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听到身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窃语声,都和自己一般悄悄询问身边人,但很快,窃语声就消失了,长穹宫内传出几道浩大威压,令众修心神俱是一凛。这威压带着赫赫仙力,与她之前所感受到的所有威压都不相同。
化神以上为灭劫,已是近仙之能,境界大跨越,和在场的所有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只见长穹宫内浮起一道金屏,屏内现出虚影,所有修士连同顾衡在内都躬身行礼,不敢抬头直视,同时齐声道:“恭迎悲雪老祖——”
南棠亦垂下了头,只觉长穹宫内冲出一股灵气所化之风,隐隐约约间似乎有几道人影掠出长穹宫,飞向天际。
来的不止悲雪老祖一人?还有其他人?
此前听月枭提及,星罗界虽逢三百年一开,但星域裂隙的另一端却是逢千年一启,而今年恰是千年之期,星罗界内的危险较之以往更甚,莫非他们是为此而来?
南棠心内正犯疑窦,忽然发现身边的萤雪似乎未随众人行礼,她便侧头望去,果见萤雪直挺挺站在原地,在一众俯首的修士里显得十分突兀,但不知为何,并无人发现他的无礼。
“萤雪?”南棠低声提醒他。
萤雪这才低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未收起,悉数落进南棠眼中。
长穹宫里一共飞出了三个修士,境界应该都在灭劫期以上,这三人也不理会长穹宫黑鸦鸦的修士们,径直飞入了天际的裂隙内。
修炼不易,修士由凡体经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步入仙道,这其中便有万凡人,百筑基;千筑基,十结丹;百结丹,一元婴;十元婴,未得一化神说,可见其中之难。能修到灭劫期的修士,在玉昆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平素见一个都难如登天,今日却来了三个,这不仅让修士震惊万分,也纷纷开始猜测其中原因。
但没有时间让他们多想,三个灭劫期修士飞入星罗界后,顾衡也飞身而起,向众修道:“诸位仙友,请——”
一语落地,他便转身朝裂隙飞去,地上黑鸦鸦的修士一个接着一个飞起,齐往裂隙飞去。不过片刻时间,这百余名修士便都消失在了裂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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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处很平静,并没想像中狂风大作的情况,修士们进得很顺利。裂隙之后,是片被幽夜笼罩的荒芜之地——像戈壁,却又不是戈壁。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地上全是坚硬粗糙的黑色砂砾,无数石峰遍布其上,石峰亦呈黑色,泛着幽光,犀利而冷凉,地上的黑色砂砾,仿佛是石峰风化后剥落的产物。
这是个粗犷而原始的地域。
南棠坐在天禄背上,跟着众修飞入其中,才刚踏上这片土地,心头便陡然一震。
那股浩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向她,仿佛要冲入她的身体般,她一惊,恐体内句芒春种出现异动,可抬眼看时,却见站在身边的修士均都满脸震憾,有些更是如获致宝般盘膝坐定,开始吸纳,不止她一个人感受到异常。
她只道这是月枭提过的异域星力,比灵气更加珍贵,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这才稍稍放心,继续观察星罗界。
星罗界的天,与在玉昆上望出去的不一样。
浩瀚星河横亘于空,宛如巨大沟壑将天宇劈成两半,星辰更加璀璨耀眼,近到如触手可及般,他们甚至可以看到渐渐游转靠近的星辰上荒芜的土地,一转眼却又远去。
整个星罗界,像漂浮于浩瀚星穹间碎片。
