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迩听到她的回答,俏脸骤变,怔了片刻后忽然双手掩面痛苦道:“是我不好,害了师父。师父他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杀了我,师父就可以结丹了?师叔,我愿意……我不恨师父的……”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南棠叹口气:“到底出了何事?你说了我才能帮你们。”
“我……”苏迩放下手,看着南棠欲言又止,犹豫许久才道,“我给师父点了幻心炉。”
幻心炉乃是夏淮所收法宝,炉内放有幻心石,一旦点燃,闻其香者可陷幻境难以自拔,亦会显示出最真实的一面,一般来说这东西是用来逼敌手招供,也可用于男女欢情之上。
南棠是知道幻心炉的,此物的厉害之处在于,越是压抑克制隐忍的人,受香之后反应越厉害,似夏淮那等骄傲自持的人,恐怕是百倍反噬。
“你……”这下连南棠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幻心炉对师父的影响那么严重。我知道他不能动情的,也从没奢望与他发生什么,我只是想在分别之前看看师父的心,看看他对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就够了!没想到弄巧成拙。”苏迩难以自控地泣出声来。
“分别?”南棠不解问道。
“嗯。师父他打算随师叔前往长渊,他说仙凡有别,不能再将我留在身边,我也长大了,可以在悲雪城里自己生活,以后……再不相见,师徒缘尽。”苏迩说着说着,眼泪越流越快,“我知道的,他是修仙之人,我只是个凡人,我和师父终要分开,我就想在离开之前留一点点的念想,我喜欢师父,我很喜欢他……我不想害他……”
“我懂,我知道的,你别难过。”南棠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夏师兄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在。”
没想到她还没找夏淮,夏淮就已经决定要去长渊了,应该也想趁此机会,彻底斩断这份感情,与苏迩分开吧。
“可是,师父的道心被我毁了。我没想到师父他……他中了幻心石香后像变了个人般,平时从来不会说的话,从来不会做的事,他都……”苏迩已经顾不上初成女人的羞涩,几乎向南棠和盘托出,“我和他……夫妻之实已成,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南棠想起刚才夏淮的模样,在心里再次叹口气。
夏淮平日把感情藏得很深,乍然暴发必是惊天动地,完全脱离控制,会发生这些,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杀了我可以让师父恢复,我愿意。师叔,你帮我告诉师父,杀了我,我不恨他的。”苏迩猛地拽住南棠的衣袖乞求道。
“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南棠按住她的手,安慰道,“事情没有严重到这般田地。要是杀了你对他有帮助,他根本不会捱到今天,再说修士也没你想得那般不中用,心境动摇需要靠杀人来解决。你别胡思乱想,师兄那边我来想办法,不过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能再见他。”
苏迩这才抹了抹泪,抱着被子无助地团在床上,再不言语。
————
南棠在屋里安慰了半天苏迩,等她彻底冷静后才踏出屋子。
也不知是没人来过侧峰,还是来得的人都被夜烛给打发了,屋子外依旧安静。夏淮盘膝坐在屋前,正闭眸调息,以平息内心波澜,夜烛双手环胸靠在不远处的树杆下,见她出来也只抬眸给了她一个眼神。
一个让人放心的沉稳的眼神。
南棠知道夏淮醒着,便走到他身旁道:“师兄,我们谈谈。”
“谈什么?”夏淮眼也不睁地道,“是想劝我放弃杀她?”
