爱我为我着想,但盼他看在这一点上,不要为难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上终归留着一半杨家血脉。”
宋清叹息点头:“小郎君多虑了。那个孩子,主公一直好吃好喝养着。”
李恪看过去,眸色锐利。宋清忙低下头:“小郎君既有吩咐,臣定会把你的话带到。”
李恪收回视线,满意了。
第128章 他还有机会去看看这个……
沉香殿。
杨妘唉声叹气:“提红跟了我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回离我这么远,我竟有些舍不得。”
拾翠轻笑打趣:“主子忘了, 提红都出宫数年了。”
“这怎能一样?此前便是出宫, 到底是在长安,我知道她就在那里。若是想她了,还能偶尔召进宫来见见。现今她去那么远, 想见面就难了。”
拾翠安抚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侍读家乡尚有老母, 老太太一个人在那边,虽有仆婢照顾,终归比不得亲人在旁。从前宋侍读也不是没提过将她接到长安奉养。老太太顾念死在家乡的郎君与长子, 不肯离开老宅。宋侍读亦无法强求。
“如今老太太年岁大了, 身子不比以往硬朗,几次传信都说时有病痛。宋侍读有官职在身,不便远行。只能让提红回去看看, 这也是孝道。不过宋清答应不会让提红一直呆在那边, 等过个一年半载, 与老太太相处融洽了,寻个时机劝动老太太来京, 就更妥当了。”
当然这个说辞是针对杨妘的。提红走了, 还不是短期内能回来的, 总要跟杨妘有个交待。真实原因不能提,便只能假借托词。
杨妘蹙眉:“提红嫁于宋清数年, 好容易有孕, 结果却……这时候回去,一来我担心她的身体,二来也是担心老太太会对她有微词。”
拾翠一顿。
李恪顺势道:“阿娘多虑了。提红身子已经恢复,这还是你委托太医署医官去瞧过的呢。太医署医官的话你也信不过?更别说此去又不急, 不必赶路。提红可以慢慢走,也能少些劳累。至于说老太太……”
李恪轻笑:“老太太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要念着儿子的。她儿子的前程还在我们手里呢,怎敢对提红苛责?况且,以提红姑姑的性子,阿娘莫非觉得她是个只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怂包吗?老太太真要做的过火了,还指不定谁吃亏呢!”
杨妘愣住,转瞬释然:“这倒也是。”
“阿娘若担心,不如多准备些吃的用的,再添些药材让提红带过去。”
杨妘应下。
见她不再纠结,也未追问。李恪与拾翠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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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提红看到眼前的青年时很是震惊,即使她早已知道对方还活着,也仍然止不住面上的讶异。
青年倒是显得十分淡定:“提红,没想到多年不见,你我还能再会。怎么这副表情,可是不认得我了?也是。当初为了脱身用的秘药,药性猛烈。这十余年我日日汤药不断,现今更是已经走向末路,形容不比当年。你一时间认不出来也是应当。”
提红好容易收起脸上的惊讶,低头行礼:“陛下。”
是的。陛下。青年正是隋室之后,炀帝亲孙,元德太子杨昭三子,曾被李渊拥立为傀儡的杨侑。可惜只当了半年的皇帝,炀帝就在江都被叛军所杀。随即李渊觉得时机已到,将他踹下皇位,自立为帝。
听闻她的称呼,杨侑眼眉含笑:“这称呼倒是不必,你既已嫁给宋清,便随宋清唤我主公吧。”
提红从善如流:“主公。”
“小姑姑这些年还好吗?”
提到杨妘,即便提红努力告诉自己要隐忍也耐不住眼眶微红,她尽量控制情绪:“主子现在尚且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好的。”
知道后就不一定了。
杨侑放下茶杯:“提红,我也是逼不得已。那是我小姑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伤害她。你应该明白我的身份。李唐或许容得下小姑姑,容得下杨氏其余宗室族亲,但不可能放过身为前朝太子血脉的我,尤其我还坐过帝位。
“我的存在会影响前朝旧臣真正归附李唐,会影响李唐的皇权正义。李唐即便明面上封我为酅国公,又如何会允我一直存活?王世充为何要杀二哥,不就是如此吗?”