南棠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坐在夜烛背上失神地看着,心里似乎有什么被勾起,却又浑浑噩噩的摸不清晰。无穷星力正一点一点涌进她的经脉,汇向春种,她的小腹开始微微发烫,一种熟稔的渴望从身体深处被唤醒。
这种渴望,她在三十多年前曾经领会了。那时她刚得句芒春种,难以控制春种对土壤灵源的渴望,时时刻刻想要将自己埋进土壤内化成种子。时隔数十年,她在禁土内汲取了庞大灵源,将春种化成内丹,这种源自本能的渴望早已被遏制,而今却又忽然出现,也不知代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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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修士暂时集中裂隙下的土地上,向后仰头便能看到巨大的裂隙,裂隙里隐约透出悲雪宗的雪峰。四十九个悲雪弟子还在裂隙之外吟唱,维持悲雪宗镇宗之宝悲雪金印的运转,在众修进入星罗界时保证裂隙的稳定。
最先进来的三个大能已经站在千步开外的三座石峰上,三个各占一个峰头,遥遥望向无垠天际。顾衡看了眼到场的修士,确认所有人都已进入后,挥手朝着裂隙放出一道金光。
金光化成巨网,罩在裂隙之上,既阻止外界对内的侵扰,也防止裂隙内可能出现的异常影响到外界。
裂隙处只剩一片金光,长穹峰的景象已然消失,顾衡方扬声道:“星罗界中三重天,第一重天号大净土,为诸君现下所立之地,此处星力无穷,在此修行可一日千里;第二重天号小幽都,离此千里,为古仙残迹处,除了星力之外,还有古仙遗留的秘宝,但此地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第三重天,在小幽都尽头,号无量天。”
亿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恒河沙……千恒河沙曰阿僧祇,千阿僧祇曰那由他,千那由他曰不可思议,千不可思议曰无量……
无量天,就是星罗界另一头的裂隙之后所代表的未知地域。
摸不到看不着辨不清数不完,如同这满天星辰,璀璨耀眼,却不可触不可探。
“悲雪宗为诸位仙友准备了锦囊,锦囊分蓝紫金三色,内有灵药三枚、次仙灵符三张,以备不时之需,也助力诸君修行。得蓝色锦囊的仙友,可留在大净土修行;紫色锦囊者,可前往小幽都;若得金色锦囊,请与我随本宗老祖并二位仙尊同赴无量天。”
顾衡边说边示意地上的弟子分发锦囊,锦囊都已经绣好名字,叫到谁谁就上前领取。
大部分元婴初期及以下的修士,拿到的都是蓝色锦囊,皆被留在大净土,元婴中后期的修士,拿到的是紫色锦囊,可往小幽都。三脉共来了近三百名上修,只有不到十之一的修士,拿到的是金色锦囊,境界皆在元婴后期至化神期,其中就有三脉脉尊、月枭这样的强修。
而在所有的金锦囊中,有一个人境界例外。
“小友,准备好了吗?”月枭走到南棠身边问道。
南棠捏着手中金色锦囊——她不仅是在场修士里境界最低的,还要以这最低微的境界,跟着强修前往无量界。
顾衡当日所言并非信口开河。
南棠看了眼四周,站在她身边的江止和萤雪,拿到的都只是紫色锦囊。回龙塔里出来的五个修士,也只有她和林清沅拿到了金色锦囊。林清沅的境界约在元婴中后期,要去无量界也有些勉强,不过她所修的慈悲道和南棠有些相似,想来被召往无量天,是因为她的道法。
林清沅见她望来,扬了扬手里金锦囊冲她一笑。
“准备好了。”南棠也回林清沅一笑,这才回答月枭的话。
“那你可要跟紧我。”月枭对她的答案毫无意外,微微颌首后忽然凑近她,鼻头轻动,“小友,你身上……熏了什么香?”
南棠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兽吼,天禄的尾巴伸过来,蛮横地将她往他身侧一缠,兽眸不善地盯着月枭。
“抱歉。”月枭为自己孟浪的举动道歉,又揉揉鼻子,“你身上的熏香,很好闻。”
“……”南棠默默侧头嗅嗅自己衣襟——她什么都没闻到。
不至于吧?!都一晚上了,引兽香的味道还没散尽?
他是鲛人……鱼,也能闻到?
