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看着萤雪?还是为了她身体里的春种和十方古阵?
她猜不透。
但这一刻,她做不出自己闯下的祸事让他人代为受过的行径,只是要出去面对,她却又心系夜烛,生恐自己晚上半刻,元神虚空里的半魂就会烟消云散,而在赤冕的夜烛也不知道遇到何等危急情况,才会一句话没留就剪断半魂。
矛盾的情绪像丝线般拉扯着她的心,她陷入短暂的犹豫。
“既然来了,就不必藏着。”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
南棠霍地抬起头,才发现殿外已经站着个人。这人一身黑色颈衫,头发剃得极短,容长的脸上没有表情,正是时常跟随叶司韶左右的修士小九。
“小九师叔。”南棠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便收起隐身术法,现出真身。
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眼前这个修士的全名,只能跟着叶司韶称其“小九”。
小九负手站在殿外,虽然与她说话,目光却不离远空。
叶司韶的声音再度响起:“至于萤雪,你们就更不可能抓到他了……”
他话音未落,这强硬的态度就惹怒了众修,这一次莫说是贺无欢,就连在场的共他梵天修士同样面露怒容与不解,不解他为何非要保下这两人。
情势再度变得紧张,小九却仍面无表情站着,道:“放心吧,只要你在仙莱岛,他们就伤不了你,你师父会护着你的。”
南棠攥了攥拳,道:“是我闯的祸,不需要他替我受过。”
“其实你根本不相信他是你师父,是吗?”小九漠然问道。
南棠微诧,只听他又道:“你在天玄书阁里所查阅的内容,已经全部送到这里了。你在找九寰和合魂术的消息,是吗?老蠹说你那同伴还问极关于裴玄熙的事。你不相信老叶。”
老叶是他对叶司韶的称呼。
南棠没有反驳,只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我师父?”
“你心里已经下了定论,何必问我?”小九一眼也没看过南棠,“我说他是,你能信我?”
“小九师叔,我也想相信叶仙尊是我师父,可就算我能无视合魂术,无视我师父留在重虚宫的命魂牌,无视蠹仙说的话,我要怎么无视这世间还有一个裴玄熙这件事?”南棠不再藏着掖着,亦望向远空的叶司韶,这话虽是问小九,却更像是质问叶司韶。
“你说什么?”小九却显得有些疑惑,像听不明白南棠的话。
“我找到我师父裴玄熙了。”南棠冷道。
“这不可能!”小九猛然间转头,面具一样的脸上总算生出波澜,眼中迸出不可置信的寒光,“裴玄熙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是活着,他也不可能让你找到……”
“所以,叶司韶真的不是裴玄熙,对吗?”
小九定定看了南棠半晌,忽道:“你在诈我?”
“他骗我是我师父,所为何事?”南棠不答反问,并没打算告诉他裴玄熙的真正下落。
小九已然认定是南棠在诈自己,又沉默片刻,才道:“虞南棠,不管你信或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老叶是你师父,你有两个师父……”
南棠一震,正待问他此话何解,忽然间脚下地面传来一阵让人站不稳的剧烈震动,附近的海域陡然间掀起十丈高浪,仙莱岛前对峙的双方被惊得暂时停下争执,俱往那处海域望去。
海面如同一锅被搅动的水,渐渐起了巨大漩涡,婴啼声响起,漩涡的正中间,一只巨兽缓缓踏出。
“荒神九婴?”南棠喃喃一语。
那是夜烛留给萤雪的东西。
九婴裂海而出,萤雪必在附近。
一道人影随之飞出,掠到九婴其中一个蛇头之上,冷对众修,赫然便是萤雪。
南棠将拳一攥,再顾不上小九说的话,目光落在荒神九婴身下的漩涡上。
那是不是落星壑的入口?


