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算了,去炫那么一下,好像确实挺开心的。
如果没人知道在无人的角落,你过得有多么好,那该让人多么寂寞啊。
抬头看向楚尘宋颜颜带着精致妆容,笑靥如花的脸,不由长叹一声——
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啊,娘娘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
年夜饭上,宋寡妇照例送来了好几口精养的大黑猪。
楚尘宋颜颜代替崇文帝祭完祖后,回去后突然发现,崇文帝居然来了,正等在她宫外的廊下。
看着在她宫里等候多时的老皇帝,楚尘宋颜颜忍不住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皇上,您怎么来了,一会臣妾正要去看您呢。”
崇文帝颤颤巍巍起身,心情看起来很好,一字一顿道:“来、看、看、你!”
楚尘宋颜颜连忙过去扶住他,将他扶进屋里,不由失笑:“这倒让臣妾想起了十年前,臣妾第一年进宫的时候,那时候皇上就是不声不响来的,吓臣妾那一大跳呢。”
想起往事,崇文帝也忍不住笑起来:“我、担、心、你!”
“皇上是说那时候您担心臣妾吗?”
崇文帝用力点头。
楚尘宋颜颜便笑道:“那您现在可要好好的,要不然该我担心皇上您了。”
崇文帝顿时咧着嘴笑起来。
因着突然的回忆往昔,两人间的气氛前所未有融洽起来,楚尘宋颜颜连忙叫小厨房准备老皇帝爱吃的菜。
气氛越来越好,两人说得越来越开心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陛下,该用药了。”
德仁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小颗红丸,正是每天用来服食的仙丹。
楚尘宋颜颜的视线落到“仙丹”上时,目光停滞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轻笑着从德仁手里接过丹丸,若无其事道:“我来服侍陛下用药。”
德仁躬身领命。
这个丹药,是慢性之毒,所以楚尘宋颜颜无所畏惧,亲手将丹药递到崇文帝手中。
崇文帝乐呵呵地从她手中接过丹药和茶盏,他确实也感觉精力不济了,就不再犹豫,服下一丸。
两个人坐下来,继续把盏言欢,变故就在这个时候突生!
崇文帝突然捂住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少时,便气绝倒地。
楚尘宋颜颜一愣,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拥住崇文帝的身体,目光中都充满了惊愕。
很快,楚尘宋颜颜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德仁:“你居然敢下毒谋害陛下,来人,拿下!”
凤仪宫是楚尘宋颜颜的地盘,一群人蜂拥而上,立刻将德仁按倒在地。
然而被瞬间控制的德仁,居然不慌不忙。
娘娘,不如先看看殿外吧。
……
派出去叫人的宫人,去而复返,神色惊慌。
楚尘宋颜颜见状走出殿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凤仪宫外,已经挤满寒岑岑的铁甲。
烟火升空,爆竹声声,宫外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整个大梁城的百姓,都在这个喜庆的日子,欢庆守岁,除旧迎新,灯火如昼。
震天的呼和,将一切声音遮蔽。
在一群沉默而冷冽的铁甲中,站着一个一身华服,神仙也似的人。
在看到那人时,楚尘宋颜颜微微挑眉。
真是人生奇事,天神显威。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一个瘸子,站起来了。
第139章 钩直
理智告诉宁澜, 应该继续忍下去。
可理智也告诉他,再忍下去,也不会有尽头。
扶着轮椅, 缓缓站起来, 然而刚迈出第一步, 就栽倒在地。
怔怔地看着冰冷的地面,宁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伪装的时间太久, 他甚至已经开始忘记, 该怎么用这双腿走路。
十数年倏忽而过, 终此一生, 竟如蝼蚁!
门外的护卫阿九听到屋里的动静, 连忙进来:“主子!”
