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要能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应该能够做得更多更好。”南棠叹道。
她原以为这个元尊必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野心家,可从九寰仙史上的记载来看,全然不像。
“一个人看得太远,就会想得更多,绵长的寿元对他来说有可能是个负担。”夜烛亦感慨道,又问她,“那他死以后呢?那个‘木神’计划呢?”
“没提,只知道这个计划夭折了。他死后第十年,天劫降临。仙史上描绘,星河倒倾,烈日融城,整个九寰几乎被烤成岩浆,天星坠落,星域互撞,九寰几乎化为齑粉。为避此劫,九寰三分……”南棠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然后呢?”夜烛正听到兴头上,见她迟迟不语,不由追问道。
“没了。时间不够,我就看到这里。”
“钓人胃口。”夜烛忍不住道。
南棠气笑:“你以为你在听说书呢?”语毕抬起头,对着他额头上的小鹿角咬下去。
她那会再不出来,他们就都被天玄书阁给吞了,就算是现在安然逃了出来,她私窥金印格的事还不能在梵天界里会掀起什么风浪呢。
夜烛“嘶”了一声,疼得蹙起眉,却没阻止她。
南棠发泄过后,又揉起他的鹿角道:“可惜,没能看到落星壑和九寰三分之后的情况。”
“虽然没有看到,但可推测。九寰三分,玉昆和赤冕必属其二,还剩一个仙域不知漂于何地。梵天界的内部既然早生裂痕,九寰三分之后,梵天界也随之分崩离析,一部分人留在玉昆,一部分人跟着祈族人去了赤冕,至于有没有去到第三个仙域,就不清楚了。落星壑可能是天劫降临时在两域之间撕开的时空裂隙,能连通两域。”夜烛微眯起眼眸,享受她掌心的温度与有一下没一下的搓揉,慢慢道,“而在这之间,祈族内部可能又发生什么变动,导致他们放弃修建了多年的地宫,就是星罗界,转而全部进入赤冕。”
说来也怪,按推测赤冕明明就是祈族的聚集地,但他搜遍巫岭,甚至整个赤冕,都没找到关于梵天界以及九寰的只言片语,仿佛那段往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不像玉昆,处处都留着九寰的影子。
应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这段历史,可为什么呢?
“这都是次要,我师父说元尊还活着,可仙史记载,他明明寿终正寝,那他是如何‘活’的?轮回转世?夺舍?过了万万年他到底是谁?是在玉昆还是赤冕?”南棠反问道。
还有那个“无”,到底是什么?
十方古阵与“木神”又有何关联?
夜烛捏捏眉心:“打住,问题太多了。”
南棠便又笑了:“实在不行,就去问知道的人。”
“谁会知道?”
“比如,紫鲛皇?又或者,你弟弟?”南棠道。
“我弟弟?”夜烛也勾起一抹笑,惬意地闭上眼,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双眸骤睁,从她怀中霍地坐直,“萤雪!”
“废话,你弟弟还有其他人?”
“萤雪!”夜烛却是双眉深蹙,前所未有的沉凝,“他现身落星壑。”
南棠一震——夜烛这声“萤雪”,不是在对她说。
没等她反应过来,腰间传音玉陡闪。
“南棠,你擅闯金印秘阁?!”叶司韶冰沉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道,“梵天界的刑使在追捕你的路上,你不要再回长渊,到浮鲸海找我!”