第186章 铃碎魔现
九婴的啼鸣声震得众修耳中生疼,巨大的浪头带起冰冷海水如倾盆大雨洒向四周,海面上风起云涌,宛如天地变色。
说曹操,曹操便到。谁都没有想到萤雪会突然出现,惹得众修皆惊,朝外退出半里,骇然望向漩涡之处。
漩涡的中心宛如星河倒落,浮光荧彩流转。
萤雪手里抓了个人,站在高昂的蛇头之上,海风将他身上衣袍吹得猎猎狂舞,仍旧是苍白绝色的容颜,殷红的像要滴血的唇抿着,冷眼睥睨众修。
虽然他的境界在一众强修里并不惹眼,但依旧让贺无欢如临大敌。
“这么多人?”浪花声之中,夹着一丝嘲讽的话语从蛇头上传下,“怎么?都是要进落星壑的?”
他说话之间,只将目光望向浮身仙莱岛前的叶司韶。
“是来抓你和你师姐的。”叶司韶瞧见他这副肆无忌惮的模样,委实有些头疼。
“你这是……”贺无欢盯着九婴身下的漩涡,神情骤变,骇然道,“你私启落星壑?”
“落星壑”一词让所有修士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九婴身下的漩涡上,对在场大部分修士来说,这个地名代表着玉昆最神秘的所在,哪怕是梵天界的修士,对它的了解也知之甚少,流传最广的只是落星壑有进无回的骇人传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但同时,落星壑也代表着巨大的宝藏,数不尽的法宝灵草,灵气氤氲的福地洞天,引得无数修士争相前往的秘境。
与星罗界一样,未窥全貌之前,它就是个神秘危险又让人向往的去处。
修士们的眼神便渐渐变得愈发复杂,但到底都是梵天界的人,与普通修士不同,都还沉着气。
“是又如何?”萤雪不以为意地回道,丝毫未将眼前对峙的修士放在眼中。
“你们到底瞒着我们做了多少事?私启落星壑,擅入落星壑,在我梵天界都是重罪,叶司韶你身为金梵,明知故犯!还要阻挡我们追捕于他?到底是何居心!”贺无欢怒极斥问。
“落星壑乃我梵天禁地,还请叶尊给众修一个交代。”先前开口那老者也沉声道。
“我记得梵天界有一条规矩,金梵仙士可入落星壑。贺仙,对吗?”叶司韶反问她。
贺无欢蹙眉:“对又如何……”
她话音未落,那厢萤雪笑出声来:“对就可以了。”
他将手中之人抛在蛇头上,独自飞身向前,一簇金芒自他肩下绽起,衣袍被海风吹松,衣襟微敞,半个金梵印现于人前。
飞在贺无欢身后的林清沅霎那间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肩下金色梵天纹。
“金梵?!他竟是金梵仙士?!”
刹时间,窃语声四起,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梵天界的修士再也忍不住。从梵天界脱逃的俘虏异类,到梵天界至高无上的金梵仙士,众人已经不知是抓还是不抓了。
“叶司韶,是你?!”贺无欢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叶司韶为了让他彻底摆脱被追捕的境地,竟不惜将他扶成金梵仙士。
叶司韶并不回应,只道:“我说了,你们不能抓他。”
萤雪双手环胸,冷道:“也别想抓我师姐。玉昆四金,三金皆在此,二对一,当以我们的决定为准。”
梵天界的规矩,但凡金梵仙士意见相左,以多者为准。
贺无欢已经气到面无血色,身后剑阵嗡嗡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朝着他们出手。
局面到如今已不知该如何收场,众修陷入沉默地对峙中,只有海浪声不绝于耳,不知多久,叶司韶突然开口:“既来之则安之,贺仙不必动怒,我也正有要事想请列位来仙莱岛一议,如今大伙都来了,倒省我一番功夫……”
只可惜他话音未完,那厢萤雪突然回身,手中一道暗光不由分说朝着蛇头上方射出。才刚他落脚的蛇头上不知几时多了个人影,正蹲在地上,将那被他抛下人扶起。