宁澜神色不变,将手伸过去:“扶我起来。”
阿九立时领命。
宁澜在他的搀扶下, 缓缓站起来,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坐回那个相伴多年的轮椅。
双脚一点点落地,虽然走得艰难, 但还是越走越稳。
脑海里回想着近日的一切, 如果是真的, 那将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果是假的, 楚尘宋颜颜敢拿这种东西逗引他,那就要小心,玩火自焚。
如今整个天下,都已经被楚尘宋颜颜织入网中,而在这张强大无匹的网背后, 其实还潜藏着唯一的弱点。
被拱卫在中央的那只蜘蛛女王,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而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楚尘宋颜颜汇聚来的一切,会因为死亡很快散去。
众臣会像拱卫蜘蛛女王一样,拱卫着活着的楚尘宋颜颜,可若她背负着弑君换子的罪名死去,又有谁敢为她流一滴眼泪。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活人也不会为死人辩驳,历史总由胜利者书写。
千百年后的人们翻开历史,在这页也只会看到一个答案——祸国乱民的妖后。
至于关于他的记载,也许会很复杂。
一个隐忍多年,伪装残疾,蛰伏上位的皇帝,总容易让人产生各种关于权谋的猜测。
没有关系,只要他胜利就好了。
鲜花与赞美天生属于胜者,只要赢了,就有无数人为他织就冠冕,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当宁澜彻底站稳,看向皇宫的方向。
就像当年的楚尘宋颜颜直接爆掉林儆远,逆转乾坤那样。
如今也轮到他了。
千钧一发!
……
护卫在凤仪宫外的盾甲军立盾挺枪,汇聚在廊下,将楚尘宋颜颜挡在身后,只是这些许卫军在大队人马面前,看起来单薄的可怜。
楚尘宋颜颜站在盾牌手后,摇晃的烛火,将她的脸渲染成一片明暗不定的幽深。
看着下面甲胄俱全的大队禁军,抬起下巴冷笑道:“怎么,诸位穿成这样,是提前来给本宫和陛下拜年的吗?”
听着她的话,底下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抖如筛糠。
当统领将他们甲械俱全地带入内宫时,就有一些人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皇城禁军,拱卫天子所在,军法森严,循令而动。
无令,有功,亦当罚。
有令,犯错,亦无过。
凡以任何理由擅动者,皆视同谋反。
这一条绝对禁令,原本是为了确保护卫军绝对属于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一呼百应,攻入禁院。
然而恰恰是这条绝对禁令,给了宁澜机会。
楚尘宋颜颜废止献纳,给她带来了绝对权力,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数不清的敌人。
外有新上任的皇城司统领侯元龙呼应,内有皇帝近侍德仁窃取虎符,再收买五个小统领,就足以切断整个皇城护卫,无声无息地抵达皇后的内宫。
当到这一步的时候,跟着起兵的下层士兵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了回头路,造反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
城外震天的烟火,将一切声音模糊,就算有人发现不对,无令亦不敢擅离职守。
擒贼先擒王,只这么一瞬的空档,就足以让楚尘宋颜颜死上千百次。
只要她当场死去,再多的话也休提。
所以当楚尘宋颜颜问出这句的时候,新上任的侍卫统领侯元龙比宁澜还要先开口:“妖妇!你混淆皇室血脉,谋害陛下的事已暴露无遗!属下听令!随我诛杀妖后!”
然而还不等底下士兵反应,楚尘宋颜颜已经大笑出声:“哈哈哈!谋害陛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宫正与陛下一起相谈甚欢,倒是你们深夜带兵擅闯禁院,图谋不轨!”
“谋反乃诛九族大罪,你们真要跟着侯氏逆贼逼宫造反吗!”
侯元龙完全不想和楚尘宋颜颜做口舌之争,但很显然他的属下需要。
这可是谋反啊……谋反啊……要杀的还是据说文曲星君降世的皇后娘娘。
侯元龙出身望族,自楚尘宋颜颜上位后,就一直被排斥,被属下虎视眈眈,他自然能毫不犹豫地对着楚尘宋颜颜动刀子。
但大部分底层士兵,只是无数普通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像无数底层百姓一样受着皇后娘娘的恩惠,听着皇后娘娘的故事,将皇后娘娘视若神明。
无论是谋反还是对着“神明”动刀,都能将无数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击溃,以至于众人举着刀,手却不停的发抖。
侯元龙看着这种情况,不由大急,他万没想到,手下居然敢不听令!
这是一击毙敌的事,再拖下去,不知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意外……
他没想到,宁澜却早已想到了。
这些年,楚尘宋颜颜在民间扎下的根太深,大概只有那些旧贵族,依然将她视为一个得位不正的女人,民间百姓只将她视为神仙下凡,比所有王侯将相更高级。
所以宁澜早就做好了准备,突破这一层心理防线。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宁澜对着她冷淡道:“将你是谁,做过什么事,都说出来。”
女子神色惊慌,随即将心一横,对着楚尘宋颜颜大声嘶喊道:“娘娘!事已泄露!奴婢就招了!”
