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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胡利安捏了捏年轻司机的肩膀,指着荒凉的乡间小路上一块长满野草的路肩。“停车!”他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继续往前开!”巴尔德斯皮诺针锋相对地说道,“胡利安殿下,我会解释…”
“停车!”王子咆哮道。
侍僧朝着路肩急打方向。车子“吱嘎”一声停在了草地上。
“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胡利安命令道,心跳在加速。
侍僧用不着等王子说第二次。他跳下还未熄火的车子,把巴尔德斯皮诺和胡利安丢在后座上,急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在淡淡的月光下,巴尔德斯皮诺好像突然害怕起来。
“你应该
害怕。”胡利安说话的口气非常专横,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巴尔德斯皮诺被这句威胁的话吓坏了,身子不由得退缩了一下。胡利安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主教说过话。
“我是西班牙未来的国王。”胡利安说,“今晚你根本不让我知道任何安保细节,不让我用手机,不让我听新闻,不让我联系我的未婚妻。”
“我真的很抱歉——”巴尔德斯皮诺开口说道。
“你不能只道个歉吧。”胡利安打断主教的话,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很奇怪,此刻在他眼里,主教似乎非常渺小。
巴尔德斯皮诺慢慢地喘了一口气,在黑暗中转过身来面对着胡利安。“胡利安殿下,今晚早些时候,有人联系过我,说——”
“谁跟你联系的?”
主教犹豫了一下。“你的父亲。他心烦意乱。”
他心烦意乱?就在两天前,胡利安还到萨尔苏埃拉宫拜见过他父亲。那时他感觉,虽然他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但精神还很好。“他为什么心烦意乱?”
“很遗憾,他看了埃德蒙·基尔希的节目。”
胡利安绷紧了下巴。他父亲因为年老体弱,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睡觉。在那个时间,他不应该醒着才对。再说,国王认为皇宫里的卧室是睡觉和阅读的殿堂,所以一直禁止在卧室里看电视和电脑。国王的医护人员都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不会让他下床去看一个无神论者的作秀表演。
“这都怪我,”巴尔德斯皮诺说,“几周前我给了他一台平板电脑,好让他不会觉得与世隔绝。他正在学习文字输入和邮件收发。结果他看到了埃德蒙的事。”
父亲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周,居然还看到了已经引发血腥暴力的反天主教节目。想到这里,胡利安觉得很不自在。父亲早就该反思他为这个国家做的许多离谱的事情。
“您可以想象,”巴尔德斯皮诺恢复了镇定继续说道,“他关心的事很多,但尤其让他深感不安的是埃德蒙的言论,而你的未婚妻居然还主持了他的演讲。国王觉得未来王后的参与对您…对王室的影响都不好。”
“安布拉有她自己的自由。这一点父王应该明白。”
“话虽这么说,但他打电话给我时很清醒,也很生气,那种口气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他命令我马上带你来见他。”
“那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胡利安指着前方王子屋的车道问道,“他住在萨尔苏埃拉宫。”
“他不在萨尔苏埃拉宫了。”巴尔德斯皮诺平静地说,“他已命令侍从和护士给他穿上衣服,把他放在轮椅上,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样,他就可以在自己国家历史的簇拥下度过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主教这么一说,胡利安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王子屋根本就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胡利不安地转过身去,目光越过王子屋车道,遥望着从他们眼前延伸出去的乡间道路。越过树林,他只看到远方一座庞大建筑之上发光的尖塔。
埃斯科里亚尔宫。
距离阿凡托斯山脚下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坐落着像城堡一样的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建筑群——西班牙富有传奇色彩的埃斯科里亚尔宫。整个建筑群占地超过八英亩,包括一座修道院、一座大教堂、一座宫殿、一座博物馆和一座图书馆,还有胡利安见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墓室群。
皇家地下墓室。
胡利安八岁那年,他父亲曾带他到地下墓室,领着他穿过太子祠——塞满王室子嗣的墓室群。
胡利安永远不会忘记看到地下墓室里那个“生日蛋糕”墓的可怕情景。那是一个形似白色夹心蛋糕的圆形大墓,里面埋葬着六十位王室子嗣的遗骸。这些遗骸都被安放在“蛋糕”四周内侧的“抽屉”里。
胡利安看到这个可怕墓室时所产生的恐惧,过了好几分钟后才慢慢退去。他父亲还带他去看他母亲最后安息的地方。胡利安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与王后身份相配的大理石墓室,但令他吃惊的是母亲的遗体躺在一个极普通的铅盒里,而铅盒被放置在长廊尽头一间光秃秃的石屋中。父亲向胡利安解释说,他母亲目前被埋在“腐败室”里。王室成员的遗体都要在这里存放三十年,直到逝者肉体只剩下粉尘才会被重新安葬到永久墓室里。胡利安还记得当时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眼泪和呕吐。