一片银光闪起,将萤雪射出的暗光完全挡下,只闻“砰”一声脆响,二者交撞之上,银光化作碎片,一道人影飞离蛇头,八道仙影随之一道道落下,跟随其后。
那人只飞出百步便又折身,浮在半空,已将萤雪带回的人救走。
“师姐?!”萤雪已然收手,双眉紧拧地盯着站在龙影剑上的南棠。
“南棠?”叶司韶亦是转头望去。
南棠只将救下的人小心翼翼放到龙影剑上,让他好生坐定后才道了声:“师父。”
被萤雪带回来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腐败的气息,散乱的刘海被南棠拂到两颊后露出一张瘦到脱形的脸庞,只那轮廓还有几分熟稔。
赫然便是南棠的师父——裴玄熙。
裴玄熙被她注入了浓郁生气之后已经醒转,神情呆滞地坐在龙影剑上,他双眼似乎已瞎,对南棠的叫唤毫无所觉,整个人毫无生气,就如夜烛所言,像具行尸走肉。
南棠已经几十年未见师父,但她是裴玄熙亲自带入重虚宫,带进仙门,又得恩师数十年教诲照顾,于她而言,裴玄熙与父亲无异,当时听夜烛描述之时她已觉难过,如今亲眼所见恩师落入如此下场,更是心如火焚,难受至极。
“萤雪!”安抚好裴玄熙,南棠起身面对萤雪和叶司韶,神色间一片冰冷,“落星壑里发生何事?夜烛人在何处?”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又是假的,她只知道,裴玄熙回来了,而夜烛却消失在落星壑里,她只想弄清楚,夜烛出了什么事!
“我没见到他。”萤雪的目光一下冷下来。
“没见到?可他见到你了!”南棠手中拈起一团青光,蓄势待发,冷冷质问道。
夜烛在斩断半魂之前,叫出萤雪名字,他在落星壑里看到了萤雪,可不过片刻时间他半魂便断,而这厢萤雪却将原本跟着夜烛的裴玄熙给带回玉昆。如今萤雪却说自己没有见过夜烛,叫她如何相信?!
“师姐不相信我?”萤雪攥了攥拳,才刚还泰然自若的神情已泛起怒意,“既不信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南棠咬牙擎起青光:“在你出现之前,他已经先一步找到师父。你说你没见过他,为何师父会落到你的手上?”
“怎么?他出事了?死了还是伤了?你以为是我下的手?”萤雪冷笑出声,“是我又如何?我一直都想杀他,遇到机会当然是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萤雪!我只想弄明白落星壑里发生何事!”南棠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自己。
从夜烛半魂断去迄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她拼尽全力赶到此地,努力压制种种恐惧忧心,让自己保持冷静,情绪早就压抑到了极致,又听萤雪此言,那股郁愤忧急之情已要冲破天灵盖。
“萤雪,别说了!”叶司韶已觉事情有异,见南棠双眸渐红有失控迹象,便喝止萤雪,又朝南棠道,“南棠,许是有些误会,不如进仙莱岛再问个清楚。”
“没这个必要。”萤雪挥挥手,双眸俱是寒意与痛色,“是,我杀了他。怎么?师姐要替他报仇?”
“南棠仙友,他骗人!”忽然间,一声急切的叫喊从对面遥遥传来,“他……他和我说过,他孪生兄长出事,他要去救……”
说话的人是林清沅。她虽然放走萤雪,却在他身上偷偷下了追踪所用的仙香,从长渊赶到仙莱时,比她师长还早一步找到了萤雪。许是见她曾以性命相护,萤雪对她不似对外人那般冷颜厉色,交谈间透露了只言片语给她。
贺无欢等一众修士见这师姐弟两人闹翻,早就暂时沉默,隔岸观火,听到林清沅出声,贺无欢转头就是一记厉眼。
“你闭嘴!”萤雪听到林清沅的声音,恼羞成怒喝止道。
林清沅被师父狠狠一瞪,早就低下头去,闭嘴不语,反正该说的也说了。
救人?!
南棠眉头大蹙——萤雪此入落星壑,是专为夜烛而去?