第181章 断魂
落星壑依旧幽寂,到处弥漫着腐败的气味,偶尔会出现窸窸窣窣的碎音和倏而闪过的黑影,像突然出现的野兽般。
夜烛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黑暗,他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那座难以翻过的虫山外,他已经全部踏遍,如今正打算原路返回,先将“裴玄熙”带回赤冕再作打算。
站在通往赤冕的深渊下,夜烛仰头望去。漆黑的深渊依旧望不穿,可深处却忽然传来低沉喑哑的嘶吼,“山壁”蠕动起来,像人的血肉般。
“裴玄熙”惊惧地缩到夜烛背后,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地盯着四周。
“别怕。”他回身轻轻拍了拍“裴玄熙”的背安慰道。
应该是深渊山壁里嵌的东西察觉了他们动静,前来阻止。夜烛划破指尖,一颗血珠沁出。
一道火苗闪起,低沉的嘶吼停下,“山壁”却蠕动得更加厉害。
火苗的光芒虽然微弱,却也让夜烛更加清晰地看到“山壁”。狰狞扭曲的人脸仿佛要从山壁上挣脱般向外突起,让一张张本就丑陋的脸更加吓人,每张脸的嘴都张着,但先前伤人的黑色雾气却没有出现。
夜烛停在深渊下,指尖的血液不停从他体内沁出,维持着火苗的亮度,他数了数,山壁上仍然是十二张脸。
一张张脸都朝外涌动,凄凄嘤嘤的声音从它们嘴里发出,像是孩子的哭泣,又像是野兽的尖鸣,听得人耳朵难受。夜烛看了许久,忽然间开口:“你们……有话想和我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生出这样荒谬的念头来。
面对这些不人不鬼不仙不魔的可怕东西,他竟不是立刻远离。
听到夜烛的话,这些“脸”更加奋力地朝外涌动,与山壁相连之处被扯得细长,无数殷红的血顺着山壁流下,将这面深渊之壁染得更加阴森可怖。
“你们是祈族跟着元尊的十二位修士?”他们说不出话,就只能由夜烛开口发问。
嘤嘤之声更加激烈了,似乎在附和着夜烛话。
“当年跟随元尊的共一十三位修士?为何只有你们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呢?是他将你们封印在此的?”夜烛又试探道。
山壁上的“脸”再度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被激怒一般更加疯狂地扭曲起来。
夜烛蹙了眉头——十三个修士,剩下那个人是死了还是……当年发生了什么?
“虫子,雪!”
夜烛思忖之时,“裴玄熙”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夜烛回身,顺着“裴玄熙”的目光望去,只见深渊的对面,落星壑另一头连绵起伏的山峦上覆盖的幽亮的“雪”尽数飞到半空。
山峦的正中间出现一道由无数萤虫所化的漩涡,乍一眼望去,宛如星海。
漩涡的中心有人缓缓走出。
这一惊非同小可,夜烛暂时放下山壁上的“人脸”,转身疾速飞向这座虫山。片刻过后,他便落身山峦之前,萤虫已经飞得满天都是,漩涡的内部巨大虫巢清晰可见,有人站在虫巢之前,冷冷望着这片被萤虫照亮的阴暗地方。
萤雪?
夜烛一眼认出背光而站的人。
果然,落星壑的那头连接着玉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夜烛还没开口,一阵剧烈的元神痛楚措不及防浮现,他陡然间睁大双眸,眸中血丝涌现。
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让他动弹不得,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好孩子,该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神识虚空响起,下一刻,天地尽黑。
————
玉昆,晴空万里。
收到叶司韶的传音,南棠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浮鲸海找叶司韶,但现在这地方肯定不宜多待的。梵天界的修士既然追了过来,想必很快就会找到她。
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不知道被抓回梵天界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但不管如何现在都不是被抓的时候。
如此想着,南棠没有片刻犹豫,一伸手就将龙影凌空召回身边,她再转身去扶夜烛。
“梵天界的人追来了,我们边走边说。”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夜烛飞上龙影剑。
二人一前一后站妥,南棠拉着银魄仙鹿的手圈住自己的腰,只道:“站好了,咱们走。”
从前都是夜烛驮她,这次换过来吧。
龙影剑稳稳飞上云霄,朝前掠去,南棠这时方问他:“落星壑里发生何事?萤雪怎会突然出现?”
过了许久,南棠都没听到夜烛的回答,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转头道:“阿渊?”
