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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和忧郁起来。“容忍无知就是助长无知。如果我们的领导人只是认为这样的无知很荒谬而无动于衷,那就是在自鸣得意地犯罪。这跟让我们的学校和教堂向我们的孩子传授彻头彻尾的谎言没什么两样。该行动了。只有净化我们的物种,清除掉满脑子的迷信,我们才能去体察我们的思维能带给我们的东西。”他停顿一下,听众鸦雀无声。“我爱人类。我相信我们的思维,相信我们人类有无限的潜能。我相信我们正迎来一个开明的新时代,一个宗教终将离去…科学即将为王的世界。”
听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看在上帝的分上,”巴尔德斯皮诺厌恶地摇着头恶狠狠地说,“把它关掉。”
侍僧关掉了收音机。就这样三个人默默地驱车前行。
在三十英里外的皇宫里,苏雷什·巴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莫妮卡·马丁跟前交给她一部手机。
“长话短说,”苏雷什气喘吁吁地说,“你应该看一看巴尔德斯皮诺主教收到的这段文字。”
“等一下。”马丁差一点儿把手机扔了,“这是主教的手机?!你是怎么——”
“不要问,看下去。”
马丁惊恐地望着手机,开始看屏幕上的文字。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白了。“我的天哪!巴尔德斯皮诺主教是…”
“危险分子!”苏雷什说。
“可是…这不可能!给主教发短信的这个人是谁?”
“号码被屏蔽掉了。”苏雷什说,“我正在想办法甄别。”
“可是,巴尔德斯皮诺为什么不删除这条短信呢?”
“不知道。”苏雷什直截了当地说,“粗心?嚣张?我会想办法恢复被删除的其他信息,看巴尔德斯皮诺都跟谁发过短信。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你应该就此发表个声明。”
“不!”马丁仍然心有余悸地说,“王室不会把这样的消息发布出去!”
“是的,但别人会很快发出去的。”苏雷什赶忙解释说,他之所以查看巴尔德斯皮诺的手机,是因为给解密网提供消息的报料人monte@iglesia.org直接给他发送了电子邮件,提供了内幕信息。如果这个人行事一如既往,那么用不了多久主教的短信就会被曝光。
铁证如山,一个与西班牙国王关系密切的天主教主教居然直接参与了今晚的叛变和谋杀。马丁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象全世界会对此做何反应。
“苏雷什,”马丁慢慢地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要你找出这个报料人‘Monte’究竟是谁。你能帮我找出来吗?”
“可以试试。”他的话听上去没有太大把握。
“谢谢。”马丁把主教的手机还给了他,匆匆朝门口走去,“把短信截图发给我!”
“你去哪儿?”苏雷什叫道。
莫妮卡·马丁没有回答。
第65章
圣家族大教堂占据了巴塞罗那市中心的整个街区。尽管占地面积很大,但整个教堂就好像没有一点儿重量似的悬浮在地球上空,一组设计精妙的通风尖塔毫不费劲地直冲云霄。
这些结构复杂、布满气孔的尖塔高度各异,使得教堂看上去犹如搞恶作剧的巨人堆起来的沙滩城堡一样形态诡异。一旦完工,十八座尖塔中最高的一座将破天荒地达到令人目眩的五百六十英尺高(比华盛顿纪念碑还高)。圣家族大教堂将因此成为全世界最高的教堂,比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还要高出一百英尺。
