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妇人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不光是医术班中最年长,在全体学子中也是最大的一个,激动地道:“小红山长,我绝不会回去的,不要让我走,留我下来吧,什么危险我都不怕的,我要留在女学里!”
燕红记得全体学子的来处,也晓得这位只比她娘亲张氏小几岁的妇人缘何如此激动,忙道:“芝娘子莫急,我们肯定不会赶你的,你能留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留在女学是要做辛苦活的。若是你不想回家去,凭你现在的本事,收个徒弟做游医也好,去镇上开个医馆坐诊也好,都不见得会活差了,你还是好好想想。”
芝娘子却不肯听劝,连连摇头道:“我不走的,小红山长,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去了外面是不是羊入狼窝,会不会被人坑了害了,只是说我学了本事就走,像什么样子,做人要有良心的,要不是小红山长你愿意收我,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处沟坎里了,骨头都让狼给嚼了。”
“女学里这半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松快的时候,凭它天大的危险,便是明日就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燕红自然也不好再劝,无奈笑道:“好,那就算芝娘子你一个,你留下来。”
旁边学子见状要开口,燕红立即严肃道:“你们不要看芝娘子坚决留下就跟风学她,都先认真仔细考虑半刻,再回我话。”
燕红这山长平日里在女学并不授课、亦不管束学子,只经常笑呵呵地做些杂活事务,但女学这些学子们个个来时都是她亲自去接收安置的,哪怕是性格最顽劣、最跳脱的学生,都晓得女学里谁才是真正无私供她们衣食、助她们学本事的那个。
即便燕红不说重话,只是微微加重语气,急不可耐要表态的大丫也不敢造次,闭着嘴巴扳着手指熬时间。
好容易熬过半刻钟,大丫便立即举手道:“小红山长,我也不走。”
燕红好笑道:“你家岩脚村离女学这么近,家里人也经常能见着,你非要强留做什么?”
大丫年纪与燕红相似,也有那么一股子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应有的执拗,认真地道:“以前我不懂爹娘为什么只疼弟弟,把我当个透明人似的,还以为是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拼命做家务活、天不亮就下地,想让爹娘也多看我两眼,关心一下我有没有饿着冻着。”
“可我再勤快,爹娘也没觉得我多重要,当初关家马队来买人,我爹想都不想就把我卖了。我娘倒是关心了我几句,可也只是说,出去了要勤快,要表现好,主人家赏赐了银钱要托人带回家里来。”
“我真不懂,我怎么就那么命贱呢?我怎么就那么不如别人呢?”
“来女学里学了知识上了课,认识了这么多与我情况相同的同学,我才晓得,原来不是我独个儿命贱,是生下来不带把就命贱,是全天下女子都命贱,都比她周围带把的低一等。”
说到这儿,能够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去给曾经中伤她的人治病的、总是乐呵呵的大丫,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这个土里土气的、在一般人眼里或许除了干活和生儿育女就没有其它价值的农村丫头用力擦了下眼角,坚定地道:“只有在女学里我才不命贱,我这辈子都要在女学。小红山长,有什么任务要我去做你尽管说,刀山火海我都去。”
大丫这一席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女学子的眼泪,连年纪最长的芝娘子都别过了头去,不想让比她年纪小的同学们看到她红了眼睛。
燕红见十四个人个个都不愿走,心头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为难。
她确实出力帮了这些女子们一把,但并不想挟恩求报,把人人都绑到她的战车上来。
她自己不怕皇权,但并不觉得她帮扶过的人也都应该不怕皇权、也都应该和她一起来干这杀头的买卖。
“好吧,那就大家都先不走,到明年再说。”燕红叹气道,“到明年,我再来问你们。总归我只有一句话,凡是想家的,想走别的出路的,都尽管去,女学不是大家伙儿的唯一出路,天下之大,有想去的,你们都尽管去得。”
大丫这才破涕为笑,道:“小红山长这话说的,不离开女学就去不得天下了吗?我反正就算有什么理由要去别处,也还是女学的人,才不同大家分开呢。”
众学子都笑起来,燕红也忍不住笑道:“女学才不会容你们全赖在学堂里不动弹,下个月就赶你们出去做任务去。”
“那好,我要去最远的地方,我还没有出过北山呢!”