“顾衡在召集我们了,该过去了。”月枭却望向远处道。
锦囊已经分发完毕,顾衡起身先向前掠去,飞到千步开外的石峰下,正召集拿到金色锦囊的修士上前。
南棠点点头,收敛收神刚要动身,手臂却被萤雪拽住。
“师姐,带上。”萤雪一摊手,掌心放着一只金色铃铛。
铃铛之上隐隐有暗光流转,看外形和他脚踝上那枚一模一样,虽然南棠不清楚有什么作用,但也明白此非凡物,刚要拒绝,旁边的天禄却忽然伸过头来,一口叼起铃铛往南棠怀里扔去。
南棠大惑不解。
“哥哥也希望你带上。”萤雪道,“必要时候,师姐可以震铃。“
兄弟二人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刻,这意味着星罗界在他二人眼中,同样危险。南棠看了看天禄和萤雪,连灭劫期修士都出动了,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她没有拒绝,郑重收下后方飞身而起,与萤雪、江止抱拳告辞,随月枭飞到了千步开外的石峰前,站到顾衡身后。
石峰下流动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屏息的气氛,众修都生恐一个不小心惹怒峰上大能者,个个都小心翼翼垂手静立。
龙影剑却在此时不断震动起来,顾灵风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白潮这个老匹夫,还没死?!”
白潮,那便是悲雪宗老祖的名讳。
南棠大惊——在这节骨眼上龙影剑要是泄出魔气,她就麻烦了。
站在左侧山峰上的修士却在此时忽然飞落众人面前,面带微笑扬手挥出一道无形罡气直冲南棠。
南棠全无反手之力,只看着这股罡风绕到后背的龙影剑上。
眨眼时间,龙影剑便安静下来。
那修士又朝她笑了笑,眉间一派温柔和悦。
南棠的目光却落在他刚刚挥出罡气的那只手手背上。他的手白皙而纤长,十分漂亮,但吸引南棠的,却是他手背之上金漆所绘符图。
那是……梵天界的图案。


第126章 不渡
手的主人似乎并不介意让外人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符纹,金色的纹路被宽大衣袖半遮,从手腕向手背蔓延,展露众人眼前,笔触很细腻,比南棠在隼眼上见到的图案要更复杂精致。
罡风笼着龙影剑盘旋片刻便化为轻风散尽,顾灵风安静下来,龙影剑的异常无人察觉。他似乎是在帮她,但南棠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站在地面上的修士都因为他的靠近而显得有些惶恐,即便如吕正阳之流,在他面前也大气不敢喘般重首站着。他亦无意和修士们说话,微翘的唇已然落平,只目光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修士,每一眼都让人心里打鼓。
另外两座石峰上的修士亦跟着飞下石峰,落到他的身边。这三个老祖级别的修士,和“老”字一点边也沾不上,看起来都十分年轻。
“叶兄,可满意?”原本站在正中间石峰的青衣修士笑着开口,问向先前那位修士。这青衣修士头束玉冠,腰悬紫葫芦,背负长剑,双目炯炯有神,神采飞扬,很是英挺,从外表上来看甚至比顾衡还小个几岁的模样。
可他不是别人,正是悲雪宗的老祖,白潮。
“还行。”先前那修士淡道。这人除了手很白皙外,脸庞亦很白皙,如玉似雪,温润无瑕,长眸高鼻,着一身滚蓝边的白袍,潇洒飘逸。
“那是白潮老祖的好友,叶司韶上仙,西琉月的主人,平素不在玉昆界走动。”月枭微垂首,在南棠耳畔蚁语道。
西琉月乃是玉昆以西灵气最充沛的仙境,不在六宗三海的辖内,独立为洞府。叶司韶作为西琉月之主,常年隐世不出,虽有名声在外,却没几个人见过他。
南棠目光又落在叶司韶手背的符纹上。这样的人物,却是梵天界的一员。
“你要求太高了。”白潮眉头一蹙,回道,又问第三个修士,“小九,你说呢?”
