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不二不知道这皇帝为何忽然就提到此处冷宫的由来,但听到与“他”有关,不由放下手中的茶杯细听。
“此地对于他是个太过可怕和有着痛苦回忆的地方,幼时他偶尔偷跑到这里看望他的母后时,看到的就是她的母亲穿着粗布衣服与一帮宫女一起干活,他一下觉得自己美丽无双高傲无比的母亲瞬间成了低人一等的奴才,这是不可一世的他不能接受的事实,之后便再也没来过,再有,这里也是洪贵妃上吊自杀的地方,往事不堪啊,很少有人敢回头细看。”皇帝说着拍了拍手中的扇子。
“所以皇帝选了此处躲藏,因为皇帝认定他根本没勇气来这里,更何况他甚至没想到你竟然还躲藏在皇宫中。”
“不错,所以,此处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果然是高招,孔不二看了眼眼前的少年皇帝,早知道他不简单,此时看来是很不简单。
他不由想,自己包括整个孔家,怎么就卷入了这场争斗当中,但似乎确实不能独善其身,而这场争斗的结果又会如何,其实直接也关系到孔家的命运。
老爹说过,太祖皇帝有训,萧氏子孙手足不得相残,违者不得死后葬入陵,但自古以来,这样的手足相残何时停止过?现在的局面,不过是各自找了傀儡,自己在后面指挥布局,当然,身为皇帝大可不必这么畏首畏尾,即使有祖训,如“他”真的意图谋反,证据确着,杀了他又如何,但亏就亏在小皇帝位置还未坐稳,这样兄弟相残的戏码搞的动静太大,对他决没有好处,何况他束手束脚根本也动不起来。
还好孔不二自小见惯了这种手段,也不以为意,心想自己以后是要当一品大员的人,所以一定要助这皇帝小子赢了这场争斗,不然下场不是做不成一品大员这么简单。
“皇帝得下个手谕让我老爹回京,不然以我现在手头的实力,根本不堪一击。”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这手谕早就在爵爷出京时就下了,让他伺机而动,可以随时自行调转人马回京,不用我再下令”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沉了沉,“当时让‘黑衫军’出军也是边关情势所迫,明知是故意调开我手头的兵力,却不得不为,你可知当时朝中的局面,朝中三位将军,有两位养病在家不受军令,满朝势力偏向宰相一边,朕今日的境遇也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你们孔家一定不可以让我失望。”说着手用力的在孔不二肩上拍了拍。
后面半句,孔不二听来眉只是轻微的皱了一下,这是提醒他们孔家,在这节骨眼上决不可背叛于他。
当初西淮王萧延太子之位莫名被废,之后直到先帝驾崩前一个月,太子之位始终空置,眼前的皇帝是当时最不起眼的一个,母妃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毫无依傍,若一定要说就是自小与他们孔家兄弟脾气相投,一起长大,谁会想到先帝最后会立他为太子,成为当今皇帝?
登基时日不长,他多少仗了些孔家的势力,但同时他有多依仗孔家就有多恐惧孔家,所以他才说出后面半句话来。
说到底自家老爹看似个武夫,其实是看得最清楚的,孔不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很不舒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人啊,自己以后还要做一品大员,现在就不信任,这以后咋整?他不心感叹了一句,喝了口茶道:“小逸啊,你也是太了解我了,才知道我必定会躲在那个置冰的洞里吧,所以周游一下就能找到我?”
他这句话完全跟前面的话搭不起来,忽然的就叫起皇帝的小名,听到“小逸”两字,皇帝本来微沉的眼一暖,嘴抿了抿,笑道:“不错,我们情同手足,你几斤几量重,朕当然是知道的。”
孔不二看着他脸上忽显的暖色,忆起当年喝醉了酒脸儿微红的青涩少年,终究还是不一样,真他妈的,他也不知为何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懒洋洋的说道:“既然今天见了你,你还是要给我一个手谕。”
“什么手谕?”
“替红衣道人与陈家翻案?”
“办不到!”此言刚出,皇帝想也不想的否认,“当年红莲教差点攻破京师,罪大恶极,如何翻案?”
“皇帝,”孔不二不紧不慢,“是红衣道人,不是红莲教,只要否认红衣道人与红莲教有关,这案就可翻,要知中原之地信红衣者可谓成千上万,这股势力为何不能为已用,却反过来被他人所用反抗于你?还有山西熊家,富可敌国,现在的当家,只要你一张手谕,便可肝脑涂地为你所用,皇帝,这可是一笔好买卖。”
皇帝微微沉吟。
院里有清冷的风吹来,吹得院中的一片乱竹沙沙作响。孔不二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如一团浓重的墨,而晨曦已经开始在这团墨中酝酿了,不知太安宫的火是否已经扑灭?他回头看身旁的皇帝,皇帝低眉沉思仍在权衡,他不由打了个哈欠,奶奶的,还是像女人似的,这么不痛快。
“皇帝若为难,就算了,这天也不早,回去睡觉。”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皇帝像是没听见,尤自低着头沉思。
不爽快啊不爽快,孔不二有些鄙视的看了皇帝一眼,躬了躬身,转身就要走。
“你替朕磨墨。”
等墨迹吹干,孔不二将手谕藏在怀中,回到地道时,周游果然守信,陈薇安然无恙的等在那里。
“那个,怎么出去?”皇帝是见到了,手谕也到手,不过怎么出去?
周游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现出了那么点笑意,但这笑意不明显不说,还让孔不二觉得很不舒服,却听周游道:“宫中每日天刚亮都有掏粪奴各宫各院的清理完再将粪桶自宫中偏门拉出宫去,这……。”
“你想也别想。”周游话还没完,孔不二就已经猜到他的打算,虽然此时并没有粪桶,却已经反射性的掩起口鼻。
周游冷冷的他一眼,却没有再说话了。
两人僵持着。
好半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
看着周游平板的表情,孔不二连掐死他的心都有,可惜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而且躲在粪桶中逃出的确是最保险的方法,不过想他大摇大摆的进宫,最后却要靠躲在粪桶中脱身,想想就憋气。
“周游,你多少要挑个干净一点的。”他无力的恳求。
于是周游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几乎不易觉察的可恶笑容。


☆、温泉

从粪桶中出来,卯时不到,冬日的京城天还未亮。
虽然安全脱身,孔不二却一路骂骂咧咧,不过也难怪他,一身的粪臭,陈薇自己差点也熏晕过去。只见孔不二一边骂,一边将身上的太监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只着里衣自顾自的往前。
“娘的,小爷得马上洗个澡,该死的周游,有一天小爷将你在粪坑里泡个几天,再晾起来招苍蝇,叮死你,我呸呸呸!”他吐了几口口水,这才想到陈薇,回头看看她,见她慢慢的跟在后面,也是一身狼狈。
果然还是跟着他,没有忽然又消失不见,他看她慢慢走近,才道:“我知道有个洗澡的好地方,走了。”
两人随装粪桶的车出宫来,并不是一出宫门就下来,为了安全起见,随了粪车到京城近郊之地才敢下来,孔不二刚才看了看四周,便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想他以前是京城一霸,对京城也算了如指掌,此地不远便是一处皇家浴场,因为是皇家浴场,所以方圆几里内不许有人家,太皇太后时还戒备森严,以前皇帝小子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经常和他们兄弟,偷偷翻墙进院,在露天的温泉池里洗个痛快,图个刺激,但后来,太皇太后死后,先帝更喜城外的一处温泉,此地几乎不来,这里便遭了冷落,平日只派了不多几个人打扫,近乎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