“奴婢原是凤仪宫宫女,因与侍卫有私,暗中有孕。”
“原以为秽乱宫闱,必死无疑,谁知娘娘竟然大喜过望,让奴婢安心养胎。”
“后来奴婢怀胎十月,生下一子,正要开心,儿子就被娘娘抱走。”
“原来是福王妃与奴婢同时生产,她生下一女婴,不能立做太子,皇后娘娘就将奴婢的孩子夺走,充作龙凤胎,封为太子,篡权夺位。”
“可是皇后娘娘,您虽然许以奴婢荣华富贵,奴婢却也不忍母子分离,欺瞒圣听啊!”
“事关重大,奴婢实不愿再为您隐瞒了!”
而在这时,德仁也适时出现。
楚尘宋颜颜的宫人惊慌失措地躲到楚尘宋颜颜身后,德仁带着的几个太监身强力壮,手持利器,他们不是对手!
德仁一出现,就指着楚尘宋颜颜高声颤抖道:“陛下得此女密报,怒火震天,连夜来凤仪宫问责,谁想这妖妇竟生不轨之心,直接毒害陛下!”
“如今陛下已然驾崩,所有将士,随我诛杀妖后!”
听到这,满宫哗然。
楚尘宋颜颜虽然在民间颇有威望,但如果她真的谋害皇帝,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虽然此刻众说纷纭,真真假假,不好判断。
但他们身在此处,谋反之名已定。
如果楚尘宋颜颜是无罪的,就证明他们是有罪的,而如果楚尘宋颜颜有罪,那他们就是随福王勤王,诛杀叛逆,从龙之功。
究竟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担此弥天大罪,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影响自己的全杀掉!
思及此,原本有些动摇的士兵,精神开始寸寸崩断,握着兵器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嗜血。
感受到越来越肃杀的气氛,楚尘宋颜颜仰天长笑:“哈哈哈!可笑!可笑!”
“为了逼宫篡位,福王你竟然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和一个不知哪来的奴婢,以及这老阉狗串通,编出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故事。”
“既然如此,我们叫来两个孩子,当场滴血验亲!”
“让大家看看,究竟是本宫秽乱宫闱,混迹皇室血脉。”
“还是你这伪装残疾,阴行不轨,突然站起来的瘸腿福王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因着楚尘宋颜颜的一番话,场面又是一滞。
然而此刻宁澜要的是速战速决,当然不可能再和楚尘宋颜颜滴血验什么亲,扯什么皮。
立刻平静道:“你这妖妇为了瞒过滴血验亲,特意指使你妹妹,留下了一个拥有本王血脉的女儿,以便从中作伪,就算是滴血验亲成功,又能说明什么。”
“此时此刻,明明有更快的做法证明你的清白,你为什么不做。”
“只要你将陛下请出来,让陛下亲自开口,证明本王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一切瞬间真相大白。”
“可你宁愿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用这最快捷的做法,怎么,是因为陛下已经被你谋害,你请不出来吗?”
话音一落,楚尘宋颜颜的目光阴冷下来,瞬间锁定宁澜。
这就是第二个关键点,虽然让老皇帝自然而然死在楚尘宋颜颜手上,一切更天衣无缝,但怎么能真的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
当他起兵谋事的时候,一切真相或者是证据,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当老皇帝该死的时候,他就必须死!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
是啊,如果楚尘宋颜颜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不将皇上叫出来呢?
此刻她推三阻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皇帝真的死了!
意识到这点的所有人,瞬间握紧手中的武器,齐齐对准楚尘宋颜颜。
见此情景,侯元龙仰天大笑,疯狂叫嚣道:“你叫啊!叫啊!如果你能将陛下叫出来!就算你是清白,我们是谋逆!”
“如果不能,左右,跟我杀!”
楚尘宋颜颜瞬间调转视线,将目光落到侯元龙和顷刻待发的大队卫军身上。
少顷,勾出一个笑容——
“为什么不能呢?”