“我告诉你,我要想杀他,何必费此周折?”萤雪却又是一声冷笑,“师姐既然觉得是我杀了夜烛,那我就杀给你看——”
他边说边将衣袍一掀,露出右脚脚踝上所系的铃铛。
“不要!”南棠一眼望见,那铃铛已布满裂纹,只要他稍再用力,那铃铛就会被震为齑粉。
符铃与夜烛性命相联,铃在人在,铃碎人亡。
“师姐,不想他死,就求我!”萤雪一步一步,凌空缓步走向南棠,脸上如同霜结,“求我!”
南棠盯着铃铛。
铃铛虽然布满裂纹,却还未碎,这证明夜烛还活着。
“好,我求你……”南棠渐渐冷静,道。
萤雪却未因听到她的妥协而有半分高兴,眸中一抹猩红隐现,只是道:“师姐,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做每一件事,为何你还是如此不相信我……可是我明明,从来都没骗过你……”
他已行至她面前,垂眸看她,又道:“师姐,也许是我错了,不该真的将你视如师姐,你们……都一样。”他说得很轻,“也罢,我放手!”
语毕,他甩袖而落,一道风刃自二人之间割过,他朝后轻飘飘腾到半空,掠离南棠。
只是,点在半空的脚尖还没收回,那束于他脚踝上的符铃忽然之间……
碎成了齑粉。
南棠看着晶亮的粉末扬起,转眼之间消散在海风中,一颗心沉沉坠落。
萤雪却也惊呆在半空。
他什么,都没做。
————
赤冕,星河仙舟。
谢清留仍居高临下地浮在夜烛面前,缓缓伸掌而出,置到他额前,掌中一道尖锐黑光直入夜烛眉间。
夜烛眉头顿时紧蹙如川,双眸痛苦怒瞪,脸色白了又白,双手更是狠狠抠入石缝。剧烈的痛楚来袭,唇瓣上鲜血沁出,他死死咬着唇方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眼睁睁看着一枚小小的符铃被谢清留自他魂神之中剜出……
“你以为将他救出就能保他平安吗?你以为你的命符可以制住他体内的东西吗?”谢清留拈着那枚符铃缓缓蹲到夜烛身侧,语气温柔道,“我还得多谢你,让他顺理成章去了玉昆。现在,你就好好看着吧。”
夜烛脱力地倒在佛掌,体内所有的力量仿佛被抽空般,境界亦化为乌有,只能艰难抬头,看着她一点一点,将那符铃在指尖捏成齑粉。


第187章 饲无灭仙
“为什么?”夜烛徒劳无功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任由齑粉从飘过指尖,散落得无影无踪,“你为何就不肯放过他?”
“放过他?”谢清留搓搓指尖,将指腹沾染的一点粉末搓散,缓缓道,“他是我这万万年来炼制最成功的一朵肉芝,再没有比他更完美的肉芝了……”说着说着,她眸现一抹痴迷,“如果服食他的血肉,则长生无虞,仙力永固……”
夜烛倒抽口气:“你打算吃了他?”
“不是我,是你。这朵肉芝是给你准备的。”谢清留霍地低头,紧紧盯着夜烛。
夜烛顿时一阵胃涌,攀着佛指慢慢坐起,咬紧牙与她冷冷对望,像看着这世间最厌弃恶心的东西般,谢清留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庞似乎变得狰狞无比。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被他这般看了两眼,像被刺中什么旧事般忽然失控,俯身出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抵在佛指之上,“你也尝过漫长寿元与无上仙力的滋味了,一千寿元便可到灭劫后期,这世间哪个修士能有这样的修行速度?这都是我给你的!”
“我不需要!”夜烛被她钳制,费力开口,“寿元和境界,我都不需要!”