他披头散发,不复往昔风范,声音中透着浓浓疲惫——碎丹重结本就艰难万分,何况又经情劫,他道心已溃,杀苏迩是最后稻草,可过了刚才杀心最盛之刻,要再杀她已不可能,他做不到。
“你不必劝我,我不会杀她。”他淡道,“南棠,师兄求你一件事,带她去长渊,让她留在你身边,过点安稳日子便好,她虽是凡人,应该也能帮到你。”
“那师兄你呢?”南棠听他话中有托孤之意,不由蹙眉。
“不必管我,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夏淮道。
“师兄,我不是来劝你的。”南棠轻震衣裙,盘膝坐到夏淮对面数步开外的地面上,扬手布了道结界,将二人纳入其中,“我要与师兄论道。”
夏淮此时方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南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师兄。”南棠指拈莲花,平放双膝,眸色沉静如水,“一问师兄,何为无情道?人生而有情,七情六欲乃是常态,而这世间关系除夫妻外,还有父母子女师徒等等人伦之情,是否全与无情道背离?”
夏淮渐渐凝起心神思忖:“是,所以都要割舍。”
南棠不反驳,也不接话,只没继续问道:“二问师兄,你也有过父母之情,有过师徒之情,亦有过我们这些同门之情,既然有,你从前修的无情道又为何不会崩毁?却独对男女之情视如洪水猛兽?”
夏淮被她问住,忽然间答不上来——他经历过父母之情,也经历过师徒之情,还有江止、南棠等等众多同门,却从没经历过男女之情。他在所有感情里皆可游刃有余,为何独惧男女情爱?
“三问师兄,这世间万般感情若都需杀尽至亲才可换得,为何师兄从未弑父弑母弑师屠尽同门?你为何不杀光我们来证明你的道?”南棠的语气猛地转厉,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是不是因为师兄其实已经领会了何为父母亲情,师徒恩情,同门手足之谊,这千丝万缕的感情不会再对你的心境造成影响,你可收放自如,心无挂碍?”
而情劫之所以为劫,是因他从未真正明白过何为情爱,既然不曾感知,便谈不上领悟,他又选择逃避退却,任由此情成劫。
“最后一问,杀妻证道固然可以换来短暂突破,但能换来师兄对‘无情’二字的真正领悟吗?没有哪条仙道易行,揠苗助长从无好下场。靠着屠戮来断情绝爱,那不过是饮鸠止渴的行为,以杀断情,那是绝情道,一字之差,天翻地覆的差距。”
先有情而后斩杀,那叫绝情。绝情之道和无情之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仙道!天生万物本就有情,天灭万物却为无情,轮回之间生死总有起灭,若单纯的以杀证道便可获得强大道心,那这天下早就大乱。
夏淮想说些什么,却被南棠阻止:“师兄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想你会找到你的答案。无情道难修,难在人生而有情,谁都逃不过。我知道师兄艰难,希望师兄可以真正领悟无情之道,而非强求突破亦或自暴自弃。”
夏淮动了动唇,渐渐息了回答南棠的打算,只闭上双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感谢南棠今日之助。
南棠问得一点也没错,他其实经历过这世间大部分情感,父亲兄弟师徒同门等等,却没有哪一段感情成为他的束缚与劫数,男女情爱与这些,又有何分别?