……
灯火摇晃中,一个老迈而圆润的身影,被一群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出来。
随着他靠近的步伐,空气中充满了弓弦拉动的声音。
暗中的屋脊高处,瞬间爬上无数弓箭手,持箭而伏。
崇文帝苍老的脸,在火光中越来越清晰。
他抬起袖子,用颤抖的手,从袖子中翻出一枚丸药,狠狠掼在地上。
所以现在告诉他,为什么不能!
第140章 大人
弓弦拉动的细微紧绷声, 划破长夜,宛如刮骨,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男主想的一切都没有错, 在她看似无敌的姿态下, 还隐藏着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她是人,她会死。
而她比别人更清楚的一点就是, 她知道老皇帝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这个爆发点不会远。
真等到老皇帝死的时候, 再将这个点爆发出来, 那么甚至不用男主。
随便来个光王世子, 旧党联盟,甚至其他几个弱智成年世子, 被人一挑唆, 头脑一热,将她从宫里拖出来咔嚓了,那再多的构想也休提。
林儆远当初就是被她这么干掉的, 她自己又怎么会重蹈这种覆辙。
但是千日做贼易, 千日防贼难, 意外情况太多了, 她不可能一直盯着,谁想杀她,怎么杀。
既然如此,与其到时候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跳出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如在老皇帝真正死前, 让他“提前死一次”!
烛火摇晃中,老皇帝苍老残弱的身形分毫毕现。
如果此刻他真的死了, 她一个人站在这里,那么她就只能和所有逼宫者拼刺刀定输赢。
就算是赢了,针对这件事,也会衍生无穷无尽的猜测和质疑。
一个女人当政,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从根源上就是最大的不正。
不需要她真的做,也不需要真的有证据,随口一句她谋害先帝,就可以扯来当做攻击她的筏子。
这是她天生“不义”必然带来的祸患,只要仰望这个至高宝座的人存在,那么她就可以由一个“不义”,源源不断衍生出更多的“不义”。
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权力使人疯狂,篡取权势的人需要的是胜利,所以攻击她也只需要借口。
楚尘宋颜颜当然不觉得自己名义正了,就可以一生顺遂,没有一个人反对。
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宝贵的精力,浪费在镇压这样无用又麻烦的东西上,要炸,就一次炸个干干净净!
此刻站在这里的,哪怕只是一个老迈的,无用的,残疾的,连走路都不稳,风一吹就要折的腐朽皇帝。
可是只要他站在这里,那么就说明唯一事实——
德仁、宁澜、侯元龙三獠,你们谋大逆!
他日史笔昭昭,共述今日之情,也只有一个说法——
我为忠,你为奸,盖棺定论,我为正义!
哈哈哈!
……
崇文帝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德仁身上。
多年来的积威,让德仁条件反射的瘫倒在地,汗如雨下。
崇文帝提出更换燕小飞的第一时间,楚尘宋颜颜就找上了他,看着老皇帝沉默不语的样子,直截了当问:“是德仁那老阉狗挑唆皇上,怀疑臣妾的吧!”
崇文帝:……
这事说出去他理亏,但楚尘宋颜颜疾言厉色的样子又实在让他不悦,反正有德仁背锅,崇文帝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看他的样子,楚尘宋颜颜一下子坐倒在地,像所有被丈夫背叛的普通女人一样,无声地落起泪来。
换燕小飞,崇文帝是一定要换的。
朝堂上的一切他都已经交给了楚尘宋颜颜,至少皇宫这方寸之地,他要留给自己。
这是很残酷,又很真实的现实怀疑,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一直当做不存在。
他要的不多,楚尘宋颜颜也不是一个愚笨的人,难道她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挑到明面上来,让两个人一起难堪。
崇文帝心中异常烦躁,可楚尘宋颜颜落泪的样子,和平时太不同了。
她是一个天生的政客,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可以利用到极点,收放自如,举动随心。
然而当这张向来刚强的脸,无声落泪时,居然那么令人心碎。
崇文帝心下一软。
楚尘宋颜颜便在此时抬头,静静地看向他,眼中俱是哀戚:“皇上,您换下燕小飞,臣妾没有意见。”
“可臣妾只想问一句,如果那个新上位的人不是为了保卫天子,而是为了要臣妾的命怎么办?”
崇文帝一怔。
楚尘宋颜颜就继续道:“或许皇上仁善,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宋寡妇?”
“皇上可知,宋寡妇母子是如何被扫地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