教堂的主体由三个巨大的立面遮挡着。面向东方的,是五彩缤纷的“诞生”立面。这个立面犹如悬空的花园一路向上攀爬,上面装饰着绚丽多姿的植物、动物、水果和人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面向西方的“受难”立面。这个立面装饰质朴,由光秃秃的石刻骷髅组成,模仿肌肉和骨骼雕琢而成。面向南方的“荣耀”立面,其雕刻的内容先是一组杂乱无章的魔鬼、幽灵和罪恶,然后主题渐渐升华,最后是象征着升天、美德和天堂等崇高寓意的形象。
教堂周边是数不胜数的小型立面、支墩和尖塔,大多数涂了一层像泥浆一样的材料,让整个建筑的下半部分看上去要么像正在熔化,要么就像从泥里挤出来的一样。一位著名评论家说过,圣家族大教堂的下半部分犹如“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蘑菇状尖塔中突然冒出来的枯树干”。
除了用传统宗教造像装饰教堂之外,高迪还采用了无数令人吃惊的造型来反映他对自然的敬畏——龟驮立柱、从立面上突然长出来的树木,乃至与教堂外观比例相称的巨石蜗牛和青蛙。
圣家族大教堂尽管外观诡异,但真正让人感到惊讶的只有跨进教堂大门后才能看到。游人一旦进入中殿,肯定会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目光随着歪斜扭曲的树干状立柱,一直向上,直至二百英尺高的悬浮式拱顶上各种光怪陆离地拼合在一起的几何图形,它们就像树枝上的水晶华盖悬浮在空中。高迪声称之所以创造“立柱森林”,是为了鼓励人们用心灵重温早期修行之人的思想,因为对早期的修行者来说,森林是上帝的教堂。
高迪巨大的新艺术派作品受到热烈的追捧的同时,也遭到辛辣的嘲讽,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有人认为高迪的作品“感性、神圣、生机勃勃”,有人却认为他的作品“庸俗、做作、亵渎神明”。作家詹姆斯·米切纳[279]称圣家族大教堂是“世界上外观最诡异的严肃建筑之一”,《建筑评论》则称其为“高迪神圣的怪物”。
如果说圣家族大教堂的审美观是诡异的,那它的财政来源就更诡异了。教堂完全由私人捐款而建,没有来自梵蒂冈或世界天主教领袖的任何财政支持。尽管多次濒临破产,建设工程多次停工,但教堂表现出几近达尔文式的求生意志,顽强地经受住了建筑师的死亡、残酷的内战、加泰罗尼亚无政府主义者的恐怖袭击,甚至在附近开挖地铁隧道影响其地基稳定性等问题的考验。
面对难以置信的逆境,圣家族大教堂不但屹立不倒,而且还在一天天成长。
在过去的十年中,教堂的境遇有很大的改善,每年有四百多万游客参观教堂已完工的部分,可观的门票收入成了其财政来源的重要补充。现在,圣家族大教堂宣布教堂整体工程将于2026年——高迪逝世一百周年——完工。大教堂似乎被注入了新鲜血液,其尖塔似乎也带着重新振作的紧迫感和希望冲向天际。
圣家族大教堂最年长的神父兼堂主华金·贝尼亚神父是一个八十岁的乐天派。他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瘦小的身躯总是披着长袍,圆圆的脸蛋常常挂着微笑。贝尼亚的梦想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座荣耀的殿堂完工。
但是今晚在他的办公室里,贝尼亚神父再也笑不起来。以往他都是在加班处理教堂的事务,可现在却死死地盯着电脑,全神贯注地关注在毕尔巴鄂上演的那出令人不安的大戏。
埃德蒙·基尔希被暗杀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贝尼亚与埃德蒙已经不可思议地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友谊。这位直言不讳的无神论者曾经亲自造访,说要给教堂捐赠一笔巨额资金。这让贝尼亚大为惊讶。捐赠的数额之高前所未有,势必产生巨大而积极的影响。
埃德蒙的捐赠根本不靠谱。
贝尼亚当时这样认为。因为他怀疑埃德蒙在耍什么花招。他这是在作秀吗?没准想影响教堂的工程进度?
作为捐赠的回报,这位著名的未来学家只提了一个要求。
贝尼亚听完后,心里直打鼓。这就是他的条件?