砰——
他话音未完,就被谢清留掐喉扔出,撞到一旁船舷。
“不需要?你不想阻止我?”谢清留轻飘飘飞到他身畔,又温柔道,“没有修为和寿元,你如何阻止我?阻止我杀你弟弟,或者阻止你弟弟屠戮玉昆……”
玉昆……
夜烛以掌用力按住侧额。“玉昆”这个名字异常熟稔,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很混乱,仿佛少了一大块,剩下的残片却拼凑不完整,而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似乎又混入了其他的东西,让原本就凌乱的记忆显得更加浑噩。
但不管他想不想得起来玉昆这个地方,都不妨碍他从谢清留的话语中读出浓浓威胁——玉昆,应该是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地方。
“怎样?你还觉得修为与寿元无关紧要?还要为着你那点可怜的坚持而放弃所有?”谢清留冰冷中夹着嘲讽的声音落下。
夜烛俯身趴于船舷,长发垂落半空,他看着船舷外的星河山川,并没回答谢清留的问题,混乱的脑海里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他忽然间抓住了其中一根。
她说,她炼制肉芝仙食已有万万年?
“谢清留,你活了万万年?”夜烛转头,不再唤她师父,“你……是元尊?”
谢清留的神情有瞬间平静,她沉默地看着他,既没承认亦未否认。
夜烛却又抚着头:“不是,不对,你不是他……你是祈族第十三人?肉芝仙食……是无?”
混乱的思绪错综复杂,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没能连接上。
谢清留却在此时飞落他身畔,伸手轻抚他的头,像从前还是他师父时那样,慈和地问道:“你可知梵天之无代表着什么?”
“无乃是梵天界至高无上的象征,广袤星宙,无限可能,超越相像的认知……”夜烛重复着这句话喃喃道。
“说得没错,但你又知不知道,在这世间,有一件东西,可以和广袤星宙相媲美,同样拥有着无限可能?”谢清留一边说一边抬手。
夜烛没有听到她的答案,只看她以指尖轻轻在自己额间点了点。
“这是他告诉我的。”谢清留道,“你也应该知道是什么。”
————
浮鲸海仙莱岛外,巨浪凝固在半空,天际流云不再变幻,风似乎停止了,海面出现了瞬间的平静,幽深的漩涡轮转静止,一切,都像暂时被凝结了般。
萤雪停滞半空,看着细细的符铃随风而散,苍白如雪的面孔除了惊愕外亦浮现一缕迷惑,话说得再绝决,可在这一刻,他依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南棠,孩子般道:“师姐,我没有……为什么……”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惶恐,先前肆无忌惮的狂妄化作无助,仍是望着南棠:“师姐,符铃碎了,怎么办?”
符铃碎了,夜烛死了。
怎么办?她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南棠情绪几经波折,如同狂风大作的海域,早就巨浪滔天,剧烈的悲伤席卷而来,几乎要摧毁她的元神,泪水夺眶而出落进海里。
她以毕生之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弹指送出早已疯狂运转的春种之力,朝着萤雪脚踝缠去。
所有人里她离萤雪最近,最先看到符铃的溃散,也清清楚楚地看到,萤雪失色的脚踝上,符铃的断裂处,已经浮起蛛丝般的赤红血脉,如同藤蔓般向身上生长,南棠的生气飞快缠绕其上,将其牢牢束缚,阻止这赤红血脉的蔓延。
她有预感,这绝非好东西。
“萤雪,别动。”面对萤雪的惶惑无助,南棠开口,以自己的冷静安抚萤雪。
凭心而论,她并不相信萤雪会杀夜烛,这兄弟二人虽说素来不和,但要真想杀了彼此,不会等到现在,他们彼此都有太多的机会杀对方了。落星壑里如果萤雪没有下手,那么现在他也不会当着众修之面震碎符铃,让自己陷入眼前的境地。
南棠没有时间多作思考,因为她很快发现,一股强大的反弹力顺着她的生气传回,这股力量大到她完全压制不住。萤雪任由生气束缚在踝,可那赤红血脉依旧是挣脱了生气束缚,沿着他的小腿向上生长。
“师姐……我……”萤雪似乎受到极大痛苦般,在半空中曲起身体,脚背绷到极致,一身肌肤完全失色,双手亦半抓在空,五指指甲瞬间生长,如同兽爪,原来那张英俊漂亮的脸庞,转眼布满赤红血脉。
“怎会这样?!”震怒的声音在他二人身畔响起,“他还没到解开封印的时间!”