“我也是啊,小红山长,要去多远的地方啊?”


第206章 槐前辈亲临
全公公斋戒祈福的第三日,汤参将与他的副将暂时离了李家村,他离顺安卫日久,顺安卫离北山卫也不算远,想回去看看。
送走汤参将的次日,燕红一大早被董慧叫醒,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多出来一棵大槐树。
燕红:“……”
约有两人粗、五米来高、树冠极其茂密的槐树,稳稳地扎根在燕家大院西南角的鸡舍旁边,像是这树本来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家里的几只母鸡排成排蹲在那足有人大腿粗的、凸出地表的树根上假寐,今年刚孵化的小鸡叽叽喳喳地在树根和地面之间钻来钻去。
树身上,离地约有三米来高的树干部位,树皮朝外鼓出个燕子窝似的小“树兜”,平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神气模样的橘白猫妖四仰八叉睡在那树皮兜里。
燕红:“……”
“咦?屋头啥时候种了棵树?”张氏打着哈欠从东厢房出来,一抬眼望见鸡舍旁边的槐树,迷迷瞪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又看见二闺女和慧娘子站在院子里,张氏才猛然清醒过来。
家里但凡有看不懂的事儿发生,必定是小红的缘故,这点上张氏已经有经验了,哭笑不得地道:“小红,你要移棵树来家里头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啊,我和你爹又不会不同意,没得吓人一跳。”
“呃……不是的娘,是客人上门了。”燕红揉了揉脸,“我去叫爹和师兄,娘你帮我叫下兰婶子二妮她们。”
张氏和燕老大虽然返老还青了一回也没恢复同房,还是分房睡,毕竟儿女都大了,二闺女又名声渐大;张氏虽然泼辣,可也不想这么大年纪了还给眼见要成一方名人的二闺女添个弟弟妹妹,到时候被人笑她老不修她可抬不起头来。
燕家一家子鸡飞狗跳地集合迎客时,歇在正房的孟百户和正苦熬斋戒的全公公也听到了动静,疑惑地披了衣裳出来看。
拉开正房堂屋的大门,全公公和名义上保护他、实际上监视他的三名锦衣卫,便同时看见……燕家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衣着整齐地站在院子西南角鸡舍前,恭恭敬敬地朝鸡舍旁边那棵树行礼。
“一大早的拜棵树做什么?”孟百户狐疑地嘀咕出声。
刚嘀咕完,孟百户自己的脸色就变了:“不对,那里什么时候多了棵树?!”
他这边意识到不对时,却前燕家面前那棵树的树身上,树皮忽然裂开了道口子,露出个明明是木材质地却偏偏活灵活现的、眼耳口鼻俱全的人身来。
“咔、咔”声中,人身缓缓从树身内探出,光溜溜的脑袋,未着片褛的肩膀、躯干,渐渐从树身中剥离而出。
孟百户隐约听到他旁边的全公公惊呼了一声什么,但他脑子里嗡嗡的,并没听清。
紧接着,孟百户又看见全公公激动地奔出堂屋、跑下台阶,去与全家出动迎接贵客的燕家人站到一处,恭恭敬敬地朝从树中走下来的那个诡异木人躬身抱拳。
孟百户只死死抓住门板,虚弱无力的膝盖紧紧抵在堂屋门槛上,脑中嗡鸣声愈大,眼前所见景物仿佛都有些摇晃。
孟百户来自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是真正的天子亲军,朝会时着麒麟服、随侍皇帝左右听候调遣;因成化年间增铸了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专呈皇帝,毋须通过指挥使转达,他这个百户与一班近侍校尉比起北镇抚司指挥使还与天子更亲近些。
全公公蒙受冤屈下狱时,一度匍匐在天子脚下哭诉他所得仙种确实是真,又曾在黔地亲见过一地山神,那山神还曾派出一只机巧灵敏的猫妖趁夜来给他送信。
这些话天子半信半疑,但孟百户是不怎么信的。
原因也很简单,孟百户当了多年锦衣卫缇骑,调查走访过多起京城远近民间怪谈奇闻,每回查下来不是寻常小事被无知小民误当成妖怪作祟、以讹传讹越传越广,就是有心人借人心畏惧鬼神,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天子拿不准全公公所言究竟有几分是真,这才命孟百户并两个同班校尉远赴黔地,打探虚实。
到此时,孟百户亲见树中走出一身木纹的人来,这人还能化叶为衣、自生幽发,其形与全公公描述一般无二,才晓得这世间竟真有这等怪谈奇事。
“这竟然是……真的啊!”