环在她腰间的手却忽然一松,在她猝不及防之下,银魄仙鹿从剑上坠落。南棠大惊,掐诀调转龙影剑的方向,垂落而下追向夜烛。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南棠却还是惊出一身汗来。
所幸龙影剑的速度极快,眨眼时间就掠自夜烛身边,南棠离剑而跃,在坠地之前堪堪将他接入怀中,总算安全落到地面。
“阿渊?”南棠抱着他蹲到地面,急道,“发生何事?”
银魄仙鹿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不复从前灵澈,神情之间一片茫然虚弱。
“南……棠……”他抬起手,试图抚摸她的脸颊,“赤冕出事,本尊切断半魂,我……”
他不能再陪着她了。
南棠剧震。
很早以前,他就说过,只要将半魂彻底切断,她眼前的这个夜烛会即刻消逝,而所有关于玉昆和她的记忆,也会不复存在。
就像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虞南棠这个人般。
“夜烛……”南棠抱着银魄仙鹿,陷入无措。
上一刻还互相依偎说说笑笑的人,下一刻却说消失就消失。
不,她不接受。
“抱歉……”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十分困倦却又舍不得睡去的孩子,眼皮沉重地阖上,又费尽所有部力气再勉强睁开。
再看一眼,就看她一眼。
南棠眼眶已然全红,泪水盈满眶却未落下。
二人对望,银魄仙鹿的眼渐渐泛红,白皙纤细的手用尽全力在她眼底轻轻抚过,拭去一丝泪水,而后垂落身侧,沉重无比的眼皮缓缓阖上,他再没力气睁开,只剩眼角滑下的泪。
南棠的泪随之夺眶。
这场离别来得毫无征兆,她就一丝一毫的准备都没有。
黑色的魂雾从银魄仙鹿唇中逸出,团在半空,与她作最后的辞别。魂雾的颜色渐渐变淡,仿佛要化作烟尘散去,南棠的泪水控制不住,她盯着这团魂气,忽然间伸手,手中一团青光祭出,星力所化的至纯生气随之飞向夜烛魂雾,将其完全包裹,将魂雾与外界阻绝,而被她收回,纳入神识虚空之内,化作一团小小青光,漂浮于虚空之内。
怀里的银魄仙鹿仿如睡在她怀中一般,南棠的泪一颗一颗,无声地落到冰凉透明的小鹿角上,再顺着小鹿角滑落他的脸颊。
她就这般抱着银魄仙鹿一动不动坐着,任由日光西落,夜色渐浓。
龙影剑静静浮在不远处,似乎感受到这股浓浓的悲伤,顾灵风也没有出现,更无一句风凉话,只远远守着,直到黑暗里两道影子从地面的阴影里站起,龙影剑方剧烈震动起来。
梵天界追捕她的刑使赶来。
“虞南棠身为梵天界紫梵仙士,擅窥金印秘格,触犯梵天戒规,我等依律前来带你回梵天界接受惩戒。虞仙士,跟我们走吧。”
两道黑影化成两个一黑一白两个修士,手中皆持黝黑索链,说话之间也不等南棠回答,便扬起索链朝着南棠兜头而攻。
地面上的两个人在索链之下却忽然失了踪影,下一刻,地面飞起无数银亮虚土,将二人困在其中,龙影从天而落,铮地一声劈在索链之上。
火星大测,索链应声而断。
“说,落星壑在哪里?”幽冷的声音响在这二人耳边。
两根细长的虚土缠到二人颈间,南棠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向来笑吟吟的脸庞被杀气笼罩,四周的草木簌簌作响,似乎随着南棠的情绪化作剑器,滔天怒灵自顷刻意弥漫四野,八道光芒落在四周,将他们重重围起。
二人定眼一看,却是八个被南棠召唤而出的修士。
惊怒悲恨之下的南棠,没有任何隐藏,出手既绝杀。
杀意肆虐,让人心惊肉跳,这两个前来捕捉她的修士立刻便知道二人联手亦非她的对手。
她的实力与梵天界的资料并不相匹配,分明已经到达化神甚至趋近于灭劫期,怎么会是元婴中后期?