第三个修士一身黑色劲衫,头发剃得极短,容长的脸刀削斧劈般的线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面对白潮的问题无动于衷,像个石头人。
叶司韶已经甩袖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们,径直掠飞而起,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叫小九的修士也跟着掠去,只剩白潮站在原地暗骂两句,叫来顾衡。
“我先行一步,你带他们尽快赶到。”
语落,他身影一晃,也消失在众人面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经离开,连介绍都没有,并没将眼前这些修士放在眼中,但诸修却只觉得压力骤减。
“各位,请随我来。”顾衡浮身半空,朝众人抱了抱拳,也朝着远空掠去。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星罗界的第二重天小幽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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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进无量天的修士共有三十三名,皆跟在顾衡身后。南棠坐在天禄兽背上,飞在这三十三名修士的尾部,在她的后面,还有近百名将留在小幽都的修士,萤雪、江止等人都在其中。
“星罗界内虽然星力浩瀚,秘宝无数,然则未知危险同样存在,还望诸位仙友遇到急险之时,能守望相助,同心协力对敌。”顾衡边飞边说,声音从最前方一直传到最后面,字字句句落地如石。
众修齐声应诺,仿如雷鸣。
这些进入星罗界的修士们除了可以吸纳星罗界独特的星力修行,探寻这里秘宝外,同时也是悲雪宗为这三重天所设下的禁制。无量天外的未知星域也不知有何等怵人的危险,这些修士就是悲雪宗留在每一重天的防御力。若然无量天外出现巨大危险,所有修士则必需集中抵御外敌,守住通往玉昆的最后那道防线。
这是进入星罗界的修士们的共识,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星罗界都没出现什么大危险,久而久之众人便也没将星罗界的危险当回事,只满心希望能通过星罗界让修炼更上一层楼,亦或是收获秘宝。
如今顾衡提及此事,众人不假思索,自然一口应下。
星罗界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天光是一尘不变的幽蓝,叫人瞧不出时辰。南棠算了算时辰,他们约摸已经飞了有半天光景,才飞到这片荒地的尽头。
荒地的尽头只有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惊涛的咆哮声不绝于耳,灰黑的雾气弥漫在河面及两岸,天空中不时盘旋过飞过几只黑色秃鹫,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唳,而隐隐约约的,似乎又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从河里传出,钻进每个修士耳中。
南棠忽觉魂神一冷,仿佛被什么迷了心智般,竟想往那河里跳去。天禄兽忽然发出声震天怒吼,仙兽之音有镇魂定神之效,南棠耳中一疼,魂神骤醒,才发现自己险些从天禄背上飞下,而身边也有不少修士已经朝着河流掠去,都在天禄兽的叫声下醒来,而河里的异声也在天禄兽的镇压之下暂时消失。
“此乃小幽都外的不渡河,乃是融魂噬神的鬼河。根据小幽都内残留的文书玉简可知,此地本是仙人盛都,也不知遇到什么天灾,以至此都城一夜湮灭,城中仙凡妖魔万灵俱灭,化怨气久久难散,融于此河之中,成为勾魂夺魄的鬼河,可迷惑人心,勾人入河噬肉销骨化作河中怨鬼。许多年前,我宗曾请玉昆的佛修高僧前来超渡,可不想非但没能超渡此河之魂,反令诸位佛修入河成魔,故此河方得名——不渡。”
顾衡带着众修在河边落下,一边解释一边望着前方被灰雾遮掩的地方,老祖三人应该已经顺利渡河了。
“不渡河上飞的这些鸟唤作食魂鹫,以活物魂神为食,群居于不渡河两岸,数量庞大。一旦有人想要掠空过河,便会倾巢而出群起攻之,直至将人撕扯入河,魂魄元神融于河中,成为它们的食物。”他继续道。
“那我们要如何过河?”修士中有人问道。
不能飞,更不可能淌河而过,那要如何?