孟百户颤抖着抬起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他这边惊骇万分、手足无措,那头,正恭迎独秀山山灵的众人可顾不上他。
兰婶子和张氏手忙脚乱搬来桌椅摆到院中,不晓得要怎么招呼树中客人的燕老大昏头昏脑地去拎水来浇树,年级最小的小宝也跟着二妮东跑西跑,把家里的水果、点心、刚包好的粽子等等能待客的东西都一股脑抬出来。
燕红也不晓得要怎么招待这位槐前辈,直冲燕赤霞打眼色。
这么一大班人里,也就燕赤霞能有些跟各类大妖打交道的经验,笑着劝阻一阵忙乱的燕家上下,又着朝槐木一拱手:“前辈见谅,实是贵客上门喜煞了大家伙,才如此无状。”
槐木前辈转动脑袋打量了下院内众人,略有些呆板地朝燕家众人点头:“无妨,小徒在此备受照顾,吾当谢过诸位才是。”
燕老大、张氏、兰婶子三人闻言,不由齐齐将视线投向还在槐树树兜中呼呼大睡的那只橘白大猫。
跟着燕赤霞来的这猫妖,也在燕家住了大半年,平日里确实不曾在人前说话,但确实灵性过人,还会看家护院。
三个燕家的成年人呆了呆,齐齐怒视燕红,无声责怪她怎么不早说这猫是有来历的——早知道这猫也是个精怪,他们哪敢给它喂剩饭啊!
燕红默默将脑袋别开,装做没看到爹娘和兰婶子的指责目光……咱们山中那只本地猪妖还不是啥啥都吃,一个猫有剩饭吃就不错了。
没见那猫还胖了两斤吗,肚皮上的毛都比来时绒密了,说明咱家养得挺好的!
有燕赤霞招待贵客,燕家其他人便也不耽搁,各自忙起自个儿的事。
燕老大要去看自家地头的庄稼,张氏得去约见乡民、提前订好下个月来帮忙收土豆的人手;兰婶子自去照料她的菜地,燕红和董慧去女学,帮女学那边的学子包粽子;二妮和小宝两个小的也不闲着,一个要去割猪草,一个要去放牛。
虽说如今燕家早已不是一般人家,但燕家人比起以前也没有太大变化,照样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李家村旁的农家无甚区别。
全公公倒是有心在监视他的锦衣卫面前与槐木多多亲近,奈何这千年槐树精一身威势(阴气)甚重,他连靠近些都觉得阴寒之气透骨、心底直发颤,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房间去继续斋戒祈福。
槐木前辈坐在张氏搬来的椅子上,目送燕家人一个个出了家门,微微抬头,默默感应这座院子萦绕不散的功德清气。
片刻后,槐木前辈再次开口,赞道:“燕小道友心性不凡,这凡尘亲缘,亦是功德之家气象。”
连千年老树妖都夸师妹一家家风甚正,燕赤霞亦觉与有荣焉,面上露出笑容。
师妹除偶尔朝慧娘子撒娇,自身之事向来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他人之手,她周边人受她影响,亦勤奋自勉。
当家人燕老大从未想过要请长工来代劳耕种,管着偌大家财的张氏也从不曾说什么要买几个丫头来服侍、当个养尊处优的大太太;便是燕家最小亦是最受宠的男丁燕小宝,身上也没见着甚娇奢习气,比一般穷人家娇惯养大的宝贝儿子勤快了不知多少倍。
燕赤霞心知这位槐木前辈以木灵之身不远百里从独秀山赶来,肯定不是来吹嘘燕红家风的,打起精神道:“还未告与前辈知晓,我师妹办的那桩事,因被牵扯进人间朝廷争权多利,未能成功。”
发现燕师妹就是召来功德金云降临黔地的主因时,燕赤霞就放出纸鸽知会过槐前辈了,只是槐木前辈未曾回信,也未召回他那猫妖小徒,燕赤霞以为是槐木无意入凡,只是有心让徒弟沾些功德余光助于修行,便没有再多去信。