“说!”南棠没耐性,将虚土缠紧。
眼中的泪水已被风干,只剩下猩红的眼,绽出噬人般的光芒。
“落星壑乃是梵天界至高机秘,我等……我等不知!”其中一人识趣开口。
“那什么人知道?”南棠继续冷道。
“这样等级的机秘只掌握在金梵仙士与一部分负责落星壑的仙士手中。”
“金梵……”南棠略作沉忖,松开手,朝着二人后背打出一掌。
二人被她掌力震出老远。
“滚!”南棠的怒喝似雷鸣般落下。
八道光芒却随着龙影剑飞起,南棠脚尖点地掠到剑上,不发一语,朝着远空掠去。
第182章 炽冰禁狱
一道青影直奔浮鲸海。
周遭景物模糊成光影,天地山川草木全都只剩簌簌风声响在耳畔,从玉昆的最东边到西北的浮鲸海,几乎横跨了整个玉昆修仙界。
就算南棠以最快的速度不眠不休,也要飞近二十天时间。
浮鲸海是她从踏出重虚宫时起就定下的目标,可那时的她微小谨慎,无力跨越这漫长距离,和夜烛一人一魂,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却万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当年这个目标。
南棠从未如此愤怒惧怕失去冷静过。
他明明承诺过,在相见之前,绝对不会收回亦不会切断这半魂。落星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令夜烛突然切断半魂,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与她说?
根据他此前的只言片语,落星壑里只有“裴玄熙”和萤雪,他突然间出事是在发现萤雪之后……
如此想着,她的速度一滞,飞快祭起传音玉。
自从乱石堆里一别,她已经很久无法联系上萤雪,发给他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南棠想了想,向林清沅发去传音。
洗泪河的魔魂被超度之后,林清沅就追寻她师父而去,这师徒二人都在找萤雪,许能知道萤雪的下落。
传音玉闪起,林清沅回复得快:“我们在浮鲸海仙莱岛附近,萤雪道友与你师父在一起。”
又是浮鲸海,又是叶司韶?
落星壑的入口,在浮鲸海?
数个疑惑同时从脑海中闪过,南棠攥紧传音玉陷入思忖,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午卯来,传音玉再闪,依旧是林清沅。
她似乎换了个地方传音,声音压得很低,说话间小心翼翼:“南棠……你是不是擅窥了金印秘格?胆子可真大……”话到这里断了断,才又续上,“梵天界出动了大批强修,埋伏在西面的路上抓你,你若要来此,绕路北境……切记!”
她的声音至此戛然而止,没有更多传音过来。
————
北境,是天寒地冻之域,也是她这数十年从一介卑微低修蜕变成玉昆强者的缘起之地。
春种的起源地,炽冰禁狱的所在。
冥冥之中好像有条丝线,在历经漫长的轮转后将她扯回原点。
旧地重游,原是诸多感慨,但南棠并无任何念头,她只想着尽早见到叶司韶,尽早找到萤雪,问明落星壑之事。
刺骨的寒风自脸颊旁呼啸而过,每口呼出的气都化成白雾,这地方虽然晴空万里,阳光却毫无温度。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从最初的小块浮冰到大块冰山最后到满目冰雪再也不见一丝海面,庞大的冰山覆盖了这片海域,南棠知道自己已经飞抵炽冰禁狱的上空。
由上至下望去,触目所及已皆是冰山,这片冰山的范围足可抵两个悲雪城之大。
炽冰禁狱这个名字,还是月枭告诉她的。玉昆的普通修士们管这里叫冰窟,他们只能看到以及踏足海面上的这片区域。这上面除了一些耐冷的兽类之外,几乎寸草不生,寒冷隔绝了所有,只有一些专门靠着冰灵而生长的晶石灵草,偶尔会出现一些,比如当初的青髓笋。这里修炼艰难,也没什么好东西,环境又恶劣,是以除了像南棠这样有特殊需要的人外,没有修士愿意到这里。
至于海面以下的那部分,更是他们不能也不敢涉及的禁区。
月枭口中的“炽冰禁狱”,指的便是海面下的这块禁地。
南棠在图上见,那是个倒悬的巨大冰山,其大小十倍于浮在海面上的这座冰山。月枭提过,这片冰域越往下越冷,能冻结世上任何事物,哪怕是从小生长在海域的鲛人,都抵抗不了十丈之深的寒冷。
但冻结并不意味着死亡,它更像时间的凝固。
南棠想起了月枭对这片极寒之地的描述,不知为何竟生出几许大胆却又荒谬的念头。
凝固的时间,也许是让他们和万万年前的人事物接壤的存在,万万年的沉积,里面也许封印了无数源自上古的未知之物。
谁知道呢?