接着,父亲带他来到一段陡峭的阶梯顶部。这段阶梯似乎无止境地通往下面的黑暗之中。在这里,两边的墙壁和阶梯已经不再是白色大理石,而是高贵庄严的琥珀色大理石。每隔两个台阶就有一盏许愿烛,烛光影影绰绰地照在黄褐色大理石上。
幼小的胡利安伸手抓住古旧的绳栏跟父亲一起往下走,一步只迈一个台阶…一直走进黑暗之中。在阶梯的底部,父亲打开一道装饰华丽的大门,然后站到一边,示意幼小的胡利安进去。
国王祠。父亲告诉他。
虽然只有八岁,但胡利安已经听说过这个墓室——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
胡利安胆战心惊地跨过门槛,一个气势恢宏的褐色墓室赫然出现在眼前。整个墓室呈八边形,里面弥漫着焚香后的味道。头顶上方的枝形吊灯上烛光摇曳不定,给整个墓室增添了朦胧的色彩。胡利安走到墓室的中央,慢慢地转身环顾。在这个庄严的墓室里,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又觉得自己那么渺小。
八面墙壁都有很深的壁龛。壁龛里堆放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棺材,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棺材上都有金色铭牌,上面的名字都能从胡利安的历史教科书上找到:国王费迪南德…女王伊莎贝拉…国王查理五世——神圣罗马皇帝。
在沉默中,胡利安可以感受到肩膀上父亲那只柔软的手的重量,不禁肃然动心。有朝一日,父王就会葬在这间墓室里。
父子俩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亡灵回到地面,重新回到光明之中。一走到户外西班牙的烈日之下,国王便蹲下身来,直直地看着年仅八岁的胡利安。
“记住,人终有一死。”[296]国王小声说,“即便是那些呼风唤雨的人生命也是短暂的。要战胜死亡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让我们活出个样子来。我们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去表现仁慈之心,全心全意地去爱。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你有你母亲宽大的胸怀。你的良知会引导你。如果在生活中面临黑暗,就让你的心来指引你前进。”
几十年过去了,胡利安无需别人提醒,为了活出个样子来,他几乎没做什么大事。事实上,他才刚刚摆脱父亲的影子,树立了自己的人格。
我让父王彻底失望了。
多年来,胡利安遵从父亲的忠告,让良知指引自己前进。但当他的内心渴望一个与他父亲统治下的西班牙完全不同的国家时,前进的道路却异常曲折。对自己深爱的祖国,胡利安的梦想如此大胆,以至于这样的梦想要等到他父亲去世后才能说出口。即便到了那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别人接受他的做法,不仅要让王室接受,而且要让整个国家接受。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保持一颗宽容的心,并且尊重传统。
后来,也就是三个月前,一切都变了。
我遇到了安布拉·维达尔。
这位朝气蓬勃、意志坚强的漂亮女人把胡利安的世界翻了个底朝天。在他们刚开始见面的那段日子里,胡利安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话。让你的心指引你前行…抓住每一个机会,全心全意地去爱!
坠入爱河的那种快感跟胡利安之前体验过的感觉截然不同。他觉得自己终于踏上了活出个样子来的第一步。
但现在,就在王子茫然盯着前方时,他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孤独感和孤立感。他的父亲就要死了,他心爱的女人不能跟他通话,刚刚他又训斥了他信赖的导师巴尔德斯皮诺主教。
“胡利安王子,”主教轻轻地说,“我们该走了。你父亲很虚弱,他有话急着要跟你说。”
胡利安慢慢转向他父亲毕生的好友。“你觉得父王还有多少时间?”他小声问道。
巴尔德斯皮诺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要哭出来似的。“他不想让你担心。不过,我觉得结局会来得比任何人料想的都要快。他想临终诀别。”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胡利安问,“为什么要撒谎,要这么保密?”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你父亲给我下了死命令。他命令我,在他没有亲自跟你讲之前,绝不能让你跟外界接触,绝不能让你听新闻。”
“绝不能让我听…什么新闻?”
“我觉得还是由你父亲解释为好。”
胡利安盯着主教看了好长时间。“在我见到父王之前,有些事我想知道。父王现在头脑清醒吗?还有理智吗?”
巴尔德斯皮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胡利安回答说,“今晚父王的要求似乎有些奇怪,有些冲动。”
巴尔德斯皮诺难过地点了点头。“别管是不是冲动,你父亲还是国王。我爱他,我得遵照他的吩咐行事。大家都得遵照他的吩咐行事。”
第73章
罗伯特·兰登和安布拉·维达尔并肩站在展示柜旁,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俯身仔细看威廉·布莱克的手稿。贝尼亚神父识趣地躲到一边去摆正几条长凳,好给两人留出点私密空间。
这首诗是手写的,字太小,兰登很难看清楚,但页面上方的标题字比较大,一目了然。
《四天神》[297]
看到这几个字,兰登心中顿时生出一线希望。《四天神》是布莱克最著名的预言诗——一首共分为九“夜”的长诗。兰登还记得大学时读过这首诗,诗的主题是传统宗教泯灭,而科学最终占据主导地位。
兰登一节一节往下看,发现手写的诗行在这一页的中间位置结束了,下面很讲究地画了一个“结尾分割线”[298]——相当于“结尾”的图形。
这是诗的最后一页。
他心想。布莱克这首预言诗的结尾!