当年,王世充也与李渊一样立过傀儡皇帝。立的是杨侗,也是杨广之孙,元德太子杨昭次子,杨侑的亲二哥。
后来王世充称帝,也曾如李渊一样封其为国公。但最后为了断绝隐患,终是一杯毒酒毒死了他。
杨侑叹息:“试问古往今来,诸多谋朝篡位者,谁会放过前朝末帝?我的身份注定我没有退路。我若不自己早做打算,等李唐动手,便只会如二哥一般埋入黄土,成为枯骨。我总得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可是在长安,在李唐的眼皮子底下,这线生机哪里那么好求。我想假死,也得能骗过李唐的眼睛才行。所以我只能用秘药。秘药一服,我或许确实能成功脱身,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我得在此之前给自己留条血脉。”
提红抬眸:“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主子身上?”
“脱身之后,前路如何,我不知道。李唐会否后续发觉不对我也不知道。我不能让孩子跟着我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被人追捕截杀。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以让孩子安稳长大的办法。况且,我也需要给杨氏留一点希望。
“倘若李唐赢了王世充窦建德等人,倘若李唐达成一统,倘若李唐势力庞大不能从外部撼动,那么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我们的后手。”
提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以现在大唐的国运局势,杨侑想要复国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让李恪夺嫡胜出。只需李恪登基,占据皇位的仍旧是杨家人,江山也还是杨家的。
甚至李恪手腕狠点,打压下李唐宗室,收拢培养自己的朝臣,政权在手,大局在握,重新举杨氏大旗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个过程非一时之功。但若是费上个一二十年布局呢?
提红双手微微蜷曲。但是,这跟主子有什么关系!关主子什么事!凭什么他不忍自己的孩子受苦,就要主子的孩子受苦?凭什么他想光复隋室就要拿主子和主子的亲骨肉当木仓!凭什么!
心头怒火冲天,可提红却不能表现出来。她不能惹怒杨侑。她带着哭腔问:“那主子呢,主子怎么办?”
“我会记得小姑姑的付出。恪儿是小姑姑抚养长大的。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恪儿。如若恪儿上位,小姑姑自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那个孩子呢?”
“他很好。我虽不喜欢他父亲,可到底是小姑姑所出。恪儿说得对,他身上终归有一半杨家血脉。等我们大事一成,他也可以与小姑姑团聚。恪儿如今就已知道派你来护着他,可见往后不会亏待他。”
提红一顿,目露惊讶:“你知道小郎君……”
“恪儿的心思我怎会猜不到呢。他与小姑姑感情深厚,不能亲眼来见这个孩子,总想要个自己人跟在其身边才能放心,我理解。”
杨侑眼底透出淡淡笑意,“还知道同我耍心机了,打着解决隐患的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错。”
在他看来,李恪有心机手段是好事。
提红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生气,还有几分喜悦与欣赏,内心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并不知道李恪真正的目的,只以为自己是单纯来替李恪照看那个孩子的。转而一想又觉得他的反应实属常理。
毕竟在他看来,李恪是他亲儿子,即便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终归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更何况李恪的身份也注定了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此他不觉得李恪能脱出他的掌控。
这点与李恪的猜想一致,如此他们的阻碍也会稍微少一点。
提红深吸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孩子?”
杨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可以依了恪儿,让你照顾杨安,甚至可以让你主管他身边大小事务。但你得知道轻重,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提红顿住,杨安,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吗?为之冠姓以杨,取名为安,是想让其平安,还是想让其安分点别给自己添乱?
“杨安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侑目光如炬,神色凌厉,提红一颗心蓦然提起。
杨侑又叹:“我不是信不过安儿,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此事关系重大。一着不慎,走漏半点风声。我们远离京师尚且有机会逃。可在长安的宋清便唯有死了。”
提红脸色倏然大白。
杨侑眸中划过一丝满意,接着道:“恪儿也逃不掉。便是小姑姑亦会受牵连。”
提红脸色又白上几分,身子止不住颤抖:“我……我懂,我懂了。我……”
她咬牙偏过头:“你放心,我只是照顾他,我不会做别的。我不想他有事,不想主子有事,不想小郎君有事,也不想……不想宋清有事。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杨侑满意地收回视线:“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转头吩咐人去请杨安。提红将眼底的泪花撇去,眸中透出期待。
杨安来得很快,看到屋子里居然有外人,愣了一瞬,转而低着头走到杨侑身边:“父亲。”
态度恭敬而拘谨。
提红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小少年,双唇颤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杨侑用手指点了点她:“往后她会在你身边伺候你。”
杨安犹豫道:“父亲,儿子身边伺候的人足够,并不……”
未等他说完,杨侑接着道:“你带她下去吧,让你院中的兰姑安置她。往后她会与兰姑一起总揽你院中的大小事务。”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杨安深吸一口气:“是,儿子知道了。”
杨侑挥挥手:“行,那就带她去吧。”
杨安躬身告退,一边领着提红往后院去,一边打量她。
“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提红一顿:“姑姑?”