“这是我个人的事,”埃德蒙说,“所以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要求。”
贝尼亚这个人一般不会轻信别人,但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在跟魔鬼共舞。贝尼亚突然发现,自己在埃德蒙的眼睛中寻找某种别有用心的动机。然后他看到了。在基尔希貌似无忧无虑的背后,是无比的疲惫和绝望。他那深陷的眼睛和瘦弱的身躯让贝尼亚想起了自己在神学院当临终关怀师的那些日子。
埃德蒙·基尔希身体有病。
贝尼亚怀疑埃德蒙将不久于人世,而这笔捐赠可能是他突发奇想向他一直鄙视的上帝赎罪的结果。
活着时最自以为是的人,临死时却最害怕。
贝尼亚想起了最早的基督教福音传道者圣约翰,他一生都在鼓励没有信仰的人去体验耶稣基督的荣耀。像埃德蒙这样没有信仰的人,想参与建设献给耶稣的圣殿,如果拒绝他,既残忍,又有违基督教教义。
此外,贝尼亚有义务帮助教堂募集资金。他无法想象自己告诉同事们,因为埃德蒙·基尔希以前是无神论者,所以他的大礼被拒之门外了。
最后,贝尼亚接受了埃德蒙提出的条件。两个男人就这样热情地握手成交。
那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
今晚贝尼亚一直在观看埃德蒙在古根海姆的演讲。刚开始演讲中反宗教的基调让他心神不宁,后来埃德蒙几次提到的神秘发现又让他兴致大增,最后他惊恐地看到埃德蒙·基尔希中枪倒下。此后贝尼亚就再也没有离开自己的电脑。各种阴谋论随即纷至沓来,就像万花筒一样让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此刻贝尼亚心情沉重,只能独自静静地坐在高迪“立柱森林”中洞穴般的教堂里。就连神秘的森林,也无助于平息他大脑的飞转。
埃德蒙发现了什么?谁想要他的命?
贝尼亚神父闭上眼睛努力想抹掉这些想法,但怎么都办不到。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我们从上帝那里来!”贝尼亚大声说道,“我们要往上帝那里去!”
这两句话一出口,他就感到它们在他的胸腔里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整个教堂似乎都跟着震动。突然,一道亮光透过“受难”立面上方的彩色玻璃窗照进教堂。
贝尼亚神父顿时肃然起敬,赶紧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窗口走去。此刻随着这道天光沿着彩色玻璃徐徐下降,整个教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轰隆声。贝尼亚赶紧冲出教堂,却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风暴所裹挟。在他的左上方,一架体积庞大的直升机正徐徐下降,直升机的探照灯扫射着教堂的立面。
贝尼亚满腹狐疑地看着。直升机在教堂施工围栏里的西北角上降落,之后熄了火。
随着狂风和噪声渐渐消退,贝尼亚神父站在圣家族大教堂的大门口,看着四个人下了飞机匆匆朝他走来。因为他看过今晚的报道,所以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一个是西班牙未来的王后,另一个是罗伯特·兰登教授。紧跟着的是两个身穿运动夹克衫、膀大腰圆的大汉。
看样子兰登根本没有绑架安布拉·维达尔。在这位美国教授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维达尔女士似乎是心甘情愿地紧随其后。
“神父!”女子非常友好地打了声招呼,“请原谅我们这么大动静地闯入这片圣地。我们需要马上跟您聊一聊,事情非常重要。”
这帮不速之客走到自己跟前时,贝尼亚本想开口回答,最后却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神父,非常抱歉,”罗伯特·兰登说着冲神父微微一笑,以打消对方的敌意,“我知道这一切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您知道我们是谁了?”
“当然,”他蹦出了一句,“不过我原以为…”
“假消息。”安布拉说,“一切都还好,我向您保证。”
直升机的到来显然把在建筑围栏外站岗的两名保安吓坏了。这时他们穿过安全十字门飞也似的跑了进来。看到贝尼亚,两人便朝他跑来。
两个穿夹克衫的大汉立即转过身子,面对他们伸出手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
保安吃了一惊,立即停住脚步看着贝尼亚,等待他的指示。
“一切都好!”贝尼亚用加泰罗尼亚语喊道,“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吧。”
保安茫然地眯起眼睛看着这群不太可能凑到一起的人。
“他们是我的客人。”[280]贝尼亚语气坚定地说。
被弄糊涂的保安退回到安全十字门外,继续沿着建筑围栏巡逻去了。
“谢谢您!”安布拉说,“非常感激!”