这世间万般感情,都不该成为桎梏。
或者……好好地明白这一场人世情爱,他方可真正领悟。所谓情劫,不过是他与自己的争斗,和苏迩没有关系。勘破了,便知不破不立,勘不破,便就此陷入迷惘。
她在之时,他为她倾尽所有情爱;她离之后,他的情会随她而逝。
从此山高海阔,天遥地远,往后余生他不会再对第二人动情动心,自此方真正炼成无情之心。
弃道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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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峰上的结界何时消失的,南棠又是几时离开的,夏淮全然不知。
他再睁眼之时,已经过了五天。
这五天时间,南棠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她事务繁忙不能亲自守在侧峰,便叫了叶歌前来陪伴苏迩,也防止夏淮再起杀心。
苏迩避在屋中,半步都没踏出过,也不与人说话,短短时间,她就瘦了一大圈。
这日清晨,她照旧坐在墙旁的贵妃榻上发呆,一墙之隔的屋外就坐着夏淮,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几声轻轻的脚步响起,大抵又是叶歌来给她送饭,她其实毫无胃口,可不吃东西又让他们担心,每每便味同嚼蜡地随便吃几口。
“谢谢。”她没转头,向叶歌道谢。
“苏迩。”响起的却不是叶歌声音。
苏迩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看着踏入房间的人,仿佛眼前出现了错觉。
“师父……”她喃喃道,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想要求他原谅,想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他殉道……可看着他,她却通通说不出口。
“对不起,那日我鬼迷心窍。”夏淮道歉,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苏迩觉得自己像看到那天中了幻心石的师父,她拼命摇头:“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她便被夏淮抱住。
“苏迩,我们结修吧。”
————
南棠忙了五天,又是去城主府见沈谜,又是与悲雪城中各山脉的大修约谈,期间还去了趟悲雪宗再见顾衡,将长渊脉的事务谈得七七八八,已尽尾声。
她身边的人与事都安排妥当,动身前往长渊的时间也已定妥,就在三天之后。
除了夏淮。
“也不知道夏师兄到底怎样了?”忙里偷闲,南棠侧枕在银魄仙鹿的腿上,让夜烛给自己轻轻捏着后颈,一边喃喃道。
四周有淡淡的香气,是从夜烛身上散出的,闻起来格外舒服。
“你就是个爱操心的!”夜烛手劲一大,用力捏了下她的后颈。
南棠缩了缩脖子,抬起手来又要摸他额前鹿角。
两人打闹了一会,殿外忽然来了人,南棠忙坐正身体,看着进来的两个人,诧异道:“夏师兄,苏迩?”
夏淮带着双颊泛红的苏迩站在殿中,朝她抱拳。
“师妹,多谢你一番点拨,我已有所悟。”
“那就好,你们这是要……”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师妹帮忙。”
“何事?”
“想请师妹为我二人主持结修之礼。”
“……”南棠震惊非常。
这领悟力,是不是有点高过头了?
第158章 鲛人歌
因着夏淮的请求,南棠将动身前往长渊的往后推迟了两日,江止也将原定回浮凌山的时间做了推迟,留在悲雪城参加夏淮的结修礼。
时间仓促,这场结修礼只能简单操办,倒是南棠觉得毕竟是结修礼,简单归简单,也不能太寒酸,便让叶歌去城中采买了一些东西,将紫薇三师府中风景最好的一处楼阁装饰一新,又把全府上下装点得喜气洋洋,这才勉强满意。
不想这结修礼的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叫人误会成是南棠的结修礼,还逗留在悲雪城的众多修士,连同沈谜在内,纷纷前来道贺送礼,闹了场乌龙笑话。来者是客,南棠便都将他们留在紫薇三师府内,一同见证。
只是如此一来,本来只是简单请紫薇三师府的人吃杯水酒的结修礼,突然间就热闹起来,把紫薇三师府的弟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夏淮和苏迩的结修,在离开悲雪城前往长渊的前一日。
南棠为了主持他们的结修礼,特地挑了套新衣,在后殿仔仔细细地打扮。她有一点点紧张,比自己在悲雪宗寂生峰上面对一众强修时还要紧张。
“阿渊,帮我瞧瞧,这身行头可还成。”
夜烛百无聊赖地站在垂帘之外等她,待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方抬眼漫不经心地望去。
只一眼,他眼中的漫不经心就彻底消散。
他渐渐凝眸,目光落在南棠身上,慢慢变得灼烫专注。南棠低头看了看自己,道:“怎么?我这打扮可有不妥?”