顾衡不答,只朝修士群中望去。
就他解释不渡河来历的短暂时间里,被天禄兽暂时镇压下去的哭泣声再度从河中传出,这一回声音更加凄厉,而天际盘旋的食魂鹫似乎也感觉到此地来了人,一圈一圈飞得更疾。
修士们各施所能,不是掐诀凝神对抗,就是祭起静心的法宝,亦或封住五感,但这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南棠亦默运静心的功法,以保证自己不会再被河中鬼音乱了心神。
“小友莫忧。”月枭收到顾衡的眼神,远远朝他点了点头,又向南棠道,“有我在。”
说话间,一张小箜篌出现在他怀中。
纤长的指尖自箜篌的琴弦上拨过,清脆悦耳的琴音响起,如珠似玉般落下,南棠刹时间便觉魂神一清,胸口的闷钝都被琴音驱散。
都道鲛人擅音律,果然名不虚传。
南棠头回听月枭亲自奏琴,他从未听过如此悦耳之音。
月枭缓缓拨动琴弦,每一声琴音都仿佛从修士们的心弦上拨过,叫人身心俱畅。乐音由上而下,传向河中,河流里的哭泣声似被这柔和的乐音安抚,渐渐停歇。
“久未闻君鼓弦,仙音依旧!”顾衡微微一笑,一边夸奖,一边从掌中所擎的锦囊抓起把土洒下。
那把土落到河面上迅速膨胀成一座浮岛,顾衡率先跃上浮岛,再从浮岛跃到对岸,身后的修士一个接着一个通过浮岛跃到对面。
月枭仍站在河前,轻奏箜篌。
轮到南棠之时,她朝月枭看了一眼。
“小友,请吧。”月枭颌首,示意她过河。
“多谢月枭仙君。”南棠抱拳道谢,又拍拍天禄兽的脑袋。
天禄兽低吼一声,驮着南棠跃向对岸。
————
才刚刚踏上河对岸的地面,眼前的灰雾便自动散开,南棠和身边的其他修士一样,看到一座渐渐清晰的巨大城池,在她脚踩的悬崖之下。
河的对面,是一个绝崖,而绝崖的下面,则是望不到边的庞大城池。
看这绝崖的断裂面,这座庞大的城池最初地势应该与不渡河齐平,然而不知何故城池的地面彻底塌陷,便成为众人眼前看到的这样。
这座城池的大小与规模估摸和悲雪城差不多,但屋舍殿宇的风格,却不同悲雪。城中建有无数悬空岛,岛上宫宇台阁错落,枯木斜生,青藤满覆,仙气氤氲,虽然只剩残垣断壁,却也隐约可见当年辉煌气派,比起悲雪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棠无法想像,一座比悲雪城还要强大繁盛的仙人都城,是如何在一夜间毁去的,而当时的修士,又经历了怎样匪夷所思的灾劫。
和她抱持着同样想法的修士,都震惊于眼前看到的小幽都,站在断崖边久久不能平息。
身后的箜篌弦乐忽然停下,一声尖厉的唳声突兀响起,划破天际,惊醒了已经平安到达河对岸的修士们。众修皆转头,却发现身后的灰雾不知几时又拢来,将不渡河彻底包裹。顾衡掠到众修身后,迅速估算了一下已经过河的修士数量。
前往无量天的修士除了月枭之外都已经过来,其余留在小幽都的修士也已经到了大半,还有三之其一尚未过来。眼下变故突起,也不知发生何事。
南棠也跟着众人转过身,只听得灰雾之外传来可怕的浪涛咆哮声,其间夹杂着越来越凄厉的鬼泣,天空的食魂鹫成群结队飞来,笼在不渡河上空,而月枭的箜篌乐音已经彻底消失,河里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张牙舞爪地升起,隔着灰雾也让人害怕,一股绝望的气息刹那间弥漫河两岸,侵蚀了魂神。
顾衡暗道一声不好,厉喝:“你们马上进入小幽都,不要回头。”
南棠在人群中匆匆扫了眼,没有看到江止和萤雪的身影,月枭也还留在外面。
“不渡河中无水,全是怨气厉魂,经年累月早已融为一体,化作至邪至阴之妖,号之‘万幽鬼母’,外面的人不知做了什么将它惊醒,恐怕……”
顾灵风的声音忽然响在南棠神识之内。
“你怎么知道?”南棠下意识反问。
“因为我来过这里。”顾灵风似乎笑了,“我来的时候,还是白潮的挚友呢。”
南棠蹙起眉来。
灰雾之后,不渡河中央的浮岛已经融化,两个修士落进河中转眼被吞噬,萤雪站在河畔,盯着满河怨魂,双眸见红。


第127章 吞噬
还留在河对岸的,绝大多数是眠龙的修士。
箜篌乐音温柔拂向四野,不渡河河面一片平静,天空盘旋的食魂鹫也落在附近的山岩上昏昏欲睡。月枭不是第一次进入星罗界,他有把握可以暂时安抚不渡河的亡魂,护送所有修士成功渡河。
修士们一个接一个迈上河对岸的地面,留在河畔的修士渐渐减少,月枭拨弦的动作依旧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惊变来得毫无预警。
平静的河面忽然浑浊,而后裂开,仿佛撕扯出了一个巨口,顷刻间将河中浮岛吞噬,浮岛之上正有两个修士,其中一个修士避之不及,随着浮岛一起落入河中,另一个修士反应快一些,迅速闪飞到天空,可河里浑浊的水却像手一般伸出河面,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半空中的修士抓住拽入河中。
入河的两个修士扑腾了两下,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皮肉转眼被融,露出森白骨头,而很快的,连骨头融入河中,元婴从肉身内逸出,向外逃去,河里一个黑浪扑来,将元婴卷入河中,消失不见。
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却看得河畔修士尽皆色变。都是境界在元婴以上的修士,说吞噬就吞噬,竟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河里是什么怪物?