兰登往前凑了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细小的字迹,但灯光太暗,他实在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安布拉已经蹲下来,脸离玻璃只有一英寸的距离。她一声不响地浏览诗行。突然,她停下来大声读其中的一行。“‘人类顶着大火前行,邪恶被全部消灭。’”她转身对兰登说,“邪恶被全部消灭?”
兰登想了想,茫然地点点头。“我觉得,布莱克是指堕落的宗教行将灭亡。他反复提到的一个预言就是一个没有宗教的未来。”
安布拉看上去信心满满。“埃德蒙说过,他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一个他希望能
实现的预言。”
“嗯,”兰登说,“没有宗教的未来肯定是埃德蒙所希望的。这行诗有多少个字母?”
安布拉开始数,但摇了摇头。“五十多个。”
她继续浏览诗行,不一会儿又停下。“这行怎么样?‘人类睁大双眼,凝望着奇妙世界的深处。’”
“有可能。”兰登边说边思考这句诗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智力不断发展,使我们能从更深层次去探索真理。
“字母还是太多,”安布拉说,“我接着找。”
就在她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兰登在她身后开始踱着步苦思冥想起来。她刚才读出来的那两行诗,在他脑海里产生了共鸣,唤起了很久以前他在普林斯顿“英国文学”课上阅读布莱克诗篇的回忆。
映像开始形成——因为兰登的记忆力超强,所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这些映像又源源不断地唤起新的映像。站在地下墓室里,兰登想起了自己的教授在课堂上讲完《四天神》之后,站在他们面前,问了几个老掉牙的问题:你们会选哪个?没有宗教的世界,还是没有科学的世界?
接着教授又说道,显然威廉·布莱克有自己的选择,他对未来的希望,没有比这首英雄史诗的最后一行总结得更好的了。
回忆到这里时,兰登顿时豁然开朗起来,立马朝安布拉转过身来。安布拉还在聚精会神地看布莱克的手稿。
他对安布拉说:“快看诗的结尾!”
安布拉马上跳到诗的结尾。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圆睁,一副疑惑的表情。
兰登走过去仔细看书上的文字。他既然已经知道这行诗,即便手写的字母看不清楚,他也能看出来了:
The dark religions are departed&sweet science reigns.[299]
“黑暗宗教就要离场,”安布拉读出声来,“甜美科学即将为王。”
这行诗不仅是埃德蒙认同的预言,重要的是,它还是他今天早些时候演讲的主旨。
宗教将逐渐失色…科学将占统治地位。
安布拉开始认真数这行诗的字母,但兰登知道根本没有必要了。就是这句。确定无疑。
他已经在想该如何与温斯顿取得联系、把埃德蒙的演讲播出去的问题了。关于下一步怎么做,兰登必须私下里向安布拉解释。
这时贝尼亚神父回来了。兰登转身对他说:“神父,我们差不多搞定了。麻烦您上楼告诉两位皇家特工叫直升机来好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当然。”贝尼亚说完,朝楼梯走去,“希望你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等会儿楼上见。”
神父消失在楼梯上时,安布拉突然慌乱地转过身来。
“罗伯特,”她说,“这行诗太短了。我数了两次。只有四十六个字母。我们要找的是四十七个。”
“什么?”兰登走到她身边,眯起眼睛看手稿,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仔细数。黑暗宗教就要离场,甜美科学即将为王。
果然他只数到四十六便结束了。他困惑不解,再次仔细琢磨这行诗。“埃德蒙肯定说的是四十七,而不是四十六?”
“绝对没错。”
兰登又读了一遍,心想:肯定就是这一行,我到底漏掉了什么呢?
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琢磨布莱克这首诗的最后一行。在快看到结尾时,他找到了答案。
…&sweet science reigns.
“问题在‘和’这个字符。”兰登脱口说道,“布莱克用的是符号,而没有写成‘和’。”
安布拉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罗伯特,如果我们取‘和’字替代,那么这行诗就有四十八个字母了 [300] 。多了一个。”
不对。兰登笑了。这是密码中套密码。
兰登很佩服埃德蒙狡猾地绕的这个小圈子。这位偏执狂天才,只是在印刷上耍了个花招,从而确保即便有人发现了他最喜欢哪行诗,仍然无法把字正确地打出来。
兰登心想,“和”字符。亏埃德蒙还记得。
“和”字符是兰登在符号学课上首先教给学生的符号之一。符号“&”是缩记符,其实就是代表一个单词的图形。许多人误认为这个符号源于英语单词“和”,其实,它源于拉丁语单词。“和”字符与众不同的图案“&”是字母和印刷体的拼合——这种连字在如今的Trebuchet[301]等计算机字体中仍然可以看到。在Trebuchet字体中,“和”字符“”清楚地反映了它的拉丁语词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