“我是华金·贝尼亚神父,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罗伯特·兰登走上前跟贝尼亚握了握手。“贝尼亚神父,我们正在找科学家埃德蒙·基尔希的一个善本。”兰登拿出一张精美的记录卡递给他,“这张卡表明,这本书借给了这座教堂。”
这帮不速之客虽然让贝尼亚有点手足无措,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张乳白色的卡片。跟这张卡片一模一样的另一张就在埃德蒙几个星期前给他的那本书里。
《威廉·布莱克全集》。
埃德蒙向圣家族大教堂进行巨额捐款时,曾与教堂约定布莱克的这本书必须放在教堂的地下墓室里展出。
这个要求真奇怪,但开价不算高。
埃德蒙的另一个要求写在卡片的背面,那就是展出时这本书要始终翻到第一百六十三页。
第66章
离圣家族大教堂西北五英里的地方,海军上将阿维拉透过优步的挡风玻璃凝望着巴塞罗那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这片城市之光的后面便是漆黑的巴利阿里海。
终于到巴塞罗那了。
阿维拉边想边掏出手机,按照约定给摄政王打电话。
手机铃声一响,摄政王便接起了电话。“阿维拉将军。你在什么地方?”
“城外几分钟的车程处。”
“你到达得很及时。我刚接到一个棘手的消息。”
“请讲。”
“您已经成功砍掉了蛇的头。但正如我们担心的那样,蛇的长尾巴还在危险地扭动。”
“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阿维拉问。
阿维拉听了摄政王的想法后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晚还会有人丧命。不过他并不打算向摄政王提出质疑。他只是提醒自己,我充其量只是个步卒而已。
“这次任务非常危险。”摄政王说,“你一旦被抓住就把手上的文身给警方看。这样你很快就会被释放。我们的影响无处不在。”
“我可不想被抓住。”阿维拉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文身。
“好。”摄政王拖着半死不活的腔调说道,“如果一切照计划执行,他们俩很快就死定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电话挂断了。
阿维拉在突如其来的安静中抬头看着地平线上那个最亮的地方——一组在建筑灯光的照耀下面目狰狞、形状丑陋的尖塔。
圣家族大教堂!他心想。它那诡异的剪影让他深恶痛绝。一座与我们的信仰完全相悖的教堂。
在阿维拉的心目中,巴塞罗那这座赫赫有名的教堂简直就是一座软弱无能、道德沦丧的“丰碑”,是对天主教教义自由化的屈膝投降,是对几千年信仰的肆意歪曲,更是一个集自然崇拜、伪科学和诺斯底异端[281]于一体的大杂烩。
沿着天主教堂向上爬的巨型蜥蜴!
在这个世界上,传统的崩溃让阿维拉诚惶诚恐。但现在涌现出一批世界级领袖,他们似乎跟他一样担惊受怕,而且在不遗余力地做恢复传统的事,这让他备受鼓舞。阿维拉把自己献给了帕尔马教会,尤其是献给了教皇英诺森十四世,这给了他重新活下去的理由,让他从全新的角度看清了自己的悲剧。
阿维拉心想,我的妻子和孩子是战争的受害者。这是一场邪恶势力对上帝、对传统发动的战争。宽恕并不是救赎的唯一途径。
五天前的那个晚上,阿维拉已经在自己简陋的家里睡着了。这时手机“嘀”地响了一声,把他从睡梦中吵醒。“谁啊?大半夜的!”他嘟囔着,睡眼惺忪地斜眼看了看屏幕,看是谁在这个钟点给他发短信。
未知号码。[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