夜烛摇了头,起身迎上前去,伸手牵她。
她今日穿的是条合欢襕裙,八宝团花的纹,外罩石青大袖,腰悬珠玉,手挽长帛,鸦青的长发高高挽起,一侧鬓边簪着只六尾衔珠凤步摇,一侧戴了簇压鬓的缈仙花,细眉弯如月,眉间绘着红色花钿,款款而出,如古卷仙人跃出画面。
浓墨重彩的颜色,有别于她从前素净爽利的打扮。
曾经夜烛觉得她最适合那样的打扮,显得英姿飒爽格外洒脱,但今日,他想收回自己曾经的想法——盛装的南棠,同样让他惊艳。
“那你不说话?”南棠将手放到他掌中,又问道。
“我以为我的表情可以证明一切。”夜烛带着几分虔诚扶着她慢慢往外走,认命地尽一个裙下之臣的职责。
“可我想听你说。”南棠笑道。
“星辰为眸,明月为容,朝阳为笑。”夜烛想了许久,才道,“在我心里,天地万物,独你为最。”
南棠的唇角越翘越高,露出一小排贝齿——这个情话,满分。
“会不会太隆重了,抢去苏迩的风头?”她又问道。
主持结修礼,穿得太隆重怕抢人风头,穿得不够隆重又有失体面,挑的时候真真愁坏了她。
“不会。”夜烛一边道,一边将她扶上大殿正中的宝座,“这样正好。”
美丽不可方物,却也端方自持,既有天姿国色,亦有身为脉尊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要偷偷打量。
南棠信了他的话,冲他又是一笑,点了点头。夜烛站到她左手处,扬手挥落,大殿的门敞开,门外已经站满了人,目光齐刷刷望来时,皆是惊艳。
“南棠,想穿嫁衣吗?”夜烛的声音轻轻飘来,传入她耳中。
南棠望向他,有些恍惚。
她穿过嫁衣的,但当时是什么模样,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和江止结修时的情景,她也记不清了,曾经期盼了十多年的少女心愿,到头来也不过在时光洪流里化作尘埃。
“我已在巫岭命人为你织就嫁衣,下次见面时,送你为礼。”
南棠又转回头,看着殿外缓步而入的新人,悄声道:“那下次,我穿给你看。”
银魄仙鹿的小鹿角,又不争气地红了。
————
一场简单的结修礼让宾主尽欢,修士们喝得酩酊大醉,紫薇三师府的华灯,彻夜通明。
肆意纵情的夜,过得最快,不知不觉天已微明,宾客渐散。
江止帮着招呼来客,喝了不少酒,席散之后脸颊还有些发红,站在紫薇三师府最高的峰峦上,与南棠道别。
“师妹,此去长渊,多多珍重,若遇难处记得传音于我,师兄虽然不济,但天涯海角也会赶来相助。”
要说的话,前几天已经都说尽了,真到分别的时刻,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简单道别。
“多谢师兄,你也一样。”南棠抱拳道,“重虚宫乃我师门,你是我大师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保重!”江止没再多言,浮身而起,朝她回礼。
“师兄!”南棠却又忽然叫住了他,“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找我。”
江止闻言却只是抚了抚眉间红纹,道:“多谢。”
语毕,他转身飞下峰峦,朝着洞门处疾速掠离,没再回过头。洞门处,所有重虚宫的弟子已经集中于此,看到他齐刷刷道了句:“掌门。”
江止只道:“动身吧!”
一语落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洞门。
南棠站在峰上,目送江止与重虚宫的众弟子一一离去。紫薇三师府空落起来,忽然之间冷清了许多。
昨日盛宴,今朝离别,聚散离合原是常态,虽有怅惘,也只须臾过心。
片刻之后,她亦飞下山峰。
今日也是她启程前往长渊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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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正午,阳光最盛,一行数人掠过悲雪上空,朝城外掠去,及至城外的观雪亭时方落下云头。
观雪亭内已经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见到天际落下的众修时小跑出了观雪亭,满脸堆欢道:“南棠。”
清脆的声音如冰珠落盘,十分动听,正是与南棠约定在此相会的林清沅。
南棠已换回自己惯常的打扮,一身的惬意爽利,笑脸迎向前去,才刚唤了声“沅沅”便看到从亭中出来的另一人。
“月枭仙君?”她有些诧异。
这趟动身前往长渊,知道的人并不多,月枭如何得知的?