南棠下意识回头,叶司韶已然出现在她身边,他手中同时祭出十数张黄符朝着萤雪掷去,黄符化作冰雪覆到萤雪身上,以迅雷之速将他封在了一层薄冰之间。生气上传回的阻力大减,但南棠依旧能感受到萤雪体内那股力量还在缓缓游动,叶司韶的法术治标不治本,无法完全克制。
“不行,玄冰封不住他!”南棠急道。
“萤雪,你能控制住的,我教过你‘太衍咒’。”叶司韶没有回她,只厉声喝道。
也不知是叶司韶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南棠的错觉,缚在萤雪身上那缕生气传回一股柔和的气息,安抚着那股爆冲的力量……
“他的体内到底有什么?”南棠问道。
“肉芝活壤的血,现在不能让他受伤……”叶司韶还待掐诀施法,可话没说完,忽然间一道紫光从不远处悄然袭来。
嗤——
一声细微的冰裂声随之响起,紫光毫不留情没入萤雪胸口。
薄冰浮起裂纹,冰下殷红血色氤氲散开。叶司韶目眦尽裂般回身,望向远空:“贺无欢!”
纵然隔岸观火的贺无欢并没看清远处发生了何事,却也在瞬间感受到天地间陡然改变的气息——凝固般的平静。
只有修士们明白,这样有悖自然的平静意味着什么。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异常,趁着他师徒三人无暇他顾之际出手偷袭,面对叶司韶的怒喝,她并没有退却,反而趁机掠至他三人身侧,只道:“为害苍生之物,留之不得!”
随着她的突然出手,仙莱岛外的气氛陡变。
“看好他!”叶司韶不得不向南棠抛下一句话,迎战贺无欢。
南棠并不知道肉芝活壤的血会引发怎样的变化,但依旧是将生气源源注入萤雪体内,力求恢复他的伤口,然而还没等她稳定下萤雪的伤势,异变再起。
龙影剑上坐着的“裴玄熙”忽然间一跃而起,朝着远空疾掠而起,边掠边惊恐道:“‘无’……他是‘无’……饲无灭仙,元尊归临!”
这一变故生得突然,待得南棠听到声音,“裴玄熙”已经掠出老远,声音也已传遍整片仙莱海域,落入每个修士耳中。
就这短短八个字,足令众修色变。
梵天界里流传的那个隐晦的禁忌,终于发生了。元尊临终之时,虽然封存重器,却授祈族以“无”,用来抵御诛灭修士,以保祈族之太平。
没人知道“无”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无”成为悬在梵天界,甚至于修仙界所有修士头上的一柄利刃。
越是不可知不可想的东西,越可怕。
“果然是无!叶司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厢,贺无欢已厉喝出声,又朝远空的同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是不是非要等到这等魔物将玉昆搅得天翻地覆才愿出手?!”
一语惊醒众修,跟随贺无欢而来的修士心里渐渐有了定夺,祭起法器朝着这处掠来,而仙莱岛处的防御大阵也随着众修齐至的攻击而开启。
“师父!”南棠不知“裴玄熙”为何会突然颠狂,眼见他冲到群修之间命悬一线,心已提到嗓子眼。
所幸一道黑影闪过,小九从仙莱殿掠来,将“裴玄熙”抓入手中,朝他们这处点点头,飞快抓着人掠回殿中。
南棠凝眸回神,数念急转,只觉今日之事大有蹊跷,或者说从夜烛发现“裴玄熙”起,就有些不对了。
在落星壑里,本只有夜烛、“裴玄熙”和萤雪三人,如果萤雪没有说谎,他的确没有见到夜烛,那么夜烛的意外……只可能和“裴玄熙”有关!
这个“裴玄熙”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