南棠的思绪如脱僵的野马,速度却没放缓半分,飞着飞着,她却忽然驻足。
她已经看到冰窟与海水相联接的地方,海面也隐约可见,她马上要飞出冰窟的范围,但耳畔单调的风声与海浪声里多了一些其他声音。
动静似乎从海底传来,带着些微闷响,正朝着她这个方向逼近。
联想到林清沅说的,梵天界出动许多强修追捕她,南棠不得不万分警惕,挥手祭出一根细长虚土无声无息地落入海里,神识随着虚土刹时间与海水融为一体。
陆上之壤为土,海中之壤为水,比为灵源之一。
以她现在对春种的领悟和掌握,是土是水,已经没有差别了。
水里游过小山般的东西,在海面投下一片阴影,也出现在南棠的神识范围里。南棠将身形隐藏,浮于半空观察着。
游来的是只异常漂亮的深蓝色巨鲸。
鲸为海中霸主,甚少会在海域上直接遇见,尤其是这样一只一看就不一般的鲸兽,照常理应该蛰伏于深海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因,果不其然,就在南棠思忖的瞬间,巨鲸背后忽然射来数道冰锥。这些冰锥破水而去,攻向巨鲸。巨鲸摇起如同仙女裙摆般的尾鳍,海水顿时被搅乱,海面上波澜顿涌,大浪翻腾。可尽管如此,海底的冰锥矢仍源源不绝射来,数十道冰锥顶着翻涌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没入巨鲸的身上。
顷刻间,殷红鲜血染红整片海域,巨鲸吃疼,嘶吼着扭动身体,朝着海面跃出。
砰——
一块浮冰被巨鲸撞得粉碎,冰粉漫天扬起,巨鲸破海而出,飞到半空,鲸口微张,其间飞出一人落到鲸头上。
南棠一惊。
鲸头上站的竟是月枭。
月枭手持金戟,着一袭冰蓝鳞甲,那鳞甲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本该十分好看,但此时却已残破不堪。无数道血痕遍布月枭全身上下,后背处更是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由肩至腰,看起来触目惊心。
看上去,他已经历过无数场恶战。
随着他的出现,远处的海面上渐渐浮出十来个修士,个个都穿与月枭打扮类似,那身鳞甲却有灰有黑,不比月枭。
这些,应该都是鲛人。月枭正被自己族人追杀,来的这批鲛人个个骁勇善战,看起来他已力有不逮,险象频生。
南棠眉头大蹙。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厢月枭已与鲛人开战。十来个鲛人蜂涌而至,整个海面巨浪滔天,浮冰不断被震裂,冰粉漫天,月枭站在十丈高的浪头迎战自己的族人,大有搏命之意。他如今虽是紫鲛,但已历经数月斗法,纵是修为再强,也吃不消连番车轮战,已是力竭。如今眼见炽冰炼狱近在眼前,族人却紧咬不放,他虽伤重,却杀意怒腾,心生同归于尽之意。
一道冰棱从远处飞来,他不避不躲,以身迎下,手中金戟劈落,三道金光飞出,同时射中前方三个敌手,惨叫声响彻海域,却有人狠道:“别怕,他已经力竭,在垂死挣扎!”