“顾衡说你今日动身,我来送送。”月枭温声道。
南棠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月枭将她带到悲雪城的,她这厢却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未免有些无情。
“抱歉,我……”
她的道歉起了个头,就被月枭打断:“没事,我明白。”他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浅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迷人,又道,“我除了来送你以外,也有些事情找你。”
其余人见他二人有话要叙,便都退到远处等着,只有银魄仙鹿,倚在观雪亭外的雪松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守着,看二人进了观雪亭。
“仙君可是为了令堂之事?”南棠问道。
“正是。”月枭点头道。
“夏师兄的境界恐怕一时半会提升不了,令堂的情况目前还算稳定,仙君或可再寻一位精通经脉的高人……”
“不是这件事。”月枭再度打断她,神情渐凝,迟疑片刻才道,“南棠,浮鲸海出事了,我需得立刻赶回,此去并不太平,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不想让母亲再陷危险,所以想将母亲托付予你。”
他说话之间抱拳朝她躬身。
南棠大惊,忙要托他起来,但月枭很坚持,仍是施了一个大礼,才道:“南棠,我知道这个请求强人所难,但除你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托付给谁。”
她的生气对他母亲来说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即便不能让他母亲复苏,也能保持原状,再加上南棠身为女子,体察入微,脾气性格无可挑剔,为人又有肝胆义气,他不能将母亲交给外男,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南棠。
“浮鲸海很危险吗?”南棠正色问道。能让他连母亲都要交托给他人的情势,想必危险至极。
月枭沉默地点下了头。
南棠深吸口气,又道:“可是因为星罗界的影响?”
“不清楚,要回去察看以后才能知道。”月枭回道。
“承蒙仙君信任,南棠愿意为仙君分忧,一定会照顾好令堂,等仙君归来。”南棠也不再多问,只抱拳回他一礼,“仙君定会安然归来。”
月枭眉间一松,目露感激,怔怔看了她许久,方道:“承你吉言!南棠,多谢!”
语毕,他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捧出枚透明宝珠,宝珠中一片湛蓝海面,正中央有座小小的宫殿,浓郁的灵气由其上倾泄而出。他轻抚了一下宝珠,将宝珠郑重地递到南棠面前,道:“我母亲安睡其中,拜托你了。”
待南棠收下宝珠,妥善收好后,他方又取出一枚镶着蓝宝的戒指,递予南棠。
“我还没送你荣升脉尊的贺礼,你又帮了我如此大忙,这小小心意,务必收下。”
南棠待要推拒,又恐自己不收他心有不安,便接过戒指,道:“多谢仙君,你太客气了。”
戒指乃是件上好的储物戒指,也不里面装了什么。
“现在别看,等到长渊,择定落脚地后再打开。”月枭知道她的性格,又道,“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但你的长渊脉应该会非常需要,收好吧。”
南棠便作罢,道:“此行危险重重,仙君多保重啊。若有什么南棠帮得上忙之处,但请直言。”
月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只催促道:“你也保重。天色不早了,你们启程吧。”
南棠抱抱拳,在他的目光下朝观雪亭外走去,及至夜烛身边时,身后传来一段悠扬的箜篌乐声。
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是月枭在奏琴送她,面前的夜烛已经微微沉脸,她笑了笑,刚要取笑他,忽然间,一声动听至极的歌声响起,伴着悠扬的箜篌,天籁般传到每个人耳中。
南棠的笑容顿时凝滞,她猛地回头,遇上月枭遥遥望来的目光,那歌声便愈显缠绵,时而如丝线般轻扯心弦,时而又如羽毛落在心头,仿似有人在耳畔喁喁私语,倾诉一段无人可知的心事。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妙的歌声。