素来行事磊落大气、直来直去的燕赤霞,自然想象不到……槐树精其实对燕红这得了本世界天道回应的功德之道早就抓心挠肝,只是扯不下面皮来蹭好处……
要不是小徒猫妖传讯于他,说什么这两个人类修士连外地的大妖都去信邀请,他是说什么也不会主动找来的,非得等到燕红两兄妹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求到他头上不可。
对于活了上千年,修道有成亦有四、五百年的槐木来说,等个几年乃至几十年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他有的是耐心。
只是……槐木没料到,以他这种行动不便的树妖都慢吞吞地赶到了李家村,小徒传讯中所说的外地大妖却还没到。
这又让槐木顾虑起来,不知此时现身是否合适。
要不是感应到董慧的鬼王阴气,发现两个燕道友都与那鬼王甚是亲密,槐木搞不好会退回深山里去磨蹭几日,待外地大妖到了、坐实了这两个人族修士不排斥异类同道,才会找上门来。
此时听了燕赤霞的解释,跟脚毕竟是树木、思绪并不够灵活的槐前辈呆呆地想了下,迟钝地道:“道友之意何解?吾观这一地功德清气正盛。”
槐前辈呆板目光的落在燕赤霞身上,凝视片刻,又道:“吾观道友,亦与先前所见不同,有大功德入体,何故说未能成事?”
这种千年大妖所说的“前些时日、先前”,须按年算。
燕赤霞畅快一笑,他当然知道原因,只是身后堂屋内那三个锦衣卫虽然不敢靠近,但都死死盯着这边,他自然不便细说,只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楚,容在下代师妹冒昧请前辈多留些时日,好细细说与前辈知。”
槐前辈这回的反应就快了,立即满意地点了头……他出行一次不易,没个结果是不会走的。


第207章 仙门重宝
燕红并不知道槐前辈的到来让三名锦衣卫有多如临大敌,不过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时人连同是人族都有本地人、外地人之分;便是本地人,还要分本家的、外姓的;哪怕都是同姓人、一家人了,又还要分个高低贵贱、男重女轻。
对内尚且如此,对外更无需赘言。
槐前辈到来当夜,燕家西厢房外隔间的灯亮了一整晚。
住在正房的孟百户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起来隔窗偷看西厢房方向。
他好几次起了潜过去偷听一二的冲动,只是每次视线扫过院子西南角落里那颗中空的大树,那股气又泄了下去。
以师兄妹相称的两个燕氏草民自称结识非人妖物确确是真,那……他们的修行本事,估计也是真。
燕家人皆称其为鬼修士的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弄不好也是真。
两个修行人,一个鬼修士,一个树变的大妖——这四者齐聚一个屋檐下,孟百户是真没信心能瞒过他们耳目!
黑暗中,孟百户面色变换数次,终究是歇了窥视念头,回床上去倒着。
他从窗边走开,西厢房房顶上阴影中,已作俯首帖耳之势、蓄势待发的橘白猫妖,这才悄无声息趴了回去。
孟百户不知窗外那屋顶瓦片上还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倒回床上的他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若姓燕的兄妹两个只是招摇撞骗的妖人,那他还安心些,这类人装神弄鬼无非图财,总归好打发。
可他两个居然是真正有道行的人,这就真个不好办了!