语毕,又是数道冰锥齐出,化成尖锐锥雨,月枭以寡敌众,自知再难脱身,索性放手一战,只顾攻击。眼见这批冰棱已经飞到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海中一道水幕乍起,挡在他的身前,拦下冰锥。
未等所有人回神,一束生气已径直没入月枭背心。
月枭大诧,已经猜到是谁来了,可她并没现出身影,只有熟悉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我助仙君一臂之力!”
源源不绝的生气注入月枭体内,快速恢复着他的伤势与耗损的精力。月枭只觉精神一振,手里金戟凌空划落,海中顿时巨涡,一只水龙从巨涡正中心腾出,朝着对面那几个鲛人咆哮而去。庞大仙力涌来,那几个鲛人大惊失色,万没想都到穷途末路之际,他还能施展紫鲛神通,一时间躲避不得,被那只巨龙一口咬下……
月枭勉力施术,对手虽被制服,他却也力竭落下,落到冰面之上。
殷红血色顿时将冰雪染红。
南棠已飞至他身边将人扶起,伸手握住他胸口处那枚冰锥:“仙君忍忍。”
语毕她也没等他回答,便咬咬牙将冰锥拔出,月枭闷哼一声,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果真是你,南棠小友。”月枭慢慢坐起,道。
南棠不断给他注入生气,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冰面颤动起来,才刚平静的海面再度生起波澜,南棠蹙着眉站起,只见远空黑云压境。
“不好,他们追来了。”月枭按着南棠的手从地上站起。
“谁?”
“鲛族叛军。”月枭眉沉目凝,只看了两眼,问道,“小友,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仙莱岛。”
“鲛族内乱,前面海域被他们占据,你过不去的。”月枭回道。
南棠闻言顿时蹙眉,片刻后道:“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仙莱岛我非去不可。”
见她脸上厉色满布,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悍杀之气,月枭猜测她遇到急难之事,但他没问,只思忖片刻后道:“如此,我也助小友一臂之力。”
语毕,他拉着她腾到半空,化出半人半鱼的鲛形。
“小友,得罪了。”
月枭说话间将她圈入怀中,落进海里,往炽冰禁狱深处游去。
————
赤冕。
星夜山海之间,浮舟静飞。
巨大的佛掌上躺着个人,他阖眸而眠,散落的发丝从佛指指缝间垂落,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不知多久,他的眼皮微微一动,有了醒来的迹象。
随着意识的归来,他的眉心渐渐蹙起,眼皮掀开一道细缝,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熟悉的地方,又不那么熟悉。
脑中闪过无数杂乱无章的碎片,元神如同浩瀚星海,渴望被填满,却又无法填满。
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心头空落落的,一片冰冷,他竭尽全力去拼接这些数不尽的碎片,然而徒劳无功。
他扶着额缓缓坐起,望向这个囚禁了自己一辈子的地方,神情渐渐沉凝。
浮舟上站满了人,浮舟之外的天空也飞满了人,无数双眼睛都望向这里。
“这是……”他撑着头困惑道。
“赤冕的三千化神军。”
森冷且熟悉的嗓音响起,夜烛震惊地回头,看到浮身一侧的人。
他的师尊,谢清留回来了。
第183章 星河仙舟
幽光沉潜,天际双月齐绽,赤冕的夜,有两个月亮。
夜烛像做了场漫长而又复杂的梦,醒来时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记忆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些什么,无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拼凑完整,但他始终记得,他为了得到自由,为了让肉芝仙食这等至邪之物的炼制之法彻底从世间消失,他以玄引术在九幽布下大阵……
谢清留应该被埋于九幽才对,为何如今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三千化神军,这是什么意思?
夜烛用力撑着头,一张苍白失色的脸少了平日的清俊仙气,病态又孱弱。
“怎么?怕我惩罚你?”谢清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是那种自地底传出的冷,一股像极了落星壑的气息,“其实,知道你要杀我之时,我心里是高兴的。”
她高高在上漂浮在他身前,毫无感情地说着。
“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杀你?”夜烛虚弱道,一边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
记忆似乎又没有消失,赤冕发生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落星壑他也记得,甚至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