依稀间,她想起初见时月枭说过的话。
鲛人引吭,只有两种可能,一为御敌,二为求偶。
不伤人的歌,鲛人一生,只唱予心仪之人。
第159章 难题(修)
箜篌乐音被风送往四野,时轻是重,时缓时疾,宛如藏着浩海星辰。鲛人独特的嗓音如同天籁,在乐音间婉转描绘出四时盛景。日月交替、星河更迭,山海壮阔、草木繁盛……月枭的歌,无一字情爱,却声声动情。
纵是南棠,也在这一刻失神,身陷歌声描绘的盛世美景中,陪着月枭看遍星辰大海。
怔忡之际,白皙的手伸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微凉的触感浮起,她转过头,看到身边的银魄仙鹿。
南棠以为夜烛会嫉妒动怒,像从前那般臭脸,但这一回他什么都没做。许是这歌声过分美好,又或者是月枭含蓄却大气的感情值得被尊重与善待,就算是夜烛,也不愿意在这一刻亵渎他的歌声。
他们都明白,鲛人的歌,太过珍贵。
“该启程了。”
他的声音低沉,不会打扰月枭的歌,但语气间的坚定却毋庸置疑。
是的,坚定,没有任何嫉妒,只有坚定的信任。
南棠朝夜烛微微一笑,感谢他在这一刻的包容,以至于许久之后,两人谈起这段往事,南棠感谢他的大度,夜烛却心有余悸。
只有他心里明白,在她失神的那个瞬间,他也害怕过她的动摇。
月枭之于南棠,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们之间丝毫暧昧都未发生过,但他依旧是南棠离开重虚宫后遇到的最值得交付的男人,不像萤雪,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被南棠接受;也不像江止,被放下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头……
乐音悠扬,歌声动人,南棠却只能背过身去,喊醒远处沉醉于鲛人歌声中的同伴,重新启程,在他的歌声之中渐行渐远,结束这一场告别。
无人言爱,亦无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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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数人马不停蹄地掠至菩音山脉与原廊回山脉的交界处时落下云头,在这里再次分别。
南棠并没打算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直奔长渊。新脉的情况,单凭打听到的消息还不够详尽,她准备沿着长渊脉的几座主山,一路往洗泪河缓行亲自了解情况,身边的人太多容易引人注目,反而不易打听消息,是以便将人手做了新的安排。
夏淮与苏迩新婚燕尔,打算游历一段时间再到长渊脉,便不和他们一起。
缇烟与陆卓川、杜一壶三人先往落枫谷打探天遗脉动向;萤雪带着叶歌和商九寻找合适地域先建传送阵,以便重虚宫的弟子与眠龙山的人手前来,以及悲雪宗赠予的大批物资的运送;南棠自己则带着嫣华、钟俏、林清沅与夜烛沿主山往洗泪河了解全脉情况。
这一次,萤雪罕见地没有反对,默默接受了南棠的安排。
彼此道过别,一行数人兵分三路,同时出发。
南棠一行五人飞进长渊脉与新廊回山的交界之地万影山后落地,放缓了速度。以万影山为界,旧的廊回山脉往东北方向至落枫谷,分八山五十二峰共十三门派。以一个山脉来说,这个门派的数量是极为稀少的,只堪堪满足了成立山脉的基本要求而已,再加上又都是没有实力的小门小派,想来修士人数也不多,要想好好发展是件很困难的事。
她入主长渊脉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招揽新人。
但在万影山徘徊数日了解到更多以后,南棠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长渊脉的情况不容乐观,这里委实太过贫瘠,也就与廊回交界的万影山附近有些稀薄灵气,聚集了一些修士,因此大部分的门派或在万影山上,或靠近万影山,越往东北就越荒芜,除了在落枫谷前驻扎着一支修士大军之外,其它地方人烟稀少,大部分山峰都还空置。而在落枫谷的修士大军隶属廊回吕正阳,用来驻守悲雪边境,由吕正阳养着,如今新脉已立,这支修士大军按理是要撤回,但眼下却还没有办法,因为南棠手上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