为何朝上诸公听闻黔地镇守太监进献仙种,便迅速摒弃派系成见携手合作、定要将全公公定罪下狱?
皆先圣上近些年来,愈发有痴迷方术之势!
朝中百官确实忌惮全公公进献仙种有功、成了第二个汪直,但更忧虑圣上迷信方术,宠信方士。
孟百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他真把有道行的燕氏兄妹带回京,自己肯定是要倒大霉的。
唤做燕赤霞的那个道士,哪怕是在孟百户还不能确定此人究竟是骗徒还是高人时,都难免觉得此人有一副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好相貌,对着他时难免要客气些。
若此人得了圣青亲眼,坐实了他这个锦衣卫缇骑在圣人迷信方术宠信方士上推波助澜……那满朝百官必定要迁怒于他。
全公公都免不了刑部天牢走一回,孟百户可不觉得自己能讨着好!
在史书上留个千古骂名也就罢了,若圣人为安抚百官将他调到边镇去……那他这辈子估计就没什么机会再得见天颜了。
关心边事和亲为边事可不是一回事,朝中重臣若久离中枢都难免与圣上生疏,何况是他区区一个随侍亲军!
事关自身前程,孟百户实是坐卧难安,彻夜难眠,到次日燕红来找他时,他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孟百户,怎地眼下如此青黑?难不成是我家的硬板床你睡不习惯?”燕红看见眼旁黑了两大块的孟百户,吓了一跳。
“这倒不是,只是离京日久,难免挂念家中父母妻儿,这才睡晚了一些。”孟百户忙强笑着解释。
燕红对这个解释倒是很认同,笑道:“既是如此,孟百户倒不用忧心挂念之苦,我师兄说全公公祈福诚心,这次斋戒满十五日应有结果,届时百户便可与全公公一道回京了。”
孟百户一愣,一个不警觉便下意识脱口而出:“小仙师,你等不欲上京面圣?”
话刚出口孟百户便觉不好,但燕红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直爽笑道:“我一个山野愚民,没读过四书五经更不懂国家大事,巴巴的跑到京城里去做什么?没得污了圣天子的眼睛。我师兄是清修的道士,自然也是不去的。”
孟百户先是心中一安,随即又心生疑惑。
自来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可莫说什么方外之人不好名利,古往今来哪个得道的世外高人得了机会,不是都巴巴的往帝王旁边凑?
再说了——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黑壮女子可是托全公公进献过仙种的!
进献仙种不成,又拿出什么诚心祈福求圣物的戏码来,孟百户实难相信她会不向往京师名利!
莫不成……是在拿乔身价?搞那套三推四请的面子功夫?
念头转到此处,孟百户心下深以为然,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是客气地道:“小仙师未免太过自谦,以卑下之见,小仙师骨骼清奇,气度不凡,圣人见了,想来会欢喜才是。”
“那就承百户吉言了。”燕红笑道。
随意找个借口辞别孟百户,离家到了山上炼体的地方与燕赤霞、董慧碰头,燕红上来就乐道:“我去探过口风了,那个锦衣卫百户像是不愿我们进京去面圣呢。”
“那不就正好,你我也不想进京。”燕赤霞听了这话,也乐了。
若是他们兄妹没读过后世修的史书、没见过没有皇帝的人间是什么样子,说不准会认真考虑一番“货卖帝王家”;但他两个都有过一番际遇,哪个又愿意到京城里奉承讨好那班率兽食人凶类去!