铮铮数声,月枭指尖见血,箜篌弦断,他飞快弹指,将断弦一根根弹入河中,指尖依旧按在弦上,血珠顺着琴弦滚落。
迷雾再度笼来,将不渡河两岸包裹其中,他们已经看不到先一步进入幽都的修士。
“退后!别碰不渡河水。”月枭的声音响起,警告着还站在岸边的修士。
河面随着他指尖的弹动而不断震动,但更快的,河里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浑浊的黑水朝半空中聚起,化作巨大妖兽,凄厉的哭泣声从黑水里传出,刺入所有人的耳中,震得元神生疼,再难凝神,有几个修为不足的修士,目光已经呆滞。黑水顺着琴弦向上爬,很快就接近月枭。
月枭迅速切断所有琴弦,退到十步之外。
“月枭仙君,这是出了何故?”万筠已经展开一道巨大光屏,将身边的修士都护在光内。
月枭面色沉凝,四下望了望:“有什么刺激了这河里的怨气厉魂,令万幽鬼母复苏。”
“那要如何对付?凭我等之力可否收服?”这回问话的,换作隋流。
“不能。此妖乃是至阴至邪之物,并无实体,它……让开!”月枭话没说完,忽然间一声厉喝,将万筠与四周修士震开。
河中妖物已化出无数黑手朝着河畔修士抓来,欲将修士们拖入河中。万筠的护体神光无法阻止它的侵蚀,转眼就被融化,月枭掌中祭出一只碧绿海螺,螺口喷涌出海水化作屏障挡在身前,暂时将黑手阻绝在外,可此法也只能暂时阻止万鬼幽鬼的攻击,河里的黑水已经朝着地面涌来,恐怕转眼间就要将河岸彻底吞噬。月枭眉头大蹙,看了眼身后的修士,凭他的修为,要逃开万幽鬼母的攻击进入小幽都自然没问题,只是他一走,这些修士恐怕……
来路和去路都被灰雾笼罩,修士们困在其中,难以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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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止身上绽起青光,眉间红纹愈发鲜艳,如血珠一般似要滴落。
他抬头看了眼天,黑鸦鸦的噬魂鹫压天而来,怪叫声和着万幽鬼母摄魂夺魄般的泣音,不断钻入修士元神之中,不少心志不坚的修士已经被迷了心神。
黑水已经爬上地面,朝着他们包围而来,他试着朝黑水打出一道法术,可青光没进黑水连烟都没升出就消失不见。
万幽鬼母无实体,他们的道术对它失效。
江止攥了攥拳头,一眼瞥见不知何时走到河畔的萤雪。
黑水已经爬到他的脚边,眼见要顺着他的脚吞噬他,萤雪却仍像石人般站着。
莫非是被蛊惑了心神?
“萤雪,回来!”江止厉喝一声。尽管心里对他有恨,但毕竟同门数十年,江止无法坐视不理。
萤雪闻声转过头来,赤红的双眸让江止猛地一惊,他刚想说什么,却见萤雪不仅没有退后,反而渐渐蹲下身去。
他的右手摊平伸出,掌中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可那伤口内却不见有血涌出。
江止瞳眸不可自控地一缩,望着那道伤口心底窜出一股毛骨怵然的寒意。
那道伤口的下面,没有骨肉血脉,是个无尽幽洞,仿佛可以吞噬世间一切。