李恪也经常叫她姑姑。
杨安轻笑:“父亲说你会与兰姑一起总揽我院中事务,那便是说你与兰姑地位相同。我唤兰姑一声姑姑,唤你也该如此。”
提红敛眉:“婢子名唤提红。”
杨安点头:“提红姑姑。我听姑姑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提红抬眸,有些怔愣。
杨安又道:“提红姑姑的腔调有些像长安官话。父亲也会长安官话,连同父亲身边的闵先生以及派去长安的宋先生,皆是如此。”
“宋先生?宋清?”
杨安疑惑:“姑姑认识宋先生?”
提红扯了扯嘴角:“宋清是婢子夫君。”
杨安脚步停顿了一瞬才重新前行,眼中似乎有什么光亮暗了又灭,灭了又暗,闪烁不定。
提红还想说点什么,很快到达目的地,兰姑出来将她迎进去。提红只能压下种种心绪跟着兰姑走,听她说着院中的布置,杨侑的规矩。
是的,杨侑的规矩。兰姑一口一个主子说。这里头的主子是杨侑,而非杨安。
提红敏锐察觉出其中不同。杨安自己的院落,一应规矩都是杨侑定的,不是杨安。杨安可以决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说杨安已有十一岁,便是宫中四五岁的皇子皇女都可决定自己身边许多人事了。
思及此,提红又想起杨安面对杨侑时过分恭谨的态度和不敢有一丝忤逆的神情,心脏一点点抽疼。
兰姑的声音不断传进提红耳朵里。提红明白兰姑是故意带她把院中各个角落都走到,故意同她说起杨安的日常寝居与饮食。
兰姑想让她知道。杨安衣食丰足,样样精细。他们没有亏待他。
可这就够了吗?这就是好吗?就是杨侑与宋清口中说的孩子很好吗?
提红强忍着心酸走进对方给自己安排的房间,直到兰姑说让她自己先收拾收拾,悄然离去才止不住无声低泣。
在来之前,甚至在见到杨安的前一刻,她仍旧抱着希望。即便宋清说得真真切切,可她还是会想,会不会弄错了,会不会没有调包,会不会李恪就是李恪。
可在见到杨安之后,她终于明白那些都是自己的妄想。
若说李恪与杨侑眉目间都有三分肖似已故的元德太子杨昭是巧合,是因为杨妘亦属杨家血脉,是外甥似舅,那么杨安的五分肖似圣人要怎么解释?
提红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但这个认知也更让她愤恨。
主子怎么也是杨侑的亲姑姑。作为姑侄。主子从始至终没有对不起杨侑半分!甚至二人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要说唯一的矛盾,大概就是得知主子委身于圣人后,杨侑曾私下前来询问是不是李唐逼迫,得闻是主子自愿后,激烈反对,并加以指责。
可那日的激动过后,杨侑冷静下来,也道歉了,说理解主子。哪知……哪知他不是真的理解主子,他是存了借主子这层身份为自己谋划的打算。
呵,呵呵。
何其可笑。
杨侑这是在报复主子吗?是在报复主子当初的选择吗?可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主子委身圣人是逼不得已。不给自己找个退路,主子要怎么办?杨侑莫不是想让主子殉国才行?
他自己都没殉国呢!他自己当年被李渊扶持做傀儡皇帝不也做了,后来李渊让他禅位不也禅了,甚至封他为酅国公,他也照样接受了!
他自己都知道形势所逼之际需懂得低头,凭什么对主子所为不耻?凭什么去换主子的亲骨肉为自己的孩子铺路。换了不算,还如此对待主子的亲生子。
凭什么!
提红双手握紧,指甲一点点嵌进肉里,深处丝丝血痕,却仿若未觉,上下牙关紧紧咬合,恨不能对杨侑饮血啖肉。
屋外。
杨安站在院中,看着远处提红紧闭的房门,心念百转。终归是他想多了,好不容易来个新人,还是十分正宗的长安口音。他还以为……却谁知竟是宋清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