“不过此次回绝了,难说下次京师里还会不会派人来请,后世史书上记得明明白白,成化朝后期,宪宗也如之后的嘉靖一般迷信起方术来了。”燕红正色道,“这回借全公公之手送礼接好皇帝,咱们得细细思量一番,轻了无甚效果,重了也不妥。”
燕赤霞、董慧皆知道其中厉害,三人这便头碰头地斟酌起来。
“延年益寿一类丹药,可以优先排除。”董慧首先道,“皇帝一言一行不知多少人关注,若民间传开皇帝吃了能延年益寿的仙药,全天下不晓得要冒出多少借仙药行骗的骗子,更难说会有多少人要受骗上当。”
燕红与燕赤霞皆凝重点头。
张氏和燕老大这样的山野草民一夜之间返老还青,人们只会当成一时奇谈;消息传出北山镇之外的地方去,旁人听了也大多不会当真。
但皇帝不一样,若天下流传起皇帝得了仙药返老还青的说法,那全华夏大地不知得要冒出多少茬割之不尽的“仙门子弟”、“仙师高人”,兜售出多少坑害百姓的“仙药”去。
历来朝廷灭佛限道,就是因为打着泥塑菩萨招牌坑蒙拐骗的秃驴贼道数不胜数——燕红还记得她看过的后世史书里记载,几百年后华夏大地上没有皇帝的时代,还有用一碗符水就能骗得无数百姓倾家荡产的纳罕事情发生。
“命运清单里用于保命的道具,似乎也无必要。”燕红想了想,道,“宪宗皇帝不像后面的鞑子皇帝那样喜欢满处跑,我记得他似乎就没出过京城。大明朝刺杀皇帝的游侠儿也不像鞑子朝那般多,就算献了保命的物件上去,也只会被束之高阁,没有那结好的作用。”
“这样的话……能以作‘献宝’用的东西,就要少很多了。”燕赤霞皱眉道。
后世高科技侧的奇妙科技产物,在他们这个科技侧只有18%的位面是拿不出道具栏的。
而试炼者们用的道具、装备虽然是好物,但皇帝又不用去做要冒生死风险的任务,亦用不上。
“那要不……咱们给他一些改善大明朝廷财政的良方?”燕红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后世的玻璃满街都是,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呢,从命运清单里抄个造玻璃的法子献上去,让宪宗皇帝造了玻璃官卖,如是一来朝廷也不会老是因为缺钱而加税,小民生活也能轻省些,如何?”
董慧笑而不语,又用那种怜爱的眼神儿笑眯眯望着燕红。
燕红默默咽了口唾沫。
“若是永乐爷尚在,献玻璃良方倒不失为助朝廷增加财政岁入的办法。”董慧笑眯眯地道,“至于如今这位耳根子又软、在臣子面前又无甚底气的宪宗皇帝么……你信不信宫中的匠人把玻璃造出来,指斥皇帝与民争利的折子就能把宪宗的案桌淹了,大臣们骂皇帝不务正业、轻忽朝政、沉迷奇技淫巧的唾沫能把宪宗喷到不愿上朝?”
燕红:“……”
“倒不是我要小瞧大明天子,只是这位宪宗皇帝大约是顶不住这种压力的。至多强撑个十天半月,便不得不将玻璃技术明示天下。”董慧掩嘴咯咯地笑,“然后呢——燕小红,你是知道的吧,大明朝可是不重商税只重农税的,世面上售卖的玻璃再多,那泼天的财富也与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
“谁叫洪武爷当年为了安抚南方商人定下了三十税一的商税呢?永乐爷又只顾着打仗,那之后大明天家的子孙哪个想改商税都说不过满朝百官,‘与民争利’、‘祖制不可改’的大帽子一砸下来,可不就奄巴了。”
“好端端一个得位最正的大明,朝廷岁入还不如只有半壁江山的宋,这可跟谁说理去?”
燕红满头大汗,乖乖合掌认错。
燕赤霞难得见到董慧把阴阳怪气的功力用到燕红身上,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偷乐。
玩弄……调侃了一番燕小红,董慧才正色道:“要我说,献宝与皇帝,需重形式而轻实用,便如历来献祥瑞求幸进的小人一般,越是华而不实,越稳妥,最好是能让皇帝觉得花里胡哨,又能让朝中大臣看轻我们